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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失去了理智

  「貓兒,貓兒!」耳邊是他急切的叫喚聲,緊緊摟著她冰涼的身體。


  「我不會走的,我會一直陪著你。」她輕輕回抱了一下他,對著頰邊的襯衫說話,看了一眼黑幽幽的竹林,放任自己沉入黑暗的深淵。


  「你說的!不許離開我!」他加快腳上的步伐,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


  彎彎曲曲的路,好像怎麼走也走不完!怎麼走也走不到盡頭,都是一遍黑暗。


  只是路總是有盡頭的,不管是輕鬆的路,還是覺得絕望不已的路,都有所謂的盡頭。而這樣的盡頭,有悲有喜,那就是命運的答案。


  當章凌碩抱著莫回疲憊地跑到鎮醫院時,全鎮都陷入沉睡,只有這裡還是燈火通明的,人影幢幢。


  「章先生!」小護士被半夜闖進醫院的男人嚇壞了,雖然這男人帥得不可思議,而且還滿臉都是露水。


  是露水吧?夜深露重也很正常。但是這露水是不是太嚴重了點,將他的眼眶都給薰紅了。


  「我找黃醫生!」章凌碩咆哮著,他的壞脾氣在這時候出沒。


  「好,你跟我來!」小護士畏畏縮縮地答著,事有輕重緩急,事有累重緩急。


  她不能要求一個失去理智的男人這時候按規章辦事。


  診室中。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在燈下翻書,每一頁都停留上很長的時間,似乎在費力辨認已經被蟲蛀的泛黃書頁上的文字。


  「媽,您怎麼突然翻起古偏方了,上面記載的很多方子,在現在都無法使用了。」診室里的小黃醫生不解地問。


  「唉,這人年紀大了,記憶力不如從前,很多東西看完就忘。想找找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找起。」


  「要不我幫您找找?」小黃醫生走到桌旁伸手拿過另外未曾翻閱過的古書籍。


  「不用了,我自己看看就行。」黃老醫生擺了擺手,繼續翻閱。


  「媽,我總覺得您這個月怪怪的,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想起來醫院值班了,而且還是吃住都在醫院裡。您現在身體還病著呢,別總是讓我擔心,好嗎?」


  「沒事,身為醫生我還不了解自己的身體嗎?沒事,我身體還硬朗得很!」


  「您是不是遇到您感興趣的病例了?」


  「我行了大半輩子醫,到了這把年紀才知道什麼叫醫人,醫不了心。年輕的時候跟過師父走醫走了幾年,見了很多疑難雜症,都記錄在這冊子里。後來出師了,自認為有醫德、有醫術,便是個好醫生,後來習慣一個人能獨當一面了,以為這些都不重要,就把它擱在廢紙堆里。最近才想起師父說過的一句話:醫心。這心醫不了,病永遠也斷不下。」黃老醫生頗有感慨。


  「媽,我記下了。」小黃醫生點頭認同。


  「記下就好。在枯燥的工作里,你一定會有忘記的時候,但能記住一天,就有一天的醫者之心,那也是好的。」黃老醫生將手中的冊子合上,「你過來,這冊子送給你,希望有一天你能很好的使用它。」


  「謝謝媽。」小黃醫生的面容是真切的感動,如獲至寶。


  黃老醫生擺了擺手,走到窗前,看著夜色。


  黃老醫生的臨時診室設在醫院住院部后樓的一排平房后,醫院的燈光照出去都是漆黑的暗影,看不出事物的形狀。


  「媽,您是在等人?」


  「是啊。我等了一個月了,今晚是我等的最後一天,如果今晚她沒來,就說明我的判斷出了差錯,她可以不藥而癒,也算是大好事。我就安心回家,不再過問醫院和病人的事情。」


  「誰?」小黃醫生暗想。他的母親已經退休將近十年,期間一直未斷對醫術的研習,但母親從年輕時候便看慣了生死,對死亡十分看淡。雖然也遇到過不少的疑病症,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花上一整個月的時間,專門去查找資料啊。


  「你還記得幾個月前在鎮上遇到的女人嗎?她唇色蒼白,沒有血色,瘦弱體虛,指甲灰白,體溫也低於常人。」


  「嗯,是啊。她是小慧姑娘,上次我為章先生看病的時候,她的臉色就是灰白的,我以為是她照顧章先生勞累導致的。可是,這跟您說的醫心有什麼關聯?」


  「她的這一系列的癥狀是源於她的身體少了一側的腎,術后沒有得到好好的調理,導致她的身體機能減退,即合對生命無礙,但她的身體還是毀了。她不來,說明她的內心有了積極的轉變,心情一轉變,對她的病自然有好處。」


  「若是她來了呢?」小黃醫生詢問。


  「若是她來了……」老人垂目沉吟,蒼茫的眼睛黯了黯,張開口還未說話,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她看了看一眼自己的兒子,示意他開門。


  小護士在前方帶路,來到醫院后樓的診室。


  「黃老醫生!有病人要就診。」小護士在門外叫了一聲。


  「終於還是來了。唉,把她放到床上吧!」黃老太太嘆氣,推了推老花眼鏡。


  章凌碩依言將莫回放下。


  「請您一定要救她!」章凌碩目光仍停留在莫回蒼白的小臉上,移不開,挪不動。


  「我是醫生,一定會救的!你出去吧!」


  章凌碩仍站立在床邊,黑眸盯著床上小臉白得幾乎和身下床單一個顏色的女人,她細碎的髮絲布滿了枕頭,形成一幅羸弱蒼涼的畫面。


  她細細的手,不知在什麼時候起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腕,手上的冰冷透過血脈深入他的骨髓,黑白分明的眼直直看著他。


  「罷了罷了,留下也好。這樣她也能心安。」黃老太太走到床邊,靜心號了號脈,又看了眼她白裙上的血漬,眉頭緊皺,花白的頭髮寫滿了歲月的斑駁。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她終於收回手,而章凌碩忍耐的性子也到了極限,語氣急切,「她怎麼樣了?」


