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緩解,他的燥熱
莫回的手洗了很久,她搓得滿手通紅,才關緊水龍頭,興高采烈地跑進屋裡,跑到章凌碩的床前,一雙手伸得開開向他展示自己乾淨的雙手,「小哥哥,我的手洗得很乾凈了。」
章凌碩睨了一眼,勉強點頭。
莫回又掛著淺笑,跑到章爺爺面前,「章爺爺,我再要一個肉包子。」
章爺爺笑著拿出一個放到她的手上。
「小哥哥,你吃!」她雙手遞到章凌碩唇邊,而章凌碩也不伸手接,微微低下頭就著她的手直接咬了一口。
「難吃!」他皺眉下評價,然後不情願地繼續吃。
他知道,爺爺能容忍他所有的壞毛病,但絕不容忍他浪費食物。
肉包子很快被他吃完,從頭到尾章凌碩的手從未碰到過包子,都是莫回踮著腳尖捧著包子,讓他舒舒服服地吃著。
屋外劇烈的陽光透過木格子窗照進來,金色的光芒打在兩個人身上,為兩人覆上一層亮燦燦的光邊,畫面美如畫。
章爺爺吃著自己手上的,喃喃自語著。
莫回聽到聲音回頭,用眼神問著,章爺爺只是搖搖頭,目光移到屋外去。
夜風吹來,莫回打了一個冷顫。
神智清醒起來,看著木床上睡得緊皺眉目的男人,他額上覆著濕濕的白色毛巾。一時間,她以為時光倒轉了,他們又回到了年少時期。
她扯扯唇,苦笑著。
她當時是聽清了章爺爺的那句話的。
他說,現在都如此,以後可怎麼好呢?
章爺爺總是能一語道破,他是世上最了解她和章凌碩的人,那時候他就看到了他們兩人的未來了嗎?
為何他不阻止,他要阻止她是會聽的吧?
命運永遠不會給當下的生活答案,只讓人自己走下去;到時候,命運會給你答案,那個答案會是最好的禮物。
這話仍然是章爺爺說的。
他的話,她總是記得的。
「痛……」躺在床上的章凌碩著,伸出大手想要扯掉額頭上的累贅。
「別動。」莫回走到床邊阻止他作亂的大手,比她的手大上許多的大手是一種燙入心肺的灼熱。
一如多年前,他覆上她眼睛上的手。
那溫度,在她的記憶里越磨越清晰,她幾乎能記住他手指上的紋路,手指的形狀,手指上的血脈,以及他當時的心跳,都在回憶里越發的清楚。
「你……」他的眼不知從何時睜開,黑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得直看著坐在他床邊的女人。
莫回沉默地看著他,不驚不慌,因為他的眸子根本就沒任何思緒,只是放空地看著她,他病著的時候差不多每次都這樣。
他就是那種平時百病不生,一病起來便如山倒的體質。
現在就平常一個普通感冒,他也能燒到連神智都丟了。
莫回無奈地嘆了口氣,伸手碰了碰他額頭上的毛巾,水分已經被他身上的高溫蒸發得差不多了,她拿起毛巾,準備轉身。
身後卻有一股力量牽著她,她轉頭一看,是他的大手。
視線順著他的手,對上他炙熱的眼,無神的眸子滿是祈求。
「乖,我只是下樓給你打盆水,讓你舒服一點。」她彎下身,輕聲哄著,她哄他的語氣像在哄個耍賴的孩子。
這個男人要是生起病來,絕對會比耍賴的孩子難纏上百倍。
果然,章凌碩像沒有聽到她的話般,繼續用他灼熱的大手緊握著她的手腕,渾身緊張著。
「放心,我不會離開你。我只是去打水。」她放慢一倍的速度說話,並且輕拍了下他飽滿的額。
「讓別人去,你陪我!」他不滿地嘟哢著,口齒不清晰,但能勉強分辨出他的話。
老天,他真連神智都給燒壞了。
他不知道,她家就他們兩個人,哪來的別人?
「我不會離開,你先放手。我打電話給其他人,讓醫生過來,好嗎?」深吸口氣,她試著讓自己理智對待,否則他真有可能就這麼把腦子給燒壞了,到時候笨笨傻傻的章氏集團總裁怎麼管理這龐大的跨國公司。
她想都不敢想。
黝黑微紅的眸子瞪著她,像是在確認她話里的可信度。
許久之後,他的手慢慢以放鬆,讓她重獲自由。
「電話在桌上。」他提醒著她,語畢,輕吐口氣后,疲累地閉上眼。
莫回突然有種好氣又好笑的感覺,他這算神智不清嗎?還能記得他的電話之前放在什麼地方?
摒棄腦中莫須有的想法,她快步走到桌前,拿起他那昂貴得不像話的手機,翻找了很久才翻到電話簿的位置,她快速找王大伯的電話。
按下號碼,她放在耳邊傾聽,內心祈禱著對方趕緊接電話。
王大伯在鎮子里是出了名的好人緣,十分樂於助人。在這深夜裡,除了找他幫忙,別無它法。
電話響了數聲,電話那頭終於有人接起。
「章先生,你好!這麼……」
「王大伯,是我。章先生他發燒了,你能不能現在幫我找個醫生過來?他的情況很嚴重!」莫回打斷王大伯的問話,直接說明現在的情況。
「是老闆你啊?你等等,我這就聯繫去。聯繫到了給你打電話!」電話里傳來王大伯下床的聲音。
「好,真謝謝你了!」莫回鬆了口氣,真心道謝!
