32玉璽現世
明明只是仲秋,可是夜風卻如同數九寒冬的冷,打在人身上,連骨頭都好似被刀刮過了一樣。
馬車轉過一條巷子,便是氣宇軒昂的永寧郡主府府邸,但此刻卻圍了許多的士兵,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有人手裡執刀,有人手裡持火把,將個黑漆漆的夜照得如同白晝。
容錦抬頭,目光落在門楣上那金勾銀划的「永寧郡主府」幾字上。
「容姑娘,」琳琅順著容錦的目光看過去,略一頓,輕聲問道:「要上前嗎?」
容錦還沒來得及開口,飄來的風裡似乎隱約有刀劍擊相以及凌亂喝斥的聲音。
不用問,她也知道,那是杏雨幾人跟府里官兵對上的聲音。
郡主府外重兵把守,就算是杏雨幾人一時能勝,又如何能逃出生天?即便衝出府邸殺出重圍,可是還有城門,城外更是有軍隊守候,若容錦不能扭轉乾坤,她們便是想死得痛快些,怕都不容易!
見容錦不語,琳琅不由再次出聲,「容姑娘。」
容錦收了目光,對琳琅說道:「去糖人巷。」
琳琅疑惑的看向容錦。
糖人巷就在永寧郡主府的後院,之所以被叫做糖人巷,是因為最早前,這條巷子住的都是些在京都吹糖人的,後來隨著西市的日漸富庶,這些人搬走了,但巷子的名字卻是留下來了。
琳琅也知道,就這樣入府顯然是不妥的,但卻也不明白容錦怎麼突然會提出去糖人巷,必竟那條巷子的主家在容錦搬來沒多久,便搬走了,這個時候去那裡,是什麼用意?但雖然滿腹狐疑,琳琅卻沒有多問,而是示意南樓按著容錦的吩咐行事。
馬車在黑暗中調了個頭,朝郡主府的後院走去。
小半刻鐘的功夫,馬車便駛進了糖人巷。
「停車。」
南樓一勒韁繩,馬車停在了一座並不見眼的黑漆門扇前。
容錦探手撩起車簾,看了眼黑漆門上的大銅鎖,對琳琅說道:「把鎖擰了,把馬車趕進去。」
琳琅霍然抬頭朝容錦看去。
「這座宅子,早被你家少主買下了。」容錦對上琳琅看來的眼,淡淡道。
琳琅一驚之後才要下車,南樓卻是搶在她前面,一步躍下馬車,抓住銹跡斑斑的大銅鎖手上略用力,一聲輕微的「咯噔」聲響過,她將已破壞的銅鎖拿了下來,隨手往馬車上一扔,回頭看向容錦。
容錦已經下了馬車,見南樓朝她看來,她抬頭看了看東方隱隱露著一抹蟹殼青的天際,輕聲說道:「快天亮了。」
南樓和琳琅怔了怔,不由便都齊齊抬頭跟著她的目光朝天邊看去。
但就在這時,耳邊響起容錦的聲音,「進去吧,我們得抓緊時間了,也不知道前面到底是什麼樣的情形。」
話落,容錦率先抬手推開了虛掩的院門,拾腳走了進去。
南樓和琳琅緊隨其後,一人牽了馬向里,一人則負責落在最後警戒的看向四周,確定沒有尾巴后,這才掩上了房門。
南樓才要去卸馬車,琳琅看了眼徑一路沒停,徑直往深處走去的容錦,對南樓說道:「扔在這吧,跟上姑娘。」
話落,拾腳急急朝一進屋便加快了步子往前院去的容錦,追了上去。
二進的小院,因為沒有人住,不但院子里雜草叢生,便是屋子裡的傢俱上也布滿一層厚厚的灰塵。
一行三人穿過長廊,最後停在了主院被用來當作書室的耳房。
容錦指著靠牆放的一架被漆成黑色用來擺放書籍的架子,抬頭看向南樓和琳琅,問道:「你們還能動嗎?」
琳琅和南樓互視一眼,這才發現,她們的傷口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崩裂了,正在不斷往的往外滲著血。
「可以的。」
南樓和琳琅齊齊說道。
容錦點頭,這個時候,她也不願跟她們矯情,要知道多一分鐘的耽擱,杏雨幾人便多一分鐘的危險。
「那我們一齊將這架子移開吧。」容錦說道。
話落,她當先抬手將架子上的那些書籍拿了下來,隨手扔到了一邊的地上。
