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好一個「兩情相悅」
「你還裝蒜!」莫回氣極一揮手,掃過張青的滿盤棋子。
「你幹什麼?我的棋子!你就算生氣也講點道理好不好?簡直就是莫名其妙嘛!」張青驚呼,連忙彎身撿起地上的散落的棋子。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知道現在鎮里的人把你說得有多難聽你知道嗎?你為什麼要去他的房裡?」莫回追問,胸口起起伏伏。
乍聽她們說的時候,她的胸口像千萬把刀在肆無忌憚地翻攪著,痛徹心扉。為什麼要是張青?為什麼要是她?
為什麼一想他們可能做的事情,她就心痛得無以復加?為什麼她不能像他忘記她一樣完全忘記他?為什麼她聽說他可能跟張青發生些親密事情的時候,她會這麼難受?
為什麼!
聞言,張青找尋棋子的動作慢下來,眼神黯了黯,「我沒有!」
張青否認,整個人趴在冰涼的地上,低頭尋找被掀飛的棋子。
「那你為什麼跑到他的房間里?難道鎮上的人都是信口開河,胡說而已嗎?」語氣破碎不堪,卻無人發現。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沒必要什麼事都向所有人,也沒必要向你解釋!」張青氣急,伸手進漆黑櫃底,手碰觸到光滑涼涼的東西,她急忙抓住,抽出手才發現只是一顆散落的玻璃球。
玻璃球破了一角,尖銳的玻璃渣子將她的手划傷,鮮血直流著,她卻不管不顧,繼續探手進櫃底,仍是沒有棋子的影兒。
她心底焦急起來,在地上趴得更低,臉頰也貼到臟污的地上。
還剩最後一顆!她的棋還缺最後一顆!
她腦子裡只剩這句話,完全沒注意聽莫回在說什麼。
「我跟你說話你聽到沒有!」莫回渾身顫抖著,看到張青竟然完全不理,反身將已經拾回的棋子再次灑到地上。
張青見狀,氣極了。
「你簡直就不可理喻,我跟總裁大人在一起怎麼了?我們男未婚,女未嫁,在一起有什麼不可以?難道你想說我配不上他?這世界上有什麼配得上配不上的,兩情相悅,在一起不行嗎?我喜歡他,他喜歡我,我們合則聚,不合則散,為什麼要讓別人的世俗眼光來禁錮我的行為?還是你根本就是在嫉妒我!嫉妒總裁大人選擇的是我!還是你沒有勇氣跟肖若辰離開鎮上,就把所有的人都想成那樣!」張青被莫回的舉動氣得失去理智,口不擇言。其實她對章凌碩根本就是一種感情寄託的情緒,她相信章凌碩也知道。可她無法跟莫回解釋這種感覺。
「你……」莫回怔忡著,像晴天霹靂,一個閃電劈開了她所有的認知,讓她眼前黑了一黑。
原來這一切不是流言,而是真實發生。
她不看跪地急切找東西的張青,幽幽轉身走出店外。
男未婚,女未嫁,在一起有什麼不可以?
兩情相悅?!
呵,好一個兩情相悅!
是啊,有什麼不可以!
她為什麼這麼心痛,為什麼?
他不愛她,一直不愛她,他以前有別的女人,她知道,只是她習慣了掩耳盜鈴;現在,他不認識她,也不愛她,他喜歡別的女人有什麼不對?
張青,那麼值得人愛的女孩兒,爽朗、活潑、熱情、會照顧人,有什麼不好?
很好,一切都很好。
莫回昏昏沉沉地走著,沿著小路漸漸走出小鎮。
天,漸漸暗了。
竹溪鎮外的迴音崖下,荒草叢生,荊棘遍布,被風吹得搖曳不定。
時弱時強的風聲在耳邊呼呼回嘯,有細細的雨絲,一點點飄到莫回的臉頰、身上,冷成一遍。
眼前是一片荒芫的景象,到處枝藤遍地,枯草漫野。借著黯淡的天色,莫回緩步走上石階砌成的小道,穿過雜亂荒草,撥開荊棘,一步步向前走。
莫回定睛看著周圍的景緻。
到底為什麼要到這兒來呢?
一不留神,手背便被荊棘刮出道道傷痕,光裸的腳踝也不能倖免,勾出一道道醒目的血痕。她開始疾步地走著,黑白分明的眸子燃起一抹期待,她望著前方,直至目光觸及半山腰的涼亭,她整個人便像發了瘋一般跑過去。
她只來過這裡一次。
那是在一年前,她百無聊賴就一個人沿著小道上走著,在半山腰有個古樸的涼亭,在亭內可以看到小鎮的全貌,美麗而寧靜,卻也有條小溪,讓她只看一眼就會落荒而逃。
現在,她依然是害怕的,卻有些期待,期待能再看到那條像疤痕一樣蜷縮在小鎮的邊緣,提醒她那份被所有人摒棄在外的絕望一直在她的生命里持續著,從未離開過。
莫回迫切地跑進亭內,目光急切地望著那一抹清清淺淺的溪流,如她回憶里一樣。
她心裡終於有了短暫的平靜,自從看到他之後,她的心跳,她的世界就一直是失序的狀態。現在這抹溪水至少能提醒她,曾經她被他傷得有多重,她費盡了多少氣力才可以勉強忘記他。不要他只是一出現就把她辛苦建立的世界攪成一團亂麻。
她來來回回地、反反覆復地在涼亭里走著,像困獸在作最後無用的掙扎……