掛掉電話,莫回看了床上已經陷入熟睡的男人一眼,把他的手機放進口袋裡,拿起毛巾,下樓。
經過小廳,她抬頭看了看仍在搖擺的老鍾,圓圓的黑白錶盤顯示著三點五十五分。
已經是深夜了。
她走進廚房,找來乾淨的水盆,從大瓦缸里打了半盆涼水,還好這些水都是白天挑回來的泉水,現在水已經涼了,也能讓他稍稍緩解他的燥熱。
此時,口袋裡傳出一陣低沉的手機鈴聲。
她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喂,王大伯。找到醫生了嗎?」
「找到了找到了,我現在正載他過去,十分鐘后就到了。老闆,你一個人別太著急!」王大伯喘著粗氣,顯然是剛跑了很遠的路。
「嗯,我知道。我開好門在下面,等下你直接上樓。」
「哎,好!我掛了啊!」
收線,她起身,打開前樓的大門,走到小院子里。借著屋內的燈光和天上的月光,能依稀看到周圍事物的輪廓。
遠山的山邊已經微微亮了起來,連那邊的雲彩也亮了幾分。
她在院子里停留了一會兒,直到小道上傳來一陣自行車的聲音和兩個人說話的聲音,才緩緩打開院門。
「老闆,你怎麼下來等我們了呢。夜深露重,小心你也跟著涼了。」王大伯一見莫回,他自己還沒下車就開始嘮叨開了。
「沒事。章先生剛睡下,我就順便等了。」莫回回著。
「這位是小黃醫生,鎮上黃老醫生的兒子,醫術也非常好。我一跟他說,他想都不想的就答應了。真是醫者仁心啊!」王大伯嘿嘿笑著。
「章先生幫了咱們鎮上這麼大的忙,我也只是盡點棉簿之力而已。」小黃醫生推推鼻染上的大黑眶眼鏡。
「這麼晚了,真不好意思。黃醫生,王大伯,我們先上去吧!」
「好。」
三人進屋,莫回讓兩人先上去,自己轉身進廚房端水盆上樓。
進房間時,小黃醫生正拿著溫度計,給章凌碩量體溫。
「章先生,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不舒服的?」小黃醫生邊等溫度計到時間,邊問診。
「昨天早上。」章凌碩睜眼看到床邊的陌生男人,轉頭看了看桌邊的莫回,儘力收起臉上的虛弱,強打著精神,回話。
只不過,他的病情好像更加嚴重了,連聲音都粗糙不堪起來。
一說話,聲音像磨過了喉嚨,引發起一陣疼痛之後,才能出口。
「能不能張開嘴巴,讓我看看呢?」
章凌碩依言,張開嘴。
小黃醫生拿起小手電筒,照進章凌碩的口腔內部,仔細檢查后,關掉小手電筒,「嗯,章先生,你的喉嚨有點發炎。我再看看體溫計。」
說完,從章凌碩身上拿出體溫計。
「三十九度五。」小黃醫生微微皺起眉頭,再問,「會咳嗽嗎?」
「會。」章凌碩點頭。
莫回忍不住補充了句,「他咳得非常嚴重。」
小黃醫生微微一笑,掏出聽診器,「章先生,我現在需要聽一下你的心跳,請你配合一下。王大伯,幫我解開章先生襯衫上的兩顆扣子。」
「好。」王大伯黝黑的大手連忙解開兩扣紐扣。
小黃醫生把聽診器放到章凌碩的胸膛,「章先生,請你呼氣,吸氣,連續三次。嗯,對,非常好。」
他換了幾個位置,然後取下聽診器。
「章先生,你會覺得肌肉酸痛嗎?」
「嗯。」
「會吐痰嗎?」
「會。」
「好的。」
「小黃,章先生病得怎麼樣?」在一邊乾等結果的王大伯終於按奈不住性子,焦急地問著。
「應該只是普通的感冒,這幾天天氣變化太大,再加上章先生水土不服,表現得嚴重了一些。我先開幾副抗生素和退燒藥,吃完會有所好轉的。記得多喝水、多休息,千萬不要讓汗在身上積攢過久,可能的話一有汗就擦乾,避免二次受涼。另外,房間內也要多通風。」小黃醫生解釋著,從醫藥箱里的藥瓶里各倒出不同數量的葯,用小紙袋裝著,放在桌子上。
「章先生,別擔心,好好養病。我明天再過來看看。」小黃醫生囑咐著,背起藥箱走出房間。
「老闆,要不要我留下來照看章先生,你回后樓休息,你身體也不好,別再累著了。」王大伯出聲詢問。
莫回看著強打精神的章凌碩,心底滑過一絲心疼。
他在別人面前總是一副強者的模樣,連生病他也逞強,如果有王大伯在,他肯定沒法好好休息。
明明知道他根本不可能認出她,但他竟然在生病時竟然能用年少的態度對她?
這個男人,實在太可惡,讓她心煩,偏偏她的心煩里又透著點心甘情願的滋味。
「不用,我沒事。他是個很合作的病人。」莫回淡淡回著,看見他眼底有鬆口氣的流光。
心,驀地又痛起來。
為什麼她還這麼容易為他心疼?
為什麼他只是一個微小的表情,她就知道他的情緒?
可是,答案都是無解。
像初中時期的數學證明題,費心費力地證明到最後,答案竟然是無解。
「好,有什麼需要,記得打電話給我。」王大伯也走出房間。
「好,我送你們下去!」
「不用。我們自己下去就行。」王大伯擺手,跟著小黃醫生下樓離開,兩分鐘后小院子傳來自行車搖晃的聲音。
莫回才收回了目光,走回桌邊從壺裡倒了杯水,仔細分辨退燒藥所在的小紙袋,按著上面所寫的顆粒倒在手心。
「來,我們先吃藥再睡。」莫回端起水杯和葯走到床邊,語氣低柔地哄著。
章凌碩又疲累地閉上了眼,站在離床五公尺處,還能感受到他灼熱的氣息,可見他病得有多重了。剛才他應該是在強撐吧?
明明先前病得都神智不清了,剛才還能清晰的應對,這個男人……這個男人能不能讓她少心疼幾分?
聽到她的聲音,章凌碩緩緩張開眼,純黑的眼仍然沒有思緒,他用粗嘎的聲音說著,「我想吃包子和小米粥!」
這個男人,可以更無賴一點。
莫回氣憤地想著,有種想把水杯里的水潑到他臉上的衝動。
現在天還沒亮,她去哪找做包子的材料?
