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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心疼,是不是太遲了

  章凌碩將唇抿成了一條直線,胸口似乎被一口氣堵著,差點喘不過氣來,他的聲音淡漠,「媽,吳洋自己惹出來的麻煩,你倒心疼了。莫回呢?莫回為你割了腎,怎麼沒見你的心疼?」


  「對莫回我很抱歉。」電話那頭的人停頓了許久,才擠出了這一句話。


  「抱歉已經太遲了……我先掛了。」章凌碩沉默良久,吐出這句話后,尚未得到對方的回答,便直接收了線。


  莫回已經成了他和母親無法言談的話題。


  吳洋,本該會成為他妻子的女人。他知道她值得有一場美麗幸福的婚姻,可是他早已心不在此,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怎麼了?他想如果莫回還在他身邊,她一定想要得到有他的婚姻,他給不了莫回,卻也不想給別的女人,即便吳洋確實很符合做他妻子的所有要求。可他就是不想因為這樣而把自己的婚姻交出去。


  去美國的半年後,他們先訂了婚。他幫她戴訂婚戒指,她笑得明媚而嬌艷,他的腦海突然浮現起莫回那張圓圓胖胖的臉,總是無時無刻不掛著傻乎乎的笑容。


  他想,若是他為她戴上戒指,她是不是會笑得連太陽都失了顏色?


  她為他的母親換腎,而他的家人從頭到尾都未曾提到過她,只是理所當然地接受了這樣的幫助,連續過著明媚的日子。


  他心裡突然為她心疼起來,就這樣,他的婚事一拖再拖,他甚至開始用鞏固事業為由將婚事推遲到現在。


  而吳洋這一年也開始以退婚為借口威脅他。


  退婚,他願意,但也不想辜負她這兩年的青春,他還沒有找到一個補償的方式,所以也遲遲未定。他們兩人就一直僵持著。


  他內心裡知道,很多事情是無法挽回和彌補的,比如感情的事情,但吳洋是個精明且典型的都市女人,她知道世界的遊戲規則,所以她是可以補償的,只要他找到合適的方式。


  可是莫回……她似乎把所有的精力,所有的熱情都投放到他的身上,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一個人。他帶到她的傷害是任何物質都無法彌補的,現在他也仍然找不到彌補她的方式,只是一心想要找到她,心想著只要找到她,一切難題都會迎刃而解的。


  章凌碩沉思著,他的思緒被一個熟悉的火爆女聲打擾,他回過神,朝著聲源處望去。


  章凌碩舉目看到離他身處的大石塊不遠處的小泉水池旁,看見一個瘦削的女人低著頭,雙手發抖地撿拾著飄在水上的青菜,柔順齊肩的髮絲披下來遮擋住了她的樣貌,讓人看得不真切,卻讓他的心狠狠跳動了起來。


  他現在是飢不擇食了嗎?竟然在還沒看清女人的臉之前,便心猿意馬起來。


  他好笑地想著,目光繼續停留在小泉池旁的兩人。


  「老闆,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看這菜全灑了,還好這水不深,不然真夠浪費的。」原來是那個有趣的女孩兒,章凌碩帶點愉快地想著。


  只見張青急忙彎下腰身,捲起褲腿下水打撈飄灑地清澈水面上的菜葉,她身邊身穿白色衣裙的女人也慌亂打撈。那瘦削的女人慌亂地撿了幾張,發現他的注視之後,表情極為震驚,索性停手,倏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喂,老闆啊!你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不是你說不要隨意浪費食物的嗎?現在這水面飄著的菜還是可以吃的吧?要不要這麼浪費啊,老闆?老闆!」那火爆的嗓音繼續哀怨地吼著,又彎下腰手忙腳亂地撿了大部分的菜,放進小竹籃里,也快步跟上自家老闆。


  小泉池旁再度恢復寧靜,章凌碩也繼續躺在大石塊上。


  他看清了,那是張陌生的女人臉,瘦瘦的,眼睛很大,幾乎黑白分明,臉上還有抹病態的蒼白。


  他確定自己沒見過這人女人,但為何她卻給他一股極大的熟悉感。


  她是誰?

  閉目在腦海中快速搜索,他得不到答案。


  夕陽落到山的另一側,天際的餘輝也漫漫退卻,取而代之的是濃得化不開的漆黑,他的內心深處突然湧上一股從未有過的濃濃寂寥。


  嘩……


  胸腔里似乎響起這樣的聲音。


  心……碎了。


  莫回快步走在兩旁都是野草的小徑上,渾身發抖著,滿心地驚慌,她幾乎不管不顧地站起身就走。


  那個聲音……那個聲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是她幻聽了嗎?明明只是黃昏時分,夕陽的餘輝還殘留在山邊,她也還在泉水池旁洗菜,怎麼就會聽到那個只有在夢裡才會出現的聲音呢?白天,她逼著自己用盡全心力氣才可以讓自己不去想那個人,晚上他又如入無人之地一樣放肆地出現在她的夢裡,擾亂著她永遠無法平靜的心。


  現在他竟然有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她的現實生活中,她該怎麼辦?怎麼辦?

  只需一眼,她只看了他一眼,她就知道那是他,冷冷的嗓音,欣長的身形,細碎好看的頭髮…… 她只看了他一眼,就記住他的所有,讓那份深入骨髓的傷痛再度肆無忌憚地在身體里衝撞著。


  可是,那雙眼,那雙純黑、漂亮的眼眸她永遠無法錯認。


  那是她曾經揚言要追隨一生一世的眼。


  她躲避了這麼久,刻意遺忘這麼久,才短短地看了一眼,所有內心的防線傾刻間全數倒塌。事實無情地告訴她,她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勞無功,所有的冷情、淡漠、平靜都只是她自己的幻想,沒有任何實質意義。


  莫回步履倉惶地走著,內心掀起一陣狂風巨浪,打得她無所遁形。她幾乎慌亂到看不清前方的路,腦子昏昏沉沉,黑白分明的眼上浮現薄薄的水霧,模糊了她的視線,凌亂的步伐沒有任何章法。