琳琅和南樓見了,連忙上前幫忙。
一刻鐘后,容錦來不及去清理那些落在頭上身上的灰塵因為遇著水而結成的泥伽,幾步跑到自已的床榻邊,抬手往床柱子上一拍,「啪噠」便看到床里側彈出一個一尺見方的四方暗格,暗格里靜靜躲著一紙明黃詔書。
容錦一把抓起那紙明黃詔書,幾步走至東邊窗戶下的書案邊,把暗格里的明黃詔書和她自宮中帶出的那紙空白詔書同時放在了桌上,深吸了口氣,開始打量起那道赦罪詔書來。
琳琅使了個眼色給南樓,南樓走到門前負責警戒,她則走到書案前,拿起墨條一下一下的研起墨來。
耳畔不時的響起刀劍之聲,這期間也有人慘呼的哀嚎之聲。
容錦盡數充耳不聞,她開始挽袖子。
琳琅見了,將筆架上的狼毫筆取下,遞了過去。
「謝謝。」容錦接過,將桌上的那紙赦罪詔書隨手往琳琅手裡一遞,「燒了它。」
接過詔書的琳琅不由便怔了怔,既是要偽詔,這字跡自是大有講究,就這樣燒了……但下一瞬,在見到容錦左手握住右手手腕,手中沾滿濃墨的狼豪筆順勢一沉,下一瞬,明黃的詔書上幾個剛健遒勁的大字赫然在目。
琳琅屏了呼息,不由自主的便將容錦手下詔書的字與她手裡的詔書作對比,這一對比琳琅不如便怔在了原地,她相信,這兩張詔書擺在一起,狗皇帝自已都分不真假。
而就在琳琅怔愣的時候,容錦已經扔了手裡的筆,拿起一氣呵成的明黃詔書對吹了吹,稍後,自貼身的地方取出那方上端被雕刻成龍魚鳥鈕形的傳國玉璽。
「玉璽!」
琳琅驚呼出聲。
這一聲驚呼,使得門邊的南樓也不由自主的朝這邊看了過來,目光落在容錦手裡的那方色澤溫潤的玉璽上。
容錦沒有理會二人的驚愕,而是雙手拿了玉璽對著寫好的詔書便重重的壓了上去。
琳琅回過神來,她拿出隨身的火摺子將那紙明黃詔書燒了。
容錦收好玉璽,抓了手裡的明黃詔書,對琳琅和南樓說道:「走,我們去前院。」
前院。
鐵城看著死傷一地的士兵,又看了看挨挨擠擠站在一起的柳念夏等人,精瘦的臉上閃過一抹狠戾,抬頭對身側的親兵道:「去把弓箭手喊來!」
「是,大人。」
親兵轉身退了下去,不多時便帶著一隊負箭的士兵進來。
「大人!」
弓箭手士兵的頭上前向鐵城見禮。
鐵城淡漠的點了點頭,冷冷的指了指將吳嬸等人護在身後的柳念夏和杏雨幾人,說道:「將她們盡數射殺!」
「是,大人。」
隨著鐵城的一聲令下,所有弓箭手排成了一排,拉弦搭弓。
柳念夏幾人已經疲憊不堪,雲珠,蘭心,初雪三個年紀略小點的身上更是有傷,此刻一停下來,正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眼見得面前擺開的陣勢對她們來已是死路一條,卻不知道是因為疲憊太過,還是已然麻木,她們的臉上不見驚懼,只余漠然,似乎被死亡威脅的並不是她們,而是別人。
「準備……」
手指著杏雨等人,小頭頭尖著嗓子拉長了聲音,就在他手待要重重一揮,那個「射」字將要脫口而出時,一道略帶凌厲的嗓音響起。
「住手!」
小頭頭卻是全然沒有理會這陡然而起的聲音,他照舊揮下了手,只是那個「射」字卻沒有喊出口。一簇不知道哪裡飛來的寒光詭異的穿過人群,射進他的額頭,甚至連血霧都不曾綻起,小頭頭瞪著眼,轟然倒地。
「保護大人!」
一靜之後,便是一聲斷喝,於是院子里的人除了那些弓箭手外,全都舍了柳念夏等人,齊齊圍在了鐵城身邊,「哐啷」一聲,拔出了腰間佩刀,屏息凝神,全力以對。
而已經麻木掉的柳念夏等人,卻是在最初的怔忡過後,齊齊臉色一喜,脫口道:「郡主,肯定是郡主趕來救我們了!」
這個時候,不僅是她們,就連吳嬸和馮氏等人也不由自主的便墊腳引頸張望,蒼白惶惶的臉上是難以掩飾的期盼和渴望。
哪怕是生如螻蟻,但能活著總比死了強!
