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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她哭了?幻覺吧

  為什麼會這麼清楚她的想法?他也不清楚,但內心就這麼清楚的顯示,並且篤定。


  章凌碩輕扯唇角,這些都與他無關,現在的他只是放鬆的洗個熱水澡。


  他看了看洗浴室里的左側,放著簡單的洗漱用品,還有兩瓶是他格外熟悉的,熟悉到他天天在用。


  他走上前仔細辨別,還是正品。


  這裡誰會知道他的習慣,還在千里之外為他準備。


  可能是張青吧!


  他想著,將衣服放置到木架子上,拎過水桶,去廚房的大水缸打提水。這屋子除了電和寬頻,連水龍頭都沒有,生活上的一切用水都是從兩公里以外的泉池邊挑回來的。


  他暗笑,又是那個女人的倔強習慣吧!

  他沒有把有倒水大木桶內,以往並不是沒有試過用幾百年前甚至幾千年前的浴桶洗澡,只是用著古人的東西,他心裡總是有股不適感的。勉強就著冷水簡單的洗了個澡。


  不一會兒,章凌碩換了身乾爽的衣物從洗浴室里走出,把換下的衣服放在衛生間外的桶里。他沒有自己洗衣服的習慣,都是由別人洗,就算迫不得已必須要自己動手洗衣服時,他也有另外一個小習慣就是留著衣服等第二天早晨再洗。


  這兩個習慣他一直保持得非常好,來這小鎮也不例外。


  吹著夜間徐徐晚風,他在小花園站了一會兒,抬頭望了望天空。


  在偏遠的地方,一抬頭就能看到明亮光潔的圓月,此時正皎潔地掛在天空,灑著清潤的光澤,從他的角度看過去,正好有枝調皮樹枝遮蔽了月亮的一角,像一塊陰影停留在月亮間,不完美,卻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視線隨著樹影移至後面的小樓,翹起的屋檐上系著風鈴,風鈴正發出去悅耳的聲響。他看了看二樓的房間,屋內沒有任何光亮,也聽不到任何聲響。


  那個女人,該怎麼形容。明明看起來像個柔弱的女人,卻該死的倔強。


  他吐了口氣,轉身上樓。掀起深藍色的被褥,他欣身上床。伸手捻熄床側的檯燈,準備就寢。


  如果說這小鎮落後,寧靜,自然,他是贊同的,同時這小鎮還有一點好處就是可以讓人睡眠習慣調整回正常狀態,而且還能在夢裡遇到莫回。


  這不?


  他朦朧間,總感覺有人叫著他的名,那聲音是莫回的聲音,卻沒有莫回的高亢,多了份了遺憾與滄桑。


  是滄桑吧?


  如果莫回還在這個世上,應該是滄桑的吧。被自己深愛的男人毫不留情的拋棄,拖著傷痕纍纍的身體,連家人也摒棄的女人,怎會不滄桑?

  可是,他為什麼感覺不到她的恨意?

  明明感覺有人在看著他,目光溫柔,充滿傷感,像一個受傷的小動物柔弱地看著他,卻沒有任何恨!人在休眠的情況下,五感就變得隔外的清明,她只有悲傷,沒有恨。


  為什麼?

  如果是莫回,她為什麼不恨他?她該恨的吧?恨,至少能讓她心裡平衡一些;恨,至少能讓他覺得對她的愧疚有些許的減少……


  他知道,這又是他自私的做法,他對她一直是自私的。


  這一覺,他睡得很累,幾乎比熬夜更累。


  清晨,他睜開俊眸,感覺手臂濕濕的,彷彿真的有人枕在他的臂上哭過,是幻覺吧!


  他苦澀地想著,換衣,洗漱,下樓。


  店內桌上早就有鎮民們聚集。


  「章先生,您起來了!」有鎮民轉頭剛好見章凌碩下樓。


  「嗯,早!」他提了提神,露著淺笑。


  「張老闆讓我們帶面過來,還熱著,您趕緊吃!」


  「好。」


  王大伯走進。


  「章先生您早。」


  章凌碩走到小花園內,二樓依然門窗緊閉。


  「出來吃點東西吧,聽張青說你不願意我住進來。給你造成這樣的困擾,我很抱歉,但請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章凌碩清了清嗓音,「不想見我沒關係,我今天一整天都應該在鎮外看路況和竹林里。你可以不用擔心會見到我!」


  他用商場上對待對手的方式待她?他竟然用商場上對待對手的方式待她!

  房內,莫回緊緊皺著眉,細密的汗珠浸濕了細碎的髮絲,她張開疲倦的眼,耳邊是那個人的聲音。眼神在聽見他的聲音之後黯了黯,苦笑地扯了扯唇角。


  她吃力起身,腹間的悶痛更加明顯。


  動作緩慢地穿衣、梳頭,吱呀地開著老舊的木門,小花園的小徑上章凌碩正轉身要離開。


  章凌碩回頭,看清她的模樣后眼裡流轉異樣的流光,她仍是蒼白的,卻有種隨時會倒下的感覺,心底莫名微痛起來。


  莫回的手在發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印上幾個蒼白彎彎的月牙形狀,她強迫自己要直視那個男人,冷靜地開口,冷冷地聲音連她自己都幾乎聽不出來。


  「你還沒付房租。」她說。


  聞言,章凌碩微挑眉看著面目冷淡又顯倔強的小女人。


  原來只是因為錢嗎!他心裡有種被人欺騙的感覺,這樣的女人應該與金錢不會有太大的聯繫,不會太執著於金錢,至少這棟樓里價值連城的東西她都隨意擺放,卻斤斤計較起無關緊要的房租。難道昨天她就開始思考這件事?思考到不願見他?


  章凌碩突然不想跟這女人說話,至少現在不想,可有些話還必須說出口,他的聲音也冷上幾分:「要多少?」


  回應他的是那個瘦削女人伸出的五指。


  他看著她纖細的五指,他對比小鎮的物價標準開了價。


  「五百?」


  「五萬。」她的嗓音更冷上幾分。


  「簡直是坐地起價。你都是這麼嚇跑你的房客的嗎?」他好笑地問,表情並不生氣!