  「她的情況是宮外孕,受精卵著床於輸卵管粘膜皺襞間,隨著囊胚生長發育絨毛向管壁方向侵蝕肌層及漿膜,形成輸卵管妊娠破裂。而輸卵管肌層血運豐富,破裂就會所產生的大出血,在盆腔或腹腔內形成血腫,處理不及時就會產生生命危險。她這樣的情況,若是再晚到半個小時,就算是神醫在世,估計也是回天乏術了。」她看了看病床上的莫回,頓了一頓,「大家去手術室準備,馬上開始手術。」


  「是。」小黃醫生出門,越過章凌碩身邊時,拍了拍他的肩,「章先生您別擔心,有我媽在,不會讓老闆有事的。」


  章凌碩不再答話,任著護士和醫生推著已陷入昏迷的莫回進手術室,身體一動不動。今天發生的事情,他負主要責任,知道她身體不好,他早該防備。他是她的男人,一切理應以她的生命安全為第一,他卻因大意差點失去她。


  內疚與自責在得知她無生命危險之後,如奔騰洶湧的潮水一般襲倦而來。


  手術室內,莫回的腹腔被打開,黃老太太仔細觀察,手術刀動了動,還是放下,換了尖細的刀切開輸卵管取出胚胎,用消好毒的針線縫合。


  「媽。」小黃醫生見狀,驚訝地叫了一聲。


  這樣的情況還保留著子宮?不是該切除掉?


  「兒子,醫人首要醫心。她的身體雖然情況嚴重,但身為女人總希望能為愛的男人生個孩子,就算付出生命危險也不會在意。」黃老太太縫合傷口,動作十分輕柔,彷彿擔心驚擾了陷入深沉睡眠的莫回。


  「媽,我知道了。」


  「你記錄下監測器上的生命體征和腹部的詳細情況,術后24小時和第3天及第7天要複查血β-HCG,如果數字下降不滿意,輔以氨甲喋呤或中藥治療,避免持續異位妊娠的發生。」


  「媽,您這是幹嘛呢。您不是要親自照顧嗎?」


  「這是媽離開醫院前,給你上的最後一堂課,你好好做就是。」


  「是。」


  「之後每周要記得讓她複查β-HCG直至正常為止。」


  「嗯,我記下了。」


  「送回病房的,后樓安靜,適合靜養,轉到那去吧。」


  「是。」


  麻醉藥漸漸退去,莫回的意識清醒了,疼痛再次入侵她的知覺,眼睛卻疲倦得睜不開。只微微動了動手指,握緊手邊的溫暖。


  她才一動,身邊本是熟睡的男人便清醒了。溫暖的大手為她撩撥著頰上的髮絲,定在耳後。


  「別動。會疼的。」溫柔喑啞的男聲在黑暗中傳來,帶來一陣奇異的涼爽,似乎身體上的疼痛也減緩了。


  她想轉臉面對他。


  「貓兒,你現在不用動。聽我說就行。」溫暖的大手略微顫抖地撫上她秀氣的額。


  莫回在黑暗裡靜靜等著,任著他迷人的嗓音充斥她的耳膜。


  「對不起,是我太粗心,沒有保護好你,也沒有保護好我們的孩子。」是自責的氣息。


  別自責,是我的身體不爭氣,不能怪你。莫回在黑暗裡回答,他們之間不需要自責的。


  「如果我細心一點,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這個時候,再多話也無濟於事。


  不是的這樣的,你不知道只要有你在身邊,我就是已經很滿足了。老天爺一定是覺得我太幸福,才會收回孩子,把他送給更需要的人家。


  「貓兒,等你好之後,我們就結婚。把你正式納入我的保護之下,你的身體、你的健康、你的笑、你的淚,都只屬於我一個人。我會霸道地肯定你的飲食、你不規劃的吃飯時間,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好不好?你願意嫁給我,做我的章太太嗎?」


  這個……莫回在黑暗裡彆扭地勾勾腳,在看不清的地上蹭了蹭,她願意,非常願意,他要娶她,她就嫁,他養不養她都沒關係,或者他要讓她養著他也可以,她不介意這些繁瑣的小事。


  「連睡夢裡嘴角都上揚這麼厲害,就這麼高興嗎?」章凌碩的目光停留地病床上蒼白面容卻上揚唇角的小女人,懸了以久的心這才緩緩落下。


  她……她真的笑得嘴角都歪了?莫回厚顏地想了想,用力想睜開眼。


  可是,眼皮比王大伯家的大鐵桶還重。


  她睜,她睜,她睜睜睜。


  細細的光亮從眼縫裡滲入,模糊熟悉的人影跳進她的視線里。


  「我回來了,章凌碩。」莫回露出燦爛笑容。


  「歡迎回來。」章凌碩露出同樣欣喜的笑容。


  「我回來了!」她再次重複,語氣還十分虛弱。


  「歡迎。」他繼續回答,眼眶微紅。


  「你說過要娶我的,不能反悔!」她不是很認真地威脅。他心甘情願的承諾,她終於等到了。


  「絕不會反悔!」他伸手碰碰她的臉、她的手、她頰邊的笑容。


  「章凌碩,我真的回來了。」眼淚滑下來,她無力地抬手想抱住眼前的男人。


  「貓兒,你回來了。」雖然體溫微涼,但她是真的還活著。


  沒有因為他的疏忽,沒有因為他不熟的車技,而錯過最寶貴的救命時間。在彌足珍貴的生命面前,他才發現他所謂的掌控感覺根本就是自大狂的心態。


  「章先生。」小護士推門而入,看見笑得見牙不見眼的莫回,「病人已經醒了?!」


  「嗯,已經醒了。」章凌碩點頭。


  「叫醫生了嗎?」小護士問。


  「還沒。」


  「哦。」小護士按了下病床邊的服務鈴。這章先生從病人一進來,一直靜靜站立在一旁,連因他出色容貌吸引過來的護士們轉在他身邊,他也有禮、從容相待,神色間看不出半點擔憂的痕迹。連病人從手術室里出來,他依然從容淡定,站在一旁看醫生護士們忙碌,直到眾人都退出去了,他才坐到病床旁。他的表現準確得像計算器,竟然會忘了醫生的囑咐。


