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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突如其來的決定

  這個人是她的母親,曾經拋棄過她,但現在重拾回來了。但她們之間沒有普通母女的熱絡,而是有一份客套的討好與請求諒解。這段時間她母親的角色一直是這樣的,她的母親想儘力彌補二十幾年她們之間留下的缺憾。


  她是原諒的,因為她們是母女,勿需問原不原諒,一開始她就選擇了原諒。


  但跟她離開,她是沒想過的。離開竹溪鎮,她想過,等章凌碩離開這裡,她也會跟他一起離開。她的母親問的也不是她離不離開竹溪鎮,而是讓她離開章凌碩,跟著她走。


  她的母親也許是真的在為她好,可是她和章凌碩,他們之間早就分不開了。現在說離開,已經太晚了。


  她不清楚之前,她的母親是因為什麼原因離開家鄉,但一定是因為那樣的生活促使她不快樂,所以才拋夫棄女頭也不回的離開。她們終究是不一樣的,她的母親敢於自斷後路,勇於追求自己認定的新生活;她不是,她跟她的父親一樣習慣了守舊,習慣等在原地,等待流水一樣的人重返身邊,然後再也不分開。


  李非耐心地等待莫回的回答,也不催促。


  「媽媽。」莫回喚了一聲,等到李非回頭時,補了一句,「你和約翰遜先生一路保重!」


  李非早已知道會是這樣的答案,但真正親耳聽到時,她的眼淚還是滑了下來。


  莫回上前走了幾步,抱住她,「別哭,我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你也好好幸福生活,好不好?」


  「我的孩子……」


  「媽媽,我想請你幫一個忙。」


  「好!我一定儘力而為。」


  莫回笑笑,往家的方向走回去。


  走到家時,張老闆跟張嬸也剛下車,莫回也不奇怪點了點頭,朝他們點了下頭,四個人一起進屋。


  「什麼?去美國醫我的腿?!」雪染在小廳里爆發出一陣尖叫聲,張老闆和張嬸也聽得目瞪口呆。


  美國?!對他們而言,算是只在新聞聯播或電視劇里才聽到的名詞,居然會是他們的雪染要去的地方。


  「章先生,怎麼突然有這個決定?」張老闆轉頭看章凌碩,這裡的人他比較信任章凌碩。


  「張老闆,我遇到雪染的時候就有過這個想法,但一直忙於公事忘了跟你提。現在我不確定什麼時候回美國,為了不耽誤雪染的治療,我想請約翰遜和他的夫人先帶雪染過去,提前醫治。你們放心,李非女士是莫回的母親,非常值得信任。」章凌碩解釋道。


  「雪染這孩子和我也十分投緣,能為她做一點事情,我十分願意!」李非笑笑,摸了摸雪染的頭。


  「哦。老張,你怎麼看?」張嬸被突來的情況整得腦子沒了主意,只能看向家裡的當家人。


  「我沒意見。只要是對孩子的將來有好處,我沒什麼意見。看雪染自己的意思!她同意,我就同意了!」張老闆說完,手肘被張嬸捅了一下,他嚷了一聲,「媳婦,別鬧。這是大事,咱們不能因為自己目光短淺害了孩子。」


  張嬸不說話了,一把把雪染抱進懷裡。


  「雪染,你的想法呢?」章凌碩問。


  「把腿醫好了,我還能跳舞嗎?」雪染問,美國很遠,她知道。她只想跳舞,跳給天上的父母看。


  「當然可以。把腿醫好了,你可以回來,也可以繼續留在美國學習。你叔叔嬸嬸也會經常去看你。」章凌碩回答。


  「飛機票很貴的!」雪染說。


  章凌碩失笑,「你忘了你的怪大叔很有錢?」


  「哦。」雪染應了一聲,不再答話。


  「你現在不用給我答案,還有兩天時間慢慢可以決定。」


  「嗯。」


  大家都不再說話了,靜靜地烤著溫暖的炭火,張老闆張嬸則憂愁著雪染的遠行。


  如果對要遠行的人沒有任何感情,「送別」這個詞不會那麼讓人眷戀與傷心。


  聚散總是有期的,這個日子還是來了。


  鎮辦公廳的小廣場前,兩輛黑色名貴轎車排列著。章凌碩與約翰遜被圍在鎮政府工作人員圍在中央。第一輛黑色車子旁是莫回裹著厚厚的外套,彎下身子,看著車裡的雪染。


  她沒有靠得太近,因為車子里還有張老闆和他老伴在細細地叮囑雪染。


  「雪染,嬸嬸可捨不得你。老張,你好狠的心,怎麼捨得讓這麼小的孩子跑哪兒遠的地方去。人生地不熟的,要想家了怎麼辦?」張嬸抹抹眼淚,直數落自家丈夫。


  「昨夜不是跟你說清楚了?現在又反悔,你真是!」張老闆語氣十分無奈。


  「我就是反悔了!怎麼樣?我捨不得孩子出去受苦。咱們砸鍋賣鐵,也一定給孩子最好的醫療!」


  「你……雪染,你勸勸你嬸嬸。本來沒事了,臨行又變卦!」張老闆無奈地看了雪染一眼。


  「嬸嬸,沒事。治好了腿,我就可以繼續跳舞了,爸爸媽媽在上天也能看到我跳舞,他們一定會開心的。嬸嬸,別擔心,雪染腿治好后,一定會回來看你們的……」


  張大嬸在雪染還沒說完,就把她緊緊摟在懷裡,「傻孩子,你是我的孩子,怎麼可能不擔心?」


  「好了,好了!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讓人笑話!」張老闆試圖安慰。


  「就是生離死別,美國那麼遠!咱們掙一年的錢還不夠買兩張來回機票!」張嬸紅著臉吼了回來。


  「你說的對,你說的都對!孩子去美國比跟在咱們身邊有前途。」張老闆嘟嚷了句。


  「……」


  莫回聽到這兒,便沒再仔細聽下去。看著被人群圍住的章凌碩,他是那麼耀眼,彷彿他一出現,所有的目光都會自動投射到他的身上,高挺的身形,十分的鶴立雞群,他從容穩健的氣度,一舉手一投足,都那麼的迷人。