  「住不住隨你!」


  「好。五萬就五萬,不過我要花得物有所值。」他是商人,不會平白無故花掉這筆錢。


  她瞪著他。


  「我要你的笑容!」章凌碩突然惡作劇起來。


  回答章凌碩的是一陣用力地關門聲,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緊閉的房門,心情反而大好。她倔強得有些可愛。


  五萬,似乎也花得物有所值,至少這女人在他眼裡還不太糟糕。


  章凌碩離去后,莫回又在房裡呆了一上午,直到拿著雕刀的手再也提不起來,才放下雕刀走出房門。她剛開始走得很小心翼翼,後來心念一轉,她在自己的家裡為什麼要表現得像個賊,於是像平常一樣,邁著平緩的步子走到前樓的小廳。


  她望了望小院子外的院門,他離開時幫忙關上了。通常院門一關,鎮上的鎮民就知道今天不會營業,而且張青那丫頭不在家的消息估計他們都知道了,這幾天上門吃東西的人幾乎沒有。


  這點收入她並不在乎,她銀行卡里的錢足夠她下半生的花費了,甚至到她去世那筆錢都還有剩。


  兩千萬,留了一千萬在小村落的家,這屋子花了兩百萬,加上這些年的開支,銀行卡里應該還剩下五百萬。這個數額,足夠了。


  莫迴轉身進廚房,洗清案板,從冰箱內拿出食材,做起準備工作。她很安靜,黑白分明的眼直視著手上的食材,彷彿那是她現在的全部。


  她做事很容易專註,特別是吃的。她對吃的東西很執著,因為八歲之前,她常常被餓著,有時是一天一頓,有時是兩、三天一頓,全看父親和繼母的心情。有時她餓慘了,會去偷村裡人的東西吃,有一次偷了一個雞蛋,沒有火,她就直接生吃,腥味、滑膩佔滿了喉嚨,吃的難受,她也不捨得吐出來,因為吐了等待她的是餓肚子。


  那一次。她換來了一生中最嚴重的毒打,莫實平發了狠地打她,她不哭不鬧,目不轉睛地看著打得赤紅了眼的父親。直到他手上的木條斷裂,他才停手,而身邊的繼母早已哭得不成樣,她弟年紀太小,看見繼母哭了,也跟著哭起來。


  反而她倒沒有太多眼淚,那時候她還不會哭,不管多疼她都沒眼淚,都是眼眶乾乾的,所以她父親罵她白眼狼。


  莫回沉浸在回憶里,眼淚一滴一滴滴落在案板上,滲入食材內。


  她沒有伸手擦拭,仍是低頭繼續手上的動作。


  她越來越愛回憶,書上說心老了,回憶就慢慢多起來。


  她,今年二十八歲。別的二十八歲的女人會做些什麼,會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她不懂。嫁作人婦,然後生子,然後慢慢教育,等他們成材,再與枕邊人一同老去?


  她沒想過,也一直不懂這樣的生活。誠如,她不懂她現在的生活。


  安靜而荒廢著。


  如果章爺爺一直陪著她走到現在的人生,她的人生會不會跟常人一樣?能融入人群,說著眾人感興趣的話題,和眾人笑著同樣的笑容。


  可是,時光總是在向前流動著,永遠沒有回頭的一天。她就只能這樣陰鬱而寂寞的生活下去,直到老去的那一天。


  莫回吸吸鼻,洗凈手,開始炒起來。


  直到所有的菜都出鍋了,她端著盤子放到竹條桌上,坐在桌邊發獃,她才發現,她做的都是章凌碩愛吃的菜。這個發現,讓莫回無力了,軟軟地趴在桌上,看著菜一點點的冷卻,再沒有半分食慾。


  那個男人,早已融進她的骨血里了,不用刻意,簡單的就能想起有關他的種種。她的靈魂早就刻上了章凌碩這三個字,在她不懂事的時候。


  即使沒有了胃口,莫回還是盛了飯慢慢吃起來,落寞地夾菜、咀嚼、吞咽,一切按部就班。將碗里的米粒吃得乾乾淨淨,她這人對食物的珍惜怕就是從小時候開始的,被餓地,所以再不敢浪費食物。


  莫回收拾自己的碗筷的時候,眼光飄過小廳內側的竹條方桌,才發現桌上放著一疊有些份量的紙幣和一張字條。她面無表情地走過去,一手拿起錢,一手拿紙條,目光沒在那一紮挺厚的錢上停留 ,倒是帶點迫切的心情看了紙條。紙條上寥寥數語:房東小姐,你的五萬塊錢,可別數錯了。


  手顫抖,抓起桌上的錢想灑得滿地都是。只是連這樣的動作,她也無力去做了。


  做給誰看呢?

  誰又會看?


  看了又如何?

  擺錘老鍾滄涼地搖擺著,發出低沉的聲音,咚咚咚。


  莫回進入廚房,將那張寫著蒼勁有力的字條扔進火里,任火苗吞沒,變成灰燼。


  自己又佝僂著背往後樓走去。


  章凌碩是踏著晚霞進屋的,一進小廳便看見竹條桌上靜靜地放著幾盤菜,清蒸鱸魚、濃郁的牛肉湯、青椒炒魷魚,他突然覺得喉口有些發疼了,純黑的眸子緊緊地鎖住桌上的食物,剎那間,他的眼幾乎下掉下淚來。