「郡主,真的是郡主!」
眼尖的杏雨第一個在濃濃夜色下,看到了帶著琳琅和南樓款款而來的容錦。
而這時,鐵城也看到了夜色中那一襲黑衣如墨,明明形容狼狽,但一張臉卻欺霜賽雪,特別是那如千年寒潭一般的眸子此刻正噙著一抹似笑非笑,似嘲似諷朝他看來。
容錦名滿京都,但這卻是鐵城第一次與她打照面。
只一眼,鐵城便斂了目光,但便是如此,卻也難以掩飾內心的驚艷之情。
京都城物華天寶,什麼好東西沒有?
美人更是不缺,但像容錦這般叫人一眼便心神俱動的美人,又有幾個?但鐵城卻只在一瞬的驚艷過後,更多的則是對容錦的不屑和嫌惡。暗暗的啐了一句「蛇蠍毒婦」便重新抬了臉,用如同看粉紅骷髏的目光看著已經漸至近前的容錦。
「郡主,郡主……」
柳念夏等人見果真是容錦來了,頓時群情激昂,也不顧身前那引箭而向的弓箭手,一行人對著容錦便圍了上前。
「站住,站住……」
士兵們舉著手裡的箭指著柳念夏幾人,厲聲喝道。
只是,這個時候誰還會聽他們的喝止。
只幾下,柳念夏便帶著杏雨站到了容錦身前。
容錦目光在柳念夏和杏雨等人身上草草的睃了一眼,最後落在受傷的蘭心和雲珠三個小丫鬟身上,她輕聲問道:「受傷了?要不要緊?」
「回郡主,只是皮外傷,不要緊的。」三人里最大的蘭心急急說道。
容錦點了點頭,又看向被馮氏和張氏扶著走上前來的吳保興家的,輕聲說道:「吳嬸,讓你受驚了。」
吳保興家的連連搖頭,隨著她的搖頭,眼裡的淚水也跟著四處飛濺,哆著嘴唇,啞了嗓子說道:「郡主,您,您……還回來幹什麼啊!」
她的話使得周遭的人包括吳繼富在內,都齊齊的愣了愣。
容錦對上眾人的目光,哪裡還會不明白這其間的緣原,是故,她對著吳保興家的扯了抹僵硬的笑,輕聲說道:「這裡是我家,我不回家,我去哪裡?」
吳保興家的嘴唇翕翕,有心再多問幾句,但一側的鐵城卻是再沒給她機會。
「永寧郡主!」
鐵城幽幽冷冷的聲音響起。
容錦輕輕拍了拍吳保興家的,待得吳保興家的退到一邊,容錦這才抬抬頭朝站在廡廊下的鐵城看去。
對上容錦的打量的目光,鐵城扯了扯嘴角,臉上綻起一抹皮笑肉不笑,冷聲說道:「永寧郡主,你終於捨得出來了?」
容錦挑了挑眉頭,淡淡道:「大人這話到叫人難以理解,本郡主何償有意相避?不過就是外面逛得久了點,耽擱了些許時間罷了。」
鐵城冷哼,他無意與容錦多費口舌,是故,聽了容錦的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只冷冷說道:「本官無意與你做口舌之爭,你自已做過什麼,你知道。既然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那就休怪本官翻臉無情。」話落,對身前嚴陣以待的侍衛喝道:「來呀,把犯人容錦,給本官拿下!」
「是,大人!」
侍衛將握緊手裡的刀,便朝容錦圍了上前。
這位永寧郡主的兇悍,他們可是有目共睹的,人還沒露面便出手傷了人命。這樣的人,可不是會乖乖束手就擒的主!