  而這個迷人,讓人眼前一亮的男人,是屬於她的,只屬於她。


  思及此,她勾起唇瓣,笑得十分燦爛。


  在人群中應對的章凌碩察覺到莫回的目光,停止與他人的交談,轉身看見她的笑容,也回了她一個好看的笑容。兩人隔著人群對望著,彷彿只有他們兩人,專註而認真的凝望著彼此。


  溫柔而寧靜,沉著而冷靜。


  在莫回以為自己會沉溺在他溫柔的俊眸里無法自拔的時候,手臂間有一道小小的拉力。


  莫回恍惚地回過神,低頭看雪染,和哭啞了嗓子的張嬸、眼眶微紅的張老闆。


  「莫回姐姐,我走了。你多保重。」雪染紅著眼看著莫回,司機已經發動車子。


  「好,要好好照顧自己。路已經在你的腳下沿伸了,別輕易放棄。」莫回也不知疲憊地擺手。


  「我一定。」雪染淚掉下來,用手背擦乾,「我在美國等你,你和章先生回美國了一定要來看看我。」


  「好,我一定去。」莫回吸了吸鼻子。


  「莫回姐姐,再見。」雪染揮手。


  「再見。」莫回回應。


  第一輛黑色的轎車先行,雪染趴在車窗上,大喊:「叔叔,嬸嬸,不用太想我!不用太想我!」


  「雪染,我的孩子!」張嬸大哭追著車跑,張老闆也跟上,怕老伴情緒激動暈倒。


  「嬸嬸,嬸嬸……」雪染再也忍不住也哭喊起來。


  莫回低頭,不忍再看那樣的畫面,站在雪地里一動不動。


  剛才熱絡的人群已經散去,小操場邊只有一輛車和莫回,以及站在十米之外,目光不離莫回的章凌碩,一切靜謐孤單得像一幅蕭瑟的畫卷。


  李非穿著那天在社樹下的那一套衣服,一步一步走向莫回。


  「我的孩子,跟媽媽走,好嗎?」李非將莫回抱進懷裡,小聲的祈求,心裡還抱著最後的希望。


  「媽媽,你多保重。」莫回貪婪著呼吸著李非身上的味道,這味道里混著擔憂、混著希望、混著愛,這是母親的味道,是母親的味道。


  「莫回……」李非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滴落在莫回黑亮的頭髮上。這個孩子為什麼要這麼倔強,這麼地讓她心疼。


  她起初以為莫回完全接納了她,原來不是,莫回只是讓她盡完一個做母親的義務而已,讓她能夠在未來的生活中沒有牽挂的生活。她的傻孩子清楚的知道,她只是想贖罪,彌補二十多年來的失職,但約翰遜與章凌碩都在商場,以約翰遜的性格能放下竹溪鎮只為了章凌碩救過他,將來再發生同樣的情況,肯定不會退讓。到時候為難的會是她。所以她的傻孩子不肯跟她走,只肯她讓了卻了夙願。


  也可以說,她這個母親,在莫回的心裡比不過章凌碩。


  「媽媽,別哭。我很高興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我會把這段時光一直記在心裡的,你能忘就忘了,別讓自己難受。雪染是個很好的人,你好好對她,以後她會比我更能讓你體會做母親的滋味的……」莫回咽下快溢出口的哽咽,讓自己盡量語氣平靜,「你做的包子很好吃,只是你有你的血在裡面,讓我拉了兩天的肚子。」


  「……」李非把懷裡的孩子抱得更緊,這個孩子當初為什麼她就能狠下心丟下,那麼傻,那麼讓人心疼的孩子。


  「我才發現小時候章爺爺說的話多麼的正確了。他說,誤食父母的血,是不孝。身體髮膚來自於父母,我們應該感恩。為人子女該保護自己的父母,你卻因為為我做包子傷了手,血滴在餡中,我誤食了你的血。媽媽,謝謝你的付出。讓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願意為我,不惜會傷害自己的人。可是,我不需要你的自我傷害,你好好過你的生活。我要是夠幸運,能去到大西洋的彼岸,我一定去看你,好不好?」莫回清晰地說,細白的小手忘記戴手套,早已被凍得通紅。


  「我的傻孩子……媽媽捨不得你……」


  「我也捨不得你,但別怕,分離是為了更好的相聚。我們要是天天膩在一起,遲早會忘了這段時光在我們生命里的重要性,這樣很好,是不?別擔心我。」


  約翰遜提著行李下來,在幾步之外停佇腳步,看了抱在一起的母女,又看了對面微微皺眉的章凌碩,與章凌碩的視線在空中相碰。良久,約翰遜調開視線,朝著仍然相擁的母女走去,他用閑著手輕拍了拍李非的肩。


  「親愛的,我們該走了。」很平靜的語氣。


  莫回率先從母親的懷抱里抽身而出,伸手以緩慢的動作為李非擦淚,也撫順了她微微散亂的髮絲,微笑道,「在我的眼裡,你一直是最美的女人,不要在我的心裡留下憔悴的印象。」


  「莫回,媽媽愛你。」李非哽咽,她沒有她的孩子堅強。


  「我也是。走吧,雪下大了,路更不好走!」莫回輕笑。


  李非一步三回頭,臨近車門的時候,又折回來狠狠地抱住莫回,在約翰遜和章凌碩以為兩人又會想剛才那樣抱頭痛哭的時候,李非放開莫回,邁著細細的高跟鞋踏著雪痕頭也不回地跑進車裡。


  約翰遜輕舒口氣,深深地看了一眼莫回。


  「你很聰明,除了你的母親,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女人。我真該感謝你,因為你的堅持,我的未來省去了很多麻煩。我想我可以送給你一件禮物!」約翰遜說。


  「那就請你照顧好我的母親。」莫回笑笑回答。


  「她是我的愛人,照顧她是我的義務。我的禮物等下會兌現,三天之後你會收到的,希望你會喜歡。再見,我的孩子!」約翰遜擺了擺手,彎身提起行李箱,大步邁向車子,黑色的車子,緩緩前行。