  這些菜色不見得有多珍貴,十分普通,卻是以前某個又笨又傻的女人引以為豪的菜色,她只會做這幾道菜,也只有這幾道菜做得合乎他的味口。


  所以,她天天做,日日做,吃到他對這三道菜敬謝不敏的程度,到後來一看到這三道菜他連筷子都不會動。而莫回卻不知道,以為自己鹽放重了,又笑兮兮地端回廚房重做。


  這個傻女人,這個笨女人,她的思維里從來就沒有別人的不喜歡,每次都認為是自己做得不夠好,從未想過他已經膩煩了這樣的味道,膩煩了這樣的一層不變。


  現在的章凌碩心裡湧起一種空前的期待,期待這樣的菜色會是記憶中的味道,那味道他從未刻意去銘記,只是吃了不下一百次,那樣的味道早已被鎖進他的記憶,無法忘記。


  他跨步走到桌邊,取筷就食。一入喉,食物卡在喉嚨,無法下咽,也無法吐出。


  他身形停滯了片刻,不理會任何形象地吃起來,像在進行一場戰爭。桌上的食物被風卷殘食一般,不一會兒便只剩空空的盤碟。


  章凌碩丟下碗筷,穿過後花園,大步上了二樓的樓梯,目光像細密的網全粘在躺在搖椅上合著眼睛曬太陽的女人身上。


  「莫回……是你嗎?」聲音顫抖,沒一絲平時的幹練。然後,他屏息地等待著。


  空氣很安靜,一切都很安靜,安靜得可以聽見風聲,和彼此的呼吸聲。


  章凌碩的激動像打在了一團軟綿綿地棉花上,激不起半點聲音。


  他的目光如膠似漆的停留在眼前蒼白的女人身上,銳利的視線幾乎要越過衣衫直視她的本質。


  不,不像,這個女人,沒有半分像莫回。


  這個女人,是了無生趣的,幾乎找不到半分生命力,最不像的是這個女人太冷淡,莫回在怎麼樣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的吧?章凌碩自我否定著。


  許久,久到章凌碩以為她睡著,沒聽見他的話的時候。


  「章先生,你認錯人了。我的名字叫小慧,不是你的什麼莫回。」平靜的眼眸睜開,蒼白瘦削的臉上掛著一絲淺笑,她緩緩地開口,看著眼前的男人因為她的語身形一僵。


  章凌碩幾乎是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女人,像在重新認識這個女人一般。


  許久,他突然鬆口氣,他有個很矛盾的心裡,既希望眼前的女人是莫回,又希望不是她。他無法想像活力四射的莫回兩年後變成了這樣一副了無生趣的冷淡模樣,無法想像她這兩年所受的苦,而這些苦是他刻意帶給她的。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莫回。


  現在,她親口否定了。他心裡至少還有個希望,莫回在這世間的某個角落,依然是痴肥、憨傻的模樣,任人欺負,不會反擊,仍每天掛著讓人膩煩的笑容度日。


  這兩種方式哪一種比較好?他不知道。


  但眼前的女人不是莫回,她不是莫回,卻讓他寬了心。


  這輩子,他可以在任何人面前表現隨和、好脾氣,他都無法在莫回面前這樣,因為他對她從小就是高居臨下的姿態,從未打算在她面前平起平坐過。而現在,他是寄居在這個女人的家裡,只要這個女人不是莫回,他就覺得沒什麼。


  只要她不是莫回,他知道這個心態有些病態,但將近二十年,他一直如此,再也難改了。


  「對不起!」


  「莫回是誰?」莫回問,這麼多年她想自他口中確定自己的身邊,在他眼裡,她和他的關係到底是一種什麼樣扭曲著的關係。


  「她……她是我的一位故人。」章凌碩回答,靜等著搖椅上的女人的反應。


  她依然閉著眼,彷彿已經睡著了。


  他也不急,視線下移看到她放置在腳邊的兩本書:《古代傢具的護理方法大全》、《近年拍賣的竹類工藝品:古玩篇》。


  她是打算待價而沽嗎?

  原來,她也是在乎錢的。不然怎麼能開出五萬的房租。他心裡譏諷地想著。也不打算再在這裡停留,徑自轉身離開后樓。


  她……她是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


  莫回扯唇無聲地輕笑著,眼淚自眼眶下滑落。


  花園裡的花散發著強烈的生命力,卻散不上她的身上半分。


  她的世界里,剩下的僅僅是寂寥!


  原來,只是故人!

  時間緩緩地流動著,章凌碩和莫順的關係並未有改善,但時光一直向前走,生機也在某處慢慢醞釀著。就像章凌碩將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次數越來越多,時間也越來越久。


  章凌碩從筆記本電腦中抬首,看了眼在後樓蹲在走廊上翻曬著淺色被褥的女人。


  這一周她便曬了三次被子。


  即使他心裡幾乎認定了她不可能是莫回,但他的目光還是忍不住停留在她的身上,他不要幾乎,他要百分之百的確定。


  她站直了身體,讓他看清了她蒼白瘦削的臉,她的眼下淡淡的烏青,可見她並沒有得到太好的休息。


  大概是因為他吧,這幾天的觀察,他發現她對所有的人都很和善,甚至可以說是有求必應,對他卻是冷淡不已,估計是因為他是外來人的緣故吧。


  他想著,但並沒有因為她的冷淡,有了退卻的念頭。除了對她本人的事情他有探求的興趣,對這間屋子,他的興趣也極大,於公於私他都想了解這間屋子的故事,而實際上他也有了個大致的了解,但這些信息並沒有讓他有所用處。


  這些天聽到的版本都大同小異,而在外面擺放的清代傢具,也都是可以在拍賣場大放異彩的古董,但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走完了前樓、后樓除了店家老闆之外的所有房間,並沒有太大的發現。那他想找的東西,很可能就在她的房間里。


  該用什麼樣的方法,讓他能進入好的屋子呢?

  依她對他的冷淡和一臉陰鬱的模樣,該是受過很重的情傷,而讓她受傷的人該是跟他差不多的人吧,不然無法解釋她對他的敵意。


  是敵意,隱隱的敵意。


  他不知道,他這幾天觀察她是出自什麼樣的心態。是因為她的屋裡可能有他所要找的東西,所以他才必須觀察她,以便找出應對的方法?還是因為她有些習慣跟莫回一樣?