有時她繞了一圈,發覺自己又繞回了原點。就像是走入了一座巨大的迷宮,一彎又一彎,一道又一道,一折套著一折……折來折去,兜來轉去,很容易就會迷失。 越走越深,越走越遠,卻也越走越沒有盡頭。就像在無限悠遠的歲月時空中穿梭,歲月里的記憶,總能穿越無限,不管走到哪裡,始終都能記得起來……
轉了一圈又一圈,終於還是回到原點。
天,真的完全黑了,眼前的景物都被黑暗所覆蓋,伸手不見五指。而她,依舊沒有找到方向,她的心依舊煩亂。
冷風吹在身上,透過濕冷的衣服,凍入心肺,莫回瞪著已經黑成一遍的視野。
突然一抹亮光自身後劃破黑暗,為她的世界帶來光亮。
她急切轉身,看著光芒射出的方向。看到一張溫和、俊朗的面孔——是他。
莫回痴痴地看著亭外的男人,她分不清楚,是夢境,還是現實。
「……章凌碩?」聲音卡在喉嚨里,嘶啞無比。
這是夢嗎?夢回那段追逐他腳步的時光,她總是期待他的目光能在身上停留片刻。現在他確實是在看她,卻是全然陌生的目光。
「看來你不是真的討厭我,竟然知道我的名字!」他輕笑著,眉目舒展成很好看的狀態。
他剛才見她一個人失神地走出鎮外,擔心她出事就跟了上來。結果她一路跌跌撞撞上了山,手上、腿上被劃出無數傷痕也猶如不知,依然腳步不停地走著。他叫了數次,也沒見她反應,只能跟在身後陪著她。
這個女人,為什麼總是牽動著他的心神?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他會不安。看著她望向山下的風景像在找心裡最後一份支柱,急切不已。
當他看到她的視線停留在山下遠處的小溪上的時候,她的表情幾乎是要哭出來,可是還是被她硬生生地阻下了要脫口而出的嗚咽,忍得細白的頸項直冒青筋,也不露出半點泣音。
這個瘦削的女人,她像極了一個解不開的謎。
莫回沒有回答,只是苦澀地扯了扯唇瓣。苦,再次蔓延全身,讓她苦不堪言。
「這裡的風景真美。」章凌碩舒緩地語調繼續傳來,目光卻片刻不離莫回怔忡的模樣,「不過我第一次遇到,看風景可以看哭的女人。」
聞言,莫回身形一滯,朝他邁了幾步,停在他半米之外的距離。
八歲那年,第一次見他時,他也說過這樣的話。
那時,風正輕柔。
那時,她年紀小小,擁有無數的熱情與無畏的勇氣。
那時,她常常去村尾的小木屋跟章爺爺學雕木雕,那一次章爺爺不在家,她就自己一個人拿起木塊和雕刀,慢慢地刻。
一個划刀不穩,雕刀直直划傷了她握著木雕的小拇指。
血汩汩地往外流著,她傻傻地瞪著傷口,不知作何反應。
這樣回家,她是不敢的,怕被父母打罵。
所以,她就繼續待在章爺爺的小木屋外,手按著傷處,越按血流得越凶,那一刻她以為她會死,胡亂地扯下院子里的野草葉放在傷口上,滿心驚慌。
「爺爺,這裡的風景真美!」慌亂間,一個輕雅悅耳的少年聲音進駐耳朵,竟奇異地安撫了她內心的恐懼。
「喜歡這裡就多陪陪爺爺。」是章爺爺慈祥的聲音。
「好。」那個輕雅的聲音答著。
「你啊,只要在假期來這裡看我,我就很高興了。平時你就認真上學就好,你父親還指望你給他撐起公司呢。」章爺爺高興地笑著。
平時的章爺爺也很高興,但莫回總覺得這次他的笑聲不一樣。不過她年紀小,腦子反應又不快,所以她聽不出來其中的差別,只覺得奇怪而已。
「爺爺你不希望我這麼做嗎?」少年的聲音問著。
「你只要做你高興的事情就好,以後接不接手公司我都沒意見。就算垮了也沒事,錢財不過是身外物,要那麼多也沒用。」
說話間,兩人走過小木屋外低矮的籬笆牆,推開木門。兩人看到莫回的模樣都愣了一下。
莫回也愣了,她是看章凌碩看愣的。
那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一個人,眉眼如畫,長長的睫毛微翹,挺直的鼻,唇色粉紅,白色的襯衫在陽光下更顯潔白,在他的周邊鍍上一層虛幻的光圈,像極了村裡老人所說的精怪。
因為故事裡的精怪都長得讓人移不開眼,而她現在就移不開眼了,所以他就是精怪。
他出現的那一刻,彷彿那天所有的陽光、所有的明媚都聚積在他一個人的身上,耀眼得可怕。
同時,他的耀眼也反襯出她的狼狽,莫回害羞地低下頭,想悄悄將手藏到背後,將皺成一團髒兮兮的衣服稍微拉了一下,腳不自在地在泥地上蹭了蹭。
「小莫回來了啊!怎麼不進屋呢,知道你可能要來,章爺爺門都沒鎖,怕你進不來。」章爺爺笑著說,將行李放到小木屋前的桌子上,「小莫回你看,這就是我經常跟你說的孫子,他叫章凌碩。現在是暑假,他一整個假期都在這裡,你可以隨時過來找他玩。他啊,是面冷心熱,別看他對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但是心裡是明白事兒的。」
「爺爺!」章凌碩不滿地叫著,精緻如畫的面容是活脫脫的張揚與不滿。
他爺爺竟然在外人面前揭他的短處!
還是這個丑得不入眼的小女生!
