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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解除婚姻

  「因為我的兒子不愛她。我曾經以為我的兒子就該和梅爾那樣完美、富貴的女孩在一起。可我們都錯了,他不喜歡。他三十年來只對我們提過一個要求,就是要娶莫回!這是他僅有的要求,我這個做母親的不想再毀了我兒子的夢想!」何言歇斯底里。


  「愛?」章耀陽不以為然地笑起來。


  「是愛。就像我愛你,你從未正眼看過我一樣的愛!」


  章耀陽突然大笑,笑聲久久不停,笑到最後咳了幾下才漸漸停下來,兩眼幾乎悲傷地看著對面的何言。


  「你還讓我怎麼愛你?我的妻子是你,這一輩子只有你這一個女人,即使我不喜歡喝茶,每天都會陪著你喝上幾杯,你重病時在全世界灑重金到處為你找合適的腎源,為了你的康復說服凌碩將章氏集團的重心搬到美國……這些都不算愛?你告訴我什麼是你們女人要的愛?」


  何言搖搖頭,不敢相信耳朵所聽到的。「老爺……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我不知道……愛情原來離我這麼近!」


  「你從一開始就將自己埋入自卑的陰影里,眼睛里看到的都是經歷你的想法加工過的,你是在用你在看我,不是用一個妻子的身分。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大家閨秀該喜歡細水長流,緩慢平和的愛情,濃烈的感情會嚇壞你!沒想到,我們因為說不出口而錯過了幾十年的光陰。真是可笑!」


  「對不起,老爺。」何言站起來,走到章耀陽旁邊握住他的手。


  章耀陽沒答話,握了握何言的手。


  「可是你為什麼不讓凌碩娶莫回?」何言抽出手,看到身後的茶葉,燒了水,準備泡茶。


  「你確定凌碩不是因為內疚而跟莫回在一起?他們之間的牽絆太多,莫回為了他一生的命途都毀了,她能不恨他?我擔心莫回想報復凌碩。他,是我們倆人的孩子,專情而高傲,一愛上就只愛一個人。莫回呢?以前的莫回,我還能猜出幾分。現在的莫回,受了這麼多苦之後,她的心思能沒有變化?」章耀陽皺眉分析,當了太久的嚴父,這些話他對章凌碩說不出口。


  「爸,她不會恨的。」章凌碩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推開而入,「她比我更愛我!」


  章耀陽看著自家兒子的高傲自負的模樣,沉默。


  「爸,我們可能都無法用普通人的思維看她,那樣對她不公平。爺爺出現在她的童年少年生涯,她陪了爺爺的晚年。她比我們都愛爺爺,而爺爺選擇的人從未錯過。」章凌碩笑笑,「當年我拋下她,她萬念俱灰四處奔波找一個可以停留的地方,心裡卻還想著爺爺花了十數年想找的竹席畫,而那幅畫就在竹溪鎮。她守了那幅畫幾年,只是爺爺說過想看那幅畫。而她本來,只想在我離開竹溪鎮的時候送給我,可是我再一次不管她的意願撞入她的生活,害她有了宮外孕,差點為此送命。她醒來,依舊不恨任何人,只是把自己埋進一個安靜的世界。她寧願折磨自己,也不想恨別人,她只恨她自己。」


  氣氛停滯,章耀陽嘆口氣,何言內疚。


  「是媽對不起她。」


  「媽,不是你的錯。你太愛我,才會從我的角度去看待莫回,罪魁禍首是我。」


  「去吧。把她帶回來,章家一定給她最盛大的婚禮。不過先把吳家的事情處理好。」章耀陽沉默良久,作出決定。


  「謝謝爸媽。我這就去。」章凌碩道謝,轉身出門。


  「凌碩,你還沒吃飯!」何言連忙開口。


  「讓他去吧。以後吃團圓飯的時間還很多。」


  吳家是在美國非產業化的大路上,兩旁除了綠樹,便是矮樹叢與花圃,並沒人煙。章凌碩駕車,純黑的眸子有絲懊惱。


  他雖與吳洋訂婚,但他並沒有見過吳家夫婦幾次,每次都是匆匆寒暄幾句便各自忙碌。他對吳家夫婦的了解並不比普通民眾了解的多。章凌碩突然覺得自己以為的為難,其實也在為難著別人,做為吳洋的未婚夫的這段時間,他也沒來過吳家幾次。第一次主動上門便是談論解除婚約。而這份婚約在吳家夫婦眼裡算什麼?他都不得而知。而他是徹底要傷害吳家的人了,無論是吳洋還是她的父母。


  章凌碩緊擰著眉,在吳家大門前減緩車速,對著大門監控報了下自己的名字,不久黑色鏤空鐵門便緩緩開啟。他按記憶辨識方向,在一處靠近大門的位置停了車。


  在下車時,看到吳家的傭人向他走過來。


  「章先生,老爺、夫人在偏廳,我帶您過去。」


  「有勞了。」章凌碩微微點頭,邁步走了過去。他停車的位置,離偏廳較遠,中途經過了吳家的花房、草坪、球場,都精緻而優雅著,跟吳洋的氣息很像。


  章凌碩進偏廳的時候,吳家夫婦正在喝著下午茶,偏廳里放著舒緩的音樂,十分靜謐。


  「老爺,章先生到了。」吳家傭人彎著腰身,態度恭敬。


  「你先下去吧。」吳森豪抬頭,看向章凌碩扯出從容的笑,「凌碩,隨便坐。都是自己家別客氣。」


  「謝謝伯父伯母。凌碩向你們問好!帶了些薄禮,略表心意。」章凌碩向吳森豪、蔣梅點頭,遞給禮物。


  「人來就好,怎麼還帶禮物。」蔣梅笑道,滿意在看著章凌碩,這未來女婿她真是越看越滿意,雖然這兩年接觸並不多,但每次接觸都給她留下深刻的映像。溫和、優雅、包容,這樣的人和她任性的女兒在一起,應該會偏向她的女兒的。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今天早上。」章凌碩如實回答。