  他分析不清楚,他可以理智地分析每一份精細的工作表格,做龐大的策劃案,卻分析不了眼前的問題。


  他想在他心裡後面的因素占的比重大一些。


  她的確有莫回的一些習慣,比如包子的味道相似,喜歡喝小米粥,吃小醬菜,會做他喜歡的菜,喜歡曬棉被,喜歡穿著拖鞋,走來走去,他住進來一周的時間,沒見她穿拖鞋之外的其他鞋類。


  可是,她的模樣,她的性格,讓他心裡直接否定這樣的可能性,一個人的模樣再怎麼改變,也不會跳脫那個輪廓,她和莫回在外形上完全找不到相似的地方。而性格也是,他想過莫回的性格變化的可能性很大,完全推翻了以前的性格也可能,心靈受過創傷的人眼裡總會會銳氣,而這女人沒有,有的只是冷漠,眼裡很平靜,平靜得有時候讓他看不到任何思想的流動。


  呵,這個男人真是執著呢。


  莫回在心裡嘆息著。


  翻曬棉被結束后,她走到小廳,低下頭用干布擦拭著店裡的老木桌,這些桌子都是當年的竹席匠夫婦用的,她來了也繼續用。只是用得小心翼翼,既想重現當時的模樣,又想保存好這些古物。


  可是,世上事怎麼能兩全呢。


  就像這張桌上的刻痕,想當初她多小心使用,這桌上仍是不免多了幾道痕迹,像一條條疤痕躺在平整的桌面上。


  也許是莫回發愣的時間太久,章凌碩走過來,看到她指間正停留在桌上的刻痕上。


  「你是在遺憾多了幾道痕迹?沒關係,章氏集團旗下有古物維修師,他們會幫你把它們打造成原來的樣子的。」章凌碩溫聲道,對這個不確定的女人,他還是繼續用笑面狐的表情相迎。


  「是嗎?桌上的痕迹可以被抹平,心裡的痕迹也用遺忘來抹平嗎?」莫回的聲音突然冷起來。


  莫回的心裡有氣,氣著這個男人的溫和態度,她能感覺到他心底的冰層,只要溫和的態度一破除,面對她的便是厚厚的冰層。


  現在,她沒有多餘的力氣面對他的堅冰,只能選擇逃避。


  而這個該死的男人,卻一直明裡暗裡的觀察她,讓她有沖想撲上前打掉他的視線的衝動。但,現在的她不是以前行動至上的莫回,她只能在心底恨恨地生自己無能的氣。


  「真是伶牙俐齒!你是想藉機告訴我,你心裡有傷,想找人修補。」章凌碩態度有著故意為之的輕佻。


  他竟然敢問?!


  他竟然在問她心裡有傷!


  莫回感覺自己胸口的氣血幾乎要倒流,連呼吸都無法順暢。驀地,她丟下手中的抹布,頭也不回地跑回自己的小樓里。


  試探完他該稱之為房東的女人後,章凌碩也上樓打開精緻超薄的筆記本電腦,開始忙碌起來。


  章氏集團前段時間與德國ZL的合作對一家因經營不善導致破產的老舊家居公司的收購案已經進入尾聲,本來是章氏集團完全有可能自行收購,但那家家居公司在德國,他操作起來多有不便,特地選擇了一家在德國極有影響力的家居公司合作。這樣他也省去一筆重新軒辦德國分部的費用,又可獲得一大筆可觀收入。他何樂而不為?商場上,一切以利益為第一要素,利益滿意了,即使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也能攜手合作吧!章凌碩諷刺地想著,眼睛快速閱讀著屏幕上的是合同。


  這案子已經談了三個月,各方面的條件都已談好,合同只是個形式,所以他也只是一目十行地閱讀過去。


  這跟他平常的工作理念相差甚大,他知道。


  但是昏沉的腦子已經讓他無法靜下心一字一句的細看,連續幾天的冷水澡讓他有點輕微感冒,今晚似乎更加嚴重了,嚴重到眼睛看著電腦屏幕竟然能出現重影的現象。他搖搖頭,連腹間也泛著一陣深過一陣的絞痛。這該死的胃痛竟然也在這個時候攪局。


  他悶咳了一聲,按下一個指令,當下關了電腦,結束了一天的工作。他是個十分愛惜自己羽毛的人,知道這樣的堅持無效,敢不會強撐,強撐的後果不一定比倒下好多少,還不如少受點罪,該倒下時絕不強撐。


  他又忍不住掩嘴咳了幾聲,姿態慵懶地向後靠著木質的椅背,他習慣性的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仰頭一喝,才發現裡面是空的。


  他撫著隱隱作痛的胃,緩步下樓,到樓下的廚房找水喝。


  后樓的房間里,莫回瞪著眼前的還剩大半碗的面,她已經吃了兩個小時,仍然無法將剩下的面解決,嘆了口氣,她趿上拖鞋,端著個大碗下樓。


  這個時候下去應該不會遇到他。


  這幾天,她發現自己越來越敏感,越來越無法與他共處一個空間,所以她索性連飯都端到自己的房間里自己吃。他的飲食自然會有鎮上的鎮民和鎮領導爭相為他解決,所以他在家吃飯的次數也並不多,她也不由得鬆口氣。


  她穿過小花園,進入小廳。卻在灶台邊看見那個不想見到的高大身影。


  他手裡拿著一個玻璃杯,襯衫半濕,衣扣半開,露出有些水漬的胸膛,他的黑絲有些凌亂,聽到她的腳步聲之後,轉頭看著她,一向純黑的俊眸里微微發紅。現在的他整體看起來很……糟糕。


  事實上,他整個人看起來很累,像是身體上承載著無法負荷的力量,無時無刻都有倒下的可能。


  從認識他到現在,她從未看過他這副模樣,累得讓人心疼。


  這幾天他房裡的燈光總是亮到很晚,而白天他又去竹林察看情況,根本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明明不願想他,不想看他,她還是清楚地知道他的情況,眼睛總是不由自主地放在他的身上。


  她這是自討苦吃,她非常清楚。


  看著他疲憊的臉,他眼下倦累的青色痕迹,微陷的雙頰。


  一瞬間,她幾乎想伸手碰觸他,為他撫平他眉間的擰皺,一如過去多年的虔誠心態。


  但最後,她仍是一動不動,只是雙手死命地抱緊手裡的大碗,怕自己控制不住,棄碗而去。


  看到莫回,章凌碩顯然也很驚訝,端著水杯,直直站立不動。


  這個女人,老是在刻意躲避他,他知道。所以,他乾脆應了一堆在他以前根本不可能會答應的飯局,在外面吃過飯後才回來。知道她是不會為他準備飯菜的,倒不如在外面吃著方面。


  所以,他們應該有四五天沒正面碰到過。


  現在,讓她看到他這副狼狽模樣,他倒有些不自在起來。


  他向她禮貌性地點點頭,準備喝下手中的水,喉間一癢,又無法自抑地翻天覆地地咳了起來。


  莫回被他劇烈的咳嗽嚇了一跳,他咳得很厲害,幾乎要把肺給咳出來似的,劇烈的咳嗽迫使他不得不一手撐成早已冷卻的灶台,另一隻拿水杯的手因咳嗽水都濺了出來,淋濕了他寬厚的手背,打濕他的衣衫。