「你看,一說他就急了。」章爺爺笑呵呵,花白的鬍子笑得一顫一顫的。
「好。那爺爺我先走了。」莫回幾乎把頭低進衣領,因為她可以感受到他嫌棄的視線,越過章凌碩,她準備奪門而出。
「等等!你的手怎麼了?是不是被雕刀給劃了?」章爺爺在莫迴轉身的時候看見地上木塊的幾滴鮮紅血漬,還有跌落的野草葉上也有。
「……」莫回乖乖停下腳步,乖乖轉身面對章爺爺。
村裡的人都以為她不乖,愛惹事,其實只要對她好的人,他們說的話,她都聽的,就像章爺爺。
他讓她停,她就會乖乖的停,沒半點反抗。
「來,給爺爺看看傷得重不重?」章爺爺坐在小院里的小椅子上,莫回乖乖走回去,在章爺爺身邊較矮的一張小椅子上坐下,乖乖遞受傷的手過去。
一串輕笑聲從身後的少年口中流泄而出,章凌碩發現自己被忽略,也不甚在意,小小年紀便雙手抱胸,微微斜靠在身後籬笆牆上,眉目間饒有興味地看著面前的一老一小。
胖胖的莫回,瘦削的章爺爺,兩人形成的畫面有些詼諧。
他的笑聲,讓莫回回過頭看了看他,見他臉色一整斂了笑意,她才緩緩轉過頭面對章爺爺。
「受了這麼重的傷,還一聲不吭,真是個傻孩子。不過沒關係,傻孩子是最得老天爺心疼的,所以讓爺爺來好好照顧你呢。你看,爺爺多幸福多幸運,到了這把年紀還有這麼難得的機會照顧小莫回,是不?」章爺爺用清水幫莫回清洗傷口,清水滑過傷口既能帶來清涼,也能帶來一陣刺痛。
但莫回仍一聲不吭,黑白分明的眼緊緊盯著章爺爺的臉,又緩緩移到傷口上。那個傷口劃得很長,幾乎劃過了整個小拇指。難怪血一直流個不停。
「你看,洗乾淨了的手指多漂亮。小莫回真是個好姑娘,受了這麼重的傷竟然一滴眼淚不流。可是痛了就要叫出來,讓你愛的人、疼你的人知道,那樣才會有人心疼。好不好?別悶不吭聲,那樣會沒人疼沒人愛的。」章爺爺愛憐地拍了拍莫回的頭。
「好。」莫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章爺爺說什麼她都信,都信的。
「真乖。跟爺爺進屋,我們需要上點葯。」章爺爺說著,起身進屋。
莫回肥胖的小身體也站起來,跟著進屋。
章凌碩扯了扯好看的唇角,首次發現自己竟然被爺爺給完全地忽略了,還是因為一個小丑八怪。看那小丑八怪的樣子怎麼也有七八歲了,髒兮兮的,那張小胖臉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他不明白爺爺怎麼會喜歡這樣的小姑娘。
他翻了翻白眼,往屋內看了看,眼底閃過鄙夷。
那小丑八怪其實還是個小笨蛋吧,他爺爺給她的糖,她竟然連糖紙都不剝,直接一把放進口中。
他的內心更加嫌棄,連精緻的眉目都冷了下來。
夜風涼涼地吹著,硬生生地讓莫回打了個冷顫。
彩色的畫面赤裸裸的退去,又剩慘淡的黑白。原來,一切都只是回憶。回憶里才有那份罕見的溫暖,稀有的心疼。
莫回動了動了左手的小拇指,那傷痕早就消逝殆盡了,小時候那麼重的傷疤,也能在肉體上消逝,現在的傷是不是也可以在未來的時光里消逝,從此形同陌路,天涯永隔?
「傷心了就哭出來,哭出來才會有人心疼。你們女人有哭的權利!」仍是那抹清雅的男性嗓音,卻早已不是記憶里的味道,多了一份有禮和疏離。章凌碩微皺著眉,臉上沒太多表情,俊眸卻一直停留在莫回的臉上。
章凌碩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莫回冷熱不定的心上。多年後,莫回想著,如果當時的章凌碩不說這樣的話,她是不是會撲上去撕了清雋的男人,為她數年的委屈報仇。可他就一句輕飄飄的話就把她打回原地,讓她對章凌碩打不得撓不得,只能幹瞪著他。
看著他燦若朗星的眼睛,喃喃問道。千言萬語哽在喉口,翻騰起伏,多少相思、多少煎熬。
莫迴轉頭回望,在腦海里勾勒出山下的風景,這個季節山下綠樹成蔭,高高低低的房子隱在綠樹之間,愜意盎然。這樣的寧靜一直是她所嚮往的,可是現在她想逃離了,不管他還在不在這裡。她只想逃得遠遠的,逃到天涯海角,逃到再也沒有見他的可能性的地方。
莫回定定看著章凌碩,眼前的章凌碩與回憶里的相重疊,交差,讓她分不出是現實還是回憶。握緊身側的拳頭,讓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讓肉體上的疼痛敲醒自己。
微微回過神,眼神流露出深深的哀傷,眼角猶自掛著一顆淚滴,有種動人心弦的脆弱無助和美麗,瞪著端坐在亭子里的章凌碩。
「你這樣的人也配說這樣的話?」最終,她只能吐出這樣平淡的一句話。
「有心人,自然有所悟。」
「你有心嗎?」
「自然。我們不過是初相識,何出此言?你對別人並不冷淡,獨獨對我怒目相向,是看上我了?」
這句話,讓多年後的章凌碩恨不得拿刀砍了自己,他說得什麼狗屁話!
莫回用著章凌碩無法理解的目光打量著他,他是在笑,笑意卻沒有抵達眼底,他的眼底依然有抹清冷的光芒。
她無法錯認那樣的清冷,他即使對每一個人散發善意,他的眼裡還是會有抹清冷,因為他並未真正接納一個人。年少的時光,她就是被他這樣的表情所欺騙著的,以後他在意她。即使他那時對她並不好,但是只要他用這樣溫和的表情看著她,她就會安靜,就會有被人重視的感覺。
為什麼要這麼了解他呢?
現在被他這麼溫柔的欺騙不是很好嗎?
思及此,莫回的心口更疼了,喃喃自語道:「初相識、好一個初相識……」
莫回的世界突然像破了個大洞,原來他已經忘了她。
是呵,忘了,都忘了!
人海茫茫,誰遇見了誰,誰離開了誰,誰說了要記得,誰又說了要忘了誰……
初相識……
多麼禮貌!多麼客氣!多麼疏遠!