還有,她為什麼要為他專門做包子,憑什麼他會認為他有權命令她,而她還必須聽他的話!
他竟然還點起菜來了。
可是她終究不能跟一個病著的男人生氣,是不?
「現在集市沒開,沒有賣。要不,我先熬點粥給你,好不好?」莫回先自我催眠著,再放緩語調,試圖跟病中的男人講道理。
他皺著入鬢的濃眉思索著,「好。天亮了你再做包子,我知道你會做。」
「……好。」勉強應了一聲。
莫回牽起一抹笑,被他接下來的話倏地澆熄了,「包子不能放肉,鹽也不能太重。」
這個男人,完全可以更可惡一點。
耀眼的太陽從山邊升起,莫回端著章凌碩吃完的空碗下樓,看見王大伯提著大袋小袋的東西進小廳。
「老闆,鎮民們知道章先生病了,都很擔心。又怕來探病會打擾他休息,所以讓我幫帶過來,省的你得再出門買。」王大伯熱情地說著,把東西放在小廳的竹條桌上。
「好,謝謝大家的心意。不過我只拿一些。」莫回挑出青菜、土豆、茄子、雪梨等蔬果,把雞、鴨、魚等肉食放回給王大伯。
「怎麼凈挑沒營養的菜,這些雞、鴨、魚不是更有營養嗎?病中需要大補啊!」王大伯不明所以。
「他生病的時候只吃清淡的食物,油星太重的他根本不碰的。」以前那場病他吃肉包子之後一直吐,把胃裡所有的東西都吐光,直到連黃膽汗都給吐出來了才停止。所以,她一直記得他的習慣。
「真不好意思,我們不知道。」王大伯搔搔頭,「那我先去工地了,收工之後再過來看看。」
「好,你慢走。」莫回放下碗,又繼續上樓。
他已經睡著了,她伸手探探他的鼻息,比昨晚清熱了一些,但還是很燙人。
她打了個哈欠,本來想回后樓休息,又擔心他情況有變,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他。
他濃密生絲般的髮絲,因沉睡而微微向後垂,掠過耳朵,他的耳垂有肉而長,說明是有福長壽之相,視線觸及到他飽滿的額,上面不知什麼時候又冒起細密的汗珠,她擰乾身旁水盆里的毛巾,動作輕柔地替他擦拭,怕手上動作太大會驚醒好不容易睡下的他。
他的眼緊閉著,高挺的鼻,薄厚適中的唇,他不是薄唇,也說明他不是薄情的人,但他就是對她壞得過分。
這隻能證明她不是他命定的那個人,是不?
心,苦澀起來,如泡進膽汁水裡,怎麼掙扎都是苦的。
目光略過他的唇,他有個非常好看的下巴,下巴中央微微下凹,表明他是個不會輕易改變主意的一個人,態度很堅毅。
她有多久沒看他了?她都快忘了,最後一次近距離看到是他第一次走進這間屋子,只是那時的她太慌亂,根本無法細看他。現在再看,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情,但她知道這是一種複雜到世上沒有一種文字可以表述。
不知不覺,她的手指碰觸上他的臉,彷彿帶有自己意識般的,慢慢撫觸那鐫刻的面容,以一種極慢的速度。心痛的感覺忍不住漫延全身,劇烈的情緒在心底衝撞著,衝破身體變成了鹹鹹的淚水,決堤而下,在她未發覺時,全滴落在床上沉睡的男人的手背上。
章凌碩困惑地張開眼,看著眼前哭成淚人的女人,微微抬起酸疼的手臂。
一隻灼熱的大手撫上她淚濕的,涼涼的臉,動作遲緩地為她擦拭臉上的淚痕。
「別哭……」他喑啞的嗓子困難地吐出兩個字。
張開眼,她透過淚水看向滿眼困惑,卻流露真切關心的眼。
「你常哭嗎?為什麼我總感覺到你在哭?」他疑惑地問,精神不太集中。
「……」莫回沒有回答,靜靜地回看他。
他什麼都不懂,他什麼都不懂。
即使再熱烈,她都吵不進他的世界,他從未明白過她,也從未想要明白她,一次都沒有。
莫回絕望地想著,看著床上的男人又進入睡眠。
連續一夜的掙扎與擔心,莫回的精神狀態不太好,看了他一會兒,她的眼睛便開始不聽使喚,頭不住地因睏倦而往下點著。她打了個激靈,看了看章凌碩,乾脆趴在他的床邊,小睡一會兒。
為什麼他會遇到這個小丑八怪?
她的腦袋笨得跟豬一樣。
章凌碩不屑地想著,邁著輕鬆的步子,朝著那破舊的小木屋走著,小木屋有些奇怪,但他一時半會又看不出具體是哪兒不對勁兒,就是有股隱隱的好奇。
小木屋被亮得出奇的白光籠罩著,只能依稀看到那個小丑八怪的身影,看那黑白影像的交替,她應該是背對著他的,似乎在低頭做著點什麼。
是了,這小丑八怪總是埋頭雕著無趣的木雕,她人笨,雕了很久,也雕不成任何像,歪歪扭扭的刀法,教他看一眼都覺得傷眼。但這小丑八怪似乎比誰都有毅力,還是一如既往地每天雕,雕得雙手痛得發抖也不肯休息。害他一個人在這落後的小村落里無聊得快發霉。
「小哥哥,小哥哥,是你嗎?」那個黑暗的圓胖身影似乎動了一下,像要抬頭往他的方向看。
章凌碩納悶地看著自己的腳,竟然是懸空的?他的身體也不是十歲的年少模樣,而是現在二十九歲的模樣。他大驚,舉目望著那個黑黑的身影,以及泛著異常光芒的小木屋。
太陽光不是這個顏色,為什麼小木屋的顏色如此詭異?甚至有點詭異的藍,還有燒焦的味道。
他動了動身體,身體掠過小木屋旁的樹,發現整個屋子都在燃燒,只有大門的那面牆還未被燒到,橫樑燒斷在他的眼前,火星四濺著。
小院里的莫回似乎也覺得不對勁,丟下手上的雕刀與木塊,直直地衝進燒著大火的屋子。
「小丑八怪,你幹什麼?這時候衝進去想被燒死嗎?」他在空中急得跳腳,忍不住跟隨著她的動作走。
她跑進爺爺的房間,掀起床頭雕工精緻的木盒。
「小丑八怪,你為了拿東西不要命了嗎?還不趕快跑出去!」他一心二用,見她已經抱起小木盒,連忙大喊,她卻置若罔聞。
而木屋少了橫樑的支撐,整體便潰散開來。
「小丑八怪,快走啊!」他內心氣極。
牆體坍塌,厚重的牆體穿過他的身體,向蹲在地上的小丑八怪砸去,她幾乎連躲避的時間都沒有,整面牆砸向她。
傾刻間,火苗在他眼前飛射,模糊了他的眼。
再定眼一看,只剩她被雕刀划傷的手,她的身體被整面覆蓋住,只剩手和她拚命保護的木盒子,木盒被打翻在地,一隻翠生生的玉鐲子從盒內滾落而出……
章凌碩,章凌碩,他幾乎又聽到那個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憑什麼,憑什麼!這個小丑八怪只有他才能欺負,這面牆憑什麼搶走他的權力!
