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痛,四分五裂
莫回是心急的人,一見車輪開始服軟了,便把冷水往它身上招呼,車輪遇冷忙不迭地狂叫起來,奮力掙扎。
莫回伸手要制止它,雙手抱住它的脖子,想要它安靜,可車輪有一種強烈被人侵犯的感覺,張口咬上莫回的手臂。
莫回尖叫,連忙鬆開,車輪嗷嗷地亂叫跑到他的母親處委屈地求助著。
莫回的手臂流了很多血,他的母親看也不看莫回一眼,淡淡放下一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便帶著車輪進了屋。
莫回耷拉著腦袋,全身上下濕了個遍,血不斷地從傷口冒出,模樣十分狼狽。在他過往的記憶力,莫回總是狼狽的,沒幹凈過幾次,不是蓬頭垢面,就是灰頭土臉,沒有同齡女生的乾淨與妥帖。
她根本就沒有時間去做這些年輕女孩子該做的事,她總是在他的身這忙碌著,希望能獲得他的青睞,或是在他的家人面前忙碌著,可是她的吵鬧除了帶來他們的厭煩之外,沒勾起他們任何心靈的柔軟。
那一次,他記得她往書房看了一眼,那一眼看了很久,有期待、有祈求、有渴望、有深切的愛戀,但最終還是硬生生地隱去,變成一遍黑白分明的平靜。雖然知道她什麼不看不到,窗戶是由特殊材質製成,可以從裡面清晰地看到外面,外面卻看不到裡面。
他還是有想找東西遮擋的感覺。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她是個女人,一個需要人疼愛的女人。即使有痴憨的外表,不玲瓏的心,她也是個值得有人真心去待的女人。
而一個女人,沒有一個男人肯去疼愛她,任憑她用盡了她不精明的腦瓜也想不出一個可以進入男人心裡的方法。一個女人,無論美醜,只要有個男人用心疼愛她,她都會有底氣去面對這個世界上的人,用無畏的態度。可是他總不給她任何疼愛,反而是用態度扭曲他父母本來的善意。
可是,那樣的感動,對一個久居商場的男人,一個從小被她纏得失去耐性的男人而言,就如同大海里一滴純凈水,很快就被同化了,沖不散海水的鹹味。
況且還有他父母刻意的抹黑她,他更難得想起這偶然的一幕。
章凌碩自那幅畫面中退出,那個痴胖的身形與現在瘦削的莫回重疊。
是同一個人,沒錯。只是那個傻乎乎的胖女人,不會笑了,不會跑,不會跳,變成了一個幾乎沒有任何生命熱度的人;以前只要讓莫回安靜待上一分鐘已是奇迹,現在的她卻是整日整日可以不出半點聲音,躺在搖椅上,靜靜地曬著太陽。
章凌碩地心裡發出鈍鈍的響聲,那是利劍刺進皮肉的悶痛,痛得人幾乎欲死。
莫回,被他里裡外外都洗湜了一遍,幾乎不像同一個人。
他,當她是一個全新的人在交往著;而她自始至終都知道他,她心裡到底想些什麼。
是報復嗎?不會,一個人再怎麼變,也不會是超脫大自然的極限,她沒有那個智商跟情商。
他知道莫回是為什麼會有那幾天短暫的輕鬆,她的笑容淺淺淡淡,就算是握著他的手臂也是鬆鬆的,不會用力地握,只要他不刻意握著,她也只是禮貌性地牽著不鬆開而已。而她,卻只有一個簡單的要求,合照一張照片,在那條淺淺的溪流里。
原來,她不是要報復,不是要利用,她只是單純地想要留一張有他的照片,讓她年少的愛情有個圓滿。
她的愛情,在溪流萌動,現在也在溪邊做個結束。
原來,她一直知道,這裡的工程一順利之後,他就會離開。
原來,她一直不打算綁住他,一直只想走這一程。
原來,他從未了解過她。
心,痛得幾乎要四分五裂,可神智卻愈加清晰,她要逃開了。
章凌碩眉目驚現一絲狂狷,旋身快步走出亭外,越過刺人的荊棘叢,不理會被這些荊棘劃到身上、手臂的哪裡,只想立刻飛身跑到莫回的身邊,祈求她的原諒。
她這麼善良,一定會原諒他的吧。
章凌碩笑笑,步伐愈加快速。
「喂,總裁大人,能不能稍微等一下我,我被荊棘划傷了啊!」張青在荊棘叢里大叫著。這總裁大人眼睛有問題吧,明明從她身邊經過,卻好像見不到她一樣,踩著荊棘叢跟踩平地似的,難道總裁大人跟她家老闆在一起的時間長了,習慣都一樣了。
可是她明明跟她家老闆在一起了兩年,為什麼她沒有學到踩荊棘叢跟踩平地似的輕快愉快呢?
唉,她覺得非常有必要好好自我檢討一下。
「喂,等等我啊,你走就走,能不能把我的小電車留下啊!」張青瞪眼,看著總裁大人騎著她心愛的小電車離開。
好毒啊,太毒了!
簡直毒得萬箭穿心!