  小護士掏出體溫針量了量體溫,體溫正常。


  黃老太太和小黃生生也走了進來。


  「感覺好點了嗎?」黃老醫生問。


  「傷口有點疼和癢。」莫回如實回答。


  「這是正常的現象,這兩天先躺著,盡量少走動,平時則先用輪椅代步。」黃老醫生看了看莫回腹部上的傷口后拿過紙筆,寫了幾樣藥品名,交給身邊的兒子,「你去抓這幾味下過來,先用用。」


  「是。」小黃醫生和小護士拿著單子離開。


  「貓兒,別擔心。你一定不會有事的,別擔心。」章凌碩舒了口氣,將莫回微帶涼意的手放在唇邊輕吻著。


  「嗯。」她輕應。


  「現在你需要好好睡一覺。」他柔聲答著。


  「我很抱歉。」她緩慢地說著,語氣里有不可忽視的虛弱。


  「這個不是你的錯。」錯的是他,身為男人,他要負絕大部分責任,明明知道她的身體差了,還忘了避孕這一步驟,差點危及她的生命。


  他不敢去想最壞的情況,那樣的情況太殘忍,他沒有足夠的魄力去正視。


  「也不是你的錯。」她輕答著。


  「真善解人意的貓兒。乖,先休息一下。」他撫著她的髮絲,想撫平他內心的不安。這不安從哪來,他並不清楚。


  「好。你會等著我醒來嗎?」她問,小手回握著他寬厚的大手。


  你會等著我醒來嗎?


  這句話他在哪兒聽過,他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來,只是覺得十分耳熟,似乎有人曾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嗯。」他低聲回著,聲音在小小的病房裡回蕩著。


  心,微微放鬆,被深深的疲倦帶進夢鄉,握著他的手的小手漸漸鬆開。


  章凌碩見狀連忙回握住她的手,用著不會驚動她的力道。


  黃老醫生帶著歲月滄桑過後回歸平靜的眼看著兩人的互動,這個男人應該不會像普通男人那樣計較女人的身體吧。他的目光從容堅定,應該不會畏懼旁人的眼光。他的面容依然像上次的急切,他的急切不是表現在他的肢體動作上,而是在某個不輕易的神情當中。


  第一次鎮上的人群里,他一身狼狽地抱著她出現時,她跟鎮上所有人一樣,以為他是救人心切,細看他的眼神才知道那裡湛著濃濃的擔心與不明顯的愛。


  這次亦然,只是眼中的那份愛情更加濃烈了而已。


  這樣的男人,該是不為世俗的眼光所束縛的,應該可以告訴他實情,讓他更好的照料他的愛人。


  小黃醫生拿著領回的藥品進來,先給莫回掛了兩大瓶鹽水,他拿著針管像上次一樣仔細辨認莫回手上的血管,生怕不小心插偏了又引來一向溫和的章先生的爆怒,嚇得他幾天都不敢再給其他病人打點滴、插針管。


  這不,這位章先生還是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直看,讓他有種站在地獄旁的錯覺。


  「章先生,您放心。這次我一定會非常小心的。」所以請別用這樣懷疑的眼光看他行不?讓他心裡有很嚴重的挫敗感啊!

  小黃醫生的手抖了兩抖,在強迫感極強的目光下顫微微地將細細的針頭插進是她手上的血管,他發現章先生的眼神頓時疼痛滿溢,幾乎要流出眼眶。


  「不疼的,不疼的……」他乾笑著,語氣越來越小聲,最後搓了搓手,退了兩步,怕章先生撲上來揍他一頓。


  黃老醫生見狀,開口道:「章先生,她已經睡著了,這藥水里含有催眠、安神、止痛的功效,可以讓她好好睡上一覺。我想跟你談談她的病情。」


  「好!」章凌碩應答,輕輕俯下身子靠近莫回的耳邊,「我要出去聽老醫生該怎麼調理你的身子,聽完就回來,先放手,好不好?」


  手腕上的小手依然沒有放開。


  「乖,五分鐘,五分鐘就好。絕對不讓你久等。」這個惹人心憐的女人,讓人怎麼捨得將她放下呢。


  手,漸漸鬆開,章凌碩動作輕柔地將她的手送進被裡,仔細調好被子才轉身離開。


  黃老太太從頭至尾都捕捉章凌碩的動作,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彎成溫暖的符號。


  「她到底怎麼了?」一出門,章凌碩便迫不及待的詢問起來。


  「她的身子底子很差,就像我們鎮上的竹籃子,破了無數個洞,修修補補都不如從前。」黃老醫生在病房前的長椅上坐下,章凌碩也坐進旁邊另一張長椅上。


  「什麼意思?你是說她的病再也好不了?」聞言,章凌碩內心大慟。這怎麼可能?她只不過是臉色蒼白一些,精神差了些,女生都有這樣的毛病,怎麼會致命?

  「不是,她現在暫時沒有生命危險。肉體雖無礙,精神卻是一遍狼藉。而且這一生她都無法有孩子,你在意嗎?」黃老太太問著。


  一個燦爛奪目,一個平凡安靜,兩個不同世界的人,要能在一起就需要一方妥協。


  這兩人會是誰妥協?


  「我不在乎!」幾乎不經過考慮就回答,有沒有後代他不在意,章氏集團是不是由他的孩子接班他也不在意,能把章氏集團經營得有聲有色的人也不是找不到,有什麼可在意的。


  「好,你沒有讓我失望。」黃老太太露出讚賞的笑容,「她的病情主要是五臟不全,調理不善,導致了病根。這病可大可小,即使現在沒有生命危險,也不代表以後沒有,必要的時候得強迫她吃些中藥調理。」黃老醫生娓娓道來。


  「五臟不全?」章凌碩低語,內心突然被什麼給震了一下,他不敢深想。


  一個人能五臟不全還能存活在這世這麼久,不用想也是缺少了什麼。


  有可能嗎?


  有可能是她嗎?