他氣極,雙手抓住燃燒的牆體,打算掀開,卻怎麼也抬不動。
「小丑八怪,小丑八怪,你敢這麼死,我絕不放過你!」他撕心裂肺地吼著。
夜風拂過窗檯。
「小丑八怪!小丑八怪!」章凌碩渾身一震,嘶啞地喊著,喊聲驚醒了睡在他床邊的莫回。
乍一聽這個稱呼,莫回怔愣著。
他認出她了?會不會氣得揮袖而去?她有心才剛升起一股淡淡的依賴與想念,又要被打回原地了嗎?
彷彿過得一個世紀之久,而現實也許只是滑過了幾秒的時刻,她沒有等來他的任何動作。
「小丑八怪……小丑八怪……」她的耳邊仍章凌碩急切的呼喊。
莫回覺得有些不對勁,她抬頭,只見他緊抿著唇,雙頰更加潮紅,臉上、脖子都是汗跡,眉頭緊皺,樣子十分難受,連放置兩側的雙手也極不自然地扭曲著。
他在說夢話!
「章凌碩!章凌碩!你清醒一點!」她輕拍他的臉,竟然比昨天更嚇人。
心猛地一緊,想起醫生說的二度著涼。連忙擰乾盆里的毛巾,掀開棉被,將他身上的衣褲退去,用毛巾擦乾他身上的汗水,然後快步走到房間角落的衣櫥前翻出他黑色的純棉睡衣,為他換上。
他燒得太厲害,連連的夢囈。
起初還能聽清他在說什麼,到最後,一句也聽不清,就他一個人閉著眼喃喃自語著。
「手打開,幫你套袖子。」她費力地半抱著他,將他上半身的體重全壓在她的肩頭,赤裸著上半身,卻緊緊地抱住她,不斷地往她身上蹭。
「小丑八怪,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麼辦?……」他的夢囈像個炸彈,把她的心神一下震出九霄雲外,再也回不來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她幾乎是吼出來的,語氣破碎。
這個男人……這個一直高高在上的男人,怎麼可能會需要她?怎麼可能?
她早已明白他年少的不屑,過去她痴傻地想著,她曾擁有過他年少的溫暖,其實事實只是他缺一個可以驅使的人而已,這個人是不是她都無關緊要,這世上能替代她的人多的是。
可是,現在,他病得神智模糊的時候,竟然說他需要她!
你走了我怎麼辦?
一句話,讓她的心落了地。
「我不會離開,永遠都不會的。只要你還要我,我不會離開!」她俯在他的耳邊說著,卑微地說著內心裡最真實的想法,不管他聽不聽得見,記不記得住,她都說了。
語畢,他似乎有了片刻的清醒,黑而痛苦的眼靜靜看著她。
莫回趁著他看她的時間,為他換上的睡衣。
「你先靠著坐一下,我幫你拿葯。」
他無言,順著她用枕頭墊著的鬆軟靠背,看著她起身,替他拿水,替他倒葯。
「張嘴,吃了它。」雖然將葯和杯子,都放進他的手中,她的手還是在他的手邊護著,怕他拿不穩打翻了水杯和灑了藥丸。
「我不喜歡吃藥!」他皺著眉,黑眸慢半拍地看著他大手中黃白兩色的藥丸,表情有些無辜的說著,表情、語氣像個耍賴的孩子。
他還沒清醒,她知道。
清醒的章凌碩不會有這樣的表情。
「吃了它,你會舒服一點的。」說話期間,她又拿著毛巾擦拭他額間新冒出的汗漬。
「小丑八怪,你變難看了。」他抬起黑眸,看著瘦瘦的女人。
小丑八怪什麼時候變瘦了,真難看。
「謝謝你的誇獎!吃藥!」莫回不予理會,只是淡淡回了一聲。
「女人都喜歡勉強別人。」他抱怨了一聲,乖乖地仰起頭吞葯,飲水。
他又坐了一會兒,也並不跟她說話,過了五分鐘,他淡淡說了一聲,「我困了。」
「嗯。困了就睡覺。」她應著,起身扶著他躺下。
他的睡相本來就極好,再加上病痛讓他比平時更容易入眠,才一沾枕便發出均勻有規律的呼吸聲。
然後,一室寂靜。
黑漆漆的夜,亮起一束光,伴隨著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張青躡手躡腳走出王大伯家,就著手電筒的清光走在小路上。
此時的小鎮很安靜,幾乎只能聽到她腳下某個小石子最細微的流動,很輕很輕,她卻不覺得恐慌。張青沒有白天的張揚,多了份夜的平和與寧靜。
夜風帶來了某家夜來香的濃郁香味,也帶來了另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誰?誰在前面?」聲音依然很輕,怕驚擾了屋內的人,因為她已經走到了老闆家前面。
「是我。」是王大伯的聲音。
「王大伯?你來這裡幹嘛?大半夜的,嚇死人了!」
「還不是因為你。」王大伯將店外的一對鐵桶和扁擔提起來,示意張青跟著他走,「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每天三更半夜幹什麼啊。半夜一個人挑水,路黑又危險,摔傷了怎麼辦?」
「王大伯……」張青低頭,跟在王大伯身後,語氣不安。
「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家老闆習慣每天用泉水熬粥,她身體又不好挑不動。你說你明明關心她,幹嘛還嘔氣啊!真是小孩子性子。」王大伯說著,嘆了口氣。
「王大伯,你說老闆對我好不好?」張青辯駁。
她家老闆缺點多得數都數不清,明明是個現代人,竟然喜歡住在只有電,沒有水、沒有冰箱、沒有空調的老式屋子裡,最恐怖的是,她竟然連水龍頭也不裝,生活用水都是靠到泉池邊挑水。
她現在雖然嘔氣離家出走,但也不能不管她家老闆的用水問題,所以水她一直都挑著的,只不過是每天半夜來挑,因為不想看見她家老闆,不能讓她家老闆知道她已經氣消了。
而且,這一次說不定是她最後一次給她家老闆挑水呢。
「好啊,你們倆個就像一家人似的,親姐妹都沒你們倆個合得來。」王大伯想想后說道。
「是啊,你說我以後要是離開她了,她一個人怎麼辦?誰來照顧她?」
「離開?你這小丫頭打算去哪兒?」王大伯問,張青不回話。
她突然好想見那個人,見到章凌碩之後她就好想見他。章凌碩和他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優秀、高高在上,能不能用一生的願力去祈求這輩子再見一次他,從此永遠相隔?