章凌碩用最快的速度將張青的電動車騎到那家中西合璧的醫院門口,棄了車,跑進醫院的后樓。跑到莫順的病房前,他頓了腳步。
開始擔心起來,不敢推開病房的門。害怕看到她指責的眼,害怕看到兩年前像破布娃娃一樣把她扔在手術台上的殘忍,害怕看到她腹上兩處疤痕,新疤舊痕,那都是他的罪。苦,卻完全由她來承擔。
章凌碩抹了抹臉,推開而入,小小的病床邊圍著醫生與護士。
「她怎麼了?」章凌碩喑啞著嗓子,紅著眼問。
「發燒了。」黃老醫生甩甩手上的溫度計回了一聲,眼睛卻停留在章凌碩的身上,這個男人她真看走眼了?她嘆了口氣,摒退了病房人的其他閑雜人等,「你們先出去吧。」
直到病房內只剩下三個人,黃老太太才再次開口,「人總是希望有始有終的,我行醫了大半輩子,現在走到終點了,就想親手劃下一個圓滿的記號。不小心透露過多病人的秘密,造成了你們的困擾,我向你做出真摯的道歉。」
「您不需要道歉,若不是您,我永遠不會有機會知道我曾經揮霍了什麼,錯過了什麼。」
「這麼說,你心裡有決定了?」
「是。」
「能告訴我這個多事的老人家嗎?」
「糾纏到底,再不放手!」
「我果然沒看錯人。」黃老醫生笑笑,面容一整,說道:「她燒到了四十一度,情況非常嚴重,需要留院仔細觀察。她的傷口也恢復得不太好,該是場硬仗。」
「好。」章凌碩手握緊了,目光觸及病床上那白得透明的破布娃娃莫回,邁著有點機械化的腳步,僵硬地坐在床邊,黑眸不眨地看著床間的莫回。
看著現在的莫回,回憶里那個痴胖憨傻的身影已經模糊了,只能通過動作、身影辨別出那是莫回。
章凌碩伸手握緊莫回放至在棉被上的手,這雙手總是主動握著他的,現在由他握起,放至唇邊輕吻了一下,「莫回,對不起,我又傷了你!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了。」
以前的莫回身體比他的好太多,現在的她卻是這麼的容易生病,他不能讓這麼容易生病的莫回從他手中溜走了。
莫回是個很好的病人,一般燒到四十度的病人,都胡話一堆,她卻十分安靜,沒有半句話,閉上雙眼沉睡著。要是不碰她,根本不知道她燒得這麼厲害。細密的汗珠不斷地從皮膚底層冒出,被一雙溫柔的雙手給擦拭乾凈。
可是,只要稍不留神,她枕著的枕巾便被汗水打濕了。
「怎麼樣,老闆的燒退了嗎?」張青小聲地問著,借著清亮的月亮問著身邊俊逸的男人。
本來病房是可以開燈的,但是總裁大人說燈光太亮會打擾她家老闆的睡眠,關了燈。她想要是有窗帘,總裁大人估計連月光也給擋在窗外,不讓月光照進來干擾她家老闆。
這總裁大人還挺夠意思,自己受傷了還堅持親自照顧她家老闆,連她要打個下手都被嚴厲地拒絕了。
看不出來一向輕雅冷淡的總裁大人竟然也有這麼高調的一面,看來這年頭還是她家老闆這種內斂的女人比較吸引人,她要不要向她家老闆討討經啊?
呸!她才不要咧!變成她家老闆那討人厭的冷淡模樣,多可怕啊!
她光想就渾身發抖了。
身邊的男人仍不停地為她家老闆擦汗,手上的毛巾很快就被汗水打濕了,男人不緊不慢地走出病房,端了一盆水進來,裡面多了一條毛巾,兩條交換著使用。
「總裁大人,老闆她怎麼會突然生病?」張青輕聲問著,她以為這次總裁大人依然不會回答。
過了一會兒,他溫泉般的聲音地黑暗裡靜靜散開,優雅如常,「是我沒照顧好她。」
聲音一如往常,他的心早已被自責填滿。
如果他能提前想清楚他們的過去,她一定不會在冷地上這麼久,讓寒氣入體。
他真該死!
但即使他內心裡再怎麼自責,他依然清雋從容,讓別人看不出任何異樣。
是啊!這一生,他把他所有的真實性情都交給了病床上的女人,所有好的、壞的性情都只交給她,留給別人的永遠是淡然的模樣。
他以為不愛她,但他的心早就在年少時期就認準了她,不認準他一向控制得體的脾氣怎麼會在她的面前隨意流露?
是愛吧!對她厭煩到極致,是因為他心裡相信這輩子她絕不會離開他,所以放心地將自己所有的壓力用怒氣、冷淡的方式轉嫁給她,就是認定了她不會在他的生活中消失。
很殘忍的自我認定。他知道。
但這世界總是布滿了虛偽、名利、欺騙,他卻知道眼前的這個女人永遠不會騙他,用虛偽的態度欺騙他。他很安心,安心對將所有他不喜歡的情緒都給她,讓她幫他承受。每每熬夜加了幾個晝夜的班,為章氏集團走得更加穩固,站在更高的舞台上,然而他意氣風發的回到家裡,看她對著花洒水,邊說著一天的瑣碎,他的心就覺得一切辛苦都值得,至少這個女人是快樂的,簡單的,也算是幸福的吧?
這些話,他都從未跟她說過。他心裡一直有種優越感,覺得被她愛是很正常的舉動,而愛她,是當時的他從未想過的問題。尚未察覺時,便已情根深重。
他的手碰觸著她滾燙的肌膚,握緊了手裡的毛巾,這輩子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打算再放開她了,即使醒來她是恨他,他就讓她痛痛快快的恨,恨到她恨不下去,繼續愛他為止。一個人走一生太孤單,他不想再一個人走,拉著她一起在歲月的長河中走下去,是最好的方式。
到現在,他還是很愛她,他知道,也不想改了。
「哦。」張青沒想到他這麼回答了,只應了一聲便沉默下來,看著淡淡的月亮投在旁邊的男人身上,在他的周身打上一層淡淡的光圈,隨著他的動作而跳躍著。
這個男人為什麼看起來,不像悲傷,卻比悲傷更讓她心裡壓抑。
她明明心情很好,為什麼會這樣?