  「對。五臟不全就是缺少了一個人體器官,她少了一邊腎。當時沒有好好調理這才落下了病根,好在她人還年輕,現在開始注意飲食還是能稍微好轉一些……」


  心,突然像千萬根鋼針直刺著,刺得遍體鱗傷。章凌碩的臉頓時煞白,腰身被突來的詢息折彎了,他將臉深埋進掌心。


  「章先生,你也別著急。好在她之前的身體底子不錯,身體失調時間也不長,日後細心照料還是可以補回七八分的。」黃老醫生以為他為裡面的人心疼,言語寬慰著。


  「能知道她的腎在什麼時候失去的嗎?」章凌碩的語氣僵硬,抱著最後一絲希望。


  「時間在兩年半左右。」


  章凌碩的世界頓時暫停,視野中的事物變成了一片黑白。


  僵持著手,一動不動。


  最後,他還是狠狠地被報復了,被自己的無知狠狠地報復了一次。


  莫回,原來一直困在回憶的圈子裡無法翻身的是我,你早就脫離了我給你布下的苦難,學會了令人不恥的報復。


  真好啊!

  原來,不是什麼莫名而來的熟悉感,她就是莫回。


  兩年前被他無情拋棄的莫回,變成了現在瘦削到幾乎風一吹變倒地的嬌弱女人;她的了無生趣,她的病,都是他不理會她的反抗強塞進她的體內,硬逼她承受。


  在她無依無靠,一個人孤單地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手裡拿著他自認為是對她的恩賜的兩千萬的支票時,她在想些什麼,哭了嗎?

  是不是恨極了他?

  明明是兩年前的事情,現在他卻該死地想要知道她當時的想法,是不是恨不得他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莫回、莫回,你是不是因為恨我,才會用這樣的方式告知我?用這樣的方式報復我?!

  她,是恨他的吧!

  夜,漸漸退卻,濃霧也悄悄散開,章凌碩僵坐在長椅里,一動不動。黃老醫生早已離開。


  病床上,莫回被冷風驚醒,身邊空空如也,再無他熟悉的身影。


  心,慌不擇路!


  他再一次將她丟棄在冰冷的醫院旋身離開了嗎?

  莫回不敢深想,猛然坐起身,顧不得自己一陣重過一陣的暈眩,拔了手上的針頭,跌跌撞撞走到病房門口,擰開。


  冷風撲面,吹出一陣瑟縮。


  濃霧間,長椅上,是那個她只看背影就能分辨出的男人。


  他,還在,沒有離開,太好了。


  她唇角綻放釋然的笑容。


  「原來你在這裡,我等了一夜都等不到你。」她輕聲說著,語調有些輕快了。


  那個背對她的身影一僵,讓她心微地一窒。


  「你怎麼了?是不是著涼了?」見他不答,她再問。


  這次,心慌感覺更甚。


  仍是那抹不緊不慢的柔和聲音,聲音里有不可忽略的虛弱,不用轉頭就可以知道她的臉色有多蒼白。


  章凌碩表情微變了一下,疲憊的閉上眼。


  這抹聲音早已不是當年的爽朗、無污,被他洗禮的只剩下深不見底的空洞,比竹溪鎮初見她時更空洞。


  「怎麼不說話?累了嗎?對不起,我不知道會生病,讓你擔心了。」說話的人微喘著,聽到東西碰倒的聲音,她一定是站不穩了,正一臉倔強的撫著牆,要一步一步地挪向他。


  為什麼要這麼清楚她的習慣?而這些習慣都該是另一個女人所有。


  那個女人應該恨著他,而不是像此刻眼前的女人一樣,把內心所有的情感包裹在不為人知的幽暗角落,用平靜的微笑面對所有人。讓所有人都被蒙在鼓裡,不知她的真實面目。


  他,厭倦她的欺騙,厭倦她像掛著溫和全新的面容對著他笑,厭倦她身上泛起一種他眷戀的溫暖,那份無人可替代的溫暖。


  這種感覺他恨透了。


  「莫回,真的是你嗎?變成了一副新的模樣,來折磨我!」聲音冷峻,沒有平日里的溫和。


  他的聲音讓扶牆而走的莫回愣了一下,眼淚驀地滑落臉頰。這聲音像極了以前的章凌碩,委屈、擔心、多日的恐慌化成真實的眼淚,跳出眼眶。


  她透過淚水,看著他晨霧間的背影,飄緲,無法碰觸。


  他知道真相,她的夢,該醒了。


  這個夢,是她一生中最美好、最幸福的夢,可是夢終究是夢。


  是夢,總是要醒的。


  只是心,一陣又一陣泛著劇痛,幾乎讓她無法站立。


  「是。」聲音依舊平平淡淡,她的力氣早已用盡,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去修飾她的聲音的冷或熱,此時的他應該也不再在意她了吧。


  「所以,我像個傻瓜一樣被你耍了是不?像個傻瓜一樣感動於你做的那些只有莫回才知道的菜色,說著那些只有莫回才陪我經歷過的小事情。我以為我們心有靈犀,原來不是!是你一直知道,也經歷做這些事情。你恨我,恨當年的虧欠,現在你來實施你的報復了,是嗎?恭喜你,你的報復非常很成功!」章凌碩憤怒,說著傷人的話,但仍不轉身面對莫回。


  那張臉,肯定布滿了吃驚、傷心、不可置信!

  該死的,即使到現在他還這麼在意她的感受。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知道我有多快樂嗎?那是以前的你永遠不會為我做的,現在我換了一副面孔,你當成一個新的人,能為我做這些,我真的很知足。章凌碩,我很抱歉,抱歉不用莫回的身份愛你!

  莫回在心裡吶喊著,眼淚掉得更凶,她卻死死地咬緊唇瓣,不讓泣音漏出。


  哭泣,能留住他的現在又如何,留不住他的永遠。她也沒有資格再留他了!