可是,現在的他,究竟會在哪兒?
世界之大,她該如何去找他?
「你這丫頭,來鎮里雖然沒幾年,但王大伯像寵女兒似的疼你。你要走,王大伯可捨不得。」
「對不起……」
「傻丫頭,沒什麼可對不起的。你們年輕人的路還長著呢,要在這小鎮上待一輩子也可惜了。出去了,有一番小天地,王大伯我也欣慰了。只要你隔個幾年回來看看就好。」
「嗯,我一定會的。」
兩人走到泉池邊,張青搶過王大伯肩上的桶,把手電筒遞給他,笑笑說:「還是我來吧。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給我家老闆挑水呢。」
「你不打算當面跟她告別?」
「不了,要當然說了她肯定難受。」張青垂下頭,彎腰打水。
「唉……」
嘆息聲在清晨的泉池邊蔓延著。
莫回早早起床,推開在小院子里看見店外盛滿水的桶。
桶邊有被水打濕的紙條。
她顫抖著手,因為手太抖,她試了幾次,紙條險些從手間滑落。
她深吸口氣,慢慢打開。是張青娟秀的字跡。
老闆:
我走了,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我不是因為生你的氣而離開,我心裡一直有個夢,那夢是遙不可及的!但現在我想去尋找它了!不管找到或找不到,我都會回來的。
因為,這裡永遠是我的家。而老闆你就是我惟一的親人。
別傷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
總裁大人,是個不錯的人。老闆你別總是把自己埋進往事里,雖然你從來沒有跟我說起過你的過去,但我能感覺到,那絕對不是一個愉快的過去。過去的事情終究是已經過去了,改變不了,我們只能往前看。
也許轉頭就會有驚喜呢。
張青留。
看完紙條上的內容,莫回的眼淚滑落,滴落在紙條,渲染出黑色的墨汁。
她又是一個人了嗎?
走了那麼久,她依然還是一個人。
章凌碩正好下樓,他還是很虛弱,但比前幾天好上太多了,看見她站立的背影,內心突然湧進一股悲傷,讓人有種不忍再看的感覺。她內心裡正經受著怎麼樣的悲傷,才能讓自己周身的空氣也變得靜止起來?
「別哭。有我在!」他走上前,拍拍她瘦削的肩,彷彿下一刻她就會消失一般。
「……我知道她不像表現的那麼快樂,可是我也不知道她內心這麼倔強,把什麼都鎖在心裡,一句也不肯說……」話再也無法說下去,莫回的肩聳動著,知道她在哭,卻沒有發出半分聲音。
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不知道為什麼要對著只當她是陌生人的章凌碩說。
「要不要我去找找?」章凌碩皺眉,隱約猜出幾分。
「不……謝謝,不用了。」擦乾眼淚,她退回原來的冷淡與疏離。
她貌似態度平靜地轉身進廚房準備熬煮小米粥。
章凌碩也跟在莫回身後進廚房,洗凈手,她淘米,他洗菜,是這幾天慢慢培養起來的新方式。
他知道一起經歷過某些困難的人之間都會產生某種或深或淺的牽絆,他們也如此嗎?還是這個女人太特別,情感太豐富?明明是討厭他的模樣,卻因他一場突如其來的病,而變得親昵。
他暗暗觀察她,發現她其實性子挺好,只是十分安靜,經常可以把他當成隱形人,一天有可能一句話都不說,吃飽了會上她的小樓,在走廊上晒晒太陽,經常會曬棉被,更多的時候是不知道她背對著他低頭撥弄著什麼。
他不知道他對這個還不知道名字的女人抱著什麼樣的感覺,想去探索她的內心世界,但他探索來做什麼,純粹一時興起嗎?
「菜切多了。」沉靜的聲音溫和地提醒著。
章凌碩低頭看著自己切著的菜,果然多了。
「抱歉。」他手腳俐落地將菜盛盤,拿起掛置牆上的炒鍋,準備炒菜。
鈴鈴鈴……
寧靜的空間里響起一陣悅耳的手機鈴聲。
章凌碩放下手中的東西,擦乾手掏出電話。
「喂,我是章凌碩。」語氣乾脆,直接。
「喂,終於捨得接我電話啦。你個混蛋倒好,跑到某個落後的小鎮倒是挺逍遙的,讓我在後面給你收拾爛攤子。約翰遜的事情暫時擱置,聽說人家對你手上的竹席項目也挺感興趣,也許人家不久也會出現在那裡。你小心點啊!還有我妹妹找你找得要發瘋了,你趕快給人家一個交代。」電話那一端是吳予燦語氣輕快的話語,沒有一點為人兄長該有的憤憤不平。
「我知道,我只是沒想出答案。」章凌碩凝眉。
「想得到你的答案,真難。等了兩年都等不到,我那可憐的妹妹啊。」話很可憐,語氣卻完全不是那一回事兒。
「你打電話過來就是為這事兒?」吳予燦什麼時候也這麼無聊了?