  「這孩子才回來就過來見我們,比予燦好多了。他回來幾天,就電話知會一聲,人影還沒見到。」蔣梅笑道。


  吳森豪略略沉思,直接開口問道,「你有事跟我們談?」


  「是。也許接下來的話對伯父伯母是個傷害,但如果不說,這傷害會更大。我打算和梅爾解除婚約。」章凌碩清了清嗓子,開口道。第一次知道自己口才一般,話還是這麼出口了。


  「解除婚約?!為什麼?」蔣梅一臉不可置信,笑容還掛在嘴角硬生生地僵在臉上。


  「我愛上了別人!對不起!」他知道,他是在以愛情之名傷害別人。


  「解除婚約的事情,梅爾知道嗎?」吳森豪問,臉上倒沒什麼表情,彷彿早在他的估量之內。


  「知道,在竹溪鎮我們談過。」章凌碩艱澀地回答。


  「這就是她見到你之後還不回家的原因?現在她在哪裡?」吳森豪再問道。


  「在竹溪鎮。」


  「你怎麼可以把她一個人留在陌生的地方,她怎麼能吃那樣的苦?!」蔣梅被一陣突然的委屈氣哭了,她的女兒怎麼可以承受那樣的苦。


  「我很抱歉。」


  「一句抱歉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嗎?抱歉不可以讓事情沒發生過嗎?你太殘忍了,太殘忍了!她二十幾年來只愛過你一個人,為你哭為你笑,為你改變自己,完全配合你!可你給她帶來了什麼,什麼都沒有,只有傷害,只有傷害……」


  「來人,先扶夫人上樓去休息。」吳森豪叫來傭人。


  「森豪……」蔣梅不依。


  「有些事讓我們男人談清楚。」


  蔣梅無奈,但她深知吳森豪的脾氣,只能上樓,臨走時深深看了章凌碩一眼,章凌碩也坦然接受她的目光。


  「愛上別人,就要與我女兒退婚。這個理由無法說服我!甚至說這個理由是非常不負責!而你也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吳森豪敲敲椅背,目光深邃地看著章凌碩。


  「事實確實如此,我愛上了一個相識已久的人。我辜負過她,不想再辜負。但這些原因無法彌補帶給梅爾及您和伯母的傷害,所以我來了,為彌補我造成的傷害。」


  「你現在這樣,跟笑面狐差太多!忐忑不安,口才消失,是因為你的內疚?」吳森豪嘆口氣,「梅爾開條件了嗎?」


  「她什麼都不要。」


  「是啊。那是因為她愛你,她不願用俗不可耐的物質來玷污她的愛情,守護她心裡的美好,這就是我的女兒。你真的不用彌補什麼,作為她的父親,我也不會破壞她的這份心意。」吳森豪沉默了一下,「我只有一個要求。」


  「您請說。」


  「等她真正走出了這一段心事,你再和你的愛人舉行婚禮!」吳森豪開口。


  章凌碩低眉,點頭。


  當章凌碩神色疲憊地走出吳家大宅,外面天色已暗,路上並沒有任何一個行人,只有兩排清幽的路燈靜靜佇立著。


  他不想開車,打了個電話讓家裡的司機過來取車,自己則靜靜信步走了一段。腦中回想著與吳森豪的談話。


  吳森豪的解決方式太冷靜,冷靜到他早已看穿這場訂婚鬧劇。這反而讓他真正的為難了,他該怎麼做才好。他需要找個好的解決方法。


  走了幾分鐘之後,一輛黑色轎車發出輕微的聲音,並在他身後穩穩地停下。章凌碩轉身看向來聲音發出的方向,隨後扯唇笑了笑,稍稍減緩了剛才的煩悶心情。


  車內一個穿著潔白的襯衫、筆挺的背心以及合身的外套和長褲的老者,姿態恭敬地下車,走到章凌碩不遠不近又恰到好處的距離處停下,雙腿併攏,姿態謙遜地腰身,標準的英國貴族管家的禮儀,「章先生,你好。老太爺有請!」


  「好。我也很久沒見他老人家了。」章凌碩難得露出輕鬆的笑意。


  「您請。」老者又做了個手勢,手勢、姿態都是標準的英國貴族的禮儀。


  章凌碩沒再說什麼,彎身坐進那輛黑色轎車。


  「德克先生,老太爺身體還好嗎?」章凌碩坐在後座,問前方坐得筆挺的老者。


  「老太爺的身體較之以前好,現在家裡增添了小小姐和小少爺,老太爺每天陪他們讀書寫字,偶爾也會散散步,心境開朗了許多。」德克先生微微側著頭,目光前方的後視鏡與章凌碩的目光相遇,回答得必恭必敬。


  「這倒是好事,人老了就願意跟小朋友親近。」章凌碩說完,不再說話,看了片刻窗外,腦子有點昏沉,便閉目養神起來,倒也靜靜睡著了。


  車子在行駛一個小時后停在一個標準英國式城堡前面,城堡很大,佔地百畝,城堡四周則都是參天大樹,像一隻巨鳥座落在茂密的森林裡。只有一條寬大的柏油路通向外面的世界。此時天色雖暗,但城堡內燈火通明。


  德克先生在車內恭敬地等候著,直到章凌碩轉醒,才開口,「章先生,我們到了。」


  「德克先生,你又不叫醒我。」章凌碩揉了揉眼,睡意消了一大半。


  「老太爺在我出發前吩咐過的。說您最近過於勞累,若遇你睡著的時候,千萬別叫醒你。」德克恭敬回答。


  「他老人家總是這樣細心。」章凌碩笑笑,「我們進去吧!」


  「是。」德克先生點頭,將車開進城堡內。


  車子又前進了十分鐘,在一座種滿薔薇花的院門前停下。德克先生下車,走到後邊為章凌碩打開車門。章凌碩倒也隨意,這是德克先生和老太爺對禮儀的堅持,他也沒破壞對方習慣的想法。


  下了車,還未進院門,便聽到孩子高分貝的尖叫和朗笑聲自院內傳來。進入院門,是暖色有燈光照明,把黑夜的院子照得如同白晝,連帶眼睛觀感也與白天無異,各色的薔薇花在冬季里依然怒放著,滿園的香氣。


