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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心涼,我不恨你

  她的心涼了起來,後面的話莫回再也無意去聽,她強迫自己放空著思緒,讓自己忽視裡屋的聲音,也忽視了自己身上的疼。


  現在,走到了現在這步田地,她誰也不怪,一點都不怪。


  她一直都不是個聰明的人,也不知道怎麼樣才讓大家能夠在乎她一點點。


  現在連有血緣關係的人都不要她了,她竟然一點心痛的感覺都沒有,或者心早就痛得沒有了知覺。


  章凌碩,章凌碩,你一直是這樣想的嗎?連親人都拋棄的女人,你怎麼會要呢?

  我不恨你,真的不恨。


  只是……只是好抱歉打擾了你這麼多年。


  清亮的月光照進大廳,只見大廳的沙發床上,一個肥胖的身軀劇烈地抖著,嘴裡咬著泛潮的棉被,硬是把要逸出口哽咽收住,眼淚一直順著臉頰滴落。


  夜裡下了一場很大的雨,雨打在泥做的瓦房,滴滴嗒嗒,擾得人無法入眠。但盛夏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天亮就停了。


  清晨的小村莊很漂亮,低矮翠綠的山隱在昨夜未散完濃濃的霧氣里,小徑上是濕濕的雨水痕迹,空氣也異常的清新,夾雜著泥土的氣息。側耳傾聽還能聽見幾聲犬吠,莫回起身,折回昨夜睡過的棉被,輕手輕腳地開門,迎面撲來的涼涼空氣,讓人頓時神清氣爽。


  不一會兒,普通的農家小院里,屋頂上有清煙輕輕飄蕩著。莫回早早的起來燒水、做飯,她的動作很輕,幾乎沒有驚動到裡屋的人。


  她熬了小米粥,燒了兩樣醬菜,也蒸了幾個包子,這個村子很小,沒人做包子,莫實平又特別喜歡吃包子,所以她們家的餐桌總是不會缺少包子。


  她把醬菜、米粥、包子一樣一樣的擺到桌子上,做完一切后,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銀行卡,輕輕地放在餐桌上。換了昨天的新衣服,帶上門,離開。


  她的腳步很緩慢,幾乎三步一回頭地走著,似乎在等待著什麼。可是直走到小徑的盡頭,背後還是沒有半分聲響,她終於忍不住停下望了望那個小小的家,仍緊閉門扉,無人醒來。


  沒有一個人醒來。


  走到村尾已經十分破舊的小木屋旁,推開破得搖搖欲墜的竹門,人已逝,物也時過境遷。小院子一大一小的兩張凳子,胖胖的身體選擇了又矮又小的小凳子。


  目光沉靜地看著這裡的每一件物品,莫回忍不住大顆大顆的眼淚終於抑制不住,奪眶而出。她拚命咬著牙,不讓泣音抑出,忍得全身都發著抖。


  「章爺爺,你騙我,你騙我……沒有人會喜歡我,除了你,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喜歡我……」


  她……她終究還是無處可去了。


  美國,章宅。


  章宅建在半山腰,蔭郁的樹木高高聳立著,只有一條筆直寬敞的道路通向山下,章宅的四周都是青灰色的高牆,將深深的庭院圍在裡面,從外面看只能看到幾枝調皮的濃濃綠枝伸出牆外。而內部卻是十足十的中國風的建築設計,一窪秀麗的池塘、古樸的小橋、四角高高翹起的亭子,主屋是灰白整齊的精緻樓宇,安靜卻也是最奢華的建築。豪華的樓宇前是大遍的鮮花,幾棵果樹在清涼的夜風中輕輕搖擺著,也吹翻了暗色的窗帘。


  二樓的房間里,純黑的寬大床間睡著一男一女,床上的男人緊擰著濃眉,細密的汗浸濕了他飽滿的額。


  無盡的黑暗,配上一抹慘淡的白,散發出一陣無盡的悲傷。


  ……章凌碩、章凌碩,有你真好……


  憨傻得令人乏味的聲音響起,肥胖的身體散發著無限的痴傻,臉上還有無盡的傻笑。


  床上俊朗的男人低低地咒罵一聲,睜開黝黑深邃的眼眸,掀起質量上乘、顏色全黑的薄被。看見床上的女人裸露的香肩,床被遮蓋著她飽滿的身材……


  他停頓了一下,俊朗的面容有幾分扭曲,散發著隱隱的怒氣。


  片刻后,他沒有絲毫留戀地下床,離開卧室,走進二樓的書房。他並未在書房有過多的停留,直接走進了書房內設的衛生間,將蓮蓬頭的水開到最大,任水流沖刷掉身上那一抹不屬於他的味道。


  銳利的黑眸在水流中一眨不眨,胸口上下劇烈起伏著。這是章凌碩盛怒時的表現。


  夢裡那個煩膩的女人,這半年來沒有哪一天不在他的夢裡出現,他厭煩卻也不會動怒。沒想到他卻因為心情煩悶而被最親的人設計。


  好,真是太好了!