「當然不是。我只是告訴你一聲,我在去竹席鎮的路上,老闆都爽了半個月的班,我這個忠於老闆的小助理當然也要響應老闆的號召,蹺班去欣賞了一下落後小鎮的昔日風貌了。」吳予燦朗笑著。
「你來這兒幹什麼?」章凌碩莫名其妙。
「旅遊啊,還能幹嘛。我上飛機,掛了。」收線之前,還能聽他那笑聲。
章凌碩舒口氣,轉身進廚房完成未完成的工作。
他們的默契有些莫名其妙,她只做她的份內事情,其餘一概不做,除了他的衣服是她洗之外。
他不明白,為何她會願意去洗一個對她而言幾乎算是陌生男人的衣物,他沒有刻意看過是不是她洗的,但每天清晨醒來,那些換下的衣服都乾乾淨淨的掛在衣架上,上面飄滿清淡的味道。
那是他習慣的香味,他對香味要求很高,只接受自然香,任何人工調出的香味他都排斥,而這個女人竟然了解。
她的悲傷,即使儘力掩藏,也在不輕易間流泄而出。
就像現在,她明明在炒菜,面容平靜,神情專註他能清楚的感知,她快被內心深處的悲傷掩埋住了。
吃完早飯,章凌碩便回房間忙碌去了,莫回則找出工具,開始護理前後兩樓的傢具。這些傢具多大都是木質的,這些物品若不好好護理很容易就會破損,所有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護理一次,根據質材不一樣,而隔著不同的時間,有的一年護理一次,有的則半年,還有的是三個月。
擦拭完前樓客房的黃梨木大床之後,她直起身,小臉滿是愁悒,和猶豫不絕。
下一間,是他的房間。
她以為他會在她的生活里攪得亂七八糟,特別是張青離開之後,他眼中的探視,讓她就有種極為不安的感覺,害怕他會做出更多的事情,那樣她是接受不起的,她的定力只能維持一時半會兒,時間長了肯定會破功。
可是,一周過去了,他除了每天吃飯之外,別的都在房間里,不是不停的打電話,就是在窗邊對著電腦不斷地敲打,似乎十分忙碌。他很忙,她知道。以前他就忙得經常不回家,現在他的事業做得更大,屬於他的時間就更少了。
這也讓她狂跳的心暫時安穩下來,現在他不來招惹她,她自己反而要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此時,她一手提著半桶水,一手提著工具箱,不知該不該敲門。
正躊躇間,緊閉的木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是章凌碩。
「我還在想,你到底要站在門外多久。三十分鐘,你體力真好。一點不像鎮上的人說你體弱多病。」章凌碩咧嘴笑著,表情輕鬆地調侃她。
看到眼前的女人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章凌碩也想抹抹自己的臉,他內心也微驚著,他什麼時候有這樣的閒情逸緻去逗弄別人。
可現在,他就是這麼做的,容不得他狡辯。
「這是我的家,我愛站多久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管。讓開!」莫回強迫自己用冷臉面對眼前這個男人。
章凌碩摸摸鼻子,跟在她身後進屋。
莫回發現,他把桌面和床上的東西都收拾了,心驀地疼了起來。
他這是要離開了嗎?一離開,從此再無相見之日。這不是她一直想的嗎,為什麼他真的要離開,她會這麼難受,這麼心痛?張青離開,他也要走!
章凌碩斜靠在窗邊,看著她懸然若泣的模樣。
真是個讓人搞不懂的女人,明明前一秒瞪他瞪得霸氣外露,后一秒望著那張雕得十分精緻的上黃梨木大床悲傷得像隨時會哭出來。
這裡曾住過她愛的人嗎?那人怎麼了,會讓她有種將自己埋藏起來的感覺?
他的心,跟著她的表情驀地收緊,像胸膛里有隻無形的大手緊緊握住他的心臟。
「大下午跑進一個大男人房裡發獃,不會是你的愛好吧?」風涼話說出,他雙手抱胸,眼帶笑意地看著她。
一回生,二回熟,他竟然開始習慣用這樣的語氣跟她交流。
很好,她總算回過神了。
莫回像被電了一下,眼神顫抖地看向章凌碩的方向,他穿著質地良好的衣褲,一臉閑適地看著她。
她沉默。
「你再不開始,我今晚怕是沒地方睡覺了。」他又閑閑地補充,看著快落下的太陽。
她的眼神抖了一下,隨即低頭,將東西輕輕放到地上。
他不是走,只是收拾東西,讓她好擦拭護理而已嗎?