  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坐在精緻的木質搖椅內,目光慈愛地看向在草地上奔跑的一對可愛的男女孩,一幅很美的祖孫同樂圖。


  「先生,章先生到了。」德克先生輕聲報告。


  「哦?凌碩來了。」老人恍然大悟,拿起搖椅邊同質的拐杖,顫微微地起身,「孩子們,你們跟德克去找你們的父母,太爺爺有客人。」


  「好的。」一對可愛的小寶貝停止了奔跑,向章凌碩奔來,一人抱住他的一邊腿,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抬起來望著他。


  小女孩擰著小小細緻的眉,用嬌嫩的嗓音控訴,「碩叔叔,太爺爺很想你呢,比想我們更想你。我和哥哥認為太爺爺更愛你,不愛我們。」


  「太爺爺都不給我們碰你送的搖椅和拐杖。」小男孩也一臉淡定的控訴。


  「真是兩個小傻瓜,那是太爺爺怕碰傷你們,他可不怕碩叔叔碰傷。」章凌碩笑著胡謅,大手撫慰這兩個爭寵的小可愛。


  「原來如此。」兩個小傢伙一聽,小小的臉色立馬變了神采,立即鬆開章凌碩,異口同聲地說,「這我們就放心了。」


  果然是雙胞胎!章凌碩好笑地想著。


  「小小姐、小少爺,請跟德克去找夫人!」德克先生依然微彎腰,態度恭敬。


  「可是,我想和碩叔叔在一起。人家喜歡碩叔叔抱。」小小女孩兒不依起來。


  「笨蛋,碩叔叔又不是會飛走。他跟太爺爺談完事情就會出來的。到時候我們可以和碩叔叔盡情的玩耍了。」小男孩一臉勢在必得。


  「哦,好吧。德克爺爺我們走。」小女孩兒微笑起來,跟著自己的小哥哥往母親的院落走去,德克先生則是步履較之平常小,筆直地走在兩個小主人的身後護送他們離開。


  章凌碩的目光跟隨著兩個小傢伙,直到他們轉了個彎,再不回頭。


  「既然喜歡孩子,何不自己生一個?」老人眨著狡黠的眼,神態跟章若定十分相似。


  章凌碩看著老人,他跟這個沒有血緣的老人的親近,便是來自於老人狡黠的神態,極像他爺爺生前算計他時的模樣。只是他爺爺的算計都是與莫回有關,這老人的算計則都是與他有關。章凌碩自然是不在意這樣善意的算計的。


  「你又知道我的事了?」章凌碩問。


  「你也沒想瞞過誰,不是嗎?」老人絲毫不覺得他偷窺別人的隱私有什麼不對的。


  「嗯,怎麼瞞也瞞不過有心人,索性就隨心而為了。」章凌碩也答得直白。


  「你啊,能把章氏集團打理得井井有條,自己的生活倒整得一團糟。」老人笑罵著。


  「爺爺,你幫我想吧!我想不通的事情,你都幫我想。以前我爺爺沒事就說我智商高情商低,遇到自己在意或覺得有愧於對方時,就變得很拘謹,全然沒有處理公事的雷厲風行。現在你幫我處理吧!」章凌碩也笑笑。


  「你這小子,自己三十歲,風華正茂,不自己處理。我都八十多歲了,行將朽木,你還來折騰我。」老人語氣非常嫌棄,表情卻是笑眯眯的,嘴角的皺紋也很歡樂。


  此時冷風吹過,章凌碩道,「夜裡風涼,我扶您進屋吧!」


  「好。」老人伸了只手幫章凌碩扶著,緩緩地走進屋內。屋內的擺設多以薔薇花為主,貴的薔薇織錦,便宜的有紙繪的薔薇花,幾乎跟院里的薔薇花一模一樣。屋內惟一與薔薇無關的傢具或飾品則是擺放在正中央一幅陳舊的竹席畫,被恭恭敬敬地供奉著。章凌碩把老人扶在竹席畫前面的椅子上坐下。


  「你看,這竹席畫還跟第一次見到的一樣。」老人幽幽開口,「凌碩,吳家是不是向你要求了什麼你無法承諾的條件?」


  「沒有,吳森豪什麼都沒向我要求。只是請求我等吳洋走出這段傷心往事後再結婚。」他倒是希望能有個具體的要求讓他去做。


  「沒想到吳森豪還能幹出這樣的事情來。想當年我退休時,他還是個初出茅廬的臭小子,現在都敢提出這麼無禮的要求!你答應了?」


  「嗯。」章凌碩答道。


  「你這小子一沾私情就容易做糊塗事。要是吳家小姐一輩子走不出這段往事,你就不結婚了?你這隻笑面狐怎麼一遇到老點的狐狸就變成擺設了!他是利用你的愧疚,實現他的霸業。」老人無奈地看著章凌碩。


  章凌碩有點後知後覺,不見平時冷淡疏理,也不見對莫回耍賴鬧彆扭的樣子,現在的章凌碩溫順得不可思議。此時抿著茶,含在嘴裡也不吞下,唇線變成一個漂亮的圈,眼睛瞪得圓圓地看著老人。這模樣要多萌就有多萌。


  「我打算把這件事停在這裡,明天把章氏集團百分之十的股份轉到吳家名下,算是一種物質上的補償。我爺爺對這些身外之物向來興趣平平,他從不關心章氏集團會發揚光大,還是默默無聞,甚至破產他也不會皺下眉頭。關鍵是我的父親,他雖不關心章氏的盈利,但把章氏集團看得極重,他才剛消了對莫回的厭煩,如果因為這事章氏集團給了對方百分這十的股份,讓梅爾集團成為章氏的控股方,他心裡難消這氣。到時候,他把這些氣推到莫回頭上,他的氣就難消了。」


  「原來是為你的紅顏知己。」老人呵呵笑起來,雪白的鬍子一顫一顫的。突然他笑意一收,眼鋒一轉,開口道,「我聽聞梅爾集團近幾年打算做私人航空,我肖家的私航又是一家獨大,讓我肖老頭子幫你解決這件事吧。」