「大膽!」琳琅一聲喝斥,滿目凶光的瞪向拿刀指著容錦的侍衛,厲聲道:「我家郡主有一品誥命在身,誰敢對她無禮!」
「切!」鐵城在嗤笑一聲,如同看笑話般,看向容錦,話也像冷刀子般飛向容錦,「永寧郡主,本官奉旨辦差,還請永寧郡主不要讓本官為難。」
容錦笑了笑,她掀了眼皮看朝鐵城看去,冷聲問道:「大人,你既是說奉旨辦差,那可否將聖旨請了來?」
「本官奉的是皇上口諭。」鐵城沒好氣的說道。
容錦點頭道:「口諭那也是皇上的聖意,到也是師出有名,不過……」
鐵城看向容錦。
從容錦出現的那一刻,他便知道容錦必是有備而來。
可是,謀害當朝一品親王,哪怕你就是能把天說破了,這謀逆之罪也是逃不了的,他到要看看容錦還有什麼樣的手段能使出來!
「不過,我這裡也有一道聖旨,鐵大人,要不要看看?」容錦笑吟吟的看向面目不善的鐵城。
容錦手裡也有聖旨?!
鐵城一怔過後,瞬間想起他出宮時,皇上告知他,容錦手裡握有一道赦免詔書的事。鐵城擰了擰眉頭,目光對上容錦似笑非笑的眼,不由便冷哼了一聲。
裝神弄鬼!
「郡主想必也應該記得當日君恩浩蕩,賜你詔書時可是言明過的,若犯謀逆之罪,罪加一等!」鐵城說道。
容錦笑了笑,將握在手裡的詔書遞給琳琅,對琳琅說道:「拿過去,給鐵大人過一過目。」
琳琅應了一聲「是」,接過詔書朝被重重親兵圍住的鐵城走了過去。
這時,容錦緩緩開口說道:「大人,何不自己親眼看看呢?」
鐵城睃了眼身側的親兵,親兵幾步上前拿過琳琅手裡的詔書,轉身雙手恭敬的遞到鐵城手裡。
「大人,可要看仔細了。」
耳邊響起容錦含譏帶誚的聲音。
鐵城目光微抬,冷冷的瞪了容錦一眼,這才打開手裡的明黃聖旨。
「這,這怎麼可能?」等看清手裡聖旨上的內容,鐵城猝然間神色大變,猛的抬頭看向容錦,厲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連詔書也敢偽造!」
他的話一落,頓時驚得所有人齊齊目瞪口呆的朝容錦看來。
聖旨是假的?
這怎麼可能啊!
「大人,容我提醒你,飯可以亂吃,飯卻是不能亂講的。」容錦冷冷睨了鐵城,說道:「你說這詔書是假的,我到是想問問你,它假在哪裡了?是字假了,還是印假了?若不是,那莫不是大人你的眼睛是假的?」
鐵城被錦的問話給問得噎在了那。
沒錯,聖旨是真的,字也是皇上的字跡,印也是玉璽的印,可是……可是這詔書的內容卻根本就不可能是真的!
而就在鐵城怔怔難言時,耳邊卻陡然響起,容錦一字一句背誦詔書上所寫內容的聲音。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人性之善,感恩為先;尊卑之殊,君臣為重。近日宮幃之亂,禍及太子;朕夙夜憂思,恐失儲君;幸得容氏之女容錦,念朕之慈父憂心,千里奉葯不畏生死,救太子於危難。朕感其俠義,特頻此詔,自今日始,容氏自容錦始,非親手弒君之罪,卿恕九死,子孫三死。欽此!」
容錦的聲音,清脆悅耳,婉轉時如黃鶯出谷,轉折時似大珠小珠落玉盤。字字清明,別說是鐵城,就連周遭不通文墨侍衛下人,一瞬間都被這聲音所誘,半響忘了反應。
話聲一頓,容錦翹了唇角,看向鐵城,「大人,本郡主可曾錯背一字?」
鐵城握著詔書的手頓時抖得像個篩子。
這哪裡是赦罪詔書,這根本就是丹書鐵券了!