  章凌碩把水調停,扯過架上乾淨鬆軟的白色寬大浴巾圍在腰間,走到書房的落地窗邊望著無盡的黑暗,向來銳利的黑眸閃過一絲懊惱,點上上好的雪茄有一下沒一下的抽著。


  黑暗的幕布上突然浮現起莫回那傻愣的笑容,讓吸進喉頭的煙頓時卡住,讓章凌碩一陣猛咳。


  為什麼總是做著同樣的夢?夢的最後都會是莫回毫無生氣地躺在手術的模樣,那樣的安靜,那樣的……讓他毫無理由的窒息。


  他從十歲認識她,今年他二十七歲,他們相處了十七年,他的生活幾乎沒有離開過她,或者說一直被她纏著。


  她總是在他身邊吵吵鬧鬧,若無旁人的做她認為值得的事情。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安靜的模樣,靜得他極度不適應,甚至連她當時的笑容也是悲傷的。


  哼,他冷哼一聲。深沉的黑眸緊盯著窗外的某一處,任由著思緒飛得老遠。


  章氏集團是由他的爺爺一手創建,經營家居用品。那時章家幾乎家徒四壁,只有一張床是完好的。他的奶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與爺爺差得天遠地別的。因為愛情,奶奶放棄所有富貴,跟著爺爺過起苦日子。為了不讓奶奶受苦,爺爺每天起早貪黑,上山伐木,自己動手做起傢具,讓奶奶既心疼又開心。爺爺做了很多傢具,有些傢具自己留著使用,有些則出售,家裡的經濟狀況也有所改善好。爺爺的手藝很好,很快便有人上門訂購,就這樣爺爺和奶奶的生活也逐漸好起來。他的爺爺十分有經濟頭腦,便慢慢地請了些工人,開了個小作坊,爺爺也並不藏私,把自己所有會的技藝全交授給他人,那些工人很多都留了下來,成了現在章氏集團的元老。爺爺的公司在父親接手后,已經初具規模,逐步穩定了。


  辛勞了一輩子的爺爺奶奶以為終於可以過上輕鬆舒心的生活,不料奶奶卻因病去世。奶奶去世后,爺爺有一度沉浸在悲傷里,幾乎與所有人都有距離。突然有一天他提出要帶著奶奶的骨灰走遍天下所有美麗景緻,起初父母不讓,但爺爺心意已決。爺爺說人有三魂七魄,奶奶即使離開了,但還是會感受得到。


  爺爺知道奶奶一向喜歡居住在自然風光優美、民風純樸的地方,走了很多地方,最後選擇了莫回所住的落後小村莊定居。


  而莫回,是他爺爺家的一個鄰居,那時候她臟臟醜醜,衣服破了也沒人幫補,跟個小乞丐沒兩樣,又不會說話討大人歡心,村裡的大人們排斥她,小孩們不理她。那個時候在農村,媽媽跟人跑了,是件極為不光彩的事情,而莫回還是個傻子,更讓人排斥她。


  她的爸爸不久便另娶了,后媽隔年給生了一個白胖的弟弟,莫家人就沒人再管她了,任她在外邊撒野。連家人都不關心的孩子,村裡的人自然也不會照顧到哪兒去,所以大家沒事就拿莫回來開玩笑,或是扔她石頭,而她傻傻的圓臉總透露著一股濃濃的傻氣任人欺負,圓臉上總是掛著笑容。


  爺爺卻絲毫不嫌棄她,每當莫回被人欺負了,爺爺看到總會領她回爺爺自己做的小木屋,軟聲安慰她,給她村裡小朋友少見的糖果,逗她開心。而莫回也因此常上爺爺的小木屋,為他打掃屋子,甚至做飯。


  她人雖傻,但做事很認真,即使是學木雕這麼枯燥、煩人的事情,她都一聲不吭的慢慢跟著爺爺學。


  他每年的寒暑假也都會過去陪爺爺一段時間,也順理成章的認識了這個除了他爺爺再不討任何人喜歡的女生,他也沒多喜歡莫回,看到她痴傻的樣子,他就直皺眉,只是沒跟著那些壞孩子欺負她罷了。莫回喜歡和爺爺在一起,卻不會粘著章凌碩,估計明白他的厭惡,遠遠看見他,她就轉身離開了。


  後來,他們之間的親近算是從他說的一句話改變的。


  當時他跟村裡的幾個小男孩去溪邊抓魚,莫回也破天荒地被他們叫上。那一天的莫回很開心,以為她終於像爺爺說的,只要自己愛護自己,就會慢慢被人喜歡了。她還特地回家換了一身乾淨的舊衣服,痴肥的身體一路蹦蹦跳跳著,十分愉悅。


  幾個人到了溪邊,發現溪水很深,幾個孩子沒一個人敢下水,幾個人推桑著,眼神一對上,何不讓那個傻胖丫頭下去呢。莫回也不會推讓,傻笑著就捲起褲腿下了河,一步一步走到河中央,水已經蔓延到胸口,河邊上的幾個壞孩子依然沒有讓她停,騙她魚就在前面。


  那時候莫回的眼神是有些可憐的,黑白分明的眼裡有點泛紅,嘴唇抖了抖,最終她還是什麼都沒說,繼續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直到水淹沒到脖子時,她不敢再往前走了,轉過身眼睛通紅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們。


  「哈哈,就是那裡!當年有跟你一樣胖的傻子就是在那裡淹死的。哈哈哈!」一個男孩惡劣地說著,引發了其他男孩子的鬨笑。笑著笑著幾個男孩發現明媚的陽光不知何時黯淡了,風也冷了,也把幾個嬉笑的聲音嚇得停住,他們對上莫回泛紅的小眼睛,突然感覺被鬼盯住一樣,幾個人撒腿就跑,除了章凌碩。