  「爺爺……」章凌碩明顯不認同,肖家的私人航空一家獨大,一直沒有分庭抗禮的人,要加人梅爾集團,對肖家而言是巨大的損失。


  「你啊!當年你把剛到手的竹席畫教給我這個不認識的老頭子,又盡心待我這麼多年,我這個糟老頭子自然知道你的心意。你捨不得你認定的親人去冒險,我這不是冒險,這是感恩。你贈畫的恩情,我還沒有回報你。借這事情,稍微回饋萬一之一吧!」老人說著猛烈地咳了起來。


  「您早就回饋了,讓我叫了這麼多年的爺爺。」章凌碩笑笑,輕拍老人的背,端過桌上的熱茶讓老人潤喉。


  「爺爺知道。但老人家也不能老厚著臉皮讓晚輩付出。」老人緩過勁,開始閉目養神,「今晚陪爺爺坐坐吧。」


  「好。」章凌碩在老人左手旁的椅子上坐下,目光柔和地看著老人合目淺眠。


  肖生一今年已經八十二歲了,他的妻子是英國貴族的後裔,德克則他妻子的侍從,標準的英國管家。他和妻子青年時旅美定居,在美國做起了私人航空。儼然已經成了美國最大的私航之一,護送政要,明星,在二戰時期為英美兩國提供了三十多架飛機,慈善事業也做得極大,多次受到兩國最高領導者的接見。可謂是非常榮邀的家族。


  而他的家族成員則顯少出現在媒體公眾的面前,連章凌碩也沒見過。老人對晚輩的事情也不過問,自己也很少見家裡的後輩,覺得是沒必要。只與家人維持最簡單的關係,這關係的維持者還是德克。這幾年肖家添了一對雙胞胎,老人才留意了自己的家族,不過也只是見見那對雙胞胎,別的成員依然少見,反而是見章凌碩最多,可能也是投緣。


  就跟普通人一樣,合了自己眼緣的人就多相處,不合眼緣相處也沒意思。這個不可一世的老人更是如此,連家人也用眼緣來看待。


  肖老爺子是寂寞的,長年的獨居和刻意與家人的分居,讓寂寞隱瞞在這房子的每個角落,但又無法改變。


  「爺爺,您心底也有個不愉快的故事吧?」章凌碩問,以前他會認為是性格所致,從未考慮過別的原因,現在他覺得有些異樣了。


  「每個人的生命都有不愉快,不愉快的時間長了,愉快的就特別珍貴了。」肖老爺子依然合目相答。


  「您說得對。我這次回中國,在一個偏遠的小鎮遇到一位老醫生。她說,醫者能醫病人的身體,病人的心卻是要自己醫治的。時間就是最好的葯,時間長了所以的錯誤或是罪過都可以被原諒的。」


  「凌碩,你變得通透和柔軟了。」


  「我認為這是一件好事情。」章凌碩答。


  「凌碩,你的話我會好好考慮的。」肖老爺子睜開眼睛,看到德克進了院子,對章凌碩說,「好了,我先休息,你在客房裡休息一晚,明天再回去吧。」


  章凌碩點點頭。


  院外德克正踏著恭敬有禮的步子向他走來,不用看德克的臉就知道他的臉上一定是對自家老爺一臉恭敬,惟命是從的神情。他小心地扶起肖生一進了主卧房,細心為肖生一鋪蓋著被褥。


  一切完成之後,德克留了一盞小燈,準備轉身離去。


  「德克,你說我是不是太固執了?」肖生一輕聲說。


  德克聞言,渾身一僵,老邁的眼裡泛起一層薄霧,他用力眨了眨眼,然後轉身恭敬彎身鞠躬,「先生,您很好!」


  「你啊,總是這麼維護我,讓我在頑固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了。家裡的人怕都快忘了我這老頭子了。」


  「大先生和二先生,每天都打電話來問您的情況,聽到您身體健康都十分高興,想來看您,又怕您會不高興。」


  「是嗎?若辰呢?他不是最愛在院外吵吵鬧鬧,這幾天怎麼不見人?」


  「三先生說與一個故人有半年之約,這幾天已經去中國了。」


  「是嗎?若辰的性子還是這樣熱情,才去過中國幾次就有故人了。」肖生一沉吟,撫額道:「德克,我累了。等我想通了再見他們。」


  「是。德克這就出去,您晚安!」說完,輕輕合上房門。


  章氏集團總部。


  章凌碩看著手裡的報表,臉上倒也沒什麼表情,他還是把百分之十的股份轉給吳洋。他想以吳洋的個性,會不舒服吧。遇到這麼一個不懂感情寄託為何物的人,但只有現在他這邊斷得乾乾淨淨,吳洋才會死心,才會開始新的生活,他不能再耽誤她。


  章凌碩把報表收進抽屜的最底層,便聽到門上有敲門聲。


  「請進。」他嘴裡應著,並沒抬頭。


  「章大總裁,你回來了竟然不告訴我一聲!」進來的是吳予燦,他微沉著臉,目光坦蕩蕩地直視著章凌碩。


  「抱歉,本來沒有回公司的打算,所以沒告訴你。」章凌碩扔了報表,走到辦公桌旁的小沙發上坐下。


  「我父母昨天跟你聊的事情,我聽說了。」吳予燦也跟著入坐。


  「予燦,你不用理這件事。這是我欠梅爾的!」章凌碩開口。


  「但是她對你的章氏集團不感興趣。」吳予燦正色道。


  「我知道,但我需要讓她儘快走出這一段,以便迎接新的生活。」章凌碩堅持。


  「也許你是對的,只是方法太直白。」


  「不說我的事了。你和張青怎麼樣?你們並沒有回吳家大宅住。」章凌碩問。


  「是啊。回來的時候倒是帶張青見過我的父母,也住了幾天。我父親讓我去母親家住幾天,怕她一個人太久會孤單。莫回跟你回來了嗎?」吳予燦笑答。


  「沒有,她還在中國,我打算過兩天去接她。公司的事還是得麻煩你!」


  「這個不用客氣,我自當儘力。梅爾有跟你說什麼時候回來嗎?」吳予燦問。


  章凌碩斂眉,「她說想一個人靜一靜,我離開前請王大伯和張老闆幫忙照顧了。希望梅爾能少受傷害,對這件事情我無能為力。」


  「在這件事上,我跟你一樣。不過,她會走出來的!」吳予燦沉聲道,為自家妹妹可能受的苦皺眉,但愛情這事只能自己去體會。


  夜晚的竹溪鎮是安靜的,尤其是莫回的小屋。所有的人都離開了,這裡變得更加的安靜與空曠。而對於這樣的日子,吳洋倒沒有其他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那樣無所適從。她學會了一些簡單的家務,做得不是很好,她也不以為意。