是不是因為她家老闆病了,所以她才心裡不舒服。
不舒服到她一直想掉淚的程度。
莫回發燒的第三天,依然沒有好轉的趨勢。
這天 已是深秋天,讓白色的病房裡,多了幾分冷清。黃老太太帶著小護士進屋,章凌碩已經倦極睡倒在莫回的病床邊,旦一聽到聲音還是直覺地張開黑眸。
「我來看看她腹部傷口的恢復情況。」黃老太太說明,章凌碩起身掀開莫回身上的棉被,輕手輕腳地掀起她的病號服,只微微露出柔軟的小腹,細細的疤痕靜靜趟在那裡。
「嗯,挺好的。等她的高燒降下來,我再幫她摘線。」黃老太太說完,轉身離開。
這個病房,她的作用不大,留下來還礙事兒。
章凌碩將目光停留在新添的疤痕,喉嚨突然被哽得難受,俯下身輕輕吻了那條疤痕,溫熱的液體也灑在了莫回白嫩的腹部。
章凌碩沒有留意到當淚滴在莫回身上的時候,她動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流光,在他未發現之前又合上了眼。
「老闆,老闆,你怎麼還沒退燒呢?」
張青探了探莫回的額頭,溫度依然燙得嚇人,手指不自覺地移往她的鼻尖,熱燙的氣息輕輕吹拂在她的指腹。
現在已經是第三天了,燒不退,莫回也沒有轉醒的跡象,讓人心慌不已。
章凌碩不眠不休地照顧了三天,終於在今天下午被她趕回去休息。
她覺得太這總裁大人太奇怪了,才與她家老闆相處一段時間,竟然能衍生出這樣深刻的情感,是他這個人太感性還是真的是愛情的力量。
而老闆對他的態度也值得探究。
張青擰乾濕毛巾,心裡有個聲音讓她不要去深想。
病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張青轉頭是章凌碩,依然俊朗如常,但總覺得他似乎哪裡變了,她又無法說出,只是感覺。
「你去休息吧,我來照顧她就好。」章凌碩徐步走進病房,輕聲囑咐張青。
「總裁大人,其實你和老闆以前認識是不?」張青問出口,問完她心裡一驚,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
「……是。」章凌碩沉默良久,身形不動,像是被張青的問話給鎮住了。
「那為什麼,你之前不知道,老闆也裝作不認識你?」
「她變了,我認不出她。」章凌碩咬牙答著。
「哦。」張青愣愣地接受這個答案。
「你回去吧。這裡有我就好。」黑眸里溢滿疼痛,膠在仍昏迷不醒的蒼白女人臉上。
「好。」她原本想反抗的,但這病房裡,她總覺得自己是多餘的那個人,總裁大人和她家老闆間彷彿是容不下別人入侵的。
張青想想,端了水盆出去,離開前順道幫總裁大人端盆新乾淨的水放在床頭,也算是幫他們一點點小小的忙。
章凌碩看著莫回細細的五官,直到現在他才仔細看過她的臉,小小的臉幾乎沒有他的手掌一般大,白白的,不見半分健康的顏色,細碎的髮絲順著耳邊往下垂,襯著細細白白的耳朵,瘦削的手臂總是在不小心探出棉被之外,又乖乖地放在身體的兩側。
這個睡姿是她的常有睡姿,她習慣側躺著,把自己綣縮成一個圓圓的蝦球,手臂抱著雙腿,小臉深深地埋進膝中,讓人只能看見她瘦削異常的背,隔著寬大的病號服,能看見她漂亮的蝴蝶骨,瘦骨嶙峋。
這個睡姿是防備心極強的睡姿,自我保護意味很濃的睡姿。連在夢裡她都這麼小心翼翼嗎?害怕再受傷害。
他給的傷害,早該把世上最堅強的人給折磨瘋,她居然每次都一聲不吭地承受下來。
前一天跟她說娶她,一個晚上后又突然改變主意,再次將她一個人丟在冰冷的醫院裡,他簡直罪大惡極。
「莫回,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稍稍減緩給你帶來的傷害,我們才能回到小村落里那時的時光。這一次,我不逃避,讓你把對我所有的恨都盡情的釋放出來,好不好?」
現在的他,幾乎要忘了他們中途時光的相處,只記得小村落里的光陰和這段時日里的她。小村落里,她單純,有些木訥,但過得很快樂,有爺爺真心的待她。
他的爺爺待她很好,好到連他這個正牌的孫子都要吃味。
她的存在,算不算是爺爺的小玩伴。說小玩伴有些過,其實她和爺爺相處的大部分時間都是爺爺一個人在自說自話,她很少答話,最多只發出「嗯嗯」的應答聲,大部分時間都只是睜著黑白分明的眼靜靜地看著爺爺。
爺爺很喜歡教她木雕,而她也悶不吭聲地學習。
幾個假期里,他在屋裡看書,她就和爺爺在陽光底下,一老一小坐著一高一矮的小木凳,模樣認真不已地學習著。圓圓的小臉,泛著淡淡的蘋果紅,凌亂的發被爺爺耐心地梳理好,服服帖帖地披在肩上。
她的衣服也被洗得很乾凈,他記得爺爺有跟她說過,女孩兒要保持乾淨的衣服,不能髒兮兮,沒想到從此便再也沒見過她髒兮兮的模樣,還能隔著老遠都可以聞到她身上散發的皂角香味。
其實,她並不笨,是不?