  一眨眼間,河邊就只剩下章凌碩一個人,他一向知道不能站在大家的對立面,他也想轉身跑的,但突然覺得莫回十分可憐,他只看到她的身影,痴肥地站在河裡,頭髮亂糟糟的,還是虱子在上面跳來跳去。


  「來,抓住竹竿,我拉你上來!」


  就是這一句話,莫回從此都圍在他的身邊,他也記得她那時的眸光燦爛,幾乎讓整個天地都失了顏色。


  莫回跟在他身後時間一久村裡的人開始多了個笑話,章凌碩喜歡莫回。而莫回也聽進去了,開始一臉靦腆地跟著他,他說什麼她都聽。


  他自高中畢業后就再也沒回過那裡,因為爺爺已經離世,沒有再去那裡的必要,連帶的莫回的事也聽得少了。那之後他一邊上大學,一邊管理跟在父親身邊開始管理章氏集團,前程燦爛到夜裡都失眠的程度。


  在他暗自慶幸完全擺脫她時,她又傻裡傻氣的出現了,手腕上帶著爺爺十分珍惜的玉鐲子,還莫名其妙地成了他公司的清潔工人,她沒學歷,沒特長,只能做最臟最累的活。每次他路過她身邊,她都膩著大嗓門地叫他:章凌碩、章凌碩,引得跟在他身後的員工們都側目,眉目間散發著濃重的戲虐光芒,而莫回也把他當自家男人看,逢人就說:這家公司的老闆是我的男人。


  這些話傳到他的耳朵里也讓他更加深了對她的厭煩。


  一個外表清雋貴氣的年輕老闆,能跟一個痴肥傻氣的農村姑娘有曖昧嗎?答案是不可能,但是莫回看不出其中的差別,仍每天頂著大嗓門膩煩地叫他章凌碩。


  而他的父母雖然膩煩,也為了避免莫回在公司繼續打擾章凌碩,把莫回帶回章家,讓她打理著家裡的日常事務。


  為什麼他的父母會容忍她呢,完全是因為她手上的玉鐲子,那個玉鐲子是爺爺與奶奶的定情之物,爺爺生前說過會把傳給自己的孫媳婦,而爺爺卻將鐲子給了莫回。因此就算他父母再不喜歡莫回,卻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只是讓莫回留在章家,並沒有給她任何好臉色,而莫回似乎從未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有多尷尬。


  每天清晨都是自她大大的嗓門和廚房裡一片熱火朝天中醒來,煮著一些難以入口的飯菜。他、他的父母一臉木然地看著簡單的菜色,沒一個人抬手吃飯,而她胖胖的臉上掛著的憨厚笑容一直沒有掉下。


  早餐事件沒有給莫回任何的打擊,她仍是在他家的別墅里忙碌著,天氣一好就拿著被子到陽台上去曬,趿著的拖鞋嗒嗒嗒的吵得令人頭痛。


  她在身邊的日子一直是吵鬧的,她總是一見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他身邊說個不停,嘰嘰喳喳,全然不理會他是不是聽了進去,肥膩的身材一動,身上的胖肉就抖三抖,比盛夏的天氣更令人煩躁。甚至她每做的一件小事都會跟他報告,以此彰顯她的賢惠。殊不知,他心裡的厭惡已經到了極點,甚至家裡開始明著暗裡開始為他打理起婚姻大事,而她依然像沒事人在別墅里為他們一家忙碌著。


  就連他母親患了腎衰竭,每天拿她出氣,甚至把她趕到連傭人都不住的小房間,她也沒有任何怨言,依然笑眯眯地接受。


  最後,他們一家人幾乎沒有任何內疚地把她壓上手術台,然後在她昏迷時連夜離開。以前他沒有任何內疚,隨著他和吳洋的訂婚日期越來越近,莫回在他心裡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還都是她躺在手術台的安靜模樣。她從來不是一個安靜的人,大嗓門可以吼遍整個別墅,即使被他和他父母甩臉色,她也依然笑兮兮地做著自己的事。


  章凌碩悶悶地想著,俊臉上的線條變得十分生硬,修長的手指上香煙燃盡,燙了手,他才丟了煙蒂。


  「leon。」一個美麗的女子從身後抱住章凌碩的腰,嬌聲軟語地問著。聲音很溫柔,很細,不是莫回的大嗓門。


  章凌碩俊眸直直注視了眼前的女人半晌,一時半會兒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leon,你怎麼了?」女人語氣里有了不容忽視的焦急。


  章凌碩漸漸回過神,這裡不是那個落後的小村落,不是家裡的別墅,不是醫院的手術室,他是在美國。


  一個他為了擺脫那個麻煩而造就的一個住的地方而已。


  「沒事。」章凌碩的聲音不是冷淡,而是溫和。其實,他的性格很好,對所有人都是溫和的,除了莫回。


  女人在章凌碩的注視下,放開手,往後退了兩步,一臉羞意,「對不起,我……我只是醒來沒看見你,很害怕。」


  她柔嫩的手仔細整理著自己的睡袍,讓她身前的淡淡痕迹落入男人的眼中。


  章凌碩的身形驀地僵住,那個胖女人是不是也如此?醒來看不到他,會害怕,會恐慌?她應該不算是一個女人,沒有好的身材,臉也一臉橫肉,不會化妝,活到二十五歲大概連唇彩、眉筆都不曾碰過。