  這幾天她連prada都很少碰,手機也設定成關機的狀態。在文明便利的社會裡,過起一份原始簡單的生活,心裡卻比以前更為溫暖。其實,她變了很多,她還忘不掉章凌碩,她想她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她都不會忘。昨天重開了下手機,看到自己的銀行賬戶里多出了八十億的美金,署名還是章凌碩。


  這個男人是鐵了心斷了她所有的思念,迫不及待地要跟她兩清了。但她擁有這些冰冷的數字做什麼?她自小就不缺,她的家族不會讓她有經濟之憂。


  吳洋嘴角掛起自嘲的笑容,不管何等堅強美麗的女生,對愛情都有一份嚮往,在認識章凌碩前她是沒有這方面的嚮往的,認識他之後,她有了。而章凌碩卻不是為她量身打造的,但他並不願意多了解她一分。


  吳洋搖搖頭,搖去腦海里這種莫須有的想法,全心全意地解決現下的麻煩。她輕手輕腳地走進廚房,拿了把菜刀,自廚房的窗戶看向院門外的男人,滿臉戒備,隨時準備防身自保。


  院外的那個男人是風塵僕僕的,只看得到他的背影,背著個大包,在冬天還只穿了一件不厚的風衣,孤獨地站在路燈下,一動不動。


  他已經在院門那裡站了一個多小時,不知道是要進來還是路過。


  這樣的情形吳洋是沒有遇到過的。她可以在上流社會裡優雅得如魚游水,在這窮鄉僻壤里卻是無奈的。她是個女子,如果拼體力、拼力量她是無法與一個男人相抗衡的。


  可是,她很困,她隱下了一個困頓的哈欠。半夜時間,她無法保證自己不困。


  門外的男人動了動,弄出輕微的聲響,吳洋又強打精神,瞪著院門外。


  還好,那男人只是調整了下肩上的背包。


  吳洋無聲地嘆了口氣,倦極地把頭輕靠地椅背上。


  院門外的肖若辰覺得自己很窩囊,已經到了門口卻又不敢進去,半年之期又到了,他心裡的希望越來越小,像火種越燃越無力。這半年內,他保持了三十年的明亮積極的性子,在遇到莫回之後變得有些躊踷起來。


  他甚至知道這院子就莫回和張青兩個人,他要進去隨時都可以。但從小被祖父用標準的英國貴族禮儀薰陶的他,無法做出這樣夜闖人家住宅的行為。


  所以,他只能等天亮。其實他完全可以在天亮的時候再過來的,只是想見故人的心太濃厚,一下車就迫不及待地往這裡趕。見不到人,離她近一點,心裡總是舒服一點的。


  莫回,這一次你願不願意跟我離開?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小屋,就地而坐起來。未幾,便發出均勻悠長的呼吸聲。


  屋內的吳洋聽到院外的呼吸聲,突然忍無可忍。大半夜,她提心弔膽地不敢入睡,而這個擾她清夢的男人竟然就這麼睡著了?她怒極,站起身,大力地打開房門,高跟鞋在地面上響起空曠的聲音。


  「喂,你醒醒!」走在這該死的男人面前,吳洋沒好氣地踢了踢他。


  肖若辰睜開眼,以為是莫回,咕噥道:「小慧,你來了?」


  「這裡沒有你的小慧!你打擾了我的休息,請你離開!」吳洋的語氣很沖,菜刀幾乎落在男人的鼻子上。


  看到明晃晃的菜刀,肖若辰的嗑睡蟲算是全被趕跑了,但他有很嚴重的起床氣,看到眼前不是莫回,還拿著把菜刀指著他。


  心情一下壞得徹底,語氣也很惡劣,沒有半分家族的禮儀,「你這女人,有病啊!我在這睡覺關你什麼事!」


  「你睡的地方是我的地盤,怎麼不關我的事?!」


  「簡直無理取鬧!」肖若辰低哼了一聲,很紳士地回報了這不知道名字卻怒火衝天的女人。


  這話對吳洋而言更是火上澆油,手裡的菜刀一指一指地對向肖若辰的臉,絲毫不怕毀他容的危險,大罵道:「誰無理取鬧了?你才無理取鬧,你全家都無理取鬧!」


  「小姐,你看好了,我只是在路邊睡一覺。按照中國這種社會主義,這是大家共有的財產,我睡在哪兒是我的自由!你沒資格管!況且你大半夜拿著刀,我可以告你恐嚇!」


  「我再給你加一條,叫蓄意謀殺!」吳洋晃晃手裡的刀,沒想到刀把一松,整把刀直直地向地面落下。


  而正下方正好是肖若辰的腳!