  驀地腳踢在路中的石塊上,整個人不可控制地向前傾,跌落在小徑上。膝蓋跪上路中尖銳的石塊,鮮血傾刻間染上白色的裙擺。


  痛從膝蓋、手臂上緩緩漫延,她知道,但她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快速起身繼續直直往回家的路上走著。


  「老闆,老闆,你怎麼了?痛不痛?」張青見到自家老闆狼狽地撲倒在路上,這一跤似乎跌得不輕。


  她跑上前打算檢查她的傷勢,手沒未觸及到莫回的衣腳,莫回又爬起來快步離開,彷彿沒有傷到分毫。像是沒有聽不見她的話一般。


  回到店裡,正收拾東西的肖若辰驚訝地看著莫回,問:「你怎麼了?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我沒事。」莫回回答,並未在下面做任何的停留,直直往後面的房間里走著,用力地關上房門,她軟軟地跌坐在地上,渾身輕輕顫抖。


  「莫回,跟我走好不好?」肖若辰嘆息般地在門外問著,隔著不厚的門板,他幾乎可以感覺到她的顫抖。


  她還是見到了她心底的那個人嗎?

  「對不起。」門內的人幽幽地回著。


  「我們之間不需要對不起。只要你需要我,我會留在你的身邊,現在你需要我嗎?」肖若辰說完,靜靜地屏息等著回答。


  「謝謝你,三哥!」莫回靜默了很久,還是給了答案。


  「好,我走了!半年之約,我會繼續守著的。」肖若辰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拿起箱子,緩緩走到前樓,張青剛好從外面跑回來。


  「老闆回來了嗎?」


  「嗯。」


  「她的腿受傷了。」張青抹了抹汗。


  「我知道,好好照顧她,別讓她受了委屈,我走了!」


  「你就這麼走了?」張青頗為訝異,肖若辰不是很關心老闆的嗎?怎麼會在老闆情緒糟糕時離開?。


  「她的心裡還有結,那個結誰都打不開。我在這裡,只是讓她更加壓抑自己的情緒,索性讓她再自由半年。半年過後,我再來帶她走。」


  肖若辰說完,在張青還沒反應過來,就消失在小道上。


  后樓的房間內,莫回的悲傷仍在繼續,一雙黑白分明的眼裡積蓄了滿滿的淚水,正順著瘦削的臉頰緩緩在滴落。這些淚水既是為了恐慌而流,也是為自己的無能而落。


  她以為,經過兩年的沉澱,她一定不會再驚慌失措,任何事情都會用若無其事的態度去對待,可是才短短的一眼,她就發現自己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牆,傾刻間就坍塌成為一堆無用的廢墟。


  跳得早已失序的心臟,清楚地告訴她:她很沒用,依然容易受到他的影響。


  以前,她有一個健康的身體,積極而無畏的生活態度可以去面對。


  現在呢?現在,她有的是一個殘破的身體、一顆業已憔悴的心。


  如何能敵他的冷淡,他的不屑,他的冷漠,他的諷刺……


  她的心冷著,連身體也冒著絲絲的寒氣,冷得她在盛夏的夜晚將自己抱住埋進棉被的深處,以求獲得微微的暖意。


  淚水跳落眼眶,滲入臉下光滑的絲被,幾個翻滾眼淚便消失於無形。


  可是,眼淚可以消失,她的悲傷依舊完好無損地埋藏在心底,像一隻巨大的猛獸潛伏地心底,隨時隨地亂無章法地攻擊著她,沒有規律可尋。


  而她,只能任著它攻擊,沒半分自我保護的能力。


  她好累。


  小小細細的白牙咬著錦被,不讓嗚咽聲溢出唇外。


  她知道,叫也沒用,因為叫了也沒人會心疼,叫了也不會有人心疼!何苦呢!

  她知道,也許肖若辰會心疼,可是以愛情之名來心疼她,她回饋不起那樣的心疼。所以她拒絕他剛才的安慰。如若以後,她真的能忘了章凌碩,而肖若辰也還沒忘了她,她想她是願意跟他一塊走的。終其一生,她都給不了他愛情,也會陪著他,可以陪到老,也可以陪到他遇上他真正的姻緣,然後微笑著祝福他。


  可她的傷,她的痛,她的疤,都是那個她在意的男人,一刀刀刻下的。再見他,她以為往日被塵封的委屈,往日的種種又翻撿出來,怎能不疼,怎麼不害怕?

  「老闆……你好點了嗎?」素來火爆的聲音這一回摻了些忐忑與不安,還有濃濃的關心。


  張青站在兩樓之間的小花園,沒敢再往前多踏一步。老闆雖然隨和,但她從不會讓她踏上花園后的小樓半步,所以她只能在下面焦急地問著。她沒見老闆這樣失控過,彷彿天塌了下來那般逃離,剛才她到底看到了什麼?明明空蕩蕩的泉池旁邊就只有她們兩個人啊。


  她為什麼突然這麼驚慌失措,還為此跌傷了腿?


  張青擔憂地想著。


  房內寂靜無聲。


  過了很久,久到張青以為老闆不會回答她的問題,才從黑漆漆的房間里流泄出一句話:「我很好。」


  聲音依舊平平淡淡,卻多了份不易見的慌張,像輕風吹過粗糙的紙張,發出無限寂寥的婆娑。


  「那就好,那就好!」她露出愉快的笑容,忙不迭地點頭,繼續道:「飯煮好了,出來吃飯吧。」


  「不用了,我還不餓!」語音一落,屋內便再無任何聲響。


  張青搔搔頭,靜靜地走往小店裡,獨自一人吃著桌上的兩菜一湯。


  微涼的夏夜,一縷輕風吹過,張青吃東西的手慢了下來,抬頭望了望夜空,眼淚驀地奪眶而出,滾入喝著的湯碗內。


  她孩子氣地抬手左右一抹,沒有任何效果,眼淚越流越多,最後她索性放棄了,放任它們奔流。


  夜幕深深如許,多少難以啟齒的心事,盡皆被藏!