這個認知,讓她稍稍鬆了口氣。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慢慢放鬆。
「難不成,你認為我要離開了,所以暗自傷心?」他心情極好的調侃著背對著他的小女人。他都不知道,跟沉默的她在一起,他話會這麼多。
擰毛巾的手停滯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手上的動作。
這男人,自信得讓人想拿毛巾砸他。
莫回先用沾了水的棉花按理木頭的紋理細細清理著,清理過後,又快速地用干透的毛巾擦拭一次,不讓木頭上有半點水漬,否則會腐蝕木頭的。
章凌碩看著她半蹲在床邊忙碌著,小臉不一會兒就冒上細密的汗珠。
輕哼了一聲,邁起步子,抓過干透的毛巾為她完成下一步,用力認真地擦拭她剛用棉花清理過的地方。
莫回吃驚抬頭望了他一眼,又繼續低頭忙碌。
時間,一點一滴流轉著。
夜的腳步也悄悄走進,黑暗覆蓋上屋裡,兩人才將房內需要護理的用具護理結束。
章凌碩把毛巾放下,莫回無言地收拾東西,小臉上仍是拒人於千里的模樣。他看著她,發現她安靜地收拾東西轉身就走,他也跟上。
「你又跟著做什麼?」莫回怒目相向。
「我餓了,要去廚房。」章凌碩回。
小臉僵了一下,又變得通紅。最後只能無言地往樓下走去。
她被他煩得差點失去理智,一整個下午,他都如影隨形,強大的氣壓輻射下來,讓她差點喘不過氣。心裡又惱又怒,恨不得立刻抽身離開,又不捨得離開屬於他的溫暖。
兩年前的手術,早已把她的身體給拖垮。在最需要休養的時間段里,她四處尋找可以安靜生活的地方,卻發現她無法停留在任何一個地方,無法接受人們用奇怪的眼神看她。所以,她顛沛流離,飲食也變得極不正常,整個人恍恍惚惚,更別提細心地照料自己的身體了。久而久之,她開始畏冷,即使在炎熱的夏季,她也經常冷得打顫。
而他,卻毫無所知,怡然自得地在她的身邊,他什麼都不知道,讓她沒來由地生氣。
莫回悶悶地想著,心潮翻湧,眼眶微微發熱起來。
手腕上被一個輕輕的力道握住,暖暖地滲入她的皮膚,這層溫暖讓她又愛又恨。
「你幹什麼?」
「你還沒吃晚飯。」他輕雅的嗓音進入她的耳里。
「那又怎樣?」她又擺起冷臉。
「你的倔強要是能讓你飽腹,我倒不介意當個旁觀者欣賞你的倔強,竟然也很賞心悅目 。可是,你的肚子明明已經餓了。」他笑,白白的牙牙地燈光下閃耀,表情意有所指地看著她的肚腹。
「……」小臉驀地紅了,以為又會是他的奚落。
「讓你嘗嘗章氏集團總裁的手藝。」他只是挑挑眉,率先進了小小的廚房。
她仍瞪著他,從未見他下過廚,他這樣的男人,也不適合廚房,他適合在公司里運籌帷幄,指點他們章氏的江山,一皺眉就讓別人忌殫幾分,一揮手就能解決所有難題,而他也確實如此。
現在,他在小小的廚房裡也沒有任何的違和感,姿勢翩然的旋轉在小小的灶台邊,他的動作不是十分的流暢,但他似乎是全神貫注地在做手上的事情,因為他眉間的專註,幾乎跟他工作時的一模一樣。
他想做的事情,一般都會全力以赴去做,即使那只是一件小小的事情。
章凌碩將肉、蔥和西紅杮切好,灶台上的水也燒開了,他將面放進滾水裡,用筷子將鍋里的面攪了攪,讓所有的面都浸泡進沸騰的水裡,直到麵條一根根變得柔軟了,他才用空出的大碗接了大半碗的冷水,然後把面夾出來放到大碗里。
重新洗鍋,熱油,將切好的西紅杮放進鍋里翻炒,直到釋放出一陣甜甜的香味,加了適量的水,水開后,再放下腌制好的肉片,把面重新放回鍋里,煮夠一分鐘,灑下青綠的細蔥,所有的工緒都結束后。
他洗了兩個碗,盛面,端到坐在桌邊的女人面前。
「吃吃看,我只會做這個。」他說著,他對廚房沒太多興趣,所以廚技只算一般。
莫回木然地接手筷子,沉默地吃著,有西紅杮的香甜,蔥的清香,面的純厚,都是至純的味道。一個人煮的食物,能看出他當時的心情,而這面這湯都是至純、香甜的,可見他煮的時候,是全心全意並且是心情愉快的。
幾口之後,年少那熟悉的味道便在口中散發出來,年少的他對她,不算好也不太壞,卻是她年少時期少有的溫暖之一。她有時候想,如果年少時期,他能傷她,她不會愛他,只是他對熟悉的人而言一直都不是個溫柔的人,所以她萬分珍惜那少得可憐的溫暖。
現在,他又這般待她。
明明壞得無可救藥的人,卻總是能在不輕易給她一點溫暖,讓她戀上這樣的滋味,欲罷不能。
熱燙的面,灼熱的湯滾入喉,熱氣讓她鼻尖冒起細密的汗珠。
章凌碩吃了兩口面,便分了心神,餘光忍不住打量著對面幾乎小臉要埋進碗里的小女人。
她太認真、太安靜,吃東西的模樣彷彿像在搏鬥,熱騰騰的湯氣暈紅了她的頰面,讓她看起來多了份活力。
再一次,他心裡又將眼前的女人跟莫回重疊起來,她們吃東西的模樣該死的相似。
莫回從大碗里抬起頭,便撞上這樣一雙探究的眼,兩人視線撞在一起。她想移開,卻移不開,眼神忍不住直視著他純黑好看的眼。
他的眼神在她的回視之下,湧起一陣笑意。
突然,他傾身向前,伸手向她。
她愣了一下,想避開,卻動也不能動。感覺到他的大手,輕輕拂過她的唇瓣,眼神的笑神加深。他卻靠得更近,近到幾乎貼上她的臉。
而她在他純黑的眼裡,看到她自己的倒影;他也在她黑白分明的眼裡,看到自己的。
屏息著氣,她勉強自己恢復理智,推開他,她跳得老遠,滿臉憤怒地瞪向他:「別以為一碗破面就覺得我應該感謝你!」
他笑意更深,若無其事地舉高自己的食指,食指上有微紅的湯汁和青青的蔥段,「我只是想為你擦嘴角。」
蒼白的臉又一次爆紅。
他舉起沾了食物的湯汁到唇邊,眼神不離她的面,輕輕伸舌舔了舔,「果然很甜。」
這次,臉紅得更加厲害,幾乎連脖子都跟著紅通通的。
莫回飛快轉身離開,在轉角處又轉彎處又回過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她的回瞪換來了章凌碩清朗的笑聲,那笑聲還久久不消。
他們現在的關係,算不算有所好轉?