  她趕緊放下面碗,從他手中拿過水杯,免得他手上的水杯滑落,傷到他自己。


  「對不起!」咳嗽終於緩下來,章凌碩向她道歉,嗓音因為劇烈的咳嗽聽起來有些沙啞、粗糙。


  「你感冒了?」她淡淡的眉皺緊,不悅地瞪著他。現在她的冷漠自動卸下。


  「應該是。」他虛弱地笑笑,模稜兩可的回答。


  他一向身體健康,從小到大生病的次數,用一隻手數過來都還有剩,這樣的經歷讓他忘記生病的滋味。


  莫迴轉身幫他倒了杯水,遞給他,「喝了它。」


  她的聲音比平時更冷上幾分,她生氣了,很生氣,為這個不會照顧自己的男人又動起了氣。他的身邊一直有人在身邊照顧,這生活體驗方面,他的經歷很簡單,幾乎連一個十歲的小學生都比他強悍。


  而他記起一大堆枯躁無味的專業理念,卻學得比誰都快,辯論、思維,無人能出其右。


  果然,應了一句俗語,上天都是公平的,大家都各有所長,各有所短,沒有人會特殊。


  「好。」他低應了一聲,大手不太靈活地接過水杯,喝了兩口。


  他的手擦過她握著水杯的細白手背,將炙熱的體溫,傳到莫回的手上。


  她被他手上的高溫燙到,心底一驚,再也來不及細想她對他的感覺,細白的手直接覆上他的額,他的額頭也燙到嚇人。


  他明明就病得不輕,還在廚房晃來晃去?

  「你發燒了,你知道嗎?」她忍不住吼出聲。


  她心裡一怒,想抽回覆在他額上的手,卻被他的大手給握住,覆在他熱燙的頰面。


  他昏沉地看著她,純黑的眼底竟是一遍茫然,高燒讓他的思維較之平時慢上無數倍。


  她的手,冰冰涼涼的,很舒服。


  她這是在生氣吧?


  她一向對他冷淡,為什麼會生氣?


  是生氣他給她帶來了麻煩?章凌碩的腦袋梳理不出正確的信息,只能看著她的臉。


  這不,她的嘴張張合合的,眉眼間一遍怒意。


  可為什麼他就是聽不到她的聲音?

  「你發燒了,很嚴重的燒……你有沒有看過醫生?手上有沒有葯?……」莫回用儘力氣大聲吼著,雙手忍不住捧住他泛著高溫的臉,想逼出他最後的神智。


  沒有……他由她的口型知道她的問題,他在心底回答著,他發現他現在無法控制自己的嘴巴,明明想用語言告訴她的,但他發不出聲。


  索性,他閉上眼,專心感受她兩隻小手在他臉上所帶來的清涼感受。


  「該死的!章凌碩,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看醫生?!」這次的語氣更加不善,連他手上水杯里的水都微微震動了一下。


  這回,他似乎聽到她的命令和逼問,已經快被逼入黑暗的神智有了片刻的清醒,他緩緩睜開眼,看著她焦急的神色,幽幽開口說了一個字:「沒。」


  該死的,連他的聲音都變得很難聽了,簡直可以用恐怖來形容。


  趁著他還有些理智,她繼續開口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燒的?」


  「今天早上吧,也可能是昨天晚上。」他口齒不是很清晰地說著,純黑的俊眸又想閉起來。


  「時間過了這麼久,白天為什麼不去看醫生?」她差點被他氣昏了頭,恨不得拿刀劈開他的腦袋,看看他的腦袋是不是只塞得下一堆沒用的合同和數據,「你是把腦子也燒壞了嗎?」


  「我有吃藥。」他緩慢地回著,語速比平常慢上很多。說完,他整個人微微一晃,差點撞上身後的竹條櫃,莫回趕緊抱住他的腰,以防他跌倒。要撞上他身後的竹條櫃,上面的麵粉、青菜、瓶瓶罐罐要全砸下來,他的狀況鐵定更糟,說不定還會挂彩。


  「你哪來的葯?」沒有看醫生從哪裡取葯?!這純樸的小鎮沒有哪個診所或醫生會這麼不負責任。


  莫回想著,想著大部分的體重移到她的身上,用力抱住他的腰,卻發現他整個人都燙得像個高溫火爐,灼熱的體溫從薄薄的衣衫里透滲出來,直燙著她的手臂,很熱很燙!她卻將他抱得更緊了,怕他倒下去。


  「這裡。」見她抱住他,他空了只手指著灶台邊的葯袋。


  指完葯后,他收回手,環上她的腰,她身上真冰涼,他把頭也低下,埋進她冰冰涼涼的頸項,他再次舒服地閉上眼睛,喟嘆出聲。


  莫回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氣得差點想一腳踹開這個沒有任何生活常識的男人,感冒發燒他竟然去吃胃藥。


  他當他在演幽默冷笑話嗎?

  他能平安健康長到三十歲,真是連老天爺都在幫他!

  莫回一陣火大,用力地推了推窩在她身上的笨蛋男人。


  「醒醒!」


  「不要,你身上好冰!我喜歡!」他的神智又被趕入黑暗的邊緣,他強撐著說完這句話后,倒進莫回的懷裡。


  「章凌碩!你這個混蛋!豬頭!」莫回蒼白著臉吼了一聲,使盡全身力氣撐起已經暈倒的男人。瞪了眼黑暗的屋頂,然後任命地將一個身高高出她一個頭的高大男人從廚房裡費力地拖過小廳,拖向二樓。


  她的力氣一直比他的大,她知道,因為從小干苦力活干多了。可讓她拖一個大男人,她還是覺得吃力的。再加上她這兩年身體損耗得太嚴重,身體素質早已不如前,因此搬動他變成了一個不可能的難題。