  章凌碩,你會等我醒來嗎……


  嗯……


  有你真好……


  這是我的男人,他叫章凌碩,是不是很帥……


  夢境里仍是一派紛繁錯亂的景象,每一個畫面都有他,畫面里她不斷地纏著他,他總是一臉不耐煩地躲著,吝嗇著他的笑容。


  她知道這是夢,很長很長的夢。因為只有在夢裡,她才可以又走回,以前那段為愛無所畏懼的時光。


  莫回裹著厚厚的棉被不安的睡著,小巧的額頭都布滿了細密的汗漬,一雙細白的小手放在棉被之上,緊緊地扭著棉被。


  「章凌碩!章凌碩!」莫回輕喊,眼睛仍然緊閉。嘶啞的嗓音,在黑暗的房間里靜靜擴散,然後再慢慢的消逝。


  悲涼自身上散發,染上竹席畫上那對甜蜜戀人的發間。


  真是三千煩惱絲呵!夢裡,她的心,依舊彷徨不安。


  仍是夜深,人靜!

  大雨敲窗,不遠處竹林煙霧繚繞,斜斜的雨絲打在竹葉擊起無限的荒涼,讓人自心底散發出一種悲涼與冷意,讓人在盛夏的夜裡想裹進厚厚的被裡。


  明明白日里還是熱得讓焦躁的悶熱,大雨一下便是冷骨入骨的冷。


  這樣的鄉土氣候怕是這裡的一大特色了。


  小小的旅館,新換的大木床上,男人緊皺著濃眉,身上的毛毯被扭成一個糾結的樣子,像一個無法解開的鎖。


  這把鎖侵入夢境,對他糾纏不已。


  章凌碩,章凌碩……


  夢裡手術室里那了無生氣胖臉與今天僅見過一面的蒼白女人臉重疊,目光畏懼地看著他,像是世上最恐懼的夢。


  章凌碩掀被栗然坐起,按住胃部不停地喘氣,額角微泌出一層細細的汗珠。


  過了許久,他環首四顧,才發現這不是夢境中的手術室,只是今天剛入住的小賓館,這個認知讓他狂亂的眼神漸漸安定下來。


  喘息良久,他披衣坐起,右手按住額角撫住散下的髮絲,左手按住隱隱作痛的胃部。


  他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有著非常嚴重的胃病,平常不痛的時候他毫不在意,一痛他就知道會有多可怕。只是小小的胃痛就已經讓他一個大男人吃不消,莫回的換腎該是怎麼樣撕裂的痛!章凌碩不敢深想。


  他喘息著,有些狼狽地彎身下床,在行李包間翻找胃藥。將白色的`藥片自藥瓶里倒出,才發現房間里的熱水瓶在旅館老闆重新布置房間時失手打碎了。


  他仰頭,將葯放入口中,干吞入腹。


  一入口,干苦的味道便漫延整個口腔,不一會便苦入了心肺。


  苦,並不可怕,只怕這無窮盡的苦永遠也沒有結束的一天。


  腹間的痛感依然強烈,從胃部傳來一陣一陣,刀絞般的痛楚。今夜怕是再無入眠的雅興了,他索性走到窗邊借著房間昏暗的目光望著窗外的景物。


  雨,不知何時下起來的,稀稀疏疏,涼風裡夾雜著泥土的清香。


  靠在斑駁的牆壁上,章凌碩靜靜地看著雨勢。房裡微弱的燈光能照得並不遠,只能依稀看見不遠處的竹林在風雨里顫抖飄搖著,無數竹葉被大雨打落,輕飄飄的脫離主幹,孤苦無依地下落,再下落,跌入塵里,被雨打得濺了無數的泥漿。


  章凌碩一動不動地看著,彷彿已然痴了。


  堅硬的牆壁,冰涼的觸覺,一直滲透到肌膚裡層,觸及骨髓。


  腦海里盤旋著糾結不去的念頭,白天那女人究竟是誰?

  青石板被昨夜的大雨沖刷得十分乾淨,光亮如新。


  章凌碩在王大伯的帶領下走進這座全鎮看起來最雅緻的宅子。


  這屋子離主街很遠,甚至有些偏僻,一路走來只見之所屋子是孤孤單單坐落在青山綠樹間的,不是很華麗,倒也挺雅緻,白牆墨瓦在青綠的樹間,點綴了周圍的風景。據說是清朝時期的古宅,這牆體結構、瓦的形狀均自此當時的手法。


  不是讓人太驚艷,卻可以回味的存在。


  「章先生,您之前吃的包子就是這家店的老闆做出來的,鎮上有很多包子店,就屬這裡的最好吃。雖然其他店家也是料多份足,但相比之下就是少了些味道。所以我們常常過來這裡吃,也經常打包帶走。不過美中不足的是,這老闆身體有些弱,經常會不舒服,也不是天天做……」王大伯話癆的性子忍不住迸發出來,自昨天看到章凌碩悵然若失的模樣,他覺得這樣真性情的男人,決不會是不好相處的人,所以今天他再見章凌碩的時候心裡放鬆了許多。


  以前是有敬畏,現在是有敬無畏。


  「嗯。」針對王大伯熱情的推薦,章凌碩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這反應對王大伯的熱情也沒有任何打擊,熱絡地做了個請的姿勢。


  經過小屋前的平常農家小院后,一進門先是一個小廳,廳里擺著兩張四角的竹條桌,桌邊各放四張同樣由竹條編製的竹凳,小廳旁邊是廚房。


  廚房陳設簡單明亮,裡面也有個由竹條製作的大柜子,柜子一共四層,通透性極強,被用來擺放蔬菜和佐料,竹櫃旁是個大瓦缸,缸里盛滿了水,一個紅色的塑料勺子在水面晃悠悠地飄著。大瓦缸對面是兩個泥做的灶台,一大一小,灶台成為上下兩層。此時小的灶台還燒著旺火,還能看見紅黃的火苗偶爾從灶台里竄出來,舔拭著泥色的灶台,燒出一圈暗黑的火印。


  章凌碩環顧一周,這裡除了那個紅色的勺子和頭頂上的電燈、電線、冰箱之外,每一樣都是該好好珍藏的古玩,而它們每一樣物品顯然都在使用中。


  這主人是太沒眼光,還是太不懂珍惜!