莫回覺得自己憋了一口很長的氣,幾乎要撐破自己的身體,讓她有些喘息了,喉嚨湧上一股濃稠腥甜的味道,她以為她會吐血,但沒有,只有被喉內的腥味整得踉蹌了下,步履不穩。
章凌碩上前抱住莫回,這個女人太奇怪,奇怪到他總是能想起跟她沒有半分相像的人身上,一個憨傻,一個冷淡,冷淡到讓人有種心已死的錯覺。
「放開我!」喉里的腥甜未散,說話都是嘶啞的。
「你要恨人,就好好保存體力!這樣拖著羸弱的身體,恨也恨不起來的。」章凌碩眸底閃過一抹擔憂,口中卻是咽得人無法招架的話。
語畢,他自己也有點懊惱,他很少會情緒失控,卻為了這個女人破了例。
「我是死是活,不需要你來過問!」莫回冷冷地說完,邁開腳步離開。
「倔強的女人,就算不想認識我,也看看時間場合。現在天這麼黑,路又不平,你就不能稍稍放下你的冷漠?」章凌碩跟在她身後,為她打著亮光,口中念念有詞著。
可莫回卻越迫不及待地想逃離這樣迫人的感覺,腳步凌亂,踩空了石階,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後滑倒。
她以為自己會摔得很慘,索性閉上眼睛,等待著即將承受的肉體上的疼痛。肉體和心靈上的傷哪一種更疼一些,她不知道。
隨便怎麼疼,都好過與他的糾纏。
片刻之後,她沒有等到預期中的疼痛,而是落入身後寬大溫熱的懷抱里。
「真麻煩!」章凌碩是這麼說的。
意識到自己被他擁進懷裡,莫回用力掙扎著,卻牽動了手上的傷痕,她痛吸著氣,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卻強撐著不讓淚水滑下,忍得蒼白的小臉兒變得通紅,一時間竟說不出什麼話來拒絕這個讓她無所適從的男人。
「倔強的女人!」章凌碩細看了懷裡的小女人好一會兒,才勉強調轉視線,把負責照明的手機交給她手上,他則將她攔腰抱起,並小心地不碰觸她身上細密的小傷口。她幾乎輕得可怕,纖細的骨架,瘦瘦的身體,輕輕淺淺的呼吸,脆弱得像隨時從他的懷裡消失。章凌碩撫平內心的思緒,抱著懷裡的女人小心地走著崎嶇黑暗的山路。
莫回儘力讓自己在此時摒棄所有的感知,讓自己忘記在他懷裡的事實,忽略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忽略他懷裡的溫暖,忽略他們的近距離接觸。只有這樣,她才可以稍稍安全一點。
而章凌碩則在全心全意地靠著不算太亮的光分辨崎嶇難行的山路,以防不小心兩人都給滾下山崖,無心尋找話題。
所以,他們一路無言。
黑暗漸漸被鎮上昏黃的路燈所照散,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投射在平整的石板路上。
路的兩旁都是高低不齊的房子,都是鎮民們隨意而建,白天看起來各色各樣都有,夜晚便都是暗色的輪廓,靜靜地佇立在道路的兩旁。
因為氣氛太安靜,所以能聽見附近的聲音。
有人外門外潑洗腳水,然後用力關上大門;有人在大聲罵著孩子,孩子一哭卻再也說不了一句重話;有人在愉快的聊天,說著一天的瑣事……
這些,都是一個家該有的溫暖,她的家呢?
莫回悲傷地想著,她從來沒有過一個真正的家,一直都沒有。
她曾經想要的人,都不要她,都不要她!
她低低地垂下頭,像一尊沒有生命的布娃娃,連呼吸都變得輕淺起來。
章凌碩似乎感受到莫回的悲傷,將莫回抱得更緊,加快步伐,向她家的方向走去。
張青坐在小店前摘豆角,店內的燈與院子里的燈光一齊照向她,恍恍惚惚讓人看得不太真切。她的神情很平靜,應該說與平時一樣,沒有異常之處。
當她聽到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后,微微錯愕地抬起頭,看著從小道盡頭破黑而出的人。
總裁大人抱著瘦削的她家老闆。
「總裁大人……」張青愣了一下,隨後問著,將豆角往桌上一扔,趕忙拉過長椅。她嬌俏的小臉上還殘留著余怒,看了看莫回,吞吞吐吐著,「你……你怎麼了?」
她有個壞習慣,一生氣就不喜歡稱呼別人,就像現在,她在生莫回的氣,她就不願意老闆老闆的叫著。
章凌碩將她輕輕放置在店裡的長椅上。
「她不小心被划傷了,先給她擦點消炎藥吧。」章凌碩避重就輕的回答,彎身想仔細檢視莫回的傷口,卻被莫回擋開,他的手一頓,俊臉看不到任何不悅的表情,對著張青道:「有葯嗎?」
「有,我上樓找找。」張青不情願地上樓進找葯。
一時間,又僅剩下兩人。
氣氛依舊沉默。
「你走吧!」莫回低頭,輕移了一下自己受傷的腿,拒絕他的好意。
「就這樣?利用完別人就丟棄!真冷血!」章凌碩淺笑,看著低頭的莫回。俊眸閃過一抹淺淺的讚歎,她一低頭,細碎的髮絲下落,露出脖子細膩的肌膚,黑白相襯,別有一番風味。
「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要冷血也冷不過你章先生,請你走吧!」話很絕決,說得卻很破碎。莫回心裡又升起一股懊惱,她還是沒有太多的勇氣為難他。
「那你小心養傷!別在傷上加傷了!女人腿上留疤可不好看。」章凌碩笑笑,一派輕鬆模樣。
「不勞你費心!」
章凌碩見多說無益,也不再堅持,起身離開。
莫回怔愣地看著章凌碩離開的身影,因為黑暗,夜晚的燈光照得並不遠,他很快便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他……就這麼離開了?不生氣,不罵人,不翻臉嗎?