什麼非親手弒君之罪,卿恕九死,子孫三死。呸!便是開國功巨,中興之臣,也難有這等殊榮,你小小一個容錦,不過就是奉葯有功,皇上除非腦子被驢踢了,才會給你這樣一份詔書!
「春公公。」鐵城招了躲在人群一側的內侍上前,將手裡的詔書遞了過去,「你看看,這可是皇上的手跡。」
被喚作春公公的內侍,一臉猶疑的接了詔書在手裡,走馬觀花似的溜了一圈,苦著臉對鐵城說道:「鐵大人,奴才不在御書房當差,您看是不是派人進宮請了馮公公或是劉公公走一趟?」
鐵城擰了眉頭。
皇上派他來捉拿容錦,人沒拿到,卻從他的手裡拿到了這樣一份詔書,他甚至可以想像皇上知悉後會是怎樣的龍顏震怒。罷了,罷了,詔書是真是假,有何重要?他只要明白,皇上要的是什麼便行了!
這樣一想,鐵城的眉宇間便掠過一抹狠厲,但就在他欲要開口時,容錦的聲音卻輕悠悠的響起。
「鐵大人,伴君如伴虎,你且想清楚了。」容錦眯著眼,看向鐵城,眉梢挑起一抹飛揚的弧度,冷笑著說道:「有道是君心難測,替皇上拿主意的事,本郡主勸你,還是三思而後行!不然……」
鐵城抬頭看向容錦。
容錦笑了笑,一字一句道:「自已死了事小,可別連累了九族!」
鐵城一顆心頓時「砰」的一聲,沉到了底。
誅九族的罪!那是什麼?
他死死的瞪了容錦。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鐵城必不會受容錦所嚇時,不想,鐵城卻緩緩開口了,「春公公,可否有勞你跑一趟,將這份詔書送進皇宮,請皇上過目。」
春公公聽了鐵城的話,蒼白的臉上頓時便綻起一抹猶疑和為難。
辰王爺死了,皇上這會子就像是一隻被人摸了屁股的老虎,大有逮誰便發作誰的可能。他是真的不想上前討這份沒趣,可是……春公公看著那遞到眼前的明黃聖旨,擦了把額頭上薄汗,訕笑著接了過來。
「還請鐵大人稍安,奴才這就進宮。」
鐵城擺了擺手。
春公公轉身一手捧著明黃詔書,一手擔著袍角,幾乎是跑著離開。
容錦抬頭看了看天色,對鐵城說道:「天也快亮了,大人若是不嫌棄還請進去喝一杯粗茶。」
鐵城淡淡的撩了眼容錦,不予理會。
容錦也不計較他的疏離淡漠,笑了笑,說道:「既然大人嫌棄,本郡主也不便勉強,大人還請自便,本郡主一夜辛苦,肚子也餓了,便不陪大人在這吹冷風了。」
話落,容錦回頭對身後郡主府的那些婆子丫鬟吩咐道:「好了,大家都散了吧。」話落,又對吳保興家的說道:「吳嬸,這一晚上折騰的大家又冷又餓,眼見得天要亮了,你帶人去廚房做些吃食吧。」
吳保興家的看了眼虎視眈眈的侍衛,雖然仍舊滿心忐忑,但還是點了點頭,應道了一聲,便招呼了張氏和馮氏點了廚房的婆子去準備早膳。
容錦對吳繼富說道:「小吳管事,你有傷在身,回去歇著吧,有什麼事,我會使人來與你說。」
吳繼富張了張嘴,想要說幾句,但看了眼周遭的情形,默了默,恭身行了個禮,便讓他家的孩子扶著退了下去。
容錦這才回頭看了柳念夏和杏雨幾人,說道:「你們隨我來。」
話落,轉身便往主院走。
那些持刀相向的侍衛,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眼見得容錦說走就走,一怔之後,不由齊齊回頭朝鐵城看去。
「大人,這……」
鐵城目光陰沉的盯著容錦大搖大擺離去的身影,直把個腮幫子都咬爛了,也沒能說出一個字來。