  章凌碩心底掠過一絲顫意。多年以後他才知道,這樣的顫意叫憐惜,憐惜那個一直不像女人的女人。


  只是現在,他並不知道。


  「我說過,在未經我同意的情況下,不許進我的書房!」章凌碩略去心底的顫意,口氣不善。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所以你覺得可以在我的茶里下藥?」章凌碩諷刺,他非常不喜歡被人算計的感覺。


  「對不起,是我的主意。」女人看見他的臉色,白了臉,以為他是因為晚上的事而生氣,急急地說出口。


  是她讓何言跟她一起將葯放進茶里的。


  他是個何其聰穎的男人,此事不說,等到他自己發現,鐵定會生氣。雖然她從未見過他生氣的模樣,但他仍有自己的底限,這個底限她今晚破了。


  章凌碩默然看著眼前的女人,她叫吳洋。她是一個十分漂亮的女人,這點誰也不會否認,一張嬌媚妖嬈的臉蛋,彎彎的眉毛,隨時都水光旖旎的晶亮眼眸,高挺的鼻子還有那鮮紅欲滴的嘴唇,不厚不薄光澤紅潤,嘴角天生的上揚弧度隨時在邀人親吻一般,再加上那天然捲曲的大波浪長發,她美的肆意、美的狂野,簡直是讓人看上一眼,就會全身著火。


  這樣的臉蛋,竟然還有一副不輸西方肉彈美人的玲瓏曲線,卻又有著東方佳人纖巧輕盈的骨架。吳洋全身上下,彷佛都是依照男人心目中最完美的女神標準精心打造,每一分每一寸都透露著一個字,媚!


  況且她還有個良好的家世,她幾乎是上帝打造的最奢侈的珍珠。


  她的家族在美國待了將近五十年,勢力不可小覷。從事酒店行業,幾乎有人的地方就有吳家的梅爾酒店,有最奢華的服務,連各國的政要人士也指名要下榻他們的酒店,吳家的權勢可見一斑。


  這一代吳家育有一子一女,都算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寵兒。吳家的長子,行事低調,幾乎沒有人見過他,而吳家的千金,卻只見過章凌碩一面時,便迫不及待的貼上他。


  兩家人也十分樂見這璧人結合,畢竟章家初來美國,一切都需要重新規劃,而吳家的發展雖然如日中天,但危機不斷,需要打開一個其他行業的介面,章凌碩年輕有為,曾經更是以少年之身入主章氏集團,短短几年間便讓章氏集團實現了質的轉變,更是讓人由衷地佩服。吳家一直想將章凌碩收為自己人。


  吳洋見章凌碩沉默,有些害怕起來,雖然他一如平常一樣溫和帶笑,但她就是能感覺他的不高興。


  「leon,對不起。我讓你為難了嗎?我、我不是有意的。」吳洋皺著細細的眉,語氣間充滿著令人憐惜的楚楚動人,她傾身向前,緊貼在他堅硬的胸膛上。


  男人,都不會拒絕擁有美麗身體的女人。章凌碩也不例外的吧?


  「我累了,你先回去吧。」章凌碩笑得更溫柔,語氣十分堅定。


  他很早就知道,微笑的力量,他對所有人都能笑得一臉溫柔,讓人如沐春風,只有莫回,他一點笑容都懶得給。


  「我下次不會了,我一見你,就心亂得理不出清晰的思緒,所以才那樣。」吳洋不依,仍抱著他的腰不放。


  「我知道,所以你先放開。」濃眉皺緊,大手往腰間探去,想拉開她。他不喜歡別人對他太過親近,任何人都一樣。


  「leon……」吳洋掙扎了一會,最終還是失落地鬆手。


  「你先換上衣服,我通知司機過來接你。」章凌碩轉身,尋找他的行動電話。


  「別走,求你別讓我走。」吳洋曲身坐進小巧高級的真皮沙發里,突然用手覆蓋在臉上,崩潰哭出聲,「我好害怕,好害怕。現在哥哥不見人影,父親也不再理會梅爾酒店的經營,一切都落在我的肩上,約翰遜先生一直對梅爾虎視眈眈,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而我愛的你又對我愛理不理。我的心好痛,痛得幾乎要死掉。」


  梅爾不像外人所想象的一遍蒸蒸日上之色,反而近年因為兄長的離開,逐漸走向衰敗之路。


  章凌碩心裡暗笑著,索性走到吳洋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目光深沉地看著吳洋,他的父母認為這樣的女人才能配上他嗎?所以默認吳洋對他下藥的行為!