「葯來了葯來了!哎,總裁大人呢?」張青蹦跳地跑下樓,懷裡抱著醫藥箱,四處張望,卻未見章凌碩。
「他走了!」莫回的視線還沒收回來,依舊看著章凌碩離開的街角。路燈的光只照亮一段路,街角之後便是深深的黑暗。
「哦。真可惜,人家還有話要跟他說呢。」張青露出失望的神情,坐到莫回的對面時,面色又冷起來,沒好氣的直接吼起來,「喂,伸手伸腳!」
莫回乖乖伸出手和腳,讓傷痕曝露在昏暗的燈光里。
張青看了一眼莫回的手腳上的傷痕,細細白白的腿上,布滿泛著淺淺的血漬,泉池邊摔的傷變成青紫的模樣躺上膝蓋上,她白嫩的麵皮抽了抽,想當做沒看見,最終還是忍不住吼起來,手指幾乎要戳上莫回冷淡的臉:「真不知道你是不是個女人,沒事兒往身上划這麼多傷,你以為你搞行為藝術啊!人家搞行為藝術還有錢收,你除了帶回一身傷,還有什麼用途!」
莫回沒回應,眼神追逐著張青為她擦藥的手,平滑的嘴角軟了軟,似乎掛上了一絲淺淺的笑容。
「怎麼,啞巴了!下午不是吼得很帶勁嗎?還是我下手太重了,你傷口疼?」張青見莫回不說話,連忙問,清澈的眼裡是不容錯認的擔憂。
「下午的事,對不起!」莫回低下頭,誠心道歉。
她該明白張青的,她不可能與一個相識沒幾天的男人在一塊,她肯定有自己的原因。是她不對,她下午被怒火燒去了理智。
「對不起有用的話,那還要警察來幹什麼!我告訴你,我現在還在氣頭上!你最好別惹我!否則我離家出走!」張青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將用過的棉簽丟進垃圾筒,俯身為莫回吹乾她腿上的藥水。
莫回低頭,像在沉思什麼?許久,她才抬頭問:「你的棋子呢,找到了嗎?」
那副棋子對張青意義非凡,從不讓人碰,而她卻掀了它。她對張青很壞,莫回悶悶地想著。
「……還有一顆找不著。」張青沉默了一會兒答著。
下棋的人,早已不知去向,空留一副棋,散了也好,散了也好。
「對不起!」
「你除了說對不起之外,還能不能說點別的。」又是標準的張氏獅吼功。
「我很抱歉……」莫回忍不住繼續開口說抱歉。
「真受不了你了。」話很嫌棄,語氣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張青神色有些得意,「我今天讓你看看我張小神醫的厲害。對了,老闆,你覺得總裁大人怎麼樣?人是不是很好,長得高帥,脾氣還很好,是不?你說,他這樣的人我這樣的女生可不可以碰觸?」
她的臉像翻書,翻了一頁又是晴天。
這不,才說了幾句話,又乖乖叫上老闆了。
「丫頭……」別輕易愛上別人,特別是章凌碩。
莫回張了張嘴,還是把話咽下。
「怎麼了?老闆,我弄疼你了?」張青抬頭,一臉緊張。
「沒,沒事。」莫回虛應。她跟這小丫頭說這些做什麼,她看起來很天真,不歆世事,但其實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事,她能控制自己的心,是不?
「沒事就好。先看看這葯的效果,不行的話明天一早我就去找王大伯拿草藥。」張青用乾淨的紗布固定好傷處,動作小心翼翼。
「那你手上的傷呢?好些了嗎?」莫回的目光碰上張青裹著紗布的手,還泛著血漬。
「只是小傷而已。」張青嘿嘿笑開,差點又用受傷的手搔頭。
「讓我看看。」莫回伸手握住張青手上的傷痕,眼淚突然滑下。
「我手上的傷沒你的嚴重,你嫉妒我啊!還哭上了還。」張青撇撇嘴不情願地說著,惹得莫回的眼淚掉得更凶,「算了,真是服了你了,一痛就哭成這個樣,你當自己是個千金大小姐嗎?要不要我用糖哄你啊!真是受不了!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
張青手拍拍莫回的頭,受不了的連翻白眼,嘴裡發出一連串的怪叫聲,語氣里卻沒有一絲嫌棄的意思。
「我的腿好痛……」莫回找了個理由后,她理直氣壯地哭起來,淚落得更凶。
原來這就是被人安慰的感覺嗎?心裡暖暖的,沒有空洞的不安全感,彷彿不管人在哪裡,都會有個地方,有個人永遠地停留在那裡,不會離開,永遠守候。
章爺爺,你說,痛了就要說出來,不然沒人知道你痛,是不?
現在,也有個這樣的人像你一樣這麼待我了,你會不會稍微放下心了?
張青丫頭,我的家人,謝謝你!謝謝你能陪著我。
「還沒哭完啊!這得有多痛啊?喂,老闆,我的衣服都被你哭濕了,你稍微停一下行不?穿濕衣服睡覺很難受的啊,我剛洗澡換衣服了,你知道我最討厭洗衣服了,別哭了!……救命啊!」張青一連串的怪叫著,手卻在莫回的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
樹陰后,章凌碩隱身在黑暗裡,看著不遠處的小店內哭得像個孩子的女人,眸內閃過一絲憐惜。
他幾乎看到肥胖的莫回,每每一受點傷尖叫聲似乎要掀起別墅的屋頂,膩煩得讓人難受,而這個長相平凡淡漠的女人,一哭起來卻引出無數的憐惜。
想著,章凌碩又看了一眼店內的兩人,轉頭離開。
夜,將一切不安暫時隱去。
仍是連綿的雨天,灰濛濛的天空覆蓋著整個小鎮,暗色的雲層直低在小鎮上空,低沉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總裁大人!」張青遠遠看見章凌碩與王大伯走上小道,便高聲叫起來。
章凌碩對王大伯低語幾句,王大伯點了點頭,快步離開。
章凌碩則朝著小店走過來。
「總裁大人今天想吃點什麼?」張青連忙問著。