  他有些不屑地想著。


  這想法一從心底掠過,他便吃了一驚,他從未對一個陌生人有過這樣主觀的評價。以往在商場上即便是合作不成,他也不會在心裡編排別人,在生活上更是不可能,因為他的私生活幾乎為零。


  所以能讓他有先入為主觀念的,這世上除了莫回,就到這家店的店主了。


  張青在廚房裡直起身子,睡眼惺松地轉頭面向小廳,見到章凌碩驀地瞪大眼睛,驚呼:「我不是在做夢吧?可是我記得我明明已經醒了呀,為什麼還能看到帥死人不償命的總裁大人?」


  她用力夾了一下自己柔嫩的臉頰:「哇,好痛!不是夢?」


  「這丫頭還愣著呢。章先生很喜歡吃你家包子,特地讓我帶他過來!」王大伯看到張青無厘頭的表現,又想抹抹額上的汗珠子。


  明明不熱的天,他就是很想流汗。


  「哦,好的!總裁大人你稍等啊,我這就給你拿。」張青爽快地應了一聲,突然拍了拍腦門,尖叫起來,「呀,我忘了我家老闆昨天腿受了傷,並沒有做包子啊!」


  章凌碩聞言,眼神微地黯下來,心底泛起一陣淺淺的失落。不過,只是一閃即逝,很快就被他給撫平了。不過是味道極為相似而已,天下間有同樣手藝的人大有人在,他何必太過拘泥。


  「章先生,抱歉。今天不趕巧。」王大伯道歉。


  「沒關係。吃別的也一樣!」章凌碩答道,傾身入坐。


  「是啊,改天等我家老闆身體好了,她一定會再做的。到時候一定請總裁大人你吃個飽。今天我先給你熬點小米粥吧。這也是我家老闆的拿手菜,保證讓你讚不絕口。你稍等一下哈!」張青趕緊推薦其他的小吃,一雙清澈的眸子散發期待的亮光。


  「好。」章凌碩點頭。


  這女孩兒的眼睛很漂亮,讓人很難不被她吸引,即使熱情也不會讓人覺得煩感,似乎這上鎮的人都這樣,單純而簡單著。


  張青進入廚房,期間還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王大伯,以及後面進來的其他客人隨意聊著天。小鎮上下雨天有一個好處,就是什麼事都可以暫時不用做,大家有了閑暇的時間,便三三兩兩聚集在一個平時經常待的地方聊天。


  這不,不一會兒就來了七八位鎮民,大家見到章凌碩都驚喜地打了聲招呼,然後開始熱情地介紹起鎮上有別於其他地方的特色。


  章凌碩微笑傾聽,偶爾問上幾個問題。


  氣氛,濃郁而熱絡。


  他感覺廚房位置有道目光輕輕停留在他的身上,這道目光並不強烈,所以他也並不反感,任它留上身上。


  談話進行到一半,一個披著雨衣的鎮民騎車火速趕來。


  「不好了不好了,去城裡的路有一段被昨晚的大雨給衝垮了。」來人急切地報告最新消息。


  「喲,這可怎麼辦?」


  「是啊,這得耽誤多少功夫啊?」


  「這雨也下得真大,昨晚我家還一直漏水呢,大半夜接了三大桶水。」


  「我家也是。」


  「……」


  大家紛紛討論著,就是沒人問到重點問題。


  「是哪一段被雨水衝垮了?」章凌碩斂眉問道。


  「回章先生,是迴音崖那裡。」


  「迴音崖?」哪是什麼地方,他並不太了解周圍詳細的地形。


  「迴音崖就是章先生您過山道的那一段,那裡山路不平,很崎嶇,落石、碎石很多,雨水多的季節那裡都有些難走,已經是老毛病了。唉。」王大伯嘆口氣,為章凌碩解釋。


  章凌碩聞言隨即想到是有這麼一段不平的山路,但當日商談修路事誼時並沒有提及有這麼一段需要大量翻修的路段,他們是怕他一聽就會撤資嗎?真是可笑!殊不知他最恨的就是合作對方不誠實以告。誠信是合作的基礎,沒有誠信談合作就是枉然。


  「章先生您不知道?」王大伯遲疑地問。


  鎮民們也紛紛停下來,不安地看著章凌碩,之前有幾個老闆都是因為迴音崖的路段維修起來需要大量的物力、財力,最主要的還是時間,時間上耗不起,才不得不放棄投資,現在這位年輕的大老闆,是不是也是如此。如果這樣,這小鎮又回歸從前的落後,再也沒有發展的可能,這樣他們窮及一生就這樣過著。


  一想到這裡,他們眼裡的擔憂更深了。


  章凌碩沉默,看著這些眼裡有希望、有祈求、有擔憂的鎮民們,思索一陣將到嘴邊的「不知道」收回。


  「我在合同上有提到過,並且我負責維修的路段也包括迴音崖,只是一時沒想起來。如果那一段路經常出問題,我想我會得不償失,所以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請大家努力修好所有該修的路段吧!」章凌碩說著,將鎮領導隱瞞迴音崖的事情暫時壓下。


  既然是合作,他總有辦法讓他們了解不誠信所得到的後果。反正合作才剛開始,有的是時間。


  「真的?太好了,章先生你太棒了!」一時間鼓掌、喝彩的聲音爆出,大家的興緻也提到最高點。


  難怪這年輕的總裁,他們怎麼看怎麼順眼,原來人家一直都這麼贊!

  前樓熱烈的喝彩聲,穿過小花園傳至后樓莫回的房裡。


  她微微皺眉,輕眨了幾下眼皮后,睜開眼。


  窗外已經天光大亮了還有雨聲。這場雨似乎下得很大,隔著窗外都還能清晰地聽見。莫回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並沒有動。


  黑夜終能過去,清朗的白日也終會來臨。


  心裡再悲傷,再痛,這日子總是要一點一滴地過下去的。可是,這反反覆復的黑夜過去了,白天就跟著出現,她的劫,她依然沒有直視面對的那一天。


  一如既往的痛,尤其在昨夜之後,痛感更甚。


  明明清楚地知道,現在她變成了這副模樣,與兩年前痴肥的模樣差距巨大,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來,一向不正眼看她的人又怎能認出?