  纖細的手指纏繞著散落胸前的髮絲,眉頭微微皺著,水嫩的眼眸里湧起薄薄霧氣,似乎隨時準備又大哭一場,一副十足的小女人模樣。


  為什麼此時此刻,他期待他遇到的是莫回,傻乎乎的,不知算計為何物。


  可他的世界里只有一個又笨又傻的人,只有過一個。


  吳洋不動,知道他在打量她。章、吳兩家長輩早就將訂婚提上日程,可是她還是不放心,所以才策劃今晚的事情,她將身體給他了,他應該不會不娶她。


  「讓他們選擇一天訂婚吧。」半晌章凌碩緩緩出口,婚姻不過就是如此,各取所需,因愛結婚的人除了爺爺奶奶,他沒看到過其他的,就連父母也是因為利益而在一起,現在他的婚姻也這樣。


  他突然有種從未有過的疲憊感,比他連續三天不眠不休的工作還要疲憊。


  「你會陪我去挑選禮服嗎?」吳洋頓時笑逐顏開,好似剛才的哭泣是幻想。


  「我明天行程很滿,我讓司機陪你。」章凌碩輕斂好看的眉,婚事他一向興趣缺缺,所以他們才上演這麼一招嗎?生米煮成熟飯。


  「別人說,女人穿上婚紗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而第一個看到她穿婚紗的人一定要是她的丈夫,這樣才會圓滿。人家想讓你當第一個看我穿婚紗的人,好不好?」吳洋上前拉著章凌碩的手,輕輕搖晃著,軟軟的撒嬌,讓她小女人的嬌氣畢露。


  這一次章凌碩沉默許久,久到吳洋以為他會拒絕的時候,他卻微不可見地點頭。


  「你真好。」吳洋掂起腳尖快速地在章凌碩的臉頰上親了一下,愉快的笑起來。


  真好,他終於答應她,他們之間可以有訂婚禮,又答應她一起去試婚紗,接下來會是兩人的婚禮,她也一定能成功嫁給他。她一直是被所有人寵著長大的,她看上的男人沒道理不會愛上她。這不,他這千年難得一見的表情的俊臉不也出現了一絲絲鬆動嗎?

  對於他,她勢再必得。


  她從小在美國生長,一直被眾人捧在手心裡,二十三歲的生命里有無數男人熱烈的追逐她,而她只看中了他。他清雋優雅,在高大的西方男人里並不會削弱他的存在感,反而多了一份東方男人特有的內斂和神秘感,沉默而強大著。


  他是個非常帥的男人,是真正的俊朗,柔軟的髮絲像生絲一樣冰涼舒滑,好看的眉、濃密的睫毛,還有她極為迷戀的那雙黑如磁石的眼眸,每次他望著她,她就覺得在好像在他眼裡,全世界就只有她一個人。那樣的感覺,她喜歡,非常喜歡。


  所以,為了讓他的眼多停留在她身上一刻,她不介意自己主動。


  想著,她聽話的換了衣服離開房間。反正他們之間來日方長。


  章凌碩起身將房間里的燈全數熄滅,任著黑暗把他淹沒,卻見黑暗裡書架的位置有抹青綠的光亮。他走過去,是那個玉鐲子。他來美國后,隨後擺放的。


  修長的手指拿起來,鐲身在黑暗裡翠生生的,十分明顯,鐲子內部刻著小字:碩回。


  是爺爺的字體,他不會錯認。


  這是爺爺專程為他們二人重新將以前的舊鐲打造,而且莫回那痴肥的手腕,不是專門打造怎麼合適?


  爺爺,您真的認為莫回會跟我走完人生嗎?您這麼通透,怎麼會不知道我對她的厭惡,您還贊成,還自己訂下這門婚事?是為什麼?難道她真像你說的,每個痴傻的孩子都是上天的寵兒,等待著他人的寵愛嗎?

  這愛,是他親手摺斷了,不留任何後路的折斷。


  將玉鐲子放下,他沉默著。


  夜涼如水,本是好眠夜,他卻再也睡不著!


  索性再點起上好的雪茄,讓淡淡的香味陪他度過漫長無邊的黑夜。


  梅爾酒店。


  奢華高貴的代名詞,這家酒店全球僅有二十三家,這家酒店的數量每年都在改變,並且是以為梅爾酒店老闆的千金的年紀而改變的。現在是二十三家,說明這家酒店的千金今年二十三歲,可見這位千金被嬌縱的程度。每年新酒店的選址,都是交由這位鑽石級千金大小姐隨心所欲,選址幾乎毫無規律可尋。今年是大都會,明年可能是貧民窟,今年是北美金融圈,明年可能直接開到印度尼瓜拉,全憑梅爾酒店的現任掌權人——吳洋小姐的決定。


  這家酒店自開創以來就是各國政要、商界人士及演藝界人物爭相進住,且一直處於客滿狀態,據說裡面最便宜的小套間就是五位數起跳,最高額根據匯率不停地變動著,貴得令人咋舌。


  今晚的梅爾酒店十分熱鬧,奢華大氣的宴會廳內人潮湧動。


  整個梅爾酒店都呈現出一種十分喜慶的氣息,大廳的上空有晶瑩且奢華的巨大的水晶吊燈,透明溫馨的燈光不知疲倦地照耀著整個大廳,俯瞰著狂歡的人們。大廳內全是各國的各色名流,他們個個身穿華服,手裡握著酒杯,舉止優雅地與身邊的來賓輕聲交談著。


  侍服們端著酒,在大廳中穿棱著,一遍忙碌之色。


  大廳外的露天陽台上,一身黑色筆挺西裝的章凌碩一臉陰沉地看著不斷湧進的賓客,目光如炬地盯著進來的某位大陣仗的賓客,心裡泛起不舒服的因子,從來沒有人敢這麼明目張胆的違抗他。而現在……