「不用,我已經吃過早點了。你等下有空嗎?」章凌碩直視張青。
嘎……張青張大嘴巴,忘記合上。
「怎麼,沒空嗎?」章凌碩輕笑。
「有有有,當然有空!總裁大人,你有事?」張青回過神,忙不跌地點頭。
「能陪我走走嗎?我對鎮上並不熟!」章凌碩笑起來,眸子彎彎。
「當然願意。你等我一下!」張青脫下圍裙,興沖沖地跑到小花園前,大喊:「老闆,今天我請假,陪總裁大人走走!你下來看店!」
再未聽到莫回的答覆前,又風風火火跑回來,笑得十分燦爛,「總裁大人,我們走吧!」
章凌碩點點頭,兩人并行離開。
窗邊,莫回看著兩人的背影,青石板的小道上兩個如畫的身影,男的俊朗,女的嬌俏可人,怎麼看都是十分登對的璧人。
莫回心裡泛起濃濃的酸味,扯了扯唇笑,眼底是深深的擔憂,她的愁悒染上了手上未成型的木雕。
雨霧霧,山隱在濃霧間,一望無際的稻田已經收割完畢,每一塊光禿禿的稻田裡都有高低不同的草垛。田埂與石塊鋪成的小徑形成一大網密而結實的大網,大網中央有一大一小的傘在慢慢地移動著,傘下偶爾傳來低聲低語。
「總裁大人想去哪裡,我們這裡雖比不上城市先進和繁華,但也算寧靜、歷史也悠久,自然景色絕對是在大城市裡看不到的。」張青帶著章凌碩走在兩邊都是稻田的小道上,她背著手,邊說邊倒走,看著章凌碩的俊臉。
「嗯,這裡很美。」章凌碩雙手放入口袋,望了望身邊的景緻。
「我就知道總裁大人你會喜歡的。我們竹溪鎮里有個有關竹席匠的傳說,清朝年間鎮里出了位手藝精湛的竹席匠,名聲遍布全國,最後傳到了宮裡。當時的皇帝還親自傳令請他進宮,可是好景不長沒過幾年竹席匠就雙手俱廢回來了,還帶著他的白髮妻子。有傳說他是戀上皇位的妃子,本來應該是死罪,但皇帝惜才,不忍殺他只廢了他的雙手,他的白髮妻子就是皇帝的寵妃;還有一說是……」張青愉快地笑著。
「還有一說是他為了愛情自廢雙手,只求能與心愛的女人相守。」章凌碩接下話頭。
「你竟然知道,太厲害了!」張青跳起來拍手,又道:「那你知道竹席匠歸隱后住的屋子嗎?」
「你家老闆的屋子。」
「賓果,猜對。我老闆真是個不知從哪裡竄出來的富婆,有錢得嚇人。兩年前,這屋子被政府出售,她剛好經過這小鎮,聽了竹席匠的傳說后眼也不眨一下就直接掏錢買了這房子,還花一大筆錢維護,對自己卻省得跟個守財奴一樣。」張青懊惱地說著。
「你老闆叫什麼?」章凌碩眼裡閃過狐疑,心跳驀地有些加速起來。
兩年前?這個時間讓他多了一份猜測。
張青想了想,再想了想,最後搔搔頭,抱歉地笑笑,「我也不知道啊,她從不說她的名字,我們也不刻意問,全鎮的人都老闆老闆的叫,都叫習慣了。」
章凌碩內心閃過失望,「你們還真是單純。」
「嗯,小鎮的人都比較簡單。不過,老闆有一次說漏嘴了,說她叫小慧。總裁大人,你今天找我出來做什麼?」不會是想跟我表白吧?張青心裡愉快地想著。
小慧?更加陌生的名字。不會是她!
「我有一件事情想請你幫忙!」章凌碩對上張青的目光,釋放出自己平生最大的善意。
「你說,能幫上總裁大人的忙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張青嬌笑地舉手保證。
「是這樣,這場雨對回城的路造成了嚴重了阻礙。賓館那邊接網不方便,所以我想在你們店裡承租一間屋子,想借你家老闆家住上幾天,勝德賓館沒有網路,不方便辦公。」章凌碩把話說得冠冕堂皇,在商場上爾虞我詐是常事,但用這樣的手段對待這小鎮上的人,他心裡還是泛起不舒服的感覺。
「小事一樁!這事包我身上!」張青只差沒拍胸脯保證。
兩人繼續走著,張青也不斷為章凌碩介紹鎮上的特色。
夜晚,夜涼,風輕。
小店昏黃的燈光緩緩地照散黑暗,靜謐的夜風吹拂起淡淡的花香,田邊河裡的蛙聲呱呱呱地興奮異常地歡叫著。
一切都很美好詳和,除了……
「不行?為什麼不行?」火爆的聲音尖叫起來,尖銳程度幾乎可以把屋頂的瓦給掀起。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莫回靜靜坐在桌邊回,一向冷淡的聲音更顯清冷。
「你以前不是說我提什麼要求你都會答應嗎?現在才一個小小的要求你都不答應!」
張青氣呼呼地拿起盛著青菜的碟子,全數往自己盤裡倒,把空盤放到莫回面前,猛地往嘴裡扒飯,塞得雙頰鼓鼓的,一雙清澈的眸子還惡狠狠地瞪著自家老闆。
「別的事我都可以答應你,惟獨這件。」莫回夾著摘得過長的豆角放入口中。
這丫頭,只要心情一受波動,煮菜的鹽又下重了。
「我就這一件事。」張青圓圓的眼更加狠狠地瞪莫回。
「免談!」她的拒絕得也十分堅決。
「你……你太過分了!」張青扔下碗筷,跑到店前的小石階上一屁股坐下,背對著莫回。
「章凌碩與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你少和他接觸。」暗暗嘆了口氣,莫回即將讓自己冷淡理智些,別被這丫頭的怒氣弄得心軟。
「他是什麼世界的人,跟我們又沒什麼關係。人家好歹幫了鎮上這麼多人的忙,現在人家想住進咱們店裡都不行嗎?」張青氣惱,不明白一向樂於助人的老闆,一談章凌碩就完全變了一個人。雖然平時她也沒熱情到哪兒去,但不至於冷淡、疏離啊!
「一件事歸一件事。他是一個唯利視圖的商人,如果這小鎮對他的章氏集團沒有任何利益,你以為他會來這裡,會出資幫大家修路嗎?那只是他所說的規劃中的必經步驟,談不上什麼恩義。」莫回閉了閉眼,目光柔和地看著張青生氣的背影。
現在的她,只敢看人的背影,不敢正面相對。
丫頭,別愛上他,好不好?