應該算吧。雖然莫回仍然沒給他任何好臉色,但他就是能感覺到她的微小改變。
也不算感覺,因為態度有些明顯。
她的屋子,大部分設置都是維持著幾百年前的模樣,除了有電、有網路之外,其他都跟古時候沒什麼兩樣。
生活起來沒什麼太大的問題,但總是不方便,特別是用水問題,最近的泉池離她家有一千來米,每天的用水都得從那裡挑回來,以前是張青負責,張青離開后,是王大伯幫忙挑,太麻煩。
所以,他問她,他可不可以牽泉水的管線,她介不介意?
她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回了句隨便!
他當天下午便讓人牽了水管線,還在屋后的後山建了水塔,用馬達將水抽到水塔里,於是她不怎麼方便的屋子裡,多了幾個現代化的水龍頭,浴室外頭則多了個電熱水器,裝好電熱水器后,他樂得在浴桶里泡了很久的泡。
在後樓走廊上曬太陽的莫回,竟然聽到了某人愉悅之餘五音不全的歌聲。
她輕輕彎了彎嘴角,望著一花園的紅花綠葉直出神。
有了第一次提議成功之後,章凌碩忍不住提上第二個提議——買個稍微高級一點的冰箱,表示現在的冰箱太差勁,不中看也不中用。
她還是回了一句隨便。
於是他又迅速地買了一個櫃式的冰箱,方便她放置蔬菜和做包子的材料。而他也經常將他喝的水放進冰箱,直到冰冰涼涼的時候,他才拿出來喝,一解盛夏的炎熱。
沒過幾天,他又問,可不可以建個車房,他寶貝的跑車最近都在淋雨,模樣有些糟糕,黃泥滿車身,像只可憐兮兮的小乞丐站在院子里。
她又是一句隨便,便轉身離開。
於是,他又大刀闊斧,讓鎮民們幫忙做了簡單的車棚,將車子停進去,她記得把車開進去的不是他。
章凌碩忙完這一切的時候,他舒服地嘆了口氣。
但他每隔幾天就會搬一樣或多樣東西進來,先是衛星信號儀器,讓山上的信號更加清晰,然後傳真機、印表機、微波爐、麵包機等等現代化的東西越來越多,讓這屋子住得一天比一天舒服。
他越來越忙,事情越來越多,不是敲電腦,就是在不斷地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地打電話、或接電話,用各種不同的語言與電話另一端的人在交流。偶爾在打電話的間隙,他會抬頭看著后樓走廊的莫回。有時他們的視線會隔空相視著,有時莫回在看書或者在閉目養神,他仍是定定看著她,直到她發覺他灼熱的視線,他便對著她笑得見牙不見眼。惹得她怒目相向時,他才轉頭繼續手中的事情。
他自從往她的屋裡塞了一堆現代化設施時,他開始有兩個要不得的習慣。一是和她一起吃午餐和晚餐,因為她起得比較晚,他也不好意思勉強她;二是散步,不管天晴還是下雨,他都拉著不情願的她去散步,免得她整天一動不動的窩在走廊的搖椅里曬太陽,或是手裡欣喜著點什麼,全然不運動。
因為他發現,他住進來之後,她連包子都不做了,店裡的客人越來越少,除了幾個熟客還來之外,幾乎沒什麼人再來了,而且來的人還得自己動手煮粉煮麵。張青離開后,這裡連個服務員都沒有了。
但即便是這樣,日子幽幽地走著,來到了九月的某一天。莫回也在這平淡的日子,心裡存了些期待。
這天驕陽勝似火,迴音崖邊險要的道路上,人影流動著。
有人高舉鋤頭,有人搬運石塊,忙得不亦樂乎。
「總裁和老闆?我沒看錯吧?」一個工人停下手中的活兒,看著越駛越近的小電車。
「沒錯是沒錯,但這兩人這是要去哪兒啊?」另一個人也停下,好奇地看著。
「估計是老闆病又犯了,總裁載她去醫院吧。」先前的工人觀察了一陣得出答案。
「咱們先趕活,超期完成不了可不好,人家章先生不追究責任,他身後的集團可沒這麼好說話。」王大伯制住大家的談話。
莫回靜靜坐在他身後,臉幾乎靠在前面男人的背上,他炙熱的體溫隔著襯衫散發出來,慰燙著她的臉。
這個背,她從未靠上過,不知道靠上會不會覺得溫暖、安全。
這個男人,他不無情,她知道。
這個男人,他不冷淡,她也知道。
只是,他的無情,他的冷淡,他的囂張氣焰,他的壞脾氣都給了她一個人。
「到了。」章凌碩停下電車,回頭看身後的女人,她的神情分外哀傷。
這是為什麼?
「好。」哀傷幾乎是一剎那的,轉瞬即逝。
章凌碩認出這是上次她來的後山,山上有個涼亭,幾日不見荊棘又蔓延到路中。才短短几步,荊棘劃破質地良好的長褲,勾出一道道漏痕,而走在前面的女人幾乎像沒有知覺一樣,橫衝直撞著。
一個伸手,他將她拉到身側,帶她小心避過這些刺人的荊棘。
溫熱的暖流從手腕位置慢慢傳導,緩緩流過全身,暫時驅趕了體內深沉的寒冷。
半山腰的涼亭靜靜立在那裡,古樸自然。
莫回走在亭邊,眺望遠處的小溪,目光在小溪與章凌碩之間游移著。
為什麼她會再次帶到這裡,而且還帶著他?
她不清楚,只是心在胸膛里鼓噪著。
以前的她,積極勇敢;現在的她,畏首畏尾。
現在,她一直又有又恨的男人就在她的眼前,而且沒有的以前的厭惡,反而多了幾分溫和與專註。
她……她可不可以,再勇敢一次,再積極一次,爭取一段有他的溫暖回憶?
這回,她不佔有,不祈求能擁有他,只希望他在竹溪鎮里的時光有她,他日他離開,他過他鮮衣怒馬,氣意風發的生活,她則靠有他的回憶過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