  「原來今晚的主角在這裡,真是落寞呢!」一個充滿痞氣的男子嗓音在他背後響起,口氣里滿是遺憾。


  章凌碩沒有回頭,只是將手邊盛著紅色液體的透明酒杯舉起,一飲而盡,任由那有些刺激的味道在口腔中肆意漫延。


  「章氏集團的第三代領導者,人稱商場上的『笑面狐』,每每笑得春風拂面的時候,就是將對手逼到絕路,無可反擊能力的時候。而現在這隻笑面狐眉頭緊皺,臉上冰冷得像在凝霜,這會出現什麼樣的後果呢?我真是很期待呢!」來者不以為意,踏著十分悠閑從容的步子走到章凌碩身邊,與他並肩而立。


  他的穿著十分簡單,一身休閑氣息,不用細看也知道這身衣服必定出自名家之手。他嘴角上掛著笑容,美麗的桃花眼眼玩味而慵懶,看起來像極了上流社會的紈絝子弟,但細看他的眼就會發現他的眼十分銳利,風暴暗藏,絕不會是個簡單的角色。而這個不簡單的男人,正是章氏集團新上任的總裁助理——吳予燦。


  「你的生活過得太美好,想嘗點失敗的滋味?」章凌碩淡淡地回答,不看某人得意的神色。


  「失敗乃成功之母,我有什麼好怕的。輸了大不了重新來過,反正人生漫長沒有點刺激怎麼活下來。」這男人笑得十分燦爛,白燦燦地大白牙在燈光的照耀下,閃過一抹清冷的光芒。


  「吳予燦,你是認為我不敢把你的梅爾集團給並了,還是認為我給你的利潤夠多,讓你有種我好說話的錯覺?」章凌碩冷冷地開口,卻沒有平常讓人不寒而慄的感覺。


  「喲,變臉啦?好歹我在一個小時之後是你未來的大舅子,你就這麼不給大舅子面子,你不怕以後我在我家親親小妹那裡煽風點火,讓你沒有好果子吃嗎?」吳予燦笑兮兮地說著,對他的威脅不以為意。


  「你可以試試看。」章凌碩冷哼,完全不將他的挑釁放在心上。


  「你說,明天的報紙該怎麼寫今晚的事?是章氏集團為梅爾集團囊中之物,還是梅爾集團的兩兄妹都敗在了章氏集團的手上?」


  吳予燦嬉皮笑臉地看著愈走愈近的某一個賓客,皺了皺眉,心想他妹妹這次真的玩大了,簡直是不斷地挑戰章凌碩的底限嘛,不過要是不隨時挑戰別人底限就不是他家小妹了。


  這下又有好戲看了。


  「你利用我擺脫吳洋的糾纏,而我利用梅爾集團穩固國際市場!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章凌碩冷哼。


  「你還真是直白。」吳予燦眼底閃過一抹流光,張口欲再說些什麼,便聽見背後一陣清晰的腳步聲,他挑了挑眉,拍了拍章凌碩的肩,立刻隱入黑暗裡。


  「leon。」果不其然吳洋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章凌碩不答,姿態翩然地搖晃著手上的空杯。


  「剛才大哥來過?」她焦急地問,四處望著。


  「是嗎?我並沒看見。」章凌碩否認。


  「是嗎?」語氣間是濃濃的失望,連她的訂婚禮大哥都可以不來,他真恨極了她嗎?那個女人她不喜歡,她趕走有什麼不對,誰讓她大哥那時只護著那個女人,絲毫不理會她。


  可是大哥自從那件事情之後就不再理她,從前的疼愛一夜盡數收回,現在就連出現在同樣的場合都不願意,放著自家的大集團總裁不做,半年前竟然跑去做了章氏集團的總裁助理,她也是無意中聽人說起。她大哥恨她,是不?不過,現在她跟章凌碩訂下婚約,她就是章氏集團未來的總裁夫人,這樣大哥總不會繼續不理她吧。


  吳洋輕輕笑著,滿眼崇拜地看向她身側的俊朗男子,帥氣的五官,高挺的身形,傲人的財富,還有他的溫和有禮,這樣的男人是世界上最上好的男人了吧!即使他們才相處數日,但是她有足夠的信心做他的妻子;即使他有時候雖然是笑著,禮貌且疏離,但她願意放低姿態去經營他們即將走入的婚姻;即使他們曾共睡一張床,事後他仍對她彬彬有禮,不做任何曖昧動作,讓她心裡患得患失,她還是不斷地向他靠近。


  愛情,是不是都是這般讓人無助和磨人?讓一向被眾人捧在手心裡的公主,為這個男人雙腳輕易落了地,高貴不見,嬌縱不見,僅剩下世間所有女孩兒面對喜歡的男人時的忐忑與羞怯。


  可是,如果對象是他,她真的不介意。


  「訂婚禮快開始了,我們進去了,好嗎?」軟軟哀求的語氣,柔弱得讓人不忍拒絕。


  章凌碩放下酒杯,轉身獨自走進人潮湧動地大廳。吳洋無奈地嘆了口氣,邁著細碎的步子,將自己的手放入章凌碩的大手裡,這樣的場合要是不牽手,會很奇怪,甚至會引來在場所有人的猜忌,這個男人怎會不懂呢?可是他為什麼依然故我?