才一進主屋,容錦臉上原本輕鬆明快的笑便被盡數斂下,她對走在一側的琳琅說道:「琳琅,你替蘭心她們把傷口處理下吧,我有些話要問念夏和杏雨。」
琳琅點了點頭,招呼了身上有傷的蘭心和雲珠三人到一邊的椅子里坐下,又對負責在門口警戒的南樓說道:「南樓,你讓廚房送幾盆水來。」
「琳琅姑娘,我去吧。」一側的杏棉霧說道。
琳琅點了點頭,棉霧便朝容錦看去,等容錦微微頜首后,棉霧便飛快的走了出去。
而這邊廂,卻是不等容錦開口,柳念夏已經率先問道:「郡主,那位鐵大人說你殺了辰王,是真的嗎?」
容錦點了點頭。
柳念夏頓時臉色一白「撲通」一聲跌坐在身側的椅子里,喃喃失聲「這,這怎麼可能啊」。
可能不可能,反正已經是事實了,容錦也沒有多做解釋,而是抬眼看向杏雨,輕聲問道:「你們怎麼回來了?不是說要一個月後才回來的嗎?」
杏雨其實也被容錦那一個點頭給震得眼前只發花,但聽到容錦的問話,還是強自穩定了心神,說道:「郡主,是韓叔讓我們回來的。」
「韓鋮?」
容錦看向杏雨,她可不認為韓鋮是知道她有難,才讓杏雨她們趕回來相助的!若真是如此,她便不得不懷疑,李逸辰對她的伏殺里,有沒有這位戰王爺的手筆了!
對上容錦疑惑的目光,杏雨點頭,說道:「是的,韓叔說他臨時有事必須儘快回家一趟。」
杏雨她們並不知道韓鋮的真正身份,她們一直以為韓鋮不過是容錦花高價錢尋來的護衛。
而容錦自是知道韓鋮所謂的「回家」指的是什麼!只是,她卻不知道是北齊戰王府出了事,還是北齊朝庭發生了什麼,讓韓鋮這麼急急的趕了回去?
但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對容錦來說,那都是可以暫時不予理會的事,她現在當務之急是找到燕離。
「好的,我知道了,你們下去吧。」容錦對杏雨幾人說道:「我看你們也累得很,下去洗洗睡一覺,有什麼事等睡醒了再說。」
洗洗睡覺?
杏雨跟柳念夏交換了一個目光,兩人慾言又止的看向容錦。
「怎麼了?」容錦問道。
杏雨默了一默,輕聲問道:「郡主,您把辰王殺了,皇上他如何肯善罷甘休。您……」
「原來是為這事啊!」容錦扯了扯嘴角,臉上綻起一抹淺淺的笑,對杏雨說道:「你剛才也看到了,我手裡有赦罪詔書,只要我不是弒君,任何罪都能赦免。所以,辰王死了也是白死!」
可是……杏雨抬頭,一眼對上容錦髮髻間的泥濘后,她默了一默,咽下了滿腹的疑問,點頭道:「既是這樣,那奴婢先告退了,等奴婢換身衣裳再來侍候郡主。」
容錦擺了擺手,「不用了,你們去歇著吧。」
杏雨站了起來,與柳念夏和棉霧等人向容錦屈膝告退。
不多時蘭心等人的傷口也被包紮好了,容錦同樣將她三人也打發了下去。
屋子裡,暫時便只剩下南樓和琳琅她三人。
容錦揉了揉脹痛的額頭,對琳琅說道:「琳琅,南樓,這四人,你們覺得可信嗎?」
琳琅和南樓聞言不由齊齊抬頭看向容錦。
「容姑娘,你是說……」
容錦放下揉著額頭的手,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冷掉的茶水,一飲而盡后,扔了茶盞,抬頭對她二人說道:「詔書是假的,玉璽是真的。一個晚上的時間,也足夠永昌帝將這把邪火給壓下去了。如果我料想沒錯,他一定會令鐵城撒出郡主府,另尋方法從我手裡得到真正的玉璽。」
「他要玉璽,我要人,左不過就是一場爾虞我詐,當看是道高一尺還是魔高一仗。」