  「啊!」


  「啊!」


  兩個異口同聲地喊起來,劃破沉靜的夜空。


  「你這女人來真的啊!我自己買的刀,現在砍自己了!冤啊!」肖若辰捂著腳,在原地蹦著。


  吳洋此時恢復了鎮定,訝異道:「你買的刀?!這裡不是莫回的房子,跟你也有關係?」


  「我院門也是我做的。」肖若辰沒好氣地吼著。


  「對不起啊!我扶你進去上點葯!」吳洋無語,伸手扶著肖若辰。


  「算你有良心。哎喲,痛死了。」肖若辰也不客氣地將全身大半的重量交給吳洋。


  「你等等,我幫你找葯。」吳洋將肖若辰扶到椅子上坐下。


  「不用了,我包里有。」


  「哦。」吳洋走出去半拉半拖地把肖若辰的包拖進來,拖到小廳重重地往地上一扔,這一舉動引來肖若辰地尖叫。


  「你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嗎?我的寶貝相機啊!全球限量版的!」


  「閉嘴,要壞了,我賠你!」吳洋沒好氣地瞪了眼。


  「你賠不起。」


  「沒有什麼是我買不起的。」吳洋幽幽地開口,除了感情,這世上沒有什麼是金錢買不到的,她現在的個人財力基本可以負擔得起。


  肖若辰聞言看了這女人一眼,覺得十分面善,在腦海里搜索,「你是章凌碩的未婚妻?」


  吳洋愣了一下,章凌碩的未婚妻?她已經不是了,冷淡地開口道:「看來你傷得不重,自己處理吧!」


  「這屋子的其他人呢?」


  「無可奉告。」


  說完便轉身上樓。


  人,還真有眼緣這一說,眼緣順則人順,眼緣不順則雞飛狗跳,比如吳洋和肖若辰。這兩人平時的性格都不算太壞,肖若辰陽光真性情,吳洋對嬌縱,但她所受到的禮儀教育不允許對陌生人生氣。


  可這兩人碰到一起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也許是第一次見面的遭遇太糟糕,以至於後面的交談都是夾棍帶棒的。


  第二天一早,兩個不對盤的人來到小廳大眼瞪小眼。


  肖若辰在家被伺候習慣了,來莫回這裡也一直是莫回照顧他的飲食,所以在早飯時間看到竹條桌上空空如也,他發飈了。


  「你是不是個女人?連早飯都不會?」


  吳洋當然不甘示弱,輕睨了肖若辰受傷的腳,「我是不是女人,從不需要在廚房裡表現。倒是你,被刀劃破了點皮便叫得震天動地,可真不是一個男人該做的事。」


  「哼!」


  這一戰吳洋完勝。


  「專業攝影師?就你這三腳貓的水平?」這是吳洋在知道肖若辰是攝影師時,當場不屑的反應。


  「是啊。不過也看模特,如果模特太差的話,確實影響我的水平發揮。」說著,舉起手中的相機對著吳洋按下快門,「你看,水平已經影響到無下限了。真是可惜了我的技藝!」


  「你……」吳洋「你」了半天也沒你出來。


  這一戰肖若辰完勝。


  第三戰,是在二樓走廊里。


  這一天,吳洋正在整理行李。她留在這兒,不過是想一個人安靜一段時間,現在多了一個互看不順眼的肖若辰,她的心情沒有好只有更壞。她也不是個對自己太為難的人,既然此地不宜靜心,她換個其他安靜的地方也是可以的,只要切斷一切可以被人聯繫到的可能,在哪兒都沒關係。


  「你要走?」肖若辰緩步路過吳洋的房間,探頭進來問問。


  吳洋沒有理會,拉上行李箱,下樓。王大伯已經在院門外等候。


  「看在我們是『戰友』的份上,幫我一個忙吧?」肖若辰伸手攔住吳洋。


  「誰跟你是『戰友』,少自作多情!」


  「我們不是每次見面都在戰鬥嗎?戰友挺合適的。」


  肖若辰這話引來的是吳洋惡狠狠的一眼。


  「有事快說?我很忙!」


  「很快的!你在院子里等我。」肖若辰說完,跑回房間拿出相機和背包。


  吳洋無奈地站在院子等著,看這男人要幹什麼,反正她也不差一時半刻。誰知道,肖若辰一下樓就對著她咔咔咔地拍著,然後還加一句,「這是我第一次見莫回的場景,如果你再漂亮一點就好了!」


  這次吳洋沒像平時那樣反擊,而是低眉沉思著。


  她自恃完美的外貌,原來在很多人眼裡都不如莫回,不只是她的未婚夫,連這個男人也如此。她其實是一點都不如莫回的吧?


  雖然受過沉痛的傷,但擁有了許多人真心的愛護。不像她,空有自以為是的美貌,真心相待的人並沒有幾個。思及此,她的心閃過一陣尖銳的疼痛,眼底升起薄霧,她對肖若辰扯起一抹苦澀笑容,疲累地開口道:「謝謝你的評價,讓我及時認清我的不足!我確實比不上莫回。所以,我理所當然的失去了我的未婚夫!成為全美國的笑柄!」


  說到最後一句,吳洋眼眶微熱,喉嚨有點哽咽。


  語畢,吳洋沒有多做停留,提起行李,走出院門,上了王大伯的車。


  肖若辰沒想到會從吳洋嘴裡聽到這像一番話,他以為她會怒不可揭的,沒想到竟然接下他的話,給了那麼淡然的回答。一時間回不過神,看著她吃力地提著行李上車,然後看著車子消失在小道上。


  腦海里閃過對她道歉的想法,他以為像刺蝟的女人,並沒有那麼帶刺。


  想著,最後看了一眼莫回的小屋,調整了肩上的背袋,也離開了。


  「再半年好不好?你再沉浸在他的世界半年。我半年之後再回來,如果你還在這裡,還沒放下他,我就算強行也要把你帶走,帶離這個不愉快的地方;如果不在,我就去找你,你過得好,我馬上就離開,好不好?」


  以前對莫回說過的話再次出現在腦海里,如果莫回不幸福,他天涯海角都會去找她。可章凌碩為她放棄了自己的未婚妻。他不能再說什麼,只能成全。


  莫家小村落。


  一家人吃了早飯之後,莫悔帶著莫實平去散步,莫家二媽去鄰居家的田裡幫忙。這兩年,家裡的田地都給村裡人種了,莫家二媽全職照顧莫實平,現在一對兒女回來了,她閑下來,就去幫幫鄰居,回饋鄰居對莫實平善意謊言的感激。