  咽下從未有過的委屈,吳洋小臉兒上泛起嬌嬌的笑容,他不笑,沒關係,她笑就好;他不牽她的手,沒關係,她來牽。


  她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只要她願意為他們的愛情去努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擁擠的人群自動分站兩邊,讓兩人走過。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兩人的身上。他們是一對俊男美女,十分登對。男的筆挺帥氣,一身黑色手工西裝,將他整個人襯得分外清雋優雅,平靜無波的黑眸里還有一份令人心動的神秘感;女的嬌小甜美,高級的白色PULADA最新款的小禮裙,完全勾勒出她誘人的身材,乳白色的皮膚健康而清新,與她身邊的男子的古銅色肌膚形成強烈的對比。


  兩人在眾人的注目中緩緩走上舞台,章凌碩對已坐在台上的吳家夫婦和自家父母淡淡地點頭致意,便將目光移開。


  吳洋則一臉開心的笑容,一雙小手挽上章凌碩的手臂,對著台下的眾人輕笑著。


  這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她有權放肆地炫耀自己的幸福。


  「今夜是紐約甚至美國的盛事,我們有幸得以目睹這樣的幸福,他們像從童話里緩緩走出的王子與公主,在眾人的見證下完美的結合,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讓我們期待已久的主角為大家說兩句話。」主持人極富技巧性的暖場話語,讓所有的賓客都笑起來,大家開始熱烈的鼓掌。


  章凌碩走到麥克風前,平靜無波的眸子緩緩掃視全場,與身處黑暗裡的吳予燦對上眼神。


  靜默。


  全場觀眾一遍好奇之色,以為下面會出現熱火的場面,卻只見章凌碩靜立在舞台上,沒有任何動作,俊朗的面容沒有任何激動與興奮。


  一分鐘過後,他轉身退回原來的位置。


  他的舉動讓宴會廳內的女眷們頓時沸騰起來,尖叫聲此起彼伏著,到最後全場高喊著:單身、單身!

  這樣的呼喊聲持續了五分鐘,才漸漸停歇。


  負責暖場的主持人的額上差點沒滴落一顆巨大的汗珠,這、這就結束了,訂婚禮一句話都不說,就靜靜地看著場下的觀眾。


  這人真是商場上的笑面狐嗎?完全沒看出來啊,簡直就冷得跟北極熊一樣嘛。


  主持人一臉委屈,認命地拿起麥克風,繼續暖暖被某人一陣靜默就掀起不該出現的沸騰的場子。好歹他也是拿過梅爾酒店高額的出場費以及在酒店的貴賓房間住上七天的美好回報。這場內的所有人都非富即貴,哪有人像他一樣窮得住不起這酒店最便宜的房間啊!真是不知道窮人的辛苦。


  所以他可不想這麼不負責任,畢竟這跟他的職業道義和高額回報相違背啊!

  也許這一場婚宴,能讓他一戰成名啊。


  不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也可能令他主持的道路就此終結,就目前看來,終結的成分比較大,誰讓這隻笑面狐今天不笑了!害他根本沒時間適應。


  「呵呵,我們的主角一上場就給大家帶來了一個冷笑話,沒想到平日里日理萬機的章氏總裁也這麼幽默,真是讓我們大開眼界啊!呵呵!下面我們再次用熱烈的掌聲歡迎最最幸福的女人。因為她擁有幸福的家庭,令人稱羨的家世,還有過人的美貌,還有過人的智慧,以二十三歲的年紀便獲得了著名商學院的碩士雙學位,這簡直是上帝的寵兒。有請這位美麗的女主角。」主持人乾笑著,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


  吳洋輕笑,絕美的小臉滿是自信,她小手握緊身邊男人的手。他在生氣,她知道,只是她絕對不會讓自己在這樣一個眾人矚目的場合下讓自己下不了台。


  章凌碩任她柔軟的小手牽著,手上有小小的力氣拉扯。他一動不動,看也不看這個任意妄為的小女人。


  「求你,別在這時候生氣好嗎?我不該讓約翰遜先生參加。可是梅爾酒店在美國這麼長時間從未與約翰遜有過節,不邀請他過來,於情於理說不過去。」嬌悄的小臉立刻浮現一絲柔弱的祈求。


  她知道問題的結症。


  「那是你的事,犯錯就必須承擔後果。」章凌碩冷淡地回著,將手自她的手中掙脫。


  他們的動作很細微,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外人只當是一對情侶在甜言蜜語。


  吳洋心裡微涼,輕移步子走到麥克風前,「首先,謝謝大家的光臨,見證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刻。今天是我和未婚夫的文定之日,在今天以前我無時無刻不追逐著他的身影,期待他的目光能停留在我的身上,而我也真的做到了。他是我第一個去追逐的男人,也是最後一個。從此我的眼裡只有他一個人。」


  語畢,台下爆出了雷鳴般的掌聲,同時也有人露出惋惜的表情,女人們惋惜這樣一位神秘俊朗的東方男子還未接觸就已有所屬,男人們哀怨這樣一位人間尤物的女子即將屬於他人。


  「下面請兩位準新郎新娘交換訂婚戒指。」主持人接過麥克風大聲說著。


  其實他原本想讓對方說說彼此的小趣事,看這氣氛他趕緊打消這個不該有的念頭。


  章凌碩仍是面容冷淡,從司儀手裡接過一個精美禮盒,打開,是一個小巧精緻、做工不凡的小鑽戒,細細地套上吳洋的手指間。


  在一秒前,他甚至想甩頭離開的,直到她那番話,讓他那麼深刻地想起一個人,那個人也曾經這麼跟他說過,只是她沒有這麼複雜,只說了一句:因為章凌碩,他是我的男人。


  莫回,這個曾經讓他不願去想的女人,現在他幾乎不用刻意就能想起她,心裡卻開始泛起一陣莫名的空虛,特別是現在,看著吳洋一臉嬌笑著,手上戴著他套上的戒指。


  如果是莫回,她會怎麼樣?