「你家少主是在皇宮失蹤的,三天後便是皇後娘娘主辦的賞菊宴,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入宮,到時我要帶兩人進宮,這四人里,你們認為我帶哪兩個合適?」
「我二人可以陪容姑娘進宮。」琳琅想也不想的說道。
容錦搖頭。
「為什麼?」琳琅失聲問道。
容錦抬頭,目光幽幽的朝前方看去,一字一句說道:「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麼事?」
「你要牽制楚惟一。」容錦說道。
琳琅臉上的神色便僵了僵。
「那我可以陪你去的。」南樓看了眼神色僵住的琳琅,對容錦說道。
不想,容錦卻是同樣搖頭。
南樓見了,頓時便擰了眉頭,怒形於色道:「為什麼,莫不是容姑娘你也不信我?」
「不是。」容錦晦澀一笑,輕聲說道:「我不能再讓你們因我而出事了,你們若是再出事,我只怕我無顏再活在這世上。」
南樓還待再說,卻是被琳琅一把給扯住了。
琳琅抬頭看向容錦,說道:「容姑娘可以帶柳念夏和杏雨兩人進宮。」
容錦朝琳琅看去。
「柳念夏出身官家,雖然她父親官職不高,但必竟是京官,皇後娘娘設宴,請的又是內宅婦人,便不是全部熟識,總有那麼幾個熟識的。」琳琅緩緩說道:「有一個熟知內事的在人身邊,姑娘想做什麼,總會方便些。」
「可是,這兩人到底可信不可信呢?」南樓看向琳琅問道。
琳琅抿了抿嘴,稍傾,目光微抬,看向容錦,沉聲道:「能不能信我們暫且都先不信,左右玉璽的事,容姑娘便只管自已心中有數便是,旁人一概不信!」
容錦點了點頭。
她看了看天色,卻是忽然看向琳琅問道:「適才怎麼不見龍衛?」
琳琅臉上神色變了一變。
末了,咬牙說道:「楚惟一帶著龍衛撒去了扎紙衚衕。」
扎紙衚衕?!
容錦臉上綻起一抹譏誚的冷笑,輕聲說道:「琳琅,有一件事,怕是你得抓緊安排了。」
「什麼事?」琳琅看向容錦,擲地有聲的說道:「容姑娘有話只管吩咐,我自是視容姑娘的話等同於少主的意思。」
容錦點頭,頓了頓,輕聲說道:「你家少主之前跟我說過,你曾派人去武進探訪玉玲瓏的身世,是真是假,是不是?」
琳琅點頭。
「那好,我要儘快讓她回來,不管她打聽來的是真是假,你都讓她指證玉玲瓏是假的,她根本就不是公主的遣腹女!」
琳琅和南樓臉上神色齊齊一變。
雖然,她們心裡一早就認定,這玉玲瓏不可能是真的,但若是由她們來認定她是假的,這……兩人臉上的神色一時間變幻莫測。
容錦揉了揉額頭,並不看兩人的表情,而是沉聲說道:「我之前沒跟你們說,我回來的時候在出宮的入口處遇見端王李歡。」
「這……」
「李歡知道地宮入口,這不奇怪。但楚惟一幕後的人是李歡,偏偏楚惟一又帶著龍衛撒去了扎紙衚衕,我不得不懷疑,楚惟一最時的目的,應該就是在非常時刻奉玉玲瓏為主,從而藉由玉玲瓏的身世回到京山,他想要的不單單是傳國玉璽,更應該還包括京山富可敵國的財富!」
琳琅和南樓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說道:「所以,哪怕少主有令,我們以容姑娘為主,但只要玉玲瓏在,便會引起分岐。造成龍衛和鳳衛的分裂,而只有玉玲瓏是假的,我們才能從根本上掐斷他們的打算!」
容錦點頭。
別說燕離只是交待了琳琅,便算是她和燕離名正言順的拜過堂,成過親,只怕一旦玉玲瓏的身份無以佐證是假的,楚惟一便可以藉由玉玲瓏跟她分庭抗禮!