  況且,興許他早已忘記她,她又何必往自己臉上貼金,期待他還能記住她呢。


  唇角不由自主地扯起一抹自嘲的苦笑。莫回翻身對著竹席上的畫,看了片刻眼神移至畫旁的小木雕,那裡有九個小木雕,每一個都十分精細,她的木雕只雕著一個人——章凌碩。


  這些都是兩年間每每思念成災,夜不能寐的時候,她就雕著它們,小小的眉目,一刀一刀地刻著心裡想念的人。


  她沒骨氣,她知道。


  愛得轟轟烈烈,恨卻虎頭蛇尾。


  這滿腔的愛與恨,總是能在她不小心的時候將她的心刺得血肉模糊。


  莫回沉思著,肚子卻不依的叫喚起來,聲音大得讓她無法忽視,她忍了一會兒,直到再也忍不住了才動作遲緩地下床、換衣服、梳理烏黑的齊肩髮絲。


  這一頭黑亮的發,是她極為納悶的。這兩年間,她的身體爆瘦,營養供應不足,身體變得很糟糕,她的頭髮卻半點變化都沒有,依然是黑黑亮亮的,不見有任何枯黃分叉的情況出現。


  對他而言,她全身上下,惟一能入眼的便是她的頭髮。


  突然不想看鏡中的自己,她丟下竹齒梳,打開房門,清涼的空氣、濕潤的水氣一下子撲面而來,讓她精神了不少。這雨讓盛夏的空氣一下子清新了許多,將連日來的熱浪、高溫一下子驅趕了個乾淨,彷彿昨天的炎熱完全是人們的臆想。


  無數聲音自前面的店裡傳來,有些噪雜,似乎有很多人在聊天。


  莫回並未覺得奇怪,以往每到下雨天,大家無法出工或做下田做農活時,鎮上的人都會結伴來到小店裡聊天,以此度過因雨帶來百無聊賴的閑暇時光。有時會吃些包子或磕瓜子,有時則純粹的聊天。


  簡單而隨性,是她所嚮往的。


  莫回緩步下樓,在樓下拿起一把竹傘,傘是鎮上手巧的工匠製作的,傘骨都是竹子打造,聽說是一百零八根傘骨,她沒有去數過,看看密集的細竹,想必也該有這個數。傘面上的手繪畫也是出自工匠之手,是一遍黛色無垠的竹林,她十分喜歡。


  撐起竹傘,她步入小花園,透過木花窗,鎮民們熱情的聲音不斷地聽進耳里。


  「章先生,這大雨沖壞了回城了路,您可以多留在鎮里一段時間,我們帶你熟悉熟悉我們小鎮,興許您還會發現其他的竹制產品呢。咱們鎮民也能拿出家裡有的竹製品給章先生看看。以前我們鎮上祖祖輩輩都靠竹子為生,很多的竹製品只有祖先留下的古書里才有,你一定得看看。」


  「是啊是啊。也許路被大雨衝垮了也不全是壞事,至少是把章先生這位貴人留了下來。」


  「說起來,對章先生是小禍,對我們卻是大福呢。」


  「還真是的。哈哈!」


  「章先生,您認為呢?」


  「好。鎮上有網路嗎?」是章凌碩輕淡的聲音,他的工作沒有網路完全無法運作。


  這個聲音讓莫回停佇腳步,撐著傘在大雨里怔愣著。


  他怎麼來了?


  因為張青給的包子慕名而來?莫回為自己腦袋裡閃過的想法暗自感到好笑,他一個堂堂章氏集團的總裁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包子,做這些幼稚的事情嗎?絕無可能!

  也許只是因為雨天,被熱情的鎮民給拉過來的。


  是呵,她總是忘了,章氏集團做一切家用用品,竹溪鎮的竹席曾聲名大噪,雖然已經沒落,但資源依然渾厚。只要他有心,他總能找到,更何況他一向善於發現被人忽視的商機。


  所以,他在這裡出現是必然的。


  昨天只看一眼,她便落荒而逃,現在他直接出現在她的家裡,她能逃到哪兒去?又能逃多久?

  莫回沉默地想著。


  小廳里的談話繼續在她耳邊迴響。


  「有啊有啊,章先生需要的話,我們等下就過去連上。章先生是繼續住在勝德賓館嗎?」又有鎮民熱情的詢問。


  「還不確定。」章凌碩回答。


  「這還不簡單,我家老闆就連著網路呢,總裁大人直接搬進來就好了嘛。哪用重新連網路這麼麻煩?」張青提議。


  莫回在雨里渾身一震,這丫頭提什麼亂七八糟的提議?


  「也對哦。你家老闆就連了網。但是你家老闆能答應嗎?」鎮民問道。


  「應該沒問題吧,她什麼事都不怎麼上心,估計這事兒也一樣。」張青說著,順便回頭看看小花園,見自家老闆臉色難看地在花園裡撐著竹傘發獃,「老闆,你站在雨里做什麼,趕緊進來啊!」


  大家的目光都移到小花園裡,章凌碩也是。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在高矮參差不齊的小花園裡站著個朦朧瘦削的身影,撐著紙傘,愈下愈大的雨將她的臉薰得朦朦朧朧,看得不真切,只覺得她身邊雨水滴落在花葉上的雨滴特別的清靈。


  紅紅綠綠的花葉,將她襯托出幾分出塵的味道。


  心,突地在心腔里鼓噪著,想仔細看看昨夜毫無徵兆進入他夢裡的女人。


  莫回仍然有種想逃的衝動,所有的目光集中在她一人身上,其中還有一道特別炙熱的,幾乎穿過濕濕涼涼的空氣,直直看進她的心底。


  這世界上誰能讓她緊張得像受驚的小白兔呢?答案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章凌碩。


  「老闆……」張青又遲疑地叫了聲。


  莫回驀地回過神,她早已不是兩年前的莫回,他早該認不出她,她又何必太在意他的目光。就算認出又何妨,他才該是最先逃避的那一個吧。


  莫回深深吸了口氣,邁著看似從容,實則驚慌的步伐走進店內,但一進店內她便迫不及待地往廚房裡鑽,儘力躲避那抹灼人的目光。可那目光像敏捷的獵豹,不讓它的獵物離開自己的視線半分,一直若有似無地追逐著她的身影。


  「老闆,聽張青說你昨天傷了腿,現在感覺好點了嗎?」說話的是王大伯。


  「還好,只是擦破了點皮,不礙事的。」莫回低應著。


  「要不我晚點把家裡的擦傷草藥給你帶一份過來,我們以前出工受傷全都靠它,效果很好的,三天就能痊癒,還不會留疤。」王大伯十分熱絡地說,沒辦法他人本身就是個典型的話癆嘛,什麼事都喜歡說說。


  「謝謝你的好意,真的不用了。」莫回嘴上漫應著,心裡卻在吶喊,期待王大伯別再和她繼續說話,那人的目光就不會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了。


  莫回洗凈手,準備淘米熬粥,卻發現灶上已經熬上了。張青這丫頭不是從不會主動幫她熬的嗎?