  莫回一直送目到車子消失在視線範圍內,才低頭看著雪地上,輕輕淺淺的高跟鞋印,那是為她而留的印跡,專為她而留的。


  可是這點印跡卻快下不斷下落的雪給覆蓋了,她不允許,她不允許。


  她倏地蹲在地上,用通紅的手撥開下落的雪花,視線卻開始朦朧起來,淚水砸進其中的一個輕淺腳印里。


  「貓兒,貓兒……」章凌碩彎身下來抱住這個落寞的身影。


  「她為我轉身了,她為我轉身了,以前她沒有,那天她行著大皮箱頭也不回地走了。現在,她為我轉身了,為我轉身了……」莫回失神地重複,眼淚從眼眶滑落。


  「我知道,她為你轉身了。貓兒,她是你的母親了,完完整整的,誰也搶不走。」章凌碩心口發緊,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呼吸,讓新鮮冰冷的空氣進入窒息的心肺。


  他剛才一直在看她的背影,穿著厚厚的冬衣,依然瘦瘦小小的背影,只是一個背影,都讓他覺得厚重,原來不止面部表情會說話,背影也如此。


  「貓兒,天冷了,我們回家好不好?」章凌碩輕聲細語,把嚇壞了懷中的人兒。


  「回家?」莫回喃喃地重複。


  「嗯,回家。」章凌碩半抱起她,邁著平靜微帶緊張的步子離開鎮政府的院前。


  約翰遜的車內。


  李非的情緒稍稍穩定了些,閉著眼養神,只能從她微紅的眼皮看出她的悲傷。


  約翰遜則從一上車便開始翻找資料,翻到某一頁停頓了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低頭打一連串的字母之後,按下發送鍵,手機屏幕上顯示發送成功后,他笑了笑,他的笑容跟商場上的笑容一樣,陰險而奸詐。


  他把手機重新放回口袋裡,然後心情極好的收適起腿上座位上散亂的資料,放進自己剛才提著的箱子里,一切處理完畢后,他轉頭看向李非。


  「親愛的,你的心情好點了嗎?」


  「嗯。」


  「我送了莫回一件禮物,你一定會喜歡的。」


  「什麼禮物?」李非納悶,「鑽石或是房子?」


  「你過幾天就知道了,我想那時候我們應該正好到家。」


  「好。」


  而離別仍未結束,當莫回與章凌碩回到小院門口時,張青和吳予燦正站在王大伯的車旁,眼神擔憂地看著他們。


  莫回茫然地看向章凌碩,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章凌碩則用一種疼惜的眼神看著她。


  「老闆……」張青忍不住朝著莫回奔了過來,抱著莫回。


  今天已經是第二個人這麼抱著她了,離別為什麼來得如此迅速,還從未傷感中平復,另一場又悄然登場。


  「祝你一路順風!」莫回拍拍張青的背,再次說到,腦子有種沉昏感。


  「你一定也跟總裁大人去,知道嗎?」張青忍住眼淚,不能再讓老闆哭了。


  「好。你上車吧!」莫回應了一聲。


  「我知道了!」雪太大了,山路難行。


  張青一放開莫回,章凌碩便攬住莫回的肩。他用眼神示意吳予燦快點離開。


  吳予燦授意,半推半拉將張青拉上車,車窗也搖了上來,從外面看不見在裡面的人,車子緩緩前行,直至消失。


  而莫回則在車子消失的那一刻,軟軟倒在章凌碩的懷裡。


  章凌碩嘆氣著將她攔腰抱起,快步走進小屋,在小廳里看見吳洋一如往常端坐在炭火邊也不驚訝,兩人對視一下,便調轉了視線。


  莫回昏睡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清晨才悠悠轉醒。


  第二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冬日的太陽緩緩升起,照過屏風后的竹席畫,陽光透過竹席畫的間隙,隔成了一道道細細的光,讓畫上的人物多了一份朦朧、光亮的的美感,連他們臉上的笑容都無比生動起來。


  畫里的男人在低頭注視著畫中的女子,現實中黃梨木製作成的木床上,章凌碩也小心地看著睡得不太安穩的莫回。


  她細細的眉不時緊皺著,可見昨天的離別在她心裡有多痛了。


  一個是失而復得的母親,一個是情似親人的張青,這兩個人在她心裡的份量不言而喻。


  章凌碩嘆息,輕撫她光潔的額,俯下身在她額上淺淺地印了一個吻,尚未直起身,便看見莫回的眼張開了,含著笑意的眼。


  「不許笑!」章凌碩命令。


  莫回搞不清楚狀況,茫然地看著他,輕輕斂下笑意。


  「心裡難過的時候,不要對我笑!否則,時間長了我會分不清你的喜怒哀樂,看不穿你的心情。你快樂的時候笑,難過的時候就盡情地哭。我不會再嫌你丑,會客觀的欣賞你哭泣時的美,所以請彆強迫自己微笑!我會心疼。」連她的茫然他都忍不住要心疼了。


  「我既高興又難過的時候,該怎麼辦?」莫回略帶為難地看著他。


  「現在?」章凌碩作思考狀。


  「嗯。」莫回微微點頭。


  「告訴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情?」章凌碩將她小心地擁進懷裡,對著她白白的發旋說話,鼻間是清新的洗髮水味道,他很喜歡。


  「一睜眼就能看到你,我很高興。」莫回笑容滿面。


  「難過呢?」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要看清她難過時的表情。


  莫回聽話地收起笑容,皺皺眉,撇了撇嘴。


  「我難過,是因為我肚子好餓!」她的新表情沒維持上一分鐘,便又恢復笑笑的表情。她不會再傷心,他還在她的身邊。


  「淘氣。」章凌碩無奈,放在她身上的心太重,所有的情緒都不由自主被她牽扯了。


  「真的!我們下樓吃飯去好不好?」莫回抱住章凌碩軟軟地撒嬌。


  「好。」捨不得她餓著,所以章凌碩也不深究,翻身便起來了。


  莫回也跟著下床。


  兩人下樓,發現竹條桌上擺了麵包、火腿、煎得金黃酥脆的雞蛋,還有三杯牛奶幾菜,都還冒著熱氣。張青離開了,廚房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不會有人再用。


  這些是誰做的?