「你簡直不可理喻!什麼叫唯利視圖的商人,什麼他規劃中的必經步驟?如果他只是唯利視圖的商人,他為什麼不一看到鎮上的破路不像其他老闆那樣轉身就走,而是積極與鎮政府的人員商量把路修好!這樣也唯利視圖嗎?哪個唯利視圖的人會做這些?」張青怒氣洶洶,拿起落在身旁的樹葉用力揉碎揉碎再揉碎。
莫回無語以對。是啊,哪個唯利視圖的商人會做這些,她所認識的章凌碩也不會這麼做?這是怎麼了?還是她一直不夠了解他?
「現在無話可說了吧!」她把被她揉成稀巴爛的樹葉丟棄。
莫回心思百轉,看著生氣的張青,張了張嘴,只吐出了一句話,「我拒絕都是為了你好。」
「騙人!明明就是自私得跟個討厭鬼沒什麼兩樣的人,還狡辯,還冤枉別人!我受不了你了。」說著,跳起身,「告訴你,你要不答應讓總裁大人住進來,我就搬去王大伯家,讓你天天見不著我。哼!」
「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莫回盡量讓自己不要失去理智,打算跟她就事論事,不想讓事情變得更加糟糕。
「我就任性了,你怎麼著!」語畢,她把碗往桌上一扔,咚咚咚地上樓,胡亂地收拾了一個袋子,又咚咚咚地下樓。
張青拎起包包邁出小店。
「張青!」看到張青真的要離開,莫回心慌了。
她離開,這裡就剩她一個人了。從此,她的世界又只剩她!急忙站起身,受傷的腿用力撞上桌腳,跌倒在地,強烈的痛楚讓她直吸涼氣。
「張青……」
張青聽見莫回的痛叫聲,並沒回頭,嘴裡嘟嚷著,「肯定又騙我!這回我怎麼的也不能再心軟,誰讓你這麼過分!」
可是,身後的痛呼聲卻一直沒減弱,讓她有些心慌了。
忍不住偷偷地回了一下頭,餘光觸到桌邊蜷縮的身影,內心大驚,嘴裡不耐煩地吼著:「搞什麼嘛,真碰著了!老闆,我說你是真當自己是個無敵金剛是吧?碰了真不疼,你就碰。明明疼成這樣,還整天不小心!別的不行,整天玩苦情,我都膩了。」
張青不情不願地走回去,嘴上不停地吼著。嘆口氣,她認命地轉身上樓,下來的時候手裡提著醫藥箱。
「你不走了?」莫回緊皺著眉,嘴角掛著一絲放鬆的淺笑。
「笑什麼笑?又皺眉又笑,難看死了!臉難看,手難看,腿本來還算好看,現在也花了,全身上下沒找到一個優點。以後嫁不出去,你還得跟我過,我真倒霉……」說歸說,張青還是小心翼翼處理好莫回的傷口。
手背上突然落下一粒濕意,她頭也不抬,卻看見濕意越來越多,又忍不住大叫,「不許哭。告訴你,這回我真生氣了!我今晚不走,我等明早再走,讓你再也見不到我!」
「你真這麼想讓他住進來嗎?」莫回輕聲問,輕淺的嗓音像夜風裡的嘆息,一不小心就會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嗯。」聲音應得十分不情願。
「為什麼?你喜歡他?」不是才短短几天,怎麼會生起這麼執著的感情。
「這樣的人誰會不喜歡啊!我當然喜歡了!」張青應著。
又是一室靜默。
「……明天讓他住進來吧!」
「真的?!老闆,愛死你了!」張青扔掉手上的瓶瓶罐罐,張開雙臂高興地抱住莫回,並左右搖晃起來。
莫回望著門外昏黃路燈照不散的黑暗,出神。
他何其聰穎的男人,以她的冷淡,一定會拒絕,所以他找了張青這丫頭。
他爭戰商場這麼多年,一向知道用最少的投入獲取最高額的回報。
這一次呢,他要的是什麼?
她不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到認為他認出她了,所以要住進來向她賠罪;在她對他的認知里,他從頭至尾也不是會低頭認錯的男人。
難道純粹是因為寬頻網路?可能嗎?賓館的張老闆早早承諾會牽寬頻,他又何必來討無趣。
莫回的目光觸及到身邊的裝葯的小瓷瓶,是清代的官窯瓷器,形狀雖小,在拍賣行的價格早已破了十萬人民幣,而且還有看漲的空間。
他的目標……是這間屋子?
莫回內心一凜,頓時泛起深深的冷意。
如果他真的要屋子,她爭得過嗎?
她跟他的戰爭,她一直都是輸家,他贏她贏得輕而易舉。
內心有種隱隱不好的感覺,她慌亂地閉起眼睛,不敢再深想,因為面對章凌碩,她永遠沒那樣的智商去猜測。
心潮湧動,像燒開的沸水,劇烈的在鍋里喧囂,卻沒有足夠的力氣衝破鍋蓋,獲得自由,只能憤憤不平地回歸平靜。
現在的她,就是如此,心底有無數種情感在身體衝撞,卻能表現平靜不已,因為她沒有力氣去抗衡,只能一個人憤憤不平,無處渲泄。
炙熱的陽光在雨後,顯得格外的炙熱。
空氣幾乎都是靜止的,知了叫得人心思煩亂。
莫回強迫自己靜下心雕刻手上的木塊,可是前面的嘈雜聲仍是像空氣一樣無孔不入地鑽進她的耳內。
「總裁大人,你的房間在樓上,我已經幫你打掃好了。」那丫頭的聲音十分熱絡,比窗外的陽光更黏人。
「謝謝!辛苦了!」那抹嗓音意外的溫和,依舊是那個輕雅溫和的男中音,讓人如沐春風。
他一向會運用自己的優勢。
「沒事。我幫您把這些東西搬上去!」張青問著。
「不用,我自己來!」接著是上樓的聲音,木質的階梯發出吱吱的聲響。
莫回以為終於可以安靜下來了,卻突然又熱鬧非凡。
「章先生,您不住我的賓館,太讓我傷心了。是不是我哪裡服務得不好?」這是勝德賓館張老闆的聲音,有些可憐委屈,哀怨不已。
「你的服務很好,但我的工作需要用到網路。」沉穩的嗓音明確表述自己的所需。
「哦。這樣啊!」賓館老闆更加哀怨,誰讓他不裝寬頻呢。
可是,他家就他和老伴,兩個六十多歲的鄉下老人,哪知道網路寬頻是什麼東西啊!他完全沒有優勢嘛!