  見家人都各自離開,莫回進廚房拿了桶和抹布,一個人出了門。


  路上她被一個抱著孩子的圓潤女人攔住,熱情地詢問:「莫回,你回來了。沒想到你變這麼瘦了,怎麼減下來了,差點都不認識了!」


  「你是?」莫回看了半天,臉有點映像,時間太久遠,她想不出人名。


  「你記不住是正常的,我們都十幾年沒見了。我是肥妹!」女人爽朗大笑,指著懷裡的孩子,「這是我兒子,三歲了。兒子,快叫阿姨。」


  孩子從女人的懷裡看了莫回兩眼,扭頭又扎進溫暖的懷抱,再也不探頭出來。


  「這孩子害羞。」女人又嘿嘿笑起來,性子十分熱情。


  「你這是要去哪?」莫回尋了個話題,這是村裡人的口頭禪。見人都這麼問,要不就是你吃飯了嗎。


  「我剛從夫家回來,孩子生病了,吃藥也不見好,回頭找我媽看看。村裡老人說十有八九是中了風邪了。這也趕巧了,還能遇到你。我先走了,等孩子病好之後,咱們好好聊聊。」女人揮了揮手,大步離開。


  一路上,莫回遇到很多村人,以前的同齡人,現在大都成家生子,不管村裡老人、孩子臉上都是驚喜的笑。世界就是這般奇怪,彷彿成人了就忘記了兒時對別人的欺負,笑容里沒有當日半分的不滿與厭惡。可能不是那麼多人都對她不滿,只是那個環境里大部分人對她不滿,他們不跟著欺負,好像顯得自己不跟上道,跟不上村裡的大潮流,索性就欺負了。


  莫回倒什麼都沒想,竹溪鎮兩年的生活,她熟悉了與別人的相處,所以也回了同樣的笑容。


  她一路走著,那座小木屋靜靜佇立在小路旁,細木圍成的籬笆牆已年久失修,顯得破敗不堪,左側的一牆面都坍塌在地,連帶木門也傾斜,木條和固定的粗木早已腐爛,被調皮的孩子或牛羊踩成了一地碎木。


  莫回還是從本該是門口進入院子,她的神情有點恍惚,沉浸在過往的歲月里。小小的院子,是半人高的荒草,淹沒了記憶中那一高一矮的木凳,放下水桶,她彎身拔草。


  動作很慢,臉上沒有任何錶情,眼底是溫暖的。


  「章爺爺,我回來了!我回來了!我過得很好,小哥哥也很好。你和章奶奶好不好?是不是不放心我們,偷偷躲在雲後面看。小心笑得太開心,鬍子會掉一地。」莫回低聲喃著,彷彿章爺爺就搖著扇子笑眯眯地坐在旁邊。


  荒草難除,不一會兒,她的額間便冒了汗珠。莫回沒停下來,還是一邊說話,一邊清理荒草。


  「小哥哥比您預想中的更好,他還是只對他在意的人任性,長到三十歲了,個性還像個大孩子,很任性,那是對他愛的人最大的幸運。章爺爺,我也是。很多心事只想說給他一個人聽,只想讓他知道。」


  一個上午,莫回蹲在院子里除草,先是見是斑駁銹跡的水龍頭,然後是兩張小凳,眼眶一熱差點掉下淚來,她仰頭,憋得眼眶和鼻頭都泛了紅,眸光瀲瀲水光,也不流一滴眼淚。


  將近中午的時候莫實平和莫悔也過來了,兩個人倒是正事沒幹,亂倒是添了不少。莫回無奈,為避免莫實平的腿受累,便將兩個人打發到小屋內做些簡單的打掃。自己則在外面繼續除草,心裡盤算著做一排竹籬笆最快需要多久的時間。


  春日的太陽,是暖和的,但也會流汗。


  更何況莫回這種一向只知道用蠻力幹活的人,早就熱得通身是汗。莫回一身汗濕地擰開水龍頭,伸頭往水流里沖,水浸濕了衣背,也進了耳朵,沒聽到身後汽車的聲響和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小丑八怪,時隔二十多年,你洗臉降溫的水平能稍微讓我期待一下嗎?」來人涼涼地說,雙手抱胸,在春日的陽光里分外飛揚。


  莫回的動作停了一下,以為是她的幻覺。


  但她在回家之後,她很安心,心下平靜,不會想他成狂,更不會白日做夢。她鎮定自若地關緊水龍頭,用手擦拭臉上的水漬。


  章凌碩也不勉強她,站在原來的位置上注視著她的背影,他對她簡直思之成狂,思之成狂啊!再見她,就像過了幾年一般漫長。


  草草處理完所有的事後,他便連夜坐飛機回來,一路自己駕車南下,二十三個小時連眼就沒合過。他原本想直接去她家,沒想到路過爺爺的舊居,竟然看到她瘦削的身影在院子里忙碌。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可不可以讓少對她少份心疼,少份愛?愛得他心都發疼了。


  布滿血絲的眼,緊緊盯看著的背影,不錯過一絲一毫,要將這幾日全都補齊。


  「小哥哥。」莫迴轉身,看到章凌碩一身疲憊、風塵的裝束也並不奇怪。


  「這是你迎接我的方式嗎?」章凌碩問。


  「嗯。」她燦笑。


  「我很喜歡。」章凌碩說完,再也抑制不住內心地渴望將她擁進懷裡,想要融進他的骨血中。


  愛一個人,能愛得這麼驚慌失措嗎?現在他體驗到了。


  「我知道你會喜歡的。」在他溫暖的懷裡甜笑。


  「該死的你,不是傻傻的嗎?竟然聰明成這樣!」他不是很認真的抱怨。


  「很傻,只對你一個人聰明。」莫回也笑眯眯著,將自己濕溚溚的頭埋進他的懷裡。


  「小丑八怪,我有沒有說你幾乎跟以前一樣丑。這臉、這手,怎麼一直都是粗糙的呢?本來就沒什麼吸引力,現在倒好直接降到零。」章凌碩拉過莫回的手,因拔了一上午的草,不算很嫩滑的手更沒嫩滑的天分了,滿手通紅,還磨出了淡淡的繭。


  莫回正要開口說點什麼,小屋內傳來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還沒待她反應過來,一個瘸著腿的老人家以神奇的速度從裡屋奔出來。


  「你把我的慧兒叫什麼?!小丑八怪,我家慧兒哪裡丑了?!」一個怒氣騰騰的聲音幾乎同時出現,莫實平拖著微頗的腿瞪著章凌碩,非常不滿意章凌碩的話。


  「爸,你別激動!他這個醜八怪,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莫回趕緊緩頰,她總不能跟她爸說這是情人之間的昵稱吧。