  莫回想著,望向廚房方向。


  廚房的灶台設上窗邊,在採光非常好的情況下,一個穿著明黃著家居服的女子,在明亮的光芒里微低螓首,自然卷的長發用閃亮的鑽石夾夾好,低眉垂眼,認真望著灶台上的鍋子。從來只拿筆的漂亮修長的手,此時緊握著一把木製的小勺,在冒著騰騰熱氣的鍋子畫圈攪拌著。


  清麗白晳的臉頰被粥的熱氣薰紅了,少了份平日里的清冷。


  吳洋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轉過身。


  「你們捨得起床啦!」


  「你不用做這些。」章凌碩抿緊嘴角,打開冰箱準備拿出莫回的粥。


  「她的粥在這裡。」


  「梅爾……」


  「你認為我為什麼做這些?」吳洋斜了章凌碩一眼,繼續攪拌鍋里的粥,也看了小廳里坐著的莫回。


  不得不說,她真聰明。知道什麼樣的場合,該出現;什麼樣的場合,該靜靜站在一旁。


  莫回不聰明,她的一切行為只緣於愛,只要她愛或想愛一個人,她會做得比情商最高的人還好。


  「我知道。」章凌碩把碗放進吳洋手裡,接過她的木勺。


  她是梅爾集團的公主,從生下來那天起就不知道廚房長什麼樣子,不知道米如何才能變成米飯,不知道該怎麼使用最便利的燃氣。現在,她竟然用最原始的木材來熬粥。


  沒有太混亂的場面,只是亂了些,一切都還在可以控制的範圍內。


  「哦?」吳洋抬頭看了章凌碩一眼。


  「你在學著付出。」章凌碩輕聲說,把灶里正燃燒著的火夾出來放到沒有柴薪的空地上,上它們慢慢滅掉,「但別讓自己受傷,我們會心疼的。」


  「我終於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愛你了!」


  「願聞其詳。」


  「等會兒吧!」吳洋端著三副碗筷去了小廳。


  章凌碩也連鍋端起,放置在竹條桌的中央,莫回則起身先為吳洋打了一碗粥,再為章凌碩盛了一碗,最後一碗是給自己的。


  「這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粥。」莫回吃了一口,真心讚美著。


  「我不知道你還會撒謊騙人。」吳洋不是很認真地反駁。


  「我只騙在乎的人。」莫回輕笑。


  「既然如此,這粥就你解決了。」吳洋拿起麵包吃起來。


  「好啊!」莫回當真把盛著粥的鍋往自己的方向挪了一下,還看了章凌碩一眼,笑道:「你也不能跟我搶!」


  章凌碩與吳洋相視一眼,笑開。


  飯後,章凌碩跟吳洋來到迴音崖的涼亭,穿過難行而荊棘的小道,才緩緩走上,石板鋪就的小道。


  「這裡……這裡不就是那幅竹席畫里的場景?」吳洋驚訝,回頭看了眼章凌碩。嚴冬過後,涼亭旁小小的野花輕輕綻放,平時看起來小小不起眼的野花,竟也多了幾分可愛之色。


  「leon。」


  「怎麼了?」章凌碩從上衣口袋掏出兩塊大手帕,鋪在涼亭的欄干邊,讓吳洋坐下。吳洋沒拒絕,姿態優雅地端坐上去。


  「你喜歡過我嗎?」她很想知道這個男人對她有沒有動過心。


  「嗯。」


  「什麼時候?」為什麼她從未感覺到過他的喜歡,她曾一度懷疑他對她的喜歡是自己脫想出來的。


  「在訂婚宴會的時候。」章凌碩回答,她最美麗的微笑就是在那一刻,為愛執著的付出,幾乎跟莫回一樣。


  「哦?我記得訂婚宴的時候,你在生氣,生氣我故意請了約翰遜。」原來她把那麼重要的時刻給錯過了。


  「沒有。我是故意的,想看看梅爾集團的公主在那樣棘手的情況下會怎麼做?會不會傻傻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章凌碩覺得當時他的行為有點過分。


  「你以為我會傻乎乎的求救嗎?作為梅爾集團惟一的繼承人,從小就被訓練著去面對各種商業場合,完美的應用各種技巧以及虛假的笑容和言辭。但那天我所有的話都是發自內心的,我不想用虛假來填補我未來的最重要的回憶之一。」吳洋如實相告。


  「抱歉,當時我沒有體會到你的心意。」章凌碩斂眉,為自己的行為感到抱歉。


  「沒關係。愛情是無法勉強的。」吳洋笑笑,「你什麼時候開始在意莫回的?對你這樣感情線不發達的人而言,應該很難察覺自己的心意。」


  章凌碩掀了掀嘴唇,選擇沉默。


  「我們雖是名存實亡的未婚夫妻,但你不用擔心會傷害我。我確實十分好奇。」吳洋迎著冷風模樣淡然。


  「在我們的訂婚宴上。」


  「看來我真的十分失敗,自以為聰明。沒想到倒是為了他人作嫁。我的未婚夫竟然在我最幸福的時刻為別的女人心動。」吳洋自嘲地笑笑。


  「梅爾,你是個非常好的女孩,別為我再付出什麼。我除了友情之外,不能給你更多的感情。」


  「我知道。」她的未婚夫不用再三強調,她記憶力比莫回好多了。


  章凌碩深深看了吳洋一眼,他補償她的方式找到了,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


  吳洋起身,在小小的涼亭里轉了一圈,強顏歡笑著,「大哥說,只要仔細看,就會發現每個人的優點,她討別人喜歡的方式。以前我以為張青只是個扮可憐的女生,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才發現她對待朋友和愛人都是勇敢付出的。在這一點上,她和莫回很似。」


  「所以你才不反對她跟予燦在一起?」章凌碩問。


  「嗯。她的愛情值得別人成全,況且我成不成全都無所謂,他們兩人之間橫隔的也不是我。」


  「有你的祝福,他們才會圓滿。」章凌碩彎眸微笑。


  「你需要我的祝福嗎?」吳洋站在亭子中央停住不動。


  「梅爾,你可以不用這樣。」


  「我試試看。從小我被灌入的理念就是,要擅於搶奪自己喜歡的東西,沒有東西是自己長腿跑過來的。對你,我也用同樣的方式,到最後才發現把你逼得越來越遠。來到竹溪鎮,才發現自己以前的理念、某些堅持是錯的。」