  事關章凌碩,莫回總是覺得有奇迹出現的。


  她抖著腿,咬著牙,半拖半抱,硬是將陷入昏迷的男人拖上了二樓,腳踢開門,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將他拖到床邊。莫回想一手把這男人直接扔上床,放手的動作做到一半,而陷入半昏迷的男人也因慣性緩緩往後倒去。她沒出息地抱住男人的腰,小心翼翼地護著他的頭,讓他慢慢躺上床。


  她又沒出息了一次,她知道。


  她捨不得他冒一點讓他可能會受傷的險。


  她虛拖著腳步下樓拿了毛巾和水盆,打了盆冷水,給章凌碩降溫。一切做好之後,莫回坐到床邊,看著這個男人的俊臉,思緒飄出好遠。


  那時陽光正好。小小的村落,陽光正烈,滋滋滋地烤著地皮,地上的泥土都被烤出一陣乾裂,地上裂開的細縫裡看不到半滴水的痕迹。


  這天熱得連是知了都疲憊得停止了鳴叫。


  靜靜地,除了烈日烤出了的滋滋聲,再也別的聲音。


  平整乾淨的小木屋外,是一個胖胖的小女生,在烈日下低頭用刀划著手上的木刀,一刀一刀,她十分有耐心,只有木塊上除了多了幾條划痕之外,看不出她雕的東西的形狀。


  但她仍不屈不撓地堅持著。


  「你這個小丑八怪在外面做什麼?不會沒用到被太陽曬死了吧?」小木屋內是一個輕雅且含著濃烈不耐煩的男孩兒聲音。


  「我沒有被曬死。」小莫回認真地回答著,手上的動作減緩。


  「哦,原來沒曬死。那你為什麼半天不出點聲音?」章凌碩又說著,語氣壞得直教人伸手掏耳朵。


  「爺爺說,做事情不能一心二用。」小莫回乖乖回答,手上的動作幾乎停止下來了,一臉認真的重複章爺爺說過的話。


  「哼,真是個小笨蛋!大人隨便幾句話你就乖乖信了,小心我爺爺把你給賣了,你還高興地幫他數錢呢。」章凌碩冷冷哼了一聲,繼續嘴壞地說著。


  「爺爺是好人,他不會賣莫回的。」這次,莫迴轉身面對小木屋的方向。


  章爺爺說過,跟別人說話要看著別人的眼睛。


  她現在轉過去雖然沒看到小哥哥的眼睛,但她的腦海里會不自覺地浮現起小哥哥那雙漂亮的眼。


  她很喜歡他的眼睛。


  又黑又好看,像畫一樣,她好喜歡。


  「說你是笨蛋,你還真直接給我笨到家了。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章凌碩因她的話笑了數聲。


  莫回聽著他爽朗無污的笑聲,自己也跟著傻笑起來。


  她的笑聲一出,小木屋內的笑聲立刻停下來。


  「停!誰讓你跟著我笑的?」章凌碩的聲音聽起來十分不悅,簡直是氣炸了。


  他竟然跟這個小丑八怪同時發笑,這對他簡直就是極大的侮辱。


  「爺爺說,快樂的事情需要和別人分享!」莫回輕輕地回著,並不因他突然的生氣而不開心。


  這句話是爺爺給她吃甜甜的糖時說的,當時爺爺的手還摸了摸她剛紮好的小辮子,很溫暖。扎頭髮的發圈是爺爺趕集的時候特意買的,他說每個小女孩兒都應該有一對漂亮的發圈,所以他就買回來送給她了。


  爺爺是個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也是最聰明的,他連問都不問她,就知道她沒有發圈呢。不過,爺爺給的發圈太漂亮,她只戴過一次就捨不得繼續拿出來戴,怕弄髒了。要是弄掉了發圈上的花,她可是會傷心地哭的。


  「哼,你當你是復讀機啊!爺爺說什麼話,你都記得!」章凌碩停頓了一下,負氣地說道。


  「爺爺對莫回很好,所以莫回想讓他高興!」莫回小小的唇角秀氣地上揚,露出淺淺的笑容。雖然她並不明白小哥哥說的復讀機是什麼東西,總之,一定是她沒見過的。


  因為想讓章爺爺高興,所以她在烈日下勤奮練習雕工,希望能有一點點進步讓章爺爺高興。章爺爺一高興就會呵呵地笑起來,花白的鬍子,一顫一顫的,刺在她的臉上痒痒的,她也不好意思伸手撓癢,只能憋得滿臉通紅,心裡卻十分快樂。


  「哼!你這意思是說我對你這小丑八怪不好咯?」章凌碩挑出她的語病,他現在俊雅的小臉發紅,額間還搭著一塊濕濕的大毛巾,很沒用地躺在小木屋的小客廳的木床上。


  「……」莫回歪著圓圓的頭細想著,想來想去,想去想來,一雙小眼睛一片茫然。


  章凌碩沒聽到屋外的聲音,就知道那小丑八怪在認真地想,他不就隨便一句話而且她用力想個什麼勁兒啊!


  果真還是笨蛋一個。


  可是這個小笨蛋能隨口就說爺爺只說過一次的話,讓他心裡極度不爽,顯然她對他爺爺的重視多於他,這個認知讓他心裡極不平衡。


  「小丑八怪,進來!」思及此,他怒目橫飛,恨不得從床上跳起來。


  可是,他沒用的身體無法配合。


  「哦。」莫回應了一聲,便悉悉數數地收拾起木塊和雕刀,小步小步地走進屋子裡,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困惑地說著:「小哥哥,我的眼睛好像壞了,看不清屋裡的東西,也看不清你。」


  聞言,章凌碩漂亮的眼底閃過一抹擔憂,心裡有些驚慌起來,在冷臉面具快掉落在地前,突然想到在書上看到過這樣的現象,大意是:一個人在烈日在太久,進光線昏暗的地方,眼睛會暫時無法適應。