她只是反應差了一點,只要有人肯慢慢地教她,她總是能一點一滴學好的。就像她的木雕,八九歲的光景,就能雕得有模有樣,讓爺爺的技術有人可繼承。
爺爺病重的時候,他的身上沒有別人,他在忙著出國留學,父母忙著生意場上的事,他們一家人沒人知道爺爺的病情。
從頭到尾只有莫回一個人陪在爺爺身旁,伴他度過人生中最後的時光。
直到莫回帶著爺爺的骨灰,從遙遠的小村落一路奔波來到他的別墅前,他們一家人才知道爺爺已故的消息。
莫回參與了他們家很多的事情,尤其在生死大事上。
如果沒有莫回,爺爺的晚年生活不會如此愉快愜意;沒有莫回,他的母親也許在患上重病之後,就是永無休止的疼痛,而不會像現在過得恣意。
他在這些人生大事上,始終是欠著她的。
「莫回,莫回。趕緊醒來吧,你只要肯醒,以後我章凌碩的人生全交到你手上,任你欺凌,好不好?」章凌碩雙手握住莫回冰涼的小手,放到唇邊無限輕柔地親吻著。
「莫回,你很恨我吧!既然恨就好起來,明目張胆的恨,我就站在你面前讓你恨個徹底。你沒有那七竅玲瓏心,你學不會別的女孩兒家那樣百變花樣折磨人,就連現在你折磨的還是你自己,讓自己心疼,折騰自己的身體。醫生說你早就不想活了,才放任身體毀成現在這模樣。以前是我不知道,也不覺得我愛你。現在我愛你,你恨我,也算是濃烈的愛恨。我們就這麼愛著、恨著過完這輩子,來生只有愛沒有恨,好不好?」大掌徐徐撫過她汗濕的額,喃喃低語,俊眸片刻不離床上閉上沉睡的莫回。
莫回的燒在第四天奇迹般地退下,只是她一張眼,所有的人都被她眼裡的神採給震了一下。
那是一雙沒有任何神采,不冰冷,不熱情,僅剩無限的空洞。
她是個無限配合的病人,再苦的葯,她沒有任何異意的吃下,再麻煩的檢查,她也不會皺下眉頭,只是乖乖地跟去。
章凌碩一直跟在她身邊,她也不排斥,他給她喂粥,她也乖乖地吃下,沒有特別的舉動。
莫回醒來后又在醫院住了三天,黃老醫生再三保證她的身體無大礙,章凌碩才為她辦理了退院手續,開著車接她回她的家。
抱她上車時,她像個無神的洋娃娃,軟軟地趴在他的懷裡。
章凌碩緊緊抱著她,直直地站立在路邊,面對著人來人往的人,哭得像個孩子。頭埋進她換好的純棉長袖衣衫,眼淚均數滲進她的懷裡。
莫回,她終究還是把自己逼進了一個小角落,那就小角落裡只有她一個人。
兩年前,他傷她很深,但她心裡依然有他;現在,他再次毀了她心裡最後的角落,讓那個角落成了無人居住的空白。
「總裁大人……」張青提著行李,從醫院走出,看見這一幕,她遲疑了下,還是叫了一聲。
「……上車吧。」章凌碩把臉埋進莫回的頸間,過了半晌才抬頭應了一句。
張青跑上前幫他打開車門,章凌碩輕手輕腳將莫回放進副駕駛座位置。
車像離弦的箭飛馳而去,章凌碩是一個只要想把事情做好,就一定能做得很出色的人,就像他的車技,在前幾天還是初學者,現在已經開得很靈活自如。
章凌碩開著車,轉頭看了看身側的莫回,她的頭髮被窗外入侵的涼風吹得紛飛。
「關窗。她會冷。」章凌碩看著後視鏡里的張青。
「哦,好。」張青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連忙關起窗,不讓涼風再侵蝕她家老闆的身體。
車子穿越過小鎮,穿過兩旁都是樹木的的小通道后漸漸停下來。章凌碩抱起莫回下車,莫回反應一直冷冷淡淡。直到章凌碩抱她穿過小花園,步上木質的樓梯,她才有了些許的掙扎。
「怎麼了?不希望我進去嗎?」章凌碩停下步子,輕聲問。
莫回不答話。
「總裁大人怎麼停下了?」張青提著東西跟上。
「莫回她不希望我上去。」章凌碩用著哄孩子的語氣對莫回說著,「我不進去,讓張青扶你進去好嗎?」
莫回依然不答話。
「是不是老闆一個人害怕,所以不想回后樓,這后樓只有一個房間。要不先住前樓,等她身體好一些再回后樓住。」張青想了想,做出決定。
「莫回,你說呢?」
莫回閉上眼,不答話。
章凌碩遲疑了片刻,抱著莫回走出小花園,回了自己的房間。
嘎,總裁大人也太直接了吧。
孤男寡女不太合適哇!
但她很聰明地自動消音,沒將這句話說出口。
章凌碩將莫回放置在自己的床上,今天的莫回穿的是白色的亞麻長衣和素色長褲,是張青回后樓收拾出來的,平時就瘦瘦小小的人,穿上長衣長褲更顯纖細了。此時躺在他淺藍色的床被裡,顯得十分脆弱,蒼白的小臉更顯白晳,細細的發布滿枕巾,配上瘦削的身形,構成了一幅令人心疼的畫面。
「先睡一下,等會飯好了,我再叫醒你。」章凌碩輕輕拍了拍莫回的臉,柔聲說著。
莫回依言閉眼,僵硬的身子也開始慢慢放鬆。
章凌碩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張青也隨後離開。
「你說,老闆怎麼會突然變成現在這模樣,是不是你對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張青雙手插腰,圓圓的眼狠狠瞪著走在前面的男人。
章凌碩腳下未停,下樓,進了廚房。
「你為什麼不說話?老闆之前雖然話不多,但不至於像現在誰也不理,這段日子你到底對他做了些什麼?」張青不滿被忽視,跟著進廚房。
這個男人已經捥起袖子,動作俐落的洗鍋,淘米,開火,熬起了小米粥。
隨後他又挑出鮮肉,先切成絲,再剁成肉沫,盛盤放入少許的醬油、米酒腌制肉沫,並把盤子放置在稍遠的一側,伸手在籃子里取出紫色的茄子,簡單而認真的沖洗之後,幾刀下去就切成了薄片,紫白兩色相間,還未煮,就先讓人食指大動。
看著章凌碩專註的模樣,張青住口了。
每個人都有一段不願向他人解釋的過去,現在的章凌碩怕跟她家老闆一樣都無心他人吧。她的老闆現在將自己埋進沉默的世界,而章凌碩雖然與平日沒有什麼兩樣,但他的眼神似乎落寞了很多。
「讓一下。」沉穩的嗓音在張青的頭頂響起,張青傻傻地抬頭。
章凌碩已經端著菜和小米粥停在廚房門口,是給她的嗎?
張青傻笑著,準備伸手接過。
「你擋了我的路。」章凌碩移開餐盤,淡淡地說了一句。
嘎!
張青很受傷,還是自覺地讓開,但仍不服氣地問一句:「我的午飯呢?」
她餘光飄了一眼廚房,只有點小米粥,一點菜都沒有。
「你有手有腳,自己煮。」章凌碩說完,上了樓。
就這樣?!