  章凌碩想起初來竹溪鎮的感覺,答道:「我也是。」


  「我們都犯了同樣的錯誤。」吳洋望向山下的小溪,腦海中想起她初來竹溪鎮莫回說的故事,「那條小溪真的跟莫回的家鄉很像?」


  「嗯,這條更深更大點。那條小溪是她進入我世界里的開始。」章凌碩滿是懷念地說,「小時候的她比現在可愛,圓圓胖胖的,也不會說話,整天跟在我爺爺身後雕木雕。」


  吳洋看章凌碩懷念的神情,眸內閃過尖銳的疼痛,「下輩子我一定在你小時候認識你,像你這樣感情慢熱到幾乎停滯不動的人,待在你身邊越久就越有被喜歡上的可能。如果莫回對你的付出再少點,她要像以前那樣是個笨蛋,我想我會繼續堅持,可她已經變成一個讓同為女人的我都忍不住心動了。」


  終究,放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如果來世莫回沒有出現的話。」章凌碩笑應。


  吳洋也笑笑,清麗的容貌悠然,「我很高興,你竟然肯騙我了。不過,這個善意的謊言我不需要了。我們回去吧!別讓她擔心!」


  「她不會的。」


  「是,她不會!但我們也該回去了。」


  在離開迴音崖的時候,吳洋回頭看了一眼,也看了一下章凌碩。那個俊朗的男人眉間輕輕的舒展成一個美麗的弧度,原來她的放棄對他是這樣的放鬆是嗎?

  吳洋想著,她跟章凌碩能心平氣和到現在這程度,似乎是不錯的了。她也許在她往後的人生里,章凌碩依然存在在她的心底,甚至比現在的存在感更強,她也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等到一個合適的時間,再遇上合適的人,她會敞開心扉去接受另外一個人。但前提是她真能忘了章凌碩。


  這樣的心情,她不能告訴章凌碩,覺得這樣的心情他會懂,但不會去真切地理會,只因她不是他心底的那個人。現在的他即使變得平和與溫暖,也不會去理會所有人的心情。畢竟一個人再怎麼變也不會把幾十年所有的習慣都改得乾乾淨淨。


  晚上,章凌碩看著屏風后的竹席畫,心思飄遊。


  莫回也不打擾他,靜靜在一旁雕刻著手裡的木雕,這次她手上雕的不再是章凌碩,而是小小的吳洋,她前段時間也雕了章爺爺、張青,都擺放在小盒子里。惟獨吳洋的這尊小雕像比較難雕,不知從何處下手。直到今天下午章凌碩和吳洋出去了,她才慢慢地看,在腦海中勾勒了一個形象,又開始雕起來。


  現在她心裡住的人多了,心裡的小房子才會熱鬧,這樣的感覺她也不討厭。反而有淡淡的安心,這樣的安心是溫暖的,不再像以前,回過頭髮現她身邊或身後沒有一個肯真心接納她的人。現在已經有幾個人,她心裡除了感激還有感恩。


  她知道,這些好運不會一下降臨到一個人的身上,一定是那個人開始釋放善意之後,身邊才會凝聚這些含著善意的人。而她現在正在努力釋放自己身上的善意。


  「貓兒,我想用這幅竹席畫。」章凌碩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靜靜傳開,像熱泉緩緩流動著。


  「好啊。」莫回沒抬頭,刀在木塊上認真的划著,把多餘的木料削掉。


  「你不問我拿去做什麼?」


  「這幅畫也是你的。你有權使用它。」莫回輕應,神情專註地與木塊上的一個小疙瘩進行搏鬥,一個刀鋒不穩,直直划進持著木雕的手。


  莫回輕聲呼痛,章凌碩連忙衝過來,仔細看看她的手。還好,只是劃破了皮。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將她的手放進口中輕吮著,直到沒有血再流出,才拿出來。


  「這也能止血?」莫回的表情很揶揄。


  章凌碩瞪她,墨眉皺得死緊,「你再讓自己受傷看看。」


  莫回表情無辜道:「我以前經常會划傷的,又不是什麼大事。」


  「那時候我還不會心疼你,現在你是我的。你沒有權利讓自己受傷。」章凌碩嘴角抽了抽,伸手將這小女人擁進懷裡。


  「霸道!」說歸說,莫回的嘴角還是忍不住上揚起來。


  「我樂意接受你的評價,只對你一個人霸道。」


  翌日,章凌碩和莫回仍像往常那般起床,吃早飯,再休息了半個小時之後,章凌碩開始到院子里劈柴,莫回在廚房忙碌,吳洋則拿著PRADA在小廳里看股市。


  十分和諧的場景。


  但這一天還是能感覺到隱隱的不平凡,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一輛黑色布滿灰塵的豐田車衝進小院,剎車聲幾乎劃破小屋裡的人的耳膜。在眾人還未來得及反應時,那輛車的駕駛座上跳下一個二十齣頭的大男孩,跑到章凌碩的身後,怒氣騰騰地吼著:「姓章的,拿命來!」