  他的心永遠也不會愛上莫回了。


  章凌碩望著還來不及消散的濃霧,突然大笑了幾聲,笑音滄涼而空曠。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沒想到兩年不見你竟然學會了別人的算計。很好,當年我也算計過你,很好,咱們扯平了。」理智被突如其來的事實淹沒,沒有片刻的清醒。


  扯平?如何扯平,他們之間他有愧疚,有悔恨,還有一個未出世,沒有緣份的孩子,怎麼扯平!但是章凌碩來不及想這些,他的心被莫回的欺騙佔滿了,他可以容忍任何人的欺騙,惟獨莫回。這個人就該單單純純,心裡乾乾淨淨,沒有一絲藏污納垢地對他,容不得半絲的隱瞞。


  他心裡就這麼偏執地認為著。


  章凌碩倏地起身,撞進濃霧中頭也不回地離開。就連聽到身後有人倒地的聲音他也只是腳步一頓,仍繼續走著。


  他步履極慢地走到大廳,兩眼空洞,像一幽無魂的靈,腳步飄渺。黃老醫生身邊的小護士看到他,覺得有些不對勁,連忙追上去。


  「章先生,章先生,你這是去哪兒啊?等下她醒了找不到你該怎麼辦?」小護士問道,手在章凌碩的眼前搖擺著。


  「她在後院摔倒了,你趕緊去看看。」章凌碩腳步未減,答非所問著。臉可以擺冷臉,心還是忍不住軟了。


  語畢,章凌碩快步離開。


  摔倒了?他不是剛從後院過來嗎?為什麼自己不去扶?


  小護士撇撇嘴想著,還是小跑著往後院奔。


  他還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莫回的臉觸及到冰冷的地上,現在時節早已入秋,竹溪鎮的秋天比別的地方涼上許多,地上的冰冷早就凍入骨髓。


  她沒有起身,只是趴在冰冷的泥地上,放任淚水縱橫著。


  「莫回,你為什麼會傻到相信他會愛上你?他那麼高傲,那麼不可一世,怎麼容得下自己犯這麼傻的錯誤。現在真是終結了,你們再也沒有未來,哈哈……」蒼涼的笑聲一聲一聲自她嘴裡傳出,在清晨的空氣里滲入一份凄涼。


  她總是傻的,明明在同一個人的身上受了一次傷,還忍不住撲上第二次。她要的奇迹,沒有了;她要的溫暖,沒有了;她祈求的能陪他走過他在竹溪鎮時光的夢,破滅了。


  老天爺,是不是很不喜歡她?為什麼她所有的夢,它總是殘忍地讓它們破滅。是不是從此以後,她無心、無情,她才會過得好一些?

  老天爺,我只是想擁有一份有他美麗的回憶,在未來的歲月里慢慢緬懷,為什麼你卻強壓著不給我?

  為什麼!為什麼!

  雙手用力拍打著冰冷的泥地,卻渲泄不了半分的悲傷,眼眶裡再也流不出半分眼淚。心裡再悲傷,她的眼裡都是乾涸的。


  她已經學不會流淚了!

  「哎呀,你真摔倒了。你傷口還沒好,不能這樣亂動知道嗎?看看,連針管都拔出來了,這要讓老醫生知道了,非罵人不可。來,別擔心。這點痛不礙事的,你忍著點。」小護士跑進後院,看見這一幕連忙跑過來要扶起莫回。


  莫回掙扎著,掙脫小護士的手,掙扎間扯痛了身上的傷口,她痛吸著氣,任自己繼續趴在冷硬的泥地上,嘴裡喃喃道:「傷口不好又如何?沒用了。孩子離開了,他也走了,身體好不好已經無關緊要了……」


  小護士不敢再用力,放手不行,暴力般抱她起來病人會掙扎,她為難了起來:「別這樣,這地上可冷了,回頭再凍出病來可就不好了。我扶你回病房吧!」


  莫回不答話,小護士不敢再耽擱下去,又彎腰扶起莫回。她以為這次莫回還會掙扎,做好了用力抱住她的心裡準備。可莫回卻半點掙扎也沒有,乖乖讓她扶起,步履蹣跚地在她的攙扶下走進病房。


  小護士輕手輕腳地幫她拍拍身上的塵土,扶她上床后,調整好床被,重新拿起新的針頭消毒。


  「別擔心,你這病,老醫生遇到過很多病例的,肯定能幫你治好。」小護士給莫回抹抹眼淚,以為她是擔心病情,細語寬慰。隨後又補充道:「剛才章先生讓我進來扶你呢,他好像有急事出去了。你不知道他在外面待了一整夜,肯定很擔心你!」


  「我知道了,謝謝你!現在我想休息了。」閉上眼,莫回打斷小護士的話語,下起逐客令。


  今天的一切,她清楚得很,清楚得很。


  他,不是在擔心她,而是擔心他高傲的自尊。他的自尊無法接受他愛上了一個他曾經十分鄙視與不屑的女人,還跟這女人有了幾份甜蜜的回憶,做著一些只有戀人們才會做的傻事。他接受不了,實屬正常,實屬正常!


  莫回翻了翻身,對著白凈的牆面,任著小護士重新為她插針,調節點滴。


  細細長長的針頭刺進皮肉里,她竟然連痛的感覺都沒有,目光不移地盯著眼前的白牆。醫院這地方,她總是害怕來的,四周都是白牆,明晃晃的,沒有任何溫暖感覺,半點安全感都沒有。


  可是,無論在哪兒,她早已沒有半分安全感,其實一點區別也沒有。


  她疲倦地合上眼,鼻間是濃郁的藥水味。


  他又一次將她丟棄在這樣一個沒有任何安全感的地方。


  他是不是又會一去不回?他回不回來,已經不重要了,他丟棄她的心非常明了。


  想著,眼淚又不由自主滑下。她還是會哭的是不?真好,還會哭證明她的心還活著。


  許久,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黃老醫生緩步走到莫回的病床邊。


  「孩子,對不起!我將所有的情況都告訴了他,我想他有權利知道真相。」慈祥的聲音流進她的耳內,給了莫回心裡一股難言的平靜。


  莫回沒動,任淚滴進枕巾內。


  「我見過他三次,除了與你來的兩次之外,還有上次你迴音崖突然暈倒的那一次。他發狂的模樣,不是虛假作戲,他一定把你放進心裡了,也許他無法接受你可能無法生育的問題。如果這份愛情足夠強大一定會衝破這個結點的,對嗎……而你五臟不齊,卻不認真調理,放任身子的底子被你耗成了一座廢墟,這也是對他的不負責任,你知道嗎?孩子,這世界上,會有一份愛情、友情、親情值得全心相待,但是不需要傷害自己的身體。還有什麼是你一直念念不忘的嗎?念到將自己逼到了絕路。身體是父母給的,心是自己的,心裡再亂,再無助也不要隨間折損自己的身體。放開了對自己,對別人都是一種寬慰。而你自己又忘不掉,何不用一顆平常心去面對,不擔憂,不強求,不懷念,淡看時光。」黃老太太說著,眉目慈祥,清明的眼裡彷彿穿過一切風雨回歸到生命最初的本真。