龍衛是他帶出來,鳳衛與他朝夕相處,她如何與他抗衡?
但那又如何?
便是拚卻這條命,她也絕不會坐視楚惟一陰謀得成!
「可,」南樓猶疑的問道:「萬一她是真的呢?」
屋子裡頓時便靜了靜。
是啊,萬一玉玲瓏就真是公主的遣腹女呢?萬一,楚惟一撒了一千個謊言,可就只有這一個是真話呢?!
「雖然只是否定她的身份,但不要傷及她的性命,甚至不但不能傷及,還得加以保護。」容錦說道。
南樓和琳琅點了點頭。
眼下,似乎也只能這樣了!
便在她三人商議妥當之時,外面響起婆子的聲音。
原來是吳保興家的帶著廚房的婆子來送熱水和吃食。
……
皇宮。
馮壽自春公公手裡接過聖旨,快步走至眉眼陰沉的能滴出水的永昌帝跟前,雙手恭敬的將手裡的聖旨遞呈上去。
永昌帝拿起抖開,待看清那明黃絹紙上金鉤鐵畫與他如出一轍的字時,臉頰上方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擅起來。
「混帳東西,簡直是膽大包天,朕還道他進宮幹什麼?卻原來是為著一紙詔書……她以為這一道詔書,朕就不能把她怎麼樣嗎……」
大殿里落針可聞,除卻永昌帝暴跳如雷的聲音,便是宮人屏氣凝神的呼吸聲。
「告訴鐵城,不必理會這偽詔,把容錦那個小賤人,給朕就地正法!」
「是,皇上。」
春公公連忙便要退下去。
一側的馮壽卻是突然抬頭,淡淡的睃了眼春公公。
春公公嚇得腳一軟,抬起的腳一時間竟是不知道該往外還是該往後。
「皇上。」馮壽撿起被永昌帝扔到地上的詔書,恭敬的說道:「皇上,當日您確實下過一道赦免詔書給永寧郡主,現如今……」
永昌帝抬頭,目光陰鷙的看向馮壽。
馮壽打了個寒顫,想著太子殿下那五千兩的黃金真不是好收的。但東西已經收下,只得硬著頭皮說道:「殿下,詔書有假,玉璽卻是作不得假,您看……」
永昌帝盛怒的臉上,頓時便綻起一抹複雜的神色。
是啊,詔書有假,玉璽卻是做不得假!這詔書,字跡雖可以模仿,可玉璽……永昌帝猛的站起拾腳便往外走。
馮壽一怔之後,連忙跟上。
一路急行。
永昌帝最後停在了南書房門外。
靠在門檻打盹的內侍被馮壽一腳踢醒,睜開眼只看到一角明黃的袍角自眼前滑過,還沒等他醒過神來,大殿里已經響起一陣噼里啪啦紙墨硯台落地的聲音。內侍嚇得眼一翻,差點就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馮壽恨恨的啐了一聲,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大殿內,地上一片狼藉,永昌帝手裡拿著傳國玉璽如同石雕般站在那。
「皇上。」
永昌帝卻是陡然伸手對馮壽說道:「拿過來。」
馮壽一怔之後,連忙將那紙詔書雙手呈了上去。
永昌帝接過,隨手將那紙詔書鋪在書案上,手裡的玉璽對著容錦蓋過玉璽的地方重重的落了下去。
馮壽提了嗓子站在一旁,心裡悔得腸子都綠了。
他就不該遍那五千兩金子,好了,這下子真是把刀往自已脖子上擱了!
時間靜靜流逝。
就在馮壽一顆心都要跳出來時,耳邊響起永昌帝的聲音。
「傳旨,令鐵城撒出永寧郡主府。」
馮壽頓時吁了口氣,應了一聲「是」便要逃出去。
耳邊卻又響起永昌帝的聲音。
「通知高和,嚴密監視永寧郡主的一舉一動,便她一日上了幾次恭房都要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