  「老闆,總裁大人要吃小米粥,所以我就先熬了。你放心,我熬了兩個人的份,絕對夠吃的。」張青也不知什麼時候跑到店裡的桌子旁坐下,還是與章凌碩同桌。


  張青等了等,見自家老闆沒反應,又補了一句,「米粥是按你平時的方法熬的,你不用擔心。我給你介紹一下,我旁邊這位就是我說的非常非常帥的總裁大人了,你看幾天不見,好像又帥了。哈哈。」


  張青的話引來在場的人的鬨笑,都是善意且縱容的笑。


  莫回輕蹙眉頭,心裡像哽著什麼東西,難受得幾乎要蹲下來休息了。


  「你怎麼了?」那抹磁性慵懶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溫熱的氣息幾乎輕輕碰觸上莫回有些蒼白的肌膚,引來了她敏感的輕顫。


  莫回抬眸,才發現原來她真的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膝蓋,瘦削的臉埋進膝里。她看見那個男人就蹲在離她很近的距離,純黑的眼裡盛滿濃濃的關心,飛揚入鬢的眉輕輕皺起,眉間擰成一個好看的模樣,連唇也緊緊抿著。


  只是輕輕一抬眸,她便看他看痴了。


  是多久沒好好看他了?他的模樣只能在夢裡出現,只有他無情的決絕,乾淨俐落的轉身,俊逸臉上的不耐煩。


  她卻從未看過他這樣的表情,溫柔得讓人想流淚。


  「是不是腿痛得厲害?」章凌碩濃眉再擰緊了幾分,他仔細看著她左腿膝蓋上的紫色痕迹,上面還有血跡,可見傷口並沒有得到十分妥善的護理。


  他的聲音讓莫回回神,看到他手上的動作,她連忙揮開他的大手。嗓音冷冷清清,彷彿拒人於千里之外,「我沒事,用不著你多管閑事!」


  莫回幽幽起身,無視鎮上的目光都停在她和他的身上,若無其事的拿起古樸的青花瓷碗,神情自若的盛粥,來到無人就坐的小桌子靜靜地吃著。


  鎮民們也習慣店家老闆不愛答理人的性子,停了一下,又繼續聊起熱鬧的話題。


  他們在聊什麼莫回無心細聽,只是腿打顫得嚴重,背後卻一直有一道炙熱的光停留在她的身上。


  章凌碩也不以為意,不顧其他鎮民的探視,調整了座椅的角度,好整以暇地看這小女人的舉動。她很安靜,模樣乖巧地坐在旁邊喝粥,她很小,很瘦,白得近乎透明的臉上浮現著暗青的血管,細細的手臂暴露在微涼的空氣,彷彿一用力碰著,她就會碎。


  平凡的五官,沒有讓人驚艷的地方,卻足夠耐人尋味。


  勉強的說,她全身上下,只有一頭黑得發亮的頭髮可以入眼,齊肩的發隨著喝粥的動作,一前一後的飄蕩著。直覺告訴他,這個女人是個有故事的人,否則為何她一坐在那邊,連空氣流動都緩了幾分?


  可,這些都不是重點,他剛剛趁機打量她,她的臉完全是一張陌生的臉,沒有半分熟悉感覺,只有一雙黑白分明,乾淨得可以在她眼內看到他倒映的眸子,能勉強與莫回拉到一塊兒?但昨晚為什麼會夢到到她?


  答案是未知他的視線隨著她細白的手慢慢移至她面前的青花瓷碗上,閱古玩無數的他一眼便看出那個碗價值不菲,甚至連這裡的一坐一椅都有著幾百年的歷史,早該好好保存,已待高價。


  這女人卻毫無眼光的直接用來做日常生活用具。


  她是沒眼光嗎?


  她捧著青花瓷碗緩慢的吃著,神情卻更像是懷念,她在懷念什麼?

  她吃東西的神情很鄭重,鄭重到像在做一件非常神聖的事情,一口一口細細咀嚼著。


  曾經莫回也是這樣,她人平時吵吵鬧鬧,一到吃飯卻安靜得像被人割了舌頭的貓,安安靜靜,不出半點聲音,模樣陶醉地咀嚼口中的食物,彷彿是件最幸福的事情。


  那個粗魯傻楞般的莫回,她會欣賞口中的食物嗎?他不知道!

  斂下心神,他今天怎麼想起莫回?是因為昨晚的夢?


  他這兩年夢到莫回最多的是起初的那半年,之後就再也沒夢過,而昨晚卻又重新夢起來,還跟這個陌生的女人相關連。


  章凌碩覺得自己被這個僅見過兩面的女人佔了太多心神,眨了眨眼,回過神。


  莫回緩緩喝完一整碗粥,手心冒著汗,洗凈碗后。


  她快速起身,步履倉惶地跑回後院,上了樓梯,大力地開門,再用力的合上。


  她真是沒用,以為經過一夜的沉澱之後,再面對他應該沒問題,可是他那炙熱探究的目光,她才忍了十分鐘,就宣告她的失敗。


  而他一個溫柔的表情她竟然就差點沉溺在他散布的魅力之下。呵,是不是因為從未得到,所以她才這般地期待?

  他從來沒有用那樣的溫和對待過她,所以,所以她才會不小心的,是不?