他就這樣對待他的紅娘?真不給面子,當初她大費周章地讓他住進來,他就這麼待她,太傷她心了。
張青翻了翻菜籃,還有玉米、豆角、木耳、竹筍、胡蘿蔔,這些都比茄子好消化,對病人更好,為什麼他偏偏選擇又硬又難咽的茄子?
他是不知道,還是故意為之?
章凌碩端著餐盤上樓,推開門,床間的莫回還在休息,他輕輕合上房門,把餐盤放置在桌邊的桌子上,靜靜看著她。
她淡眉微蹙著,似乎睡得極不踏實,小小的手不知何時又探出棉被之外,緊緊地將棉被扭成了一個糾結的形狀。
也許是知道他在看她,幾分鐘之後莫回睜開眼。
章凌碩傾身向前,扶她起身,把鬆柔的枕頭拉上床頭,讓她能舒服地往後微靠。
「先喝點粥再睡。」他的聲音很柔很軟,大手端過小粥夾了適量的菜色,往她嘴裡送。
莫回看到菜色,遲疑了下,仍無言地張嘴,吃下。
她吃得很慢,咀嚼很久,彷彿要記取其中的滋味。章凌碩也不急,耐心地等她咀嚼完,再味她下一口。
他們配合得很好,不緊不慢的。
莫回的胃口並不好,只吃了幾口便不再張嘴,章凌碩也不勉強,快速將餐盤裡的菜色和小粥解決掉。
「你先坐一下,我去洗碗。」章凌碩端著餐盤往外走,在房門外停留了許久,直到聽到房內一聲淺淺無力的嘆息之後,才轉身下樓。
她肯嘆息,說明他們的局還有希望是不?
莫回抱著棉被,將臉埋進被裡,肩膀微微聳動著。
呵,時光真的會流轉到從前的話,哪怕是流轉到醫院裡的那個清晨也好,可是為什麼要到現在他才這樣。
他的碎肉茄子與當年的並無他因,那樣的味道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藏在心裡,在他冷淡對她的歲月里,時不時地拿出來品嘗、回味,說服自己他曾經對她這麼好呢。
那樣一個高高在上的章氏集團的總裁竟然會為她下廚,以前只要這想到那個畫面,她的心就好溫暖,又生起無數的動力繼續追逐他的腳步。
可是,現在,她的雙翼已折,再也無力去追逐他的腳步,從此,她一個人待在這寧靜的小鎮,度過餘生可好?
莫回擦擦臉上的淚漬,側身睡下。
這是他的房間,他的床,他的被裡全里他清爽好聞的味道。他的味道她曾在以前為他清洗衣服的時候偷偷聞過,現在鼻間都是他的味道,連帶身上也沾染上。
心底不是以前的幸福感滿溢,反而是淡淡興不起波浪的平靜,只剩下平靜,她自以為是的平靜。
深吸口氣,她強迫自己不去感知,不去細想,摒除不該有的想法,努力讓自己陷入睡眠。
章凌碩回房,見莫回已經入睡,輕扯唇瓣,輕輕做在床沿,修長的手指愛憐地碰觸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不算紅潤的唇,微微探著她的鼻息,輕輕淺淺的氣息,微帶熱氣的吹拂著他的指尖。
心,微地放下,脫下鞋,他傾身上床,舒臂將瘦削的她擁進懷裡。
雙手在她的小腹前交握著,兩年前在她小腹部上的疤痕,透過薄薄的衣物微微抵著他的掌心,讓他的掌心微微熱著,微微燙著,微微痛著……
這幾天,他一直沒有這麼抱著她入眠,習慣性地在睡前探拭著她的鼻息,害怕她消無聲息地離開,而在新的一天看到她仍好好在他的懷裡,輕淺的呼吸,他搖擺不定的心才微微歸位。
這幾天,都是為她換衣、梳洗,但他卻鼓不起半分勇氣去看她腹間的疤痕,害怕看到那條扭曲的疤痕劃在她白白軟軟的腹部上,對他進行著無聲指控。
他相信,這世上最勇敢的人,也未必有這樣的勇氣。
而他,章凌碩,一直都不比莫回勇敢。
現在的章凌碩,就是十七年中的莫回,他要像十七年裡莫回曾經那樣追逐他那樣追逐莫回,這樣才公平,是不?
章凌碩想著,擁著莫回的手臂又緊了幾分。
摟著她閉眼休息了半個小時之後,章凌碩小心的掀起他這一側的床被,輕手輕腳下床,走到桌子邊拿起桌上的葯,倒了杯溫水。
黃老醫生說她不用吃藥,心病需要心藥醫。
她的心病,藥引在他身上。
「來,吃點葯!」隱去純黑的眼眸的所有的心緒,走回床邊,輕搖了不知已經睡著還是假寐的莫回。
莫回不動。
「莫回,乖。起床吃藥了!」他又喊了一聲,她依然未動。
「莫回……」
回答他的是一個用力的揮手,黃色的葯粒灑落在地,章凌碩手上的杯子跌落在地,劃出手上一個鮮艷的紅痕。
莫迴轉過小臉,蒼白的臉上淚漬縱橫,黑白分明的眼裡布滿痛楚,透過迷糊的水霧,她看到那雙漂亮的眼。
那是一雙跟他同樣的痛苦的眼。
痛苦,成了他們的共性!