「老張,讓你別多想,你還不信。現在章先生親口說,你總該相信了吧?真服了你了。」這是王大伯的聲音。
「我也想服務好咱們鎮上的大恩人嘛!」張老闆十分堅持這一點。
「你的面我很喜歡。」章凌碩道。
「真的?!等會兒我就送過來。老王,咱們走!擀麵去!」張老闆終於高興了,跟王大伯離開小店。
「總裁大人,你先看看,還缺什麼嗎?缺了我再補上,不缺的話你就先休息。寬頻賬號老闆已經寫在紙條里了,直接可以用的。」張青鋪好床被,這間房是她特別選的,採光好,通風性能也不錯,不用特別站起來就能看到後面的小花園,可以讓他在工作之餘欣賞風景。
當然,她可能會被她家老闆滅口,因為也能清楚地看見后樓。
「謝謝你!你家老闆呢?」章凌碩撫過有歷史印跡的木桌,桌面很乾凈,還找上了專用的臘,可見它被人很精心的護理著。
桌中央是一張紙條,他拿過紙條。
這字……委婉的說,挺難看。
章凌碩定睛看了許久才勉強分辨出上面的字體。
「哇,老闆簡直就是在謀殺別人的眼睛嘛!」張青也湊上來看看紙條,「我記得老闆的字沒這麼難看啊,難道是長時間不寫字,退步了?」
章凌碩笑笑,把紙條放置原位。
「總裁大人,這幾天麻煩你多幫我照顧我家老闆,她身體本來就差,現在又傷了腿,行動不便。」張青突然很認真地對章凌碩說。
「沒問題。你們感情真好!」章凌碩說著。
「嗯,是啊!要是沒有老闆,我、我可能已經……算了,但是她惹我生氣了,我得給她點教訓。」說著提著早已整理好的行李袋,轉身下樓。
一切回歸平靜。
章凌碩轉身拿起筆記本電腦,放置在木桌上,打開。
這裡很好,不會太暗,也不至於被太陽曬到。
屏幕進入到運作系統,他熟悉地操作幾個步驟,打開積累了幾天郵件。才發現又與外面的世界連接起來,心裡沒來由的一陣疲倦。
這裡的生活簡單,幾乎算是與世隔絕的。通過網路就能直接回到那個爾虞我詐的名利場,他心裡有些不舒服。明明那樣的生活才是他人生的常態,他卻被這幾天的忙裡偷閒給吸引了。
一個上午,他將手上的工作暫時忙完一個段落,疲倦地伸了個懶腰,抬頭,對上對面樓一對平靜的眼睛。
是店家老闆的!她在看什麼?觀察他?還是提防他?
章凌碩扯唇笑笑,也不深想,喝了口水,繼續埋頭工作中。
章氏集團這兩年在美國的發展得如他預期的那樣,但不安因素依然存在,行業里該面臨的風險也不會因為他是章氏集團的總裁而消失,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跡象。這一年多,約翰遜不在滿足於原有的市場分額,也開始逐漸向室內用品市場逼進,他憑著自己原有的人脈和公司之前所擁有的隊伍,也很快在室內用品領域中佔領了不了的份額。
而約翰遜不是一個容易滿足,相反他是個極為有野心的人。有野心的人,他一向不排斥,反而會十分欣賞,提前是這個人行事有度,做事有原則。而約翰遜都沒法擁有這些優秀的品質,在生意上用勁過狠,曾經合作過的夥伴對其評價都很低。
章凌碩笑笑,這樣的人他幾乎可以看到他的終點,也許約翰遜可以成為章氏集團一時的障礙,但是這只是章氏集團未來路上的一小顆絆腳石,不會掀起太大的波浪,不足為懼。
只是如何能將敵人的力量為自己所用才是他真正需要考慮的。
以前,他幾乎是眼裡容不進沙子的,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絕不會與他們合作。現在?
現在他發現,有些事情其實沒這麼重要,合作一次可以讓彼此都事半功倍,又何必一直為敵。這世上永遠的朋友,當然也不會有永遠的敵人。
後面的小樓內,莫回微靠著牆,輕撫著狂跳的胸口,手裡的小小木偶跌落地上,小小的臉上表情委屈著。
紅霞映了滿天,天上的雲彩也被染上了各種自然的顏色。
章凌碩坐在店裡的桌邊,桌上擺著賓館老闆送過來的麵食。
「要不要下來吃點東西?」他走到兩樓之間的小花園,揚聲問,語氣說話的語氣與在免名利場上的有所同,也有所不同。
房內無人應答。
「你這一天都沒出過門,應該還沒吃東西。張老闆送了兩份面過來,你要不要下來吃點?」他繼續開口道,只是因為禮貌,畢竟他現在是寄住在人家的屋檐之下。
房內依然無人回答。
她在生氣吧!
章凌碩挑挑眉,又往後樓看了一眼,轉身一個人將屬於自己的那一份面吃個乾淨。吃完面,他沒在店內多做逗留,直接上樓進房間繼續忙碌。
九點后,他拿起換洗的衣物,走出房間按照張青所說的路線,來到小花園內的洗浴室外,推門而入。
入眼的景象讓他這個日理萬機的章氏集團的大總裁也愣神了幾秒鐘。
這洗浴室,很小,但夠細膩,古樸的色澤,木質光滑的木架子,銅製的蠟燭台,地上放置著上好實木製成的大浴桶,看上面的紋理就知道時日已久,只是主人將其保護得非常之好。
木質古物能一直用,而且還保持成這樣,不得不說她在這方面是個專業人士。但專業人員會捨得讓這些價值不菲的古物這樣糟蹋嗎?答案是不可能,除非那人瘋了,或者視錢財為糞土。
而她,是哪一種可能?
不用想,她還是讓這屋內的一切擺設按照最初的樣式擺放,甚至在日常的生活中也在實用,只是她的愛好,還是想在用這些舊物時思念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