  莫回在心底自問著,一室的寂靜,沒人能給她答案。


  命運的答案,永遠都不能讓人一窺究竟,只能靜靜地等待。


  走出那棟古宅,章凌碩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藍色的襯衫在他身上穿出一種挺拔的味道,他黑髮微濕,眼睛深邃得像不含一絲雜質的黑曜石,清清冷冷,卻也有一抹清晰的疑惑。


  章凌碩一個人不緊不慢地走在這小鎮的小道上,車子雖然留在鎮上,他卻懶得開,偶爾步行也是不錯的。


  這雨依然不斷地下著,似乎想一次性把這小鎮給徹底洗禮。低低的鉛灰色雲層越堆越厚,雲邊刮擦而過的風帶來強烈的冷肅氣味,很濕潤並不算特別寒冷,但今天的溫度卻降得很厲害,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濕潤寒冷的氣息。


  他走的這條小路的路況並不算好,也不太平整,每走兩三步就會有一個或大或小的水坑,誤踩了便濕了鞋子和褲腳。


  這不,他幾萬錢美元的高級皮鞋就很委屈地踩在某個小坑內,鞋面上還掛著几絲污泥,模樣可憐極了。


  他也無意察看自己的鞋, 腦中又自動地回閃著剛才的畫面。


  那名陌生的女子抱住自己蹲在地上,她緩緩抬眼看到他后的吃驚,明明不認識的女人,為什麼會讓他心痛難擋。她長得並不漂亮,平凡的五官,瘦削的臉頰,小巧的鼻,不太有血色的唇瓣,都讓他陌生而熟悉著。


  這樣平凡的女人,在他燦爛、鮮衣怒馬的人生里這隻遇到過一個——莫回。


  這個女人又怎麼會讓他有這樣的感觸?

  明明覺得在這個陌生的女人身上投入了過多的興趣,但腦海中仍是不自覺地浮現剛才與昨天在泉池邊的畫面。


  這還是他二十九年的生命里第一次嘗試失控的感覺,讓他有些心煩氣躁,他索性就調頭原路返回。


  章凌碩再回到莫回的小店時,店裡已經沒有人了,連那個熱情的張青也不在。剛才熱鬧的小廳,已經變得清冷,靜靜地佇立在眼前,安靜得像那個女人。


  他推開小小的院門,徐步進了小廳,閑散地在竹條凳上坐下。垂目像在思考著什麼?

  這一天,章凌碩沒等到那個臉色蒼白的女人,只是知道他背後有一道溫和眷戀的目光一直存在著。章凌碩內心是想回頭的,他幾乎可以肯定是那個女人的,卻鬼使神差地一直坐著未動,直到店裡又來了客人,他才起身,撐著傘再次走進雨里。


  在那道目光消失的時候,他竟然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走進破舊的小賓館,迎接章凌碩的不是那個熱情的老闆,而是頗為驚訝的張青。章凌碩無言地皺眉,停下腳步,看著破舊小旅店外冒著雨瑟瑟發著抖的女孩兒。


  「張青?!」輕雅的男性嗓音發出聲音,叫出她的名。她來找他做什麼?

  「總裁大人,你記得我的名字?能不能陪我下一盤棋?」張青聽到她的名字自章凌碩口中叫出,眼底閃過一絲亮光。此時她不像平日里的爽朗,而是帶上一抹小女人的羞怯,她輕輕笑著,遠遠看去像一幅泛著悲傷的黑白畫。


  章凌碩皺眉,他是不是被今天那個瘦削的女人給誤導了心情,不然怎麼他看誰都覺得對方在悲傷?

  突然,張青在冷風地吹拂下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好!」章凌碩心思百轉,看著眼前的女孩兒,點點頭。他走到屋檐下,收攏黑色大傘。


  「你的鞋髒了!」張青驚呼,看到他髒兮兮的鞋面。


  「走在路上被雨水濺的。我們上去吧。」章凌碩低頭看看有些狼狽的鞋面,不見任何窘迫,邁著沉穩的步子,走在前面。


  走廊的燈是昏暗的,微弱的照在老舊的走廊里,張青愣愣望著章凌碩寬厚的背影,發怔著,眼裡流露著明顯的懷念痕迹,是懷念吧?


  說不清那樣的感覺,只是與平時的她反差太大。


  章凌碩掏出鑰匙,開門。


  「你的衣服都濕透了,要不要先換換?」章凌碩換了賓館老闆剛買好的棉布拖鞋,捻亮室內的壁燈,一室暖光瞬間流泄,沖淡了原來的冷清。


  「好。」張青沉默許久,微微點頭。


  這時候別的女生會做如何反應,張青想不出來,一對近乎陌生的男女,會在密閉的房裡做些什麼,答案其實也並不多。


  章凌碩俊眸微微閃過訝異,隨後又回歸一片平靜,他轉身在衣櫃里挑了件自己的棉質衣褲遞給她,「洗手間在左邊。」


  「嗯。」心,是忐忑的。


  張青像對待稀世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將懷裡的棋具放置桌面,才微顫著接過章凌碩手裡的衣物,轉身走進洗手間。


  章凌碩視線掃過桌上的棋具,是幾年前的樣式,可棋具卻依舊如新。


  她這麼小心翼翼的保存嗎?


  還是她,把他想成了她心底的人了?

  他不置可否,他不是重色的男人,但也並不會都拒絕,若是以前,有人喜歡投懷送抱,他選擇自己滿意的配合,也不是不可能。


  但現在他卻心疼起這樣的女孩兒,原因還是因為莫回。


  那個該死的女人,到最後還是把他的世界攪得一團糟,若是她知道她改造了十七年的男人都沒改造成功,卻在她離開之後變成了會為別人偶爾考慮,她會是什麼反應?

  會哭 ,還是笑?


  他有些氣悶地將視線調至窗外,直至身後響起細微聲響才轉頭。


  這……他瞪著眼前模樣有些滑稽的女人,溫和的眼裡出現一抹暖光,他的表情里也有點忍俊不禁。


  果然是男女差別極大,他穿起來剛好的衣褲,穿在眼前的女孩兒身上簡直大得驚人,寬大的衣褲像大麻袋似的,套在她的身上,空空洞洞的。


  她在褲腳和衣服的袖子處挽了幾挽,它們依舊沒過腳底和手腕。


  「你頭髮濕了,我幫你吹吹。」章凌碩轉開視線,因為看見張青怯生生的顫抖眼神。


  她的那個他,也不是個溫柔的人吧!


  就像以前的他對待莫回,壞得可狠。


  現在,他這麼對待她,會不會也是還莫回一份期待?