  能忘嗎?他的名、他的姓早在小時候就刻進她的骨血里,如何能輕而易舉的忘記。對她而言,他早就是她的親人,她的兄長,她的愛人,世間人所有的情感牽絆,都是與他相關,從來沒有別人可替代。


  「愛,是一種給予,不計回報的給予,而給予和付出的時候我們早已獲得了收穫。唉,不說了,你先休息吧!不舒服就讓護士叫我。」


  黃老太太起身離開,心結,解鈴終須系鈴人!


  莫回一動不動,盯著白晃晃的牆面。


  親人,她的親人早就不理會她了,這世上是不是再沒有一個能讓她留戀的人了。


  可是,她還有張青,是不?

  那個待她像真正的家人一樣的人,會不會世上所有的人都離開她,她依然會陪在她的身邊?


  會嗎?


  只是,她現在在哪兒?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劫?


  退卻了原來的多彩,僅剩下落寞的荒蕪,讓她一個人不斷地徘佪在思念的沼澤。他應該早已找到新的陪他下棋的人,懷念的人該是只有她一個人吧?

  張青沿著記憶中的小路慢慢地走著,這個季節在這昂貴的小區只剩下紫吊蘭還在淡淡地開著,輕輕淺淺地釋放几絲香氣,不細聞根本會聞不到。


  穿過這條種植著紫吊蘭的小道,會出現一排整齊的鞦韆,倒數第三個鞦韆還有她偷偷刻下的划痕,那划痕是他的名。


  張青轉彎,快步走到倒數第三個鞦韆旁,他的名在幾年的光陰中依然深印著,只是在四周泛了一陣淺淺的斑駁。


  張青輕輕笑起來。


  是誰說過她不長情,樂天無憂,遇上他的她早已憂鬱深種。


  現在,她千里迢迢,從南方的小鎮橫穿大半個中國,來到北方的城市,只想再看一眼他曾經住的所在,然後不再有任何的遺憾。


  可是呵,能不能,能不能再向老天祈求,再見他一次,只要再偷偷遠望著他一次,從此,她別無它求。


  張青站直身體,以一種懷念的姿態走向旁邊的別墅。


  現在她似乎有些了解老闆為什麼在喝粥、洗衣服、曬棉被,甚至走路都是緩慢地了,因為她在懷念,在想著她心底的人。


  別墅是一棟三層樓的淺色建築,前面種著幾棵大木榕樹,現在正泛著強大的生命力,枝葉茂密朝著天空放肆的生長著,而樹下也並未荒草叢生,仍是記憶中乾乾淨淨的模樣,連帶的樹下的石桌也十分乾淨,上面還有一壺茶,壺邊是一杯小茶,杯里還冒著淡淡熱氣。


  有人?


  是他嗎?

  老天爺真的聽到她剛才的祈求了嗎?

  彷彿是為了印證她的話般,別墅的門咔一聲被打開,一個身著淺色襯衫的男人邁步走出,一頭黑髮正亂糟糟的在頭上放肆著,眼神幾乎困得張不開,腳上一隻穿的是黑色皮鞋,另一隻套著的是暗色拖鞋,顯得滑稽極了。


  可是,張青完全沒有覺得,她瞪大眼睛像要極力記住在樹下暴走的男人,這男人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像個大孩子,這個男人從來都是一絲不苟的,從不會讓自己有一點不整齊的狀態,怎麼現在會急切地穿錯鞋也不理會,直接奔跑出來?

  一個不輕易間就能讓她心疼不已呢?


  「丫頭,是你嗎?」樹下的男人不耐煩地大吼。


  回答他的是一陣輕風,和樹上掉落在他亂糟糟頭髮上的葉子。


  他不耐煩的扯下葉子,揉得粉碎,扔到地上后又用穿著拖鞋的腳用力跺了幾下。


  張青捂住嘴,怕自己發出聲音,眼淚在臉上恣意的流著。


  那個向來一絲不苟、整潔乾淨的男人,怎麼會頹成眼前的這副模樣?當年她的離開對他造成如此大的影響嗎?她只是想解決他的煩憂而已啊,他那麼辛苦,怎麼能再讓他去處理根本就不解決的兩個小女生的戰爭。


  那個不該愛上他的女孩兒,可是用了生命在對她抗議,她不得不離開。


  她原本就是多餘的,離開就所有人都好。


  從懷裡掏出棋盒,輕輕放在別墅的大門處,她最後看了一眼樹下那個令人心疼的背影,轉身離開。


  知道你還好好的,即使我們相隔千里之外,我也能安心了。


  即使這輩子不再相見,我也不會怪。


  吳予燦,我愛你!

  樹下的吳予燦,合上雙眼,疲倦地靠在身後寬鬆的藤椅內,轉換了幾個姿勢。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細縫照在他的身上,出現一個又一個明亮的小光點,並隨著風吹,小光點又搖搖晃晃地轉動,靜靜流轉著。


  突然,閉目的他輕扯唇角笑開。


  他,一向不是喜歡鑽牛角尖的主兒,喜歡及時行樂,可以算得上有點玩世不恭,就算心裡不痛快,他也不會在人前表現出來,只留在一個人的時候,放肆自己真性情。


  他不像是章凌碩那古板的傢伙,自從心裡覺得有愧於莫回那個胖女人時,便將自己的心禁錮起來,不讓任何人碰觸,就連自己的未婚妻,他吳予燦的妹妹也無法觸及他的內心世界,這兩年把自己和身邊所有的人都折騰得慘兮兮的。