  說完,對著聞聲回頭的章凌碩就是一拳。


  章凌碩的臉被打歪到一邊,握緊拳頭準備反擊,但在看清來人之後,又鬆開了。


  那個大男孩對章凌碩不反抗沒有任何訝異,抓住章凌碩的衣領又是一拳砸過去。章凌碩始終沒有躲開或是還手。


  「你還手啊!現在裝聖人,太遲了!」男孩憤怒地大吼。


  「這是我該還的。」章凌碩說得很輕。


  「你他媽的混蛋!」男孩把章凌碩一腳蹬翻到地上,章凌碩擦了擦嘴角的血又站了起來。男孩接著踢他,不等他站起來就衝上去照著章凌碩的腹部一陣狠踢。


  章凌碩弓著身體,蜷縮在地上猛烈地咳了幾聲,咳出鮮紅黏稠的血,他用衫襯袖口擦了擦嘴角,又艱難地站了起來。


  男孩陰沉著臉,看向劈柴的斧子,什麼也不說,掄起斧子朝著章凌碩橫掃。


  莫回趁著間隙,衝進兩人之間。從廚房拿了把菜刀衝出了門,想砍了那個大男孩兒。吳洋看了章凌碩的表情一眼,選擇靜默,以觀後效。


  「你再動他,我就跟你拚命!你不該打他!」莫回惡狠狠地瞪著面露兇相的男孩。


  男孩看到她愣了一下,斧子自手中跌落,歪倒在地上。他的目光像無形的手,上上下下地將莫回打量個遍,漂亮的眼裡溢著濃烈的情緒,眼裡積滿了淚水。那一刻莫回會以為他會哭出來。一剎那,男孩便斂了所有的情緒,板著一張臉孔,瞪著莫回沒有說話。


  章凌碩捂著腹部艱難地走上來,單手將莫回拉至身後,以身護著莫回,「莫回,你別管!這不關你的事。」


  「可是,你流血了!」莫回在他身後尖叫。


  「沒事,和你以前的痛相比,這只是小事。」章凌碩回答,語氣很輕,隨後對大門旁的吳洋說,「帶她回后樓。」


  「我不要!他會傷到你的。」莫回抗議,手上的菜刀握得更緊,彷彿隨時手裡的刀都會跟那個可惡的大男孩來個親密接觸。


  「聽話。」章凌碩沉下聲音,「我和他只是小事。」


  莫回回頭瞪了院子里的大男孩一眼,才乖乖跟著吳洋進屋。


  「你以為這樣我就會帶不走她了?真是笑話!」男孩諷刺地朗笑數聲。


  「是約翰遜通知你的?」章凌碩擦控嘴角的血漬。


  「是又怎樣?你這個混蛋,竟然那麼對她。她現在哪兒還有半分以前的影子,瘦成這樣!你這樣欺負一個女人,就是因為這一輩子沒人為她出過頭嗎?章凌碩,你他媽的就是欠抽!」男孩咆哮,手上的拳又躍躍欲試起來。


  「你說這些話不嫌心虛嗎?當年欺負她最狠的是你!最後把她逼得走投無路的也是你!現在良心發現了?」章凌碩恥笑,他的眼角、嘴角崩裂,血染了半張臉。


  男孩的臉因章凌碩的話變得蒼白,握緊的拳在半空中放開,隨後咬牙勉強擠出一句話,「我是她的親人,而你不是!」


  「哼!不過是流了一半相同的血,就自以為有權利欺負她?」章凌碩冷下了臉。


  「是我對不起她。你可以回頭!憑什麼阻止別人回頭!」男孩吼著,章凌碩倏地僵住。


  「因為這個原因,所以你動了梅爾集團的股票,讓吳予燦離開,然後你再趁機過來帶走莫回?」


  「你說對了。」


  「我不會讓你如願。」


  「那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男孩的態度也十分堅決。


  兩人互瞪著,大有將對方拆之入腹的想法。半晌,章凌碩放棄了無謂的對勢,「如果你想收穫她的眼淚,你就繼續打吧!」


  「你以為我不敢?!」男孩的拳握得更緊,又一拳重重地打在章凌碩的頰上,章凌碩嘴裡的血噴了出來,染在院子里的土。


  章凌碩微微一笑,目光對上男孩的目光,「這傷是我欠她的,你欠她的又還如何還?」


  「你這個混蛋!」說著,又揮起拳頭。


  章凌碩這次也不再定定等著被揍,揮過拳打向男孩的臉。章凌碩還是笑著的,目光銳利地看著眼前的男孩。


  「這是我莫家的事!你一個外人管不著。」男孩有些不敢相信地撫上自己的臉。


  這男人真敢打他?!


  「她是我的女人,我當然有這個權利。你要待她像個姐姐,我自然沒話說,如果你是要繼續欺負她,我也不會輕易饒了你!」說著又揮拳,揍向男孩的另一側臉。


  「哼!」男孩冷哼一聲,挨了兩拳的他,看向章凌碩的眼也不再像剛下車那樣憤怒和冰冷,閃過一絲愉悅。他也不戀戰,轉身走回那輛早該進回收站的破車。


  聽到外面沒有了聲音,吳洋才放開莫回,放任她自由行動。莫回跑回張青的房裡捧著一個小醫藥箱出來。


  章凌碩已經回到小廳,坐在竹條桌上,俊朗的面容因傷變得紅腫起來,眼睛直直地看著莫回。


  莫回哀怨地看著他,心疼地拿藥酒為他擦拭,氣憤不平地問:「你剛才怎麼不還手?」


  「抱歉,我忘了。」章凌碩聳聳肩,給了個任何人都不會相信的答案。


  「這種事情怎麼可以忘?」莫回憤憤不平地看了已經回到車上的男孩一眼,狠狠地瞪住他。


  「我只是皮外傷,你不用擔心!現在我不是好好地在這裡嗎?別為這些小事擔心!」


  「爺爺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能隨意傷自己,也不能隨意讓別人傷。你做得很不對!」莫回仍然瞪他。