  「我可以靠靠你嗎?」雙手拘束不安地扭著柔軟的棉質布料,張青不安地問著。


  「好!」章凌碩打開吹風桶,吹風桶所發出的噪音暫時取代了房間里的沉默,大手挑起她濕濕的發吹著。


  溫暖的大手在發間跳躍,轟鳴聲在耳邊徘徊,一切都有種不真實感……


  張青有些睏倦地低下頭,幾乎要埋進胸口。


  章凌碩微地低頭,想為她吹乾面前薄薄的劉海,卻看見清亮的水光。


  他直起身,繼續若無其事地吹著後面的髮絲,只是將風速和熱度調慢了幾分。


  許久之後……


  「謝謝你!」張青的聲音從胸口發出,略有些沙啞,鼻音濃重。


  「好了,不是說要下棋嗎?別下還沒棋,人倒睡著了。」章凌碩像沒有聽出來一般,神色自若地關掉吹風桶,他輕輕拍了拍膝前快縮成一團的張青。


  「嗯。」


  張青貌似活潑地跳起來,快速鋪好棋盤,將兩個小棋盒各放置棋盤兩端,「我黑你白。」


  聲音稍微恢復了平時的高亢。


  「好。」章凌碩坐下,長指捻起白棋,微微垂目。


  張青先動,兩人一來一往著,章凌碩的白棋總是追隨著張青的黑棋,黑棋無論下在哪兒,他的白棋總是放置在旁邊。


  下一顆,張青滿眼吃驚地看著他;下第二顆,她眼神顫抖;第三顆,她的表情哀傷得幾乎要掉淚……


  直到最後一指棋落下,他的白棋只是輕輕放置在黑棋的上方。


  不偏不倚的。


  張青吃驚地看著章凌碩,目光是不可置信的,視線在他和棋盤之間流轉。


  原來……不是只有那個人才會這樣下棋,其實很多人都這麼下,所以,她所擁有的不是那份與眾不同,是不?


  她突然像被人抽幹了所有的力氣,累得差點趴在棋盤上。


  「……」張青瞪著落滿黑白棋子的棋盤,沉默著,再也沒有半分力氣,「我想睡了。」


  「好。」章凌碩輕笑著。


  張青緩緩走過章凌碩身旁,脫鞋,掀被,把自己埋進偌大的床被間,鼻間是好聞清爽的男性味道,卻不是那個人的。


  章凌碩看著她有些孩子氣的上床,目光轉回棋盤。


  這樣的下棋方式,他見過一個人。


  紛亂的棋盤,像極一個個結不開的扣,在棋盤上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的網,熱鬧且荒涼著。


  幾個紛轉,便是人生。


  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他回頭看著床上沉睡的女人,嘆了口氣,將燈光調暗,讓她好入眠。


  她背負了多少傷痛,他不感興趣。他能做的只是讓她好好睡上這一睡,有可能在他在竹溪鎮的日子裡,她都不會能睡個安穩覺。因為她即將面對的流言,在這落後的小鎮里可不是所有女生都能經歷的,落後的地方總是如此的。


  莫回當年是不是就是因為流言,才對他升起依賴感和莫名的愛情?

  而流言,真的在小鎮上緩緩地流傳著,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這天,雨勢終於稍稍停歇,空氣清涼,倒也是不錯的日子,男人們開始出門,做起耽誤了幾天的勞作,女人們則忙完家務事之後,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閑聊著。


  這不,清澈的泉池邊,幾個婦人在洗菜,聊著鎮上稀有的緋聞。


  「聽說,包子店張青那丫頭在章先生來沒幾天就進了人家房間直到傍晚才出來呢。」一位婦女說著,將爛掉的菜葉摘下,扔進泉池裡,任著枯黃的菜葉在泉池裡飄蕩,輾轉了幾下之後,順著水流往水渠方向流去。


  「這你都聽誰說的?」另外的同伴轉頭問。


  「張大嫂嘍,她那天親眼看到張青在大雨里等著章先生,兩人說了幾句就上樓了。你說,一對陌生的男女,在房間里待了六七個小時能幹什麼?用腳指頭想想就知道。」婦女說清流言的出處。


  「不會吧?看章先生不像這種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雖然他是咱鎮上的大恩人,但是也不能因為他對咱們有恩,就能隨便亂來吧?」


  「說的也是,這次章先生只是來鎮上看工程,碰上路壞了,才多逗留一段時間,但像他那樣的人遲早會離開,到那時候張青可怎麼辦哦?」另一名面善的婦女說著。


  「就是,說不定人家章先生還成家了,這張青貼上去算什麼,不是自討苦吃嗎?你們說是不是這理兒啊?」


  「她爬上人家章先生的床不就是圖人家的錢嗎?到時候章先生多給她點錢,就打發了,有錢人經常做這種事。」


  「得,大家也別說了,要是讓她老闆聽到了,氣病了可就出大事兒了。她每天都差不多這時候來洗菜,咱還是趕緊走吧。」李嫂提起洗好的菜轉身,菜籃跌落在地。


  「你看看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喲,老闆,你來了?我們洗好了,先走了。你慢慢洗啊!」婦人們紛紛吃了一驚,看到莫回蒼白了臉,拳頭緊緊握在身側,菜灑落了一地。


  張青……和他,怎麼可能?


  她咬著唇瓣,唇間泛起一股疼痛,鮮紅的血沾上細白的牙齒,她也不鬆口,就這麼直直咬著。


  驀地,她身形一頓,轉身一腐一拐地跑回店裡。留下一堆不知如何是好的婦女,大家互看了一眼,紛紛噤聲,搖搖頭,各自散去。


  店裡沒有客人,只有張青一個人擺著棋盤,對著紛亂的棋局發著呆,沒察覺到莫回的回來。


  「為什麼?」莫回問著,感覺全身所有的氣血都湧上喉頭,緊張得快窒息。


  「老闆,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是不是又生病了?」張青抬眼,看到莫回雪白的臉色,有些吃驚,伸手要探探莫回的額頭。


  「你為什麼跟他在一起?」莫回扭臉避開。


  「誰啊?你說的是總裁大人?我沒跟他在一起啊,他去鎮外看工程去了。」張青一臉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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