窗外,冷風、冷雨交會,將兩人的心浸成寒冷的冰窖。
「你走吧,我撐不住了。我無法恨你也無法愛你!我很難受。這裡很難受!」破碎的字句從她嘴裡逸出,表情痛苦地指著自己的心口。
這是她醒后第一次開口,聲音了無生趣,只剩無盡的冰冷。
她,終究還是把自己逼進那個誰也無法進佇的角落。
她,誰也折磨不了,只能狠狠地折磨自己。
「我不會再走,不會再離開你了!」章凌碩心痛如刀絞,不理會手中的傷痕,彎身抱住眼前渾身瀰漫脆弱絕望氣息的女人,害怕窗外能撕裂一切的冰冷風雨,像是隨時會將她撕裂帶走。
「我們已經沒有路了,只有懸崖。」莫回的臉色死白的說著,渾身顫抖著,字句凌落。
「有路,只要你還願意看我,我們之間就還有路。」將臉埋進她冰涼的頸項里,緊貼著感受她微弱的生命律動。
莫回搖著頭,聽不進他的話,只是既不解又心痛,茫然地搖著頭,低氣自語著:「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已經走到絕境之後,你又釋放你那稀有的溫暖,故伎重施。可是,我累了!心碎了,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陪著你。我陪不起了。為什麼你不能像兩年前走得乾乾淨淨?既然已經走了一次,第二次為什麼不繼續走到底。離開竹溪鎮,回去做你意氣風發、鮮衣怒馬的章氏總裁。有關莫回的記憶挖個坑埋進記憶深處,死都不要挖出來。不就好了嗎?為什麼還要回來……」
淚,斷如珠,全部都透過衣衫滲進章凌碩的衣服里,熨燙站他的肌膚。
「莫回,對不起、對不起!」章凌碩覺得自己的心幾乎要裂開了,撕裂成幾條縫,什麼都填不滿那樣的空洞。
「你的對不起不該給我,太浪費。是我對不起你,纏了你十幾年,幻想了十幾年,最後還用欺騙獲得一份不屬於我的情感,你離開得對,是我自私。你走吧,別再回來了,我們的結到此為止。」
「可是……我愛你啊!」這一刻,他才知道原來男人的心會痛成這樣。
她不要他了?!堅持了十幾年的愛,突然全數收回,章凌碩無法想象那樣的生活會是怎樣的。他有力的雙臂將她擁得更緊,恨不得狠狠地讓她陷入自己的骨肉,再也不分開。
「愛?」牙咬入自己的唇瓣,不讓自己哭出聲。這個時候,他竟然說愛,怎麼愛,殘破的身體,殘存的心,怎麼再經得起以後的心碎。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之前也未曾發覺。莫回,我從小就習慣了掩藏自己的性子,我的父母都不知道我真實的性格,只有爺爺和你見過,只有你們兩個見過,把最真實的一面展現給你們……」
莫回沉默,章凌碩深吸了口氣,繼續說著:
「爺爺死後,這個世界上唯一能讓我帶著脾氣對待的只有你一個人,不是因為真心厭煩你,是將你放在心底連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秘密角落裡。爺爺的最後一程,是你陪著他一起走過的,你知道我有多嫉妒、多遺憾嗎?那是我最親的親人,而我卻連最後一程都沒陪著他。我知道他離世前一刻是釋然的,因為他一直相信奶奶在另一個世界等他。若不是遇到你,他在走完奶奶想去的地方之後就會放任自己的生命消失。可是他遇到了你,疼惜了你十幾年,也為我多留了十幾年的親情,讓我覺得我的未來沒有那麼黑暗、無趣。爺爺一定跟你說過,讓你陪著我未來的人生。他知道,我們是最切合的人,你的單純、直性子、寬容,可以包容我彆扭的性子。我們又在最單純的年紀里認識,他知道這一生我不可能再像接受你一樣接受另一個人。他料定我不會真心傷害你,而我還是給了你無數的傷痕,棄你不顧……莫回,以前的路,是我走錯了,再不可能回頭。我們往前走吧,走到你願意重新看我的時候,我們再離開這裡。這裡給了你療法傷的地方,但是會成為你心裡永遠的痛。它就像你心裡的傷痕,每想一次疼痛一次,就像迴音崖上看的小溪。」
莫回抖了一下,章凌碩眼眸一陣沉痛。
「別害怕。」輕撫著她緊繃的背,他輕雅的嗓音再次響起,「小村落里的小溪,把我們兩的命盤打了個七零八落,在你和我的心裡都留上了深刻的印跡。從那時候起,我才留意,原來我心裡一直不屑的小丑八怪的力氣比我的還大,身體比我的健康,比我有耐心,比我懂事,比我更適合待在爺爺的身邊。如果沒有你,我不會有那樣任性的語言,爺爺不會有那樣幸福的晚年生活。莫回,爺爺說過你是上天的寵兒,是真的。你知道往後的歲月,我多感激在那段日子有你陪著嗎?壓力最大的時候,能聽到你爽朗的笑聲,就能讓我精神放鬆,才能讓我重新有力量去挑戰章氏集團固步自封的那些老臣……莫回……」他的手臂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他動也不動,任她咬著。
濃濃的血腥味,在莫回的口腔里瀰漫,淚珠滑下,血液中的腥甜味與淚水裡的鹹味交纏,變成一陣難解的苦澀。
苦澀啊!
「莫回……」他輕喚著她,又怕驚擾了她。
過去的莫回,現在的莫回,總是讓他久久的心痛。
她不是在傷他,她是在傷她自己。
就連他把她傷成這樣,她還是不敢再深咬,咬破了皮之後,她的牙便鬆了。他怕疼,她知道。
這世上,還有誰能這麼待他嗎?
沒有了,再也沒有了,只有這個瘦弱的女人才會這樣,愛他,愛了十九年的光景。
十九年,這麼長的時間,義無反顧地愛著。即便在恨他的時候,她也在愛著他。他何德何能?能擁有她這麼深刻的愛情,
「莫回,別傷了自己。」章凌碩言語泛泛地說著,不低頭看她,不碰她的臉,怕摸到她一臉淚痕,她淚流成這樣卻沒半點聲音,為什麼以前他看不到!以為她堅強、樂觀,不知愁滋味!