  想到這裡,他面色又有些得意起來。


  瞧瞧,他這麼高深的學問都知道,哪像這個小丑八怪兼小笨蛋的胖女生一臉困惑地問他:「小哥哥,我的眼睛好像壞了!」


  想到他竟然跟這個小丑八怪比起聰明,他心裡狠狠地「呸」了幾聲,以表自己堅定的立場。


  他跟她絕對不同一種人,絕對不是,永遠也不可能是。


  「過來!」他冷聲對不斷靠近他床邊的小丑八怪命令著。


  「嗯。」她依言走著,在走的過程中因為目力不清,踢翻了放在地的鐵水盆,鐵水盆在原地發了幾聲極大的噪音后,恢復原本的平靜。


  「坐到床邊。」他繼續命令。


  「哦。」莫回乖乖坐到床沿。


  「別動。」章凌碩伸手覆蓋上莫回的眼,他在發燒,手上的溫度十分燙人,一碰到莫回的皮膚,她就想本能的退卻。


  章凌碩提前發現她的意圖,急忙制止她的動作。


  他很燙,他知道,因為他也覺得她很冰涼,摸起來很舒服,讓他不想移開手。


  「好了嗎?」莫回忍啊忍,忍了很久。小哥哥的手還是沒從她的臉上移開,但是她的眼睛似乎已經好了。因為她在他的手下睜開眼,借著他手間的細縫看著他熱得通紅的臉,他很白,現在白白的臉上還染上一抹艷麗異常的紅潮,很漂亮,讓她不小心看痴了。


  似乎察覺到小丑八怪的目光,章凌碩收回手掌,心裡暗叫可惜地摸摸自己掌心最後的一點冰涼。


  「現在看得見了嗎?」他佯裝興趣濃厚地問著。


  「嗯,看得很清楚了。」莫回笑開,頭忙不迭地點著,十分高興自己恢復了往常的視力。


  「你要怎麼感謝我?」他高挑著眉,一臉施了她極大恩惠的模樣。


  「我不懂。」她思索了一陣,一臉沮喪地搖搖頭。


  章爺爺說著,大恩不言謝!

  小哥哥這樣幫她恢復視力,讓她重新看到小木屋的一切,讓她沒有失明,這是很大的恩惠,是大恩,她不該謝!但是她要怎麼表示她心裡的感激之情呢?

  章凌碩任她掙扎著,這小笨蛋的心思很好猜,好猜到他根本不屑動用自己精明的腦袋瓜子,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站勝她。


  「大恩不言謝!但你可以用實際行動表示你的感激!」他涼涼地開口提示。


  「哦。那我要怎麼做?」她瞪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眼倒映著他潮紅的臉。


  章凌碩看著她眼裡的自己,有幾分奸詐,很有大灰狼欺騙小紅帽之嫌疑,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撇開視線,望向別處。


  「你自己的腦袋拿來幹什麼用的,只是拿來長頭髮的嗎?」他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你就不會自己想嘛。」


  「哦。」她低低地應了一聲,抱著頭認真地想著。


  不能說出來,還能做什麼。對,能做出來。


  小哥哥不喜歡髒兮兮的衣服,不喜歡做家事,不喜歡洗衣服,不喜歡生病,不喜歡吃藥……她在心裡一一想著。


  「我知道了。」莫回喊道,意識到自己喊聲太大,連忙掩住嘴巴,一雙小眼不斷地打轉著,模樣竟也有幾分可愛。


  「說!」章凌碩言簡意駭地表示自己的意思。


  他倒是十分有興趣聽聽她的所想,是不是也像她這個人一樣,一點也不討人喜歡。


  「小哥哥不喜歡做的事情,我以後都幫你做。」她說著答案。


  「哦?你知道我不喜歡做什麼事情?你倒說說看!」他的興緻首度被她提起來。


  「小哥哥不喜歡做家務事,以後莫回幫你做;小哥哥不喜歡洗衣服,以後莫回幫你洗;小哥哥不喜歡生病,以後莫回替你生病,你健健康康就好;小哥哥不喜歡吃藥,以後莫回幫你吃,要苦只苦莫回一個人就行,反正莫回也不怕苦……」莫回認真地掰著小手指頭,細細數著小哥哥地壞習慣。


  「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我那多嘴的爺爺?」章凌碩小臉一陣紅一陣白的,誰告訴這小笨蛋他的這些「不喜歡」的?


  「是莫回自己發現的!爺爺一句話都沒說。」莫回淺淺地笑著,胖胖的臉上有幾分得意。


  「你?」他輕睨了長得非常像個小笨蛋的莫回,極度不相信。


  「是真的。莫回昨天剛發現的。」莫回說著,掩嘴笑起來。


  「昨天?」章凌碩皺眉。


  昨天下午他和她以及幾個小夥伴去溪邊,幾個小夥伴把她騙進溪里,然後撒腿就跑。他也十分想跑,只不過怕回家被爺爺罵,所以只能留在溪邊陪她。她被困在有些湍急的溪水裡,上不了岸,他本來也就想想陪她意思意思地站一下,但是天色越來越暗,這個小笨蛋再不上岸就真要當個小水鬼了。於是他舉目望了望四周,看到一根破竹竿,連忙跑過去拿起來,伸到溪水裡讓她抓住竹竿的另一端,他好在岸上拉住她。


  但是,他忘了一個很重要的一點。


  他是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從未刻意鍛煉過自己的臂力,所以……他的臂力相對從小就乾重活的莫回而言小了很多。


  他用力扯了幾下之後,便氣喘噓噓,差點趴在岸上直喘氣。


  溪里的莫回心裡一急,就用力地扯了扯竹竿的另一端。


  於是,章凌碩小少爺就華麗麗地,麗麗華地被拉進夕陽里冰涼的溪水裡。


  兩個傢伙渾身濕溚溚地走回章爺爺的小木屋,章凌碩路上一連串地打著噴嚏,一回到家便把身上的濕衣服換掉,以防感冒。


  可是,當天晚上他還是發起了高燒。


  而那個穿濕衣服一個下午兼晚上的小丑八怪,第二天竟然還是活蹦亂跳的,這個認知讓他這個立志成為大男人的男孩極度不爽,趁著爺爺去鎮上為他抓藥之際,對這個小丑八怪發了一上午的飈,還把人家趕到屋外的小院子里,在如火如荼的烈日下待著,想把她給曬到病倒,要是能發燒是最好的,這樣至少能有個伴。


  「嗯,是昨天。昨天你一回到家就換衣服,這說明你不喜歡臟衣服;你一生病,脾氣就比以前更壞說明你不喜歡生病;早上你一聽說爺爺去鎮上抓藥,你臉色就變得很難看,說明你不喜歡吃藥。」她一一為他分析。