  「你的記憶力真好。」章凌碩輕笑,牽了嘴角的傷,他輕吸了口氣,伸手摸了摸破了皮的唇角,不是很認真地問,「有關爺爺的記憶都在你家鄉的小屋裡,想不想回去?」


  莫回聞言,看了看章凌碩,又看了眼那輛破車上的男人,並不答話。


  章凌碩想叫莫回,最終還是沒有叫,甚至有點故意而為之的情緒,他開口道:「他被我打了兩拳,正疼著呢。咱們的葯還剩著,你拿點給他擦擦吧!」


  莫回又看一眼章凌碩,低應了一聲好,就直愣愣地起身,連手裡用過的棉簽都忘了丟下,直直往院外的車子走去。


  章凌碩以一種懷念而成全的目光看著她的背影,手動了動,握成拳,看著她一步一步沒有回頭地走向那個男孩,也看清那個男孩眼底的驚喜。


  「擦藥吧!」莫回走到男孩面前,把葯丟到車上,模樣很彆扭地說了一句。


  「你幫我擦,我的手打章凌碩打得發痛,沒力氣!」男孩把頭枕在方向盤上,懶懶地說著。手上的紅腫比章凌碩臉上的有過之而無不及,臉上的傷也十分顯眼。


  「好。」莫回準備轉身走到車子的另一頭,站在車門邊。


  「要擦藥,上車裡來不是更方便。」男孩又說,嘴咧得很大,露出大顆而潔白的牙齒,讓人看了心裡一冷。


  「嗯。」莫回應了一聲,幾乎感覺到一直膠在背後的眼神有深刻的失望。


  「哎,你還是那麼笨,而且把章凌碩也傳染笨了!」男孩在莫回上車后,邪邪地說著,眼神是挑釁地看了一眼小廳內的章凌碩,按下車門窗的鎖,發動起車子。


  章凌碩在車子動的時候,跨了幾步想追上去,走到小院還是停下了,在院內站了許久。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吳洋涼涼地問。


  章凌碩點點頭,瘸著腿緩緩走回了后樓。


  「看來真實的故事比莫回說的精彩多了。」吳洋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眯起眼打量著空空的屋子。


  男孩一邊開車,一邊斜睨著坐在旁邊的莫回,像在找尋她與過去的共同點。除了頭髮和眼睛還跟以前一樣之外,並沒有其他相同點。看到現在的莫回他突然想要說點什麼,開了口聲音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


  「我……」這個了還是擠了半天才擠出來。


  莫回像被嚇了一跳,驚訝地轉頭看向男孩,隨後又無聲地望向車窗,雙手在男孩看不見的地方扭著衣擺。


  「我是你的弟弟。」男孩突然大聲說,停頓了下像惡作劇似的道,「我叫莫悔,後悔的悔!我來帶你回家!」


  「回家?」


  「回有親人的家!」莫悔有意無意地加重了親人兩個字,然後不錯過莫回臉上任何的表情。


  只見莫回眼底閃過一抹閃耀的明亮,一眨眼薄霧便聚積在眼內,讓她小巧的五官生動了幾分,眼睛亮得像泡在水杯里的黑葡萄,閃閃發亮。嘴角微微上揚著,露出一個溫潤的笑容,跟以前她大臉上傻得冒泡的笑容天差地別。


  莫悔狠狠地心痛起來,她的這些改變也有他狠狠劃了一筆。不過莫悔也不是容易感傷的人,他發了狠了擰方向盤,試圖將破車發揮出跑車的功效。


  一路無話。


  車子經過了一天一夜的行駛,終於在第二日天黑的時候緩緩駛進寧靜的小村落里,黑黑的幕布上有星子在一閃一閃地亮著,倒也十分靜謐。


  車子進入村落,修建得不是太好的公路邊是一棟破舊的小木屋,不是離開時的整齊,而是一幅破敗的景象。


  莫回目光觸及到它時,整個人抖了一下,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漱漱漱地往下掉。


  莫悔沒有出聲安慰她,只是加了油門,將車速提至最高檔,以便能以最快的速度過了這一段路。


  莫回哭了一會後,情緒漸漸穩下來,她擦了擦眼淚,一句話不說,也不再看外邊的風景。


  車子很快在一棟三層高的小樓前停下,一樓的大門處有兩個人在等著,兩人注視的不是駕駛座,而是副駕駛。看到那裡隱約有個人,才放下提了幾天的氣,互相攙扶著走過來。


  「爸媽,我帶姐回來了。」莫悔打開車門大聲喊著。


  莫回身體僵了一下,沒有來得及反應,便聽見響起一陣悉悉數數的響聲,接著是奇怪的腳步聲。隨後,莫家二媽攙扶著一位行動不便的老人緩緩走出大門。


  莫回滿臉震驚地瞪著老人手上的拐杖,以及一條拖在地上的腿。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回憶里那個健碩又帶些孤傲的男人,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向來冷淡嚴肅的臉龐被急切所取代,讓莫回有些不適應。看著越來越近頭髮花白的老人,心底有種極想逃跑的衝動。近親情切,在心裡越是想念,卻是想見的人。一旦他出現在你的面前,你反而就有種想離開的念頭。這一刻的莫回是這樣的。


  「慧兒,你回來了!」莫實平顫微微地伸手打開車門,看見瘦削的莫回愣了一下。原先臉上的急切被惱怒佔領,雙眼狠狠地瞪著車上的莫回,橫眉豎眼地吼了起來,「你是誰?我的慧兒呢?混帳小子,叫你找個人,你竟然連你姐姐都認錯!」


  莫實平大聲吼剛閃進門內的男孩。


  「爸,你老眼昏花了。那就是姐姐!」男孩含糊地應了一聲,還夾雜著咀嚼的聲音,大概是跑到飯桌上大塊朵頤了。


  「我的慧兒圓圓胖胖的,怎麼會是這副瘦骨嶙峋的樣子?不可能!」莫實平又看了一眼莫回,露出直白失望的神色,然後頭也不回的駐著拐杖轉身進屋,口中還喃喃自語,「我的慧兒才不是這副模樣,你們又騙我!又騙我!」


  莫回看了莫實平的背影,不知該如何反應。這樣的父親跟以前差距太大。


  三歲以前的事情她沒多少記憶,而她母親給她看的照片里又根本沒有哪一張是莫實平的。她對他的記憶都是後面的厭惡與放任,不聞不問。


  「孩子,你爸他不是故意這樣的,你千萬別往心裡去。來,先跟二媽進屋吧。」莫家二媽說著,伸手拉了莫回的手,面容上流露出略為尷尬的神色。莫回看了看,大門折射的燈光,點點頭。


  兩人進屋,一進屋是大廳,廳里擺了些雜物和一張不大的飯桌,還有一把搖椅。飯桌上只有莫悔頭也不抬地掃蕩桌上的菜,看不到莫實平的身影。


  「爸他上樓了。姐,坐吧。你一天沒吃東西了,趕緊吃點補補。」莫悔趴在飯桌上狼吞虎咽著,忙裡偷閒地對莫回說了句話。


  「我是餓了你八輩子了,還是怎麼的?吃相好看點行嗎?」莫家二媽訓斥兒子。這吃相,她這個當媽的都覺得丟人!