  章凌碩那樣算是慘兮兮的吧。其實也不算,不過在他吳予燦的眼裡算是了。


  一個把自己所有的生活、精力交給工作的人,能不慘嗎?至少讓他這個以留戀花叢,時常沾花帶葉的人把自己的生活全讓工作佔滿,他會瘋的。


  吳予燦想著,剛才有點誨澀的心情全然不見。


  他撣了撣落在身上頭上的幾枚樹葉,起身走進別墅內。


  這別墅是他每次來中國的所住的地方,也是他家的舊址,這裡承載了他所有快樂的時光,竟然連遇上那小丫頭也在這裡。可以說這裡算是他特別幸運的地方。


  只是,幸運也有個度,他昨晚下飛機前就在心裡期待那小丫頭能像以前那樣在樹下盯著棋局一臉苦惱地等著他為她解開紛亂的棋局。一下飛機,他就將車速開到最高點,一路闖上無數紅燈,到了黑漆漆的別墅前,看到樹下空無一人。


  沒有棋局,沒有她……


  他失神地站起來,走進別墅。


  幾分鐘后,別墅門再次打開,出來的是西裝革履,精緻的桃花眼,薄薄的唇,亂糟糟的發被梳理得一絲不苟,腳下的皮鞋黑黑亮亮,彷彿剛才樹下那亂糟糟的人是幻覺。


  吳予燦步履自信無比,無比自信地邁著,十分優雅地上車,車到大門處,鎮定自若的摁下打開大門的按鈕,高貴的跑車像即將離弦的箭發射而出,吳予燦的餘光接觸到大門外熟悉的棋盒。


  他渾身一僵,高貴華麗的跑車也倏地停止,突如其來的剎車聲發輪胎與地面擦出尖銳的響聲。


  那棋盒依舊如新,靜靜地停留在矮牆上。


  明明昨晚還空無一物……


  微風拂過翻牆而出的藤條,藤條在圓圓的棋盒上輕觸著,不是他吳予燦眼花,那棋盒是真實的存在。


  「丫頭!」吳予燦下車,拿起棋盒,挫敗地大喊。


  希望那個笨丫頭,還未走遠,還在某個角落看著他。


  這丫頭,明明已經來了,為什麼不見他?為什麼不見他!


  將棋盒納入口袋,他上車,重新發動車子,離開。


  章氏集團的竹席項目已經正式引上日程,他需要帶上最新的數據指標,實物指標到現在比對。如果他更沒責任心一點,他直接將這裡翻個底朝天找他家小丫頭,反正這事兒他也不是沒做過。


  但,遇上這小丫頭之後,他沒再做過這樣的事,算不算這小丫頭將他改造的不錯。


  所以,所有的後果需讓章凌碩那傢伙承擔,如果沒有一個圓滿的解決方式,他就拆了他。


  竹溪鎮外。


  一輛長途巴士在灰塵喧囂的馬路上停下,走下一位嬌小的女孩兒。


  女孩兒換了一身嬌麗明艷的嫩黃色,粉粉嫩嫩,頭髮梳成一個俏麗的馬尾,她背著大大的背包大步地走著。


  走了一會兒,她半眯著眼,對著埋頭的工人們火爆地吼了一聲:「王大伯!」


  工人們紛紛停下動作,抬頭盯著女孩兒半天,一頭霧水,眼裡都寫著同一個問號:「這女的誰啊?」


  王大伯從人群中走出,辨認了許久,覺得女孩兒的笑容十分熟悉,遲疑地問:「你是張青?」


  「是我!怎麼樣換了一身衣服認不出來了吧。怎麼樣,很漂亮吧?哈哈!」張青笑著,笑眼彎彎,笑聲如銀鈴般清脆。


  「這孩子,還真差點認不出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送你回去!」王大伯笑著,準備轉身找他那輛破舊的自行車。


  「不用,王大伯你繼續忙著,我自己走回去就行。」張青笑開,背著大包,邁子歡快的步子離開。


  王大伯看了看她的背影,舒了口氣,黝黑的臉上露出釋然的笑容,轉頭繼續忙。


  張青繼續笑,是啊,她一定要笑的,見了那人一面,心愿已了,就算未來的日子沒有他,她也一定能過得很好很好,順便連她家老闆的那一份也給生活好了。


  她家老闆總是一臉愁悒,眉皺得拉也拉不開。現在好了,她心裡沒有糾隔,可以盡全力逗她家老闆了。


  不知道總裁大人有沒有被老闆的冷臉給嚇退。應該是沒有,她家老闆雖冷,但內心是很柔軟的,也沒見她家老闆冷臉對過鎮上的人,惟獨對總裁大人就沒給過好臉色,真是為難啊。她家老闆的氣質清冷,雖然不是人見人愛的大美女,但細看別有一番風味,跟總裁大人在一起應該也算是天作之合,認識她家老闆這麼長時間,也沒見她提過哪個男人,除了那個肖若辰之外,老闆的心埋得太深。估計是曾有一個傷感的故事,但過去的總會過去,不能老為過去而活。


  她之前硬將總裁大人跟她家老闆硬湊一塊兒,也是為她家老闆的未來作考慮。


  算到現在,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也勉強算得上兩個多月了,應該會有不小的進展吧。上次總裁大人生病那會兒,可都是老闆一個人全程陪護呢,也許兩人早就在一起了呢。張青美美地想著,早知道剛才就直接問王大伯了,省得她現在一個人在回鎮的路上撓心搔肺地胡思亂想著。


  張青喘著粗氣,受不了劉海一直遮住眼睛,又懶得用手撥開劉海,用力甩了甩頭,餘光對上對面的迴音崖,那半山腰上好像有個挺直的背影 。


  她連忙放下身上的大背包,定睛一看,不是好像,根本就是有個人嘛。


  那個人不是別人,還好死不死的是她極為看重的總裁大人。


  「總裁大人、總裁大人……」


  張青跳起來,用力朝章凌碩所在的方向揮揮手,那身影沒任何反應,再揮揮,依然沒反應,她彎身將在城裡買的花襯衫掏出來揮了揮,那人仍舊無動於衷。


  張青咬牙切齒著,「跟老闆一樣,看風景看痴了!看來今天是不用省力氣了,爬山吧。」


  章凌碩望著山下的小溪,現在他才知道莫回每次來這裡發獃是看什麼了,那條小溪像極了她家那條的小溪,她差點被淹死的小溪,那條讓她對他產生依賴感的小溪。


  以往她在這裡會想些什麼,會不會想如果沒有這條小溪,他們會不會一直形同陌路,生命里沒有半分牽扯,最多是在他爺爺那裡有個淡淡的點頭之交。若只是點頭之交,對她而言會比較好吧。