  章凌碩彷彿是故意挑戰莫實平的脾氣般,繼續涼涼地說,「她在我眼裡就是個醜八怪,全世界最丑的一個。你看這臉,這手、這身材,都很醜,我就愛這樣的醜八怪。」


  「你……敢不欣賞我女兒,放開你的手,別碰我女兒!」莫實平大吼,全然沒將章凌碩說的最後一句聽進耳里。


  莫實平的吼聲把在屋裡打盹的莫悔震了起來,急忙跑出來看情況。


  「老爸,你怎麼了?」當他看到章凌碩的時候,一副瞭然模樣,「那是你未來的女婿,你讓人家放開人家未來的老婆,這是你的不對。爸,翁婿第一次見面最好別吵架,當然更不能打架,放下您這標誌性的拐杖啊爸。」


  雖然他第一次見章凌碩痛歐了他一頓,在這時候還是保守這個小秘密,他老爸接受不了。要是知道了,沒準讓他再歐一次。這次人家章凌碩也不會對他放水的。


  「莫悔,你先帶爸回去吧。」莫回開口。


  「我不回去,這小子不把話說清楚,日子休想好過!我家慧兒絕對不是小丑八怪,她是天下最可愛的孩子!」莫實平在莫悔的攙扶下,坐到剛打掃乾淨的小椅子上,準備來個興師問罪。莫實平輕睨了下章凌碩一眼,「你也不過長得稍微好看點,就可以看不起我的女兒!混帳小子!」


  「老爸,你未來的女婿長得不是稍微好看點,他這個算得是最上好的容貌了。姐在他眼裡是醜八怪也不稀奇啊!」莫悔淡定地撩撥自家父親的怒火,誰讓章凌碩已經點燃了,他不扇得猛烈點也不合適。


  章凌碩看出了莫實平的變化,不是他少年看到的冷清孤高的模樣,而是為人父急切的護犢。他唇角掛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即使你們莫家人不願承認,莫回未來的日子都是跟我過的。我愛叫她什麼就叫她什麼,你們再有意見也沒用。而且她也只能是我一個人的醜八怪!」


  語畢,莫回差點流淚了,這男人怎麼可以這麼惡劣,捉弄別人能換個方式嗎?對象還是她爸。她突然有種夾心餅乾的感覺。


  「你才是小丑八怪,你們全家都是小丑八怪!」顯然,莫實平非常不樂意有人偏低他的寶貝娃兒,更不樂意自己的娃兒以後跟這種除了長得不錯,其他一無是處的男人過一生,拎起手裡的拐杖想砸這個有眼無珠的男人。


  「哎,爸。你小心別自己摔了!」莫悔立馬阻止血案的發生。


  「莫悔,給你個任務,幫我揍他一頓。」莫實平派出他手裡唯一的兵。


  「我剛揍過了,現在手還沒好全。等我好了一定揍他。」莫悔連拉帶拖地拖走莫實平,怕他情緒過於激動。


  看著兩人離開的身影,莫回抱怨起來,「你剛才太過分。」


  「哪有?我一直如此!」章凌碩不以為意,負手邁步走進小屋裡,「我已經記不住最後一次來這裡是什麼時候了。」


  莫回是那種被章凌碩吃得死死的人,況且她也沒真生氣,跟在他身後也進了小屋。屋裡的布置跟以前一樣,簡單實用,被她踢過的鐵盆已經生了銹,銹跡斑斑看不出原貌了。這裡承載了她太多美好的回憶,應該說她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是在這裡度過的。


  莫回望了眼章凌碩,很顯然,他的感受與她一樣。


  章凌碩手握成拳,望著小小客廳里桌案上擺著的照片,往事一幕幕跳到眼前。


  「碩小子,嘴不要像蚌殼那麼硬,行不行?很傷爺爺的心耶。」那是爺爺央求他吃藥,他在床上一臉不予理會。


  「唉,看來還是需要找莫回過來,有她在你才肯乖乖吃藥。」章爺爺站起身,準備外出。


  「喂,你就不能換一招嗎?這招太老套了,每次都用這種損招。小人行徑!」


  老人一聽到此話,立刻眉開眼笑起來,「還是莫回有用,哈哈!來來來,吃藥吃藥。」


  小小的他立刻垮下臉,整張臉臭得跟茅坑裡的石頭有的一拼。


  「碩小子,你這智商是破表了,情商怎麼還是零啊?這也不科學啊!我跟你奶奶、你爸跟你媽,都沒有情商低成你這樣的,怎麼生了你這個怪胎孫子。真是家門不幸啊!你改天讓你爸去你出生的那家醫院看看,是不是當年抱錯孩子了。」


  他除了無語,還是無語。


  「你這孩子,雖然說商場如戰場,但得饒人處且饒人,別因為一時的勝利而將他人置於死地,合作雙贏才是首要的。另外,開辦一家企業最重要的不是金錢上的盈利,而是人心。只要人心在,不管在面臨什麼樣的困難,都會迎刃而解的。」這是他剛執掌章氏集團,擊敗一個競爭對手,打電話向爺爺報喜時,爺爺對他說的話。


  往事一幕幕掠過眼前,然後又回歸當下。


  「爺爺,我回來!是莫回把我給帶回來的。」章凌碩把手伸向莫回,笑得輕鬆又愉快。


  章凌碩與莫回親親密密的同時,莫家父子倆正熱烈地招開著一致排外的重要會議。


  這是一期以莫實平與莫悔為主要核心的首次莫家首腦大會,專門批鬥章凌碩的可恥行徑,並提出解決方法。為了不讓閑雜人等干擾,他們嚴厲拒絕了莫家二媽的友好慰問,熱情地將剛從鄰居家回來的莫家二媽擋在門外,以防會議機密泄露出去。


  兩人頭碰頭的在紙上不斷地探討著如何讓章凌碩完敗在他們父子二人的手裡。為了表示此次會議的嚴謹性、保密性,兩人均保持沉默,策劃方案的過程中均用紙筆表達。


  經過一陣安靜而漫長的時間,兩人均拿出了一套各自認為十分可行的方案。為了鼓勵年輕人積極向上的精神,我們先來看莫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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