她,只是想把最快樂的一面留給他而已。
手臂上的牙齒一點一點鬆開,仍然沒有聽見絲毫嗚咽之聲。
「你讓我難受,你知道嗎?」她說。
「我知道。」
「我走不回以前的路了,我再也不會是以前的莫回了。」
「不管變成什麼樣,我都會陪著你。你跟隨你的心走就行,我都會陪著你。」以前的莫回被他殺死了兩次,怎麼可能還是以前的莫回。章凌碩難受地想著。
「章凌碩,我恨你!」
「恨吧。恨著會舒服些。」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淚乾了,心依然疼痛不止。
「睡吧。」未來的日子,我為你撐起一世的風雨。
懷裡的莫回沒有應答,章凌碩輕輕動了下手臂,讓她躺回床間。淚漬把她的小臉浸濕,頰邊的髮絲緊貼著她的臉,她的鼻子還微微發紅著。
伸手,輕輕撥開她的發,露出她整張蒼白的臉。
跟著上床,環抱著她,用他的體溫溫暖她,不讓窗外的冷風侵襲她的身體。
她沒有反抗,只是她的雙手乖乖放在床間,在他的衣擺旁,卻不會碰他,擰成了一個不進不退的僵局。
章凌碩低垂的眼底閃過一陣細碎的流光,然後緩緩地閉上俊眸。
而窗外,天已泛白。
木門吱呀了一聲,張青端著幾乎沒有動過的飯菜一臉沮喪地出來。
「她吃了嗎?」門外的章凌碩聽到門響的那一刻便站起來,問道。
「吃是吃了,只吃了幾口就吃不下。」張青反身帶上房門,眼眶驀地紅了起來,「她現在的模樣,比剛來鎮上可怕多了。總裁大人,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為什麼她會變成這樣?!」
張青的心情壞起來,現在的莫回就像個破布娃娃,比兩年前情況更嚴重,做為朋友,她的心情怎麼能好得起來。
「她是我的罪,是我害她變成這副模樣的。」章凌碩眸內一遍黯然,「你只要把她照顧好,別讓她再這樣虛弱下去,我章凌碩自會感激不盡。」
「我要你的感激做什麼?!老闆好不起來,也沒什麼意義。老闆不是你一個人的,她是我的朋友,你不說我也會關心她、照顧她,不讓她委屈的。」張青瞪著章凌碩,這個男人和老闆一樣,也沒好到哪裡去,渾身散發著頹廢的氣息,下巴還冒出青青的胡茬子,眼睛微紅。
「你種下的善因,我自然為你結出善果。你心裡的那個人,我一定竭盡全力為你找到。」章凌碩微笑。章凌碩並不覺得生氣,反而感覺欣慰,欣慰莫回這兩年遇到了發自內心的疼她的人。
「你……」張青震驚,這個男人太和善,和善到她容易忘記他還是個商人,「這是你的條件嗎?你真讓我跌破眼鏡。不過,老闆不是物品,無法交換。」
「不用交換,只是朋友間的互助。」章凌碩仍舊和善,眉目間帶著明顯的疲憊。
「總裁……」張青突然覺得自己的火氣來得不合時宜了。
「嗯?」
「如果老闆無法原諒你,你們該怎麼辦?」張青小聲問,看到章凌碩眸內閃過一抹壓抑的情緒。
「她會原諒的。」章凌碩手握緊,輕聲回了一句,語所很堅定,只有他心裡知道他有多害怕,那個假設的情況真的出現了,他也是無能為力的。
思及此,他眉目間的褶痕更加深刻了。自那一晚他們過後,莫回便不再見他,把自己瑣進前樓的一間房客內,再也沒出來過。所有的吃喝都由張青送去,剛開始他親自下廚為她調粥,她吃了一口便不可抑制地吐了出來,她一直吐,吐到最後胃裡沒有東西可吐了,連黃膽汁也吐了出來。
她在全心全力地排斥他,連身體機能也在進行著改變。
她真的在不遺餘力的恨他吧?章凌碩想著,倒不覺得艱難,只是為莫回擔心,擔心她的身體恢復不好,讓本來已經損壞嚴重的身體再雪上加霜。
以前的他給她帶來的痛苦比現在她給他的多得多,現在無論她要做什麼,他都會盡量配合著她,除了離開她。離開這個詞,已經是他心裡的一根刺。她是想他離開后,再躲到某個小地方,一輩子不見他,他是知道的。莫回不是大都市女人的個性,她是局限的,她的思維很簡單,她不會張揚地去傷害別人,只會轉過頭狠狠地傷害她自己。就像她說的恨他,也是表現得模模糊糊,其實她更恨的是她自己。
章凌碩想著,走到莫回住的客房前,門是虛掩著的。透過門縫看進去,莫回正背對著門,坐在窗前不知在看什麼,一動也不動。章凌碩的心裡升起一股婉轉的情緒,這一生也只有這一次,細細地在心底回蕩,將心碾成了一堆殘渣。
「總裁大人,黃老醫生請你到她家裡一趟,她有東西要給你。」不知過了多久,張青輕手輕腳地上樓,俯在章凌碩的耳邊說。
「我知道了,莫回就麻煩你了。」章凌碩收回目光,點點頭,邁步離開。
「你放心吧。」張青熬著剛熬好的粥推開進去,幽長的吱呀聲在房間里響了一下,莫回還是沒有動作,繼續望著窗外。張青嘆了口氣,「老闆,吃點東西吧。總不能一直餓著,是不?」
莫回遲緩地轉過頭,搖了一下,又轉頭看向窗外。窗外並無特別,仍是以前的風景。
「老闆,你是不是連我也恨上了?恨我不顧你的反對把總裁大人帶進小屋,把你害成這樣,所以不想跟我說話。」張青坐到莫回的面前,遮擋住她的視線。
莫回抬眼看了看張青,依然搖頭。
「既然不是,為什麼不吃點東西?人餓著了,哪來的力氣胡思亂想。就算不亂想,也需要理清楚想不透的事,想透了,心裡沒有結了,日子就好過了。總裁大人也不好受呢,你吃不下,他也滴米未盡,每天站在門外,陪你一起煎熬著。」張青看到莫回眼神黯了黯,扯了扯唇角,轉移話題,「老闆,你想知道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去做了些什麼嗎?」
莫回不答,手指在膝蓋上輕划著,眼神空白。