  只是點頭之交,她的苦難會少得多,她在家裡即使沒有人疼愛她,至少也沒有人會去算計她,毀了她的人生。


  那樣,她的人生完全可以簡簡單單地過下去,傻乎乎地過下去。一路簡單的長大,雖然會被身邊不懂事的人偶爾欺負,但是隨著時間流逝,大家都慢慢長大,欺她痴傻的人也會少了吧,而且她的父親、繼母應該多多少少也會給她一點親人之愛,讓她可以平順的長大。長到二十多歲時,她家裡人給她安排一個跟她差不多的男人,兩人結婚,然後繼續平平淡淡地過著,生子,撫育孩子成材,然後慢慢過著日子。這樣的日子比較適合她是不?


  沒有大起大落,只有簡簡單單。


  可他偏要伸手,親手打亂她的命盤,還一臉不願意地待她,折磨她。親手毀了她的生活,還自以為是。


  在莫回的生命里,他是最壞的惡魔吧。


  她是不是也是這麼想的?


  給了她所有的苦難,不管她願不願意接受,他都硬生生地塞進去,再輕鬆地拍拍屁股,轉身走人,全然不計後果。


  他明明想過,要是再遇到莫回,他一定將她所有想要的東西雙手奉上,即便是她要一個有他的婚姻,他也不會推拒。


  可今天早上他的行為,簡直就糟糕透了。他都幹了些什麼,繼續像兩年前那樣傷害她,繼續冷酷轉身走人,繼續把她丟棄地冰冷的醫院裡。


  他對她壞得無可救藥,兩年之前的時光他是如此,現在他沉澱了兩年,依然故我。


  章凌碩難受地吐了口氣,目光觸及到那片寬闊的竹林,回憶著他們在竹林的那個下午,那時她臉上泛著的淺笑,是他這段時日里見到的最輕鬆的莫回。


  以前的莫回總是隨時隨地綻放著傻乎乎的,不知愁滋味的笑容;還有那個雖然有痴肥的身材,但動作十分靈活的身手;力氣比他的還大的莫回,跑得比他還快的莫回……


  原來,他在膩煩她的時候,竟然也記住了這麼多的細節。


  十七年相處的畫面像電影膠片一樣在眼前慢慢流轉著,一張一張,十七年的光陰,他幾乎沒見莫回哭過,即使她不開心的時候,她見到他的時候仍然揚起傻乎乎的笑。


  畫面停止在某一個畫面上,畫面上有狗、有肥胖的莫回,有他的母親,有他,不過他是在書房的窗邊看戲。


  那時,他家的別墅里還養了一隻大型犬叫車輪,因為體型很大,又圓。


  是他取的名字。


  車輪性格溫順,也很討喜,極喜歡黏人,因此一來便輕易獲得他們家所有人的喜愛,可車輪卻不喜歡莫回,一見著莫回就怒目相視、狂叫,甚至想要掙脫鐵鏈撲向莫回。


  有車輪的加入,他的父母開始更加有理由排斥莫回,原因是連和善的動物都排斥,莫回的身上一定有某些戾氣。


  很無厘頭的理由,但這個理由卻讓莫回離開章家的餐桌,和家裡唯一一個固定的傭人共桌吃飯,她在他們家已經行同一個傭人的地位了。


  他不知道當時莫回是什麼樣的表情,因為餐桌上沒有她厭煩的身影對當時的他而言正好,連用飯的時候也舒服很多。但他卻記住了她另一個令他心微微泛痛的表情。


  那時車輪被安置在院子里的狗屋,他的母親自從莫回住進別墅里后便故意撤保姆和園丁,只留了跟隨章家已久的老廚師,這樣所有的家務活和院子里所有的花花草草就名正言順的都交給莫回打理,那隻狗也不例外。


  那天他剛忙完一個冗長枯燥的跨國視頻會議,正站在窗邊伸著懶腰欣賞窗外寒冬的風景,順便看見莫回一臉驚恐地提著水桶要給狗洗澡,他的母親裹著貂皮大衣坐在一旁的樹下悠閑地看著書,看到莫回後放下書,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和狗的鬥爭。


  「車輪,你看今天天氣很好,萬里無雲,我們來洗澡,好不好?」莫回把不知第幾桶水倒進一個大盆子里,是寒冬,她卻渾身是汗,邊喘氣邊跟車輪對話。


  車輪毛茸茸的腦袋高高揚起,看也不看莫回一眼。


  果然是個笨蛋,她竟然傻到不知道可以把院子里的水管接過來,用蠻力這麼扛了一大盆的水。他諷刺地想著。


  狗斜看了她一眼,朝她大吼了幾聲,並不買賬。


  「別這樣嘛,我這裡還有你愛吃的火腿,只要你肯洗澡,這裡所有的火腿都是你的。」莫回試著跟車輪講條件。


  車輪仍然無動於衷,轉頭去看一旁的他的母親。


  「快點洗,等下太陽下山了,它感冒了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何言的聲音很冷,聲音里滿是不耐煩,不是面對章凌碩和章耀陽的溫婉。


  「我知道了,媽。我這就洗。」莫回憨憨地笑著。


  記憶里,她一直叫他的母親做媽,叫他的父親做爸。


  他的父母雖然表面沒反對,但卻也沒把她當章家的兒媳看待,充其量是當一個免費傭人,能呼之即來,揮之則去,全憑心意。


  可是莫回看不出來,每天仍是歡天喜地地叫著。


  莫回似乎又跟車輪大眼瞪小眼一會兒,車輪似乎也感覺到她的壓力,對視了一會服軟,乖乖任她牽到水盆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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