  章凌碩瞪大眼睛,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黑色,說明他昨夜的休息並不好。


  這小笨蛋竟然觀察這麼入微,真不像一個笨蛋的所為。他想著。


  「你說的也算。不過你不會是空口說白話——哄人而已吧?」他問問題,不想自己即將擁有的利益被她無情的破壞掉。


  「當然不會。莫回從來不騙人。」莫回連忙點頭保證。


  「好。從今天起你得天天幫我洗衣服,直到我拒絕為止。」他提出準確的要求。


  「嗯,好。」她繼續點頭。


  「另外,我有必要告訴你一件事情。」他道。


  「什麼?」她問。


  「爺爺只是我一個人的爺爺,以後你叫的時候要在前面加個『章』字,別爺爺爺爺地亂叫,不知道情況的還以為我跟你這小丑八怪是兄妹呢。」他說出,他內心十分介意的一點。


  「好。我以後叫章爺爺。」莫回繼續點頭應著。


  爺爺,章爺爺。


  不是在叫同一個人嗎?沒什麼不同,她不知道這樣有什麼區別,不過小哥哥既然不喜歡,她叫章爺爺就是。


  「這樣最好了。」他又恢復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他的心結解開了,讓他的心靈十分舒暢,開始想起了肉體上的不舒服。


  高燒燒得他頭痛欲裂。


  一想這個他心裡就嘔氣,明明他泡在水裡面的時間比她短,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生病,這不公平。


  這個不公平,他暫時沒找到方法解決,但是他現在只找到可以指使這個小丑八怪的方法。


  「喂,我頭上我毛巾水幹了,幫我再泡泡。」他頤氣橫使著。


  「嗯,好。我幫你換。」她從床沿跳下地,拿過他額頭上的濕毛巾,果然很乾了。


  她轉身走出小木屋外,隨便拿過剛才她不小心踢到的鐵水盆到水龍頭下接水,她只接了半盆,便又關了水。因為太陽太熱,再開下去,被太陽曬熱的水會流出來的,到時候盆里的水都是暖的,就沒有為小哥哥降溫的功效了。


  她一雙小手壓著毛巾,讓整條毛巾全都浸泡在涼水裡,壓著白色毛巾的手還有淡淡的疤痕。她被雕刀劃破的小手指頭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呢。


  「小莫回。」院外的小木門被推開,章爺爺戴著草帽,一身是汗地走進來,他看見莫回雙手放在盆里,以為她在玩水降溫,「天很熱,你在用涼水降溫嗎?」


  「沒有。小哥哥需要用濕毛巾降溫,所以我來接水。」她回著。


  「這樣啊,小莫回真乖。趕緊進屋,外面太陽太大了。」章爺爺脫下草帽拿在手邊散熱。


  「好。」莫回見毛巾都泡濕了,趕緊拿起來,走進屋裡。


  章爺爺也跟著進屋,他等莫回把濕毛巾覆上章凌碩的額頭之後,從口袋裡掏出幾包葯,有退燒藥和一大包板蘭根。


  「碩小子,等下飯後先吃退燒藥,睡一覺之後再服一包板蘭根。」章爺爺拍了拍孫子的肩。


  他是特意當著小莫回的面說的,因為章凌碩很少生病,所以一生起病來全家人都寵得不得了,就養成了不哄不吃藥的壞習慣,讓他吃藥,比登天還難。這小子極看不上莫回,他一定不想在莫回面前示弱。


  這樣他才會乖乖吃藥。


  「好。」這不,章凌碩不情願地應著。


  這退燒藥,他無論如何都得吃的,但那一大包板蘭根,似乎沒這個必要。


  他想著,眼底閃過狡黠的光芒。


  「小莫回,過來看看。爺爺買了什麼好東西!」章爺爺坐在木床對著的木桌邊,卸下肩上的布包。


  「好。」莫回跳下床,走到章爺爺身邊,抬頭看桌上的布包。


  章凌碩無語地看著自家爺爺一臉神秘兮兮的模樣,爺爺這模樣他記得是在他兩三歲的時候,每次爺爺外出回來都興沖沖地掏口袋要給他驚喜,但一直不屑他這種騙小孩的方式,讓他家爺爺大感受傷。


  現在爺爺竟然又拿這樣的方式去逗這小丑八怪,讓他心裡有鬆了口氣的感覺,又對這小丑八怪增加了幾分厭惡。明明沒有任何血緣的陌生人,他家爺爺為什麼要對這個小丑八怪這麼好,甚至比他這個正牌的孫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家碩小子,一生病性子比平常更難纏。你在這裡幫爺爺照顧他了一上午,肯定很累了,爺爺特別給你買了幾個大肉包子。」章爺爺滿臉慈祥地說著,從布包里掏出一個油紙包裹的包子,油紙上還滲著幾點油星子,香香的肉香味就這樣飄散出來,惹得莫回嘴饞起來。


  「照顧小哥哥,一點也不辛苦。」莫回答著,伸出小手接過章爺爺遞來的肉包子,轉頭望向木床上狠狠瞪著她的章凌碩,「小哥哥,你要不要吃一點?很好吃哦。」


  章凌碩瞪著明明口水都要流出來,還忍著口水問他吃不吃的小丑八怪,沒好氣地回答,「當然吃了。不過先把你黑得跟鍋底一樣的爪子洗乾淨,再去拿新的包子給我。」


  聞言,莫回一臉欣喜地放下自己的肉包子,胖胖的身子小跑出屋外,不一會兒章凌碩聽到了水流聲。


  「碩小子,你不是一向不喜歡吃這種平民食物嗎?」章爺爺佯裝驚訝地看著自家孫子。


  「你知道我不吃,還買了一堆。難道你想和小丑八怪吃獨食?」章凌碩揚起高高的下巴,很拽地不承認自己是看到那小丑八怪的饞嘴模樣,才食指大動的。


  「真是嘴硬。」章爺爺搖頭,也並不針對自家孫子的變扭性子說些什麼。碩小子除了嘴壞點,脾氣壞點,別的都還不錯,他這個老人家也不能把每個小孩子都想成小莫回那乖巧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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