「我去見了我心裡的那個人,我本來只是想去還棋盒的。沒想到,他竟然也在,他變了很多,我們遇到的時候,他是一絲不苟的。這次見他的時候,他的頭髮亂糟糟的,顯然情緒煩躁,更好笑的是他腳上竟然穿著一隻卡通棉拖。我想這輩子,我和他就沒再見的一天了。不過,只要他能過得好,我就會開心的。所以,我也想把生活快樂地過下去。」張青停頓了下,「我雖然不知道你和總裁大人之間是怎麼了,但是這樣下去好嗎?你不快樂,總裁大人也萎靡不振。與其兩人不好受,為什麼不試試解開這結。世上有很多難解的結,但只要是結,總有一天會解開的。老闆,請別再困住自己了,好嗎?慢慢來,一點點的放開!心甘情願地放開,時間長一點也沒關係。我會一直陪著你,我相信總裁大人也一樣的。」
莫回的手指停了一下,不再划著圈圈。
「章先生,就是這裡了。」王大伯指著前面的一棟帶小院的兩層小樓,「黃老醫生,前幾天從醫院回來了,聽說是再也不去醫院了。」
「謝謝你,老王。」章凌碩下車,走向那棟小樓,敲了敲門。
「門沒上鎖,請進來吧!」是黃老醫生的聲音。
章凌碩依言,推門而入。是一個普通的農家小院,這裡多了曬草藥的篩子和竹籃,還有各種草藥的味道。
黃老醫生看看章凌碩的模樣,沒說什麼,指了指她對面的木椅,說了聲:「請坐吧。」
「黃老醫生,您今天找我有什麼事?是不是莫回的身體又出問題了?」章凌碩坐定。
「算是吧。我這幾天回家細想,翻閱了以前跟師父、老伴行醫的記錄,有相似的病歷,只是情況沒莫回的嚴重,不過倒也找到了一副養生調腎的食方,給你帶回去試試看。」黃老醫生將泛黃的方子遞給章凌碩。
「謝謝您!」
「不用客氣,章先生你對我們鎮的幫助也很大,使鎮上的很多人都省去了為生活奔波的辛苦,讓鎮民多了團圓的機會。我不過是盡一個醫者該做的而已。這份方子也不一定有用,醫者醫身難醫心,如果患者沒有康復的想法,再神奇的葯也會變得無效的。莫回的心理創傷,只能交給你去醫治了,希望能有個好的結果。」
「她聽到這番話,一定會很高興。關心她的人越來越多,她再也不是孤單一個人。」章凌碩將方子折好收進口袋。
「熬過了這一次,她會明白的。你回去吧,有一個心有旁鶩的客人並不是件愉快的事。他日沒有牽挂了再過來吧。」黃老醫生道,又埋頭看手上的醫書。
「多謝您!」章凌碩起身,走出門外,上了車。
當晚,章凌碩熬了黃老醫生給的養生粥,讓張青端給莫回,自己則在房門外守著她。
一個小時后,章凌碩看向莫回房內的養生粥,還是一點未動,頹然地坐到門邊,「是不是真的在我離開之後,你才不這麼折磨自己?」
背對著章凌碩的莫回依然沒有半點反應,眼睛頓時有些酸漲起來,「如果是,我可以成全。只是有一個要求,別再斷了音訊。我的罪,我給你的傷,我要慢慢彌補,你不該承擔我釀成的後果。」
沉默,往往比歇斯底里更可怕,莫回的熱情已經在出院那晚用完了,沒有了熱度。章凌碩嘆了口氣,步履沉重的離開。
莫回痛苦地閉了眼,輕微地嘆息著。
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她不敢再想,也沒有力氣想了,只貪戀這沉默。
章凌碩再進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裡,他是被王大伯和張青扶著進來的,一身的酒味,窩在小小的沙發里。
「老闆,總裁大人,不願回房間,我們只好把他送到這裡來了。嘿嘿。」張青臉上是明顯的撮合笑容。安置好章凌碩,便貓著腰和王大伯離開。
屋內又恢復安靜。
莫回看著章凌碩高大的身軀,倦縮在小巧的沙發里,醉得一塌糊塗,嘴裡喃喃自語,平時打理得一絲不苟的發,也凌亂的覆在額上。
這個對酒忌諱頗深的男人竟然喝醉了,手指甲深陷掌心。
莫迴轉身背對章凌碩,身體卻綳成了一根弦,密切地留意著章凌碩的舉動。聽到一聲響動之後,聽到一聲響動后,又倏地轉身回看。
原來是沙發太小,他身上的被褥掉到地上,而他並無所知。
莫回再也受不了,起身快步走到章凌碩旁邊,絕望地看著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胸口像巨石一樣,堵在心上,越來越重,她的眼淚就這麼給逼出來了。有時候流淚,與悲傷無關,只是當所有的情緒都凝結起來,在體內衝撞的時候,眼淚成了惟一的出口。
莫回的淚流得又急又凶,她並沒留意全數落在了章凌碩的頰邊,順著頰流下他的頸項,滲入衣服里。
章凌碩皺了皺眉,張開眼,看見莫回在他的面前哭得渾身顫抖,心驀地痛起來。
章凌碩渾身一震,看到莫回的淚,純黑的眸子閃過真切的痛苦,舒臂將莫回攬進懷裡,不理會莫回地掙扎,用力將她鎖在自己的懷裡,任她在他的手臂上劃過。
「別哭,你一哭,我的心都疼了。」章凌碩忍著腦中一波一波的劇痛,起身,乾淨的大手碰觸上莫回滿是淚痕的小臉,粗糙的指腹,用最輕的力度劃過她細膩的頰面。
現在他就是在喝醉后,也會記得不會傷害她。
只要她不傷著她自己,別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莫回,我放不下了,再也放不下了。我已經傻到放了你兩次,讓你絕望了兩次。現在說什麼我也放不了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原想,任你打,任你罵,都可以。可是你安安靜靜,把自己關進角落裡,全身心的拒絕我。我離不開,也無法改變。我知道這些苦,和你承受的比起來輕上太多。可是莫回,我們之間有恨有愛,就還有未來。給我一個照顧你的機會,好不好?等你身體好了,不論你做什麼樣的決定我都會遵從,不要是現在好嗎?別再拿自己的身體向我抗議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