  「媽,你先讓我吃飽再教訓我。不要在我餓得連話都說不全的時候訓,沒有效果的。」莫悔賴皮地說著,伸手從桌上的盤子里抓了個雞腿大口撕咬,模樣一如小時候那般,像個不受教化的野蠻人。


  「莫回,你也坐下來吃點。別被這混帳小子給嚇著了。看他那吃相就感覺剛從非洲回來一樣,幾百年沒見過食物。」莫家二媽挑了些清淡的飯菜進碗里,放到她面前,「剛下車,多吃點清淡,容易消化的。等恢復精神了,二媽再給你做好吃的。」


  莫回意思意思地動了動筷子,吃了兩口便放下。


  莫家二媽看在眼裡,也不勉強,又堆起笑:「累了吧?我帶你去你房間,先休息休息。等你餓了,二媽再給你熱熱。」


  「對不起。」莫回不好意思地說。


  「傻孩子,有什麼對不起的。來,二媽帶你上去。」說著,起身拉了莫回的手,上了樓。到二樓的時候,莫家二媽介紹:「左邊是我和你爸的房間,右邊是你爸的書房。」


  「哦。」她不知道,她的父親還有專門的書房。


  莫家建得很簡單,一樓是大廳和廚房,二樓、三樓住人,每層是兩個房間。


  「這間是你的,另一間是你弟的。你爸受不了他整天吵鬧,把他趕上來住。」莫家二媽打開房間的門,捻亮開關,一室暖光流泄而出。


  這是一間布置得非常簡單的房間,一張床放置在房間中央,床邊的兩側分別是柔軟厚厚的藍色地毯,上面放著一個破舊的小木箱子。靠窗的位置有一個小巧的木製衣櫃,衣柜上鑲著一面鏡子,旁邊則是長至拖地的窗帘,也是藍色的,在夜風的吹拂上,不時撫弄著光滑的鏡面。


  「換洗的衣服在衣櫃里,你洗個澡,先好好睡一覺。別見外,這裡是你的家。」莫家二媽說完,也未做任何停留,便帶上門出去了。


  莫回拖了鞋子,赤腳踏上床邊的地毯上,腳掌微微陷進厚厚的地毯里。


  她停了片刻,忽然蹲下雙手抱出自己的膝蓋,頭埋進膝蓋里,任著身體倒向地毯里,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她,好想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她才能知道,眼前到底是什麼樣的情況。


  為什麼他父親會叫她幼年時期的名字,以前他是連叫她都不會叫的,現在慧兒這個詞竟被他叫得那麼有愛,那麼婉轉?為什麼她的父親人至中年便駐起了拐杖?為什麼她的房間會布置成這樣的藍?她現在都沒法想清楚。


  一整天的擔憂與心裡忐忑,讓她很快睡過去,陷入夢境。


  夢中舊舊的小房間里,小胖娃娃還只是剛剛會動,會爬,現在她正躺在專屬於她的小搖床里,含著小指頭,一雙小眼睛瞪著離床還有一段距離的小玩具箱。


  媽媽太壞,不給她玩玩具,故意把玩具都收進小箱子里,自己又出去了,害她一個人只能含小手指頭和吐泡泡打發時間。


  想著,小小眉頭皺了皺,花了很大力氣才扶著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她覺得有點小羞愧,因為昨天村裡有個一歲半的小朋友來她家玩,竟然可以走路,還能說話。媽媽好像很喜歡那個小朋友,一個勁兒的逗著她,對在小木床上的自己不聞不問。這個想法讓小胖娃娃燃起了鬥志,一鼓作氣。


  小胖腿怯生生地小邁了一下,發現她的小木床抖得十分厲害,她連忙扶住床沿,怕摔倒。一雙小眼睛警覺地關注著小木床的情況,她緩緩地把胖腿收回來,床又漸漸平靜下來不動。


  她不死心地再試了一次,小搖床依然搖得劇烈,差點把她小小胖胖的身體給顛到地上。


  而她似乎找到了小竅門,這次把腿邁出去,連身子也往床邊傾斜。漸漸地,床傾斜得十分厲害。


  咚地一聲,她以不太雅觀的姿勢,臉朝地,四肢開開,十分難看的下了地。


  小臉皺了皺,用小手揉揉額上撞出來的紅腫,也不哭。


  爬啊爬的,爬到小玩具箱旁,小手掀起箱蓋,掏出了小木頭人,還有撥浪鼓,又輕輕的合上箱子。


  咚咚咚地搖了搖撥浪鼓,無聲地笑起來,小胖手好奇地拍了拍小鼓,扯了扯鼓邊的兩條小穗子。把白嫩的小手指都扯紅了,也扯不動。她不是個很有耐心的小傢伙,所以她也不堅持,把小鼓丟到一邊,抓起地上的小木頭人,放進嘴裡,咬得十分歡快,還流了一灘濕濕的口水。


  玩了一會,她打了個小哈欠,爬到小床邊,胖手胖腳試了幾次,發現怎麼也無法爬上去后。只能嘟著嘴趴在小搖床邊的冷地上,呼呼地睡著,懷裡還抱著剛剛從小箱子里掏出的玩具。


  不知道她睡了多久,房間里已經亮起昏黃的小燈,她被一雙溫暖的手抱起來,這雙大手輕輕地拍了拍她小身子上的灰塵。


  胖娃娃微嘟起小嘴,小手揉揉眼,入眼的是藍色的粗布衣衫。小嘴無聲地咧起來,伸著短短的手臂抱了抱他,小小的屁股撅得老高。


  「現在撒嬌太晚了。」男人清爽的聲音緩緩地響起,順便拍了拍她小屁屁上的灰塵。


  胖娃娃聞言,立馬從他懷裡抬頭,小眼睛猛瞪著他。


  男人這才看清她小額頭上的傷痕,白白的額面上像開了一朵小紅梅,這小傢伙就不能發出點聲音,讓屋裡的李非聽到嗎?這樣在冰冷的地上躺了幾個小時,要是大冬天的,她還有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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