  會不會笑得天地都失去了顏色,用爽朗無垢的清脆嗓音大喊著他的名字,然後伸展雙臂、動作誇張地抱住他,卻不敢將自己全部重量交給他,怕他抱不住。現在她會在哪裡呢?看到他留下的兩千萬支票會不會哭?他從沒見過她哭,她總是傻乎乎地笑著。


  他離開前請了醫院的看護好好照顧她,現在半年了,她的身體應該好了。


  但她,應該不會再愛他了吧!


  被他傷得這麼重,該是恨不得將他吐之入腹了!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在他訂婚的時候想起她,只是現在跳出那段時光才發現,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才發覺他對她壞得過分,甚至連他自己都忍不住唾充一番,當時她哪來的勇氣這麼愛他的?

  吳洋看著套在指間的戒指,笑眯了眼,絲毫沒有感覺到身旁未婚夫的失神。這戒指是她自己挑的,因為他沒有時間。她先愛,她不介意現在主動。


  主持人看著兩個人,暗舒口氣,這棘手的訂婚禮終於要結束了,他的心臟都嚇得幾乎要停止跳動。別人不知道這兩位準新人的互動,他可是全程都聽到了,他還以為場子要砸掉了,他得捲鋪蓋回家吃自己。


  吳予燦看著台上的兩人,頭也不回地走出酒店。


  章凌碩會這麼容易妥協嗎?答案是不可能。


  他的妹妹,太天真了,以為這樣就能套住章凌碩的心。


  她也不事先好好調查一下章凌碩曾經的女人,為他的母親連腎都掏出來,章凌碩仍然眼也不眨地走掉,沒有半分留戀。章凌碩雖然眉目溫和,但絕對是個非常有自己想法的人,而且不輕意改變,吳洋竟然傻到直接把章凌碩一直不欣賞並且永遠不可能合作的約翰遜給帶來,存心在章凌碩面前測試她在他心裡的重要性。


  只能說女人都太天真了,連他的小女孩兒也不例外。


  哼!

  那個該死的丫頭到底跑哪兒去了?真人讓他火大。


  吳予燦低咒著,突然火大起來,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梅爾酒店這個熱鬧的名利場。


  兩年後,竹溪小鎮。


  這是一座盛產竹席的小鎮,這小鎮平凡而質樸,東邊有一大片長勢極好的竹林,南北兩面是稻田,西面是一座荒山。鎮子不算大,從上看整個鎮的形狀像一滴下墜的水滴,也有人說是淚珠。鎮上有小部分的建築都是清代的民居,紅色磚牆,綠瓦,青石板的路面,為這座小鎮留住一份歷史的味道。鎮的四周隨處可見一簇又一簇濃密的竹林,每當風一吹過,竹葉就會發出沙沙的響聲,像在輕哼著輕柔樂曲,清新而悅耳。


  竹溪小鎮十分的寧靜,美麗也純樸。這裡所有的人都普普通通,沒有誰太出色,所以也沒有誰會覺得自卑。


  這天,像往年的盛夏一樣,才早上七點鐘就熱得燙人,稍稍一動就汗珠就猛地從皮膚下面滲上來,讓人幾乎要無法動彈了。


  離鎮子有段距離的小道盡頭有兩棟一前一後的小樓,前面的小樓是個閣樓模樣,一樓是空的,二樓設了幾間廂房,後面的小樓是兩層,均可住人。兩棟小樓都是以前的古建築,翹翹的屋角,紅色的柱子,木質的窗棱……這一切都散發著古樸、寧靜的氣息。兩棟小樓間有高牆連接起來,中間隔著一個小小的花園,後面的樓安靜些,前面的小樓拿來做生意,氣氛相對熱鬧。


  這不,後面小樓的走廊緩緩走出一個髮長至肩的年輕女子,她很瘦,普通的臉上有不自然的蒼白。她穿著亞麻色的上衣和鑲著細碎小花的裙子,腳底踩著隨處可見的普通拖鞋,一步一步緩緩下樓。


  黑白分明的眼微垂著,十分認真地邁著步子。


  熱風吹拂,女子的髮絲微微被吹開,露出女人大半的臉,黑白分明的眼半斂看著腳下的路,而她就是莫回。


  「喲,老闆,你不是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的嗎,今天這個點就起來啦?」一個火爆的女孩兒嗓音從前面的小樓穿過兩樓之間的小花園直達年輕女子的耳朵里。


  莫回抬頭淡淡地回了一笑,穿過從河邊淘回來的河石鋪就的小徑走進有正吃著早餐的客人們的店裡。


  「老闆起來啦,早啊。」有幾個熟客放下手裡的碗筷露著憨厚的笑容跟莫回打著招呼。


  「早啊。王大伯,你們這麼早就出工?」莫回也淡淡地笑著,在廚房的洗漱池裡洗凈了手,然後開始洗鍋、淘米,將鍋放在灶上,用小火慢慢熬著。


  「是啊,是啊。前幾個月,鎮里來了位大老闆我訂購我們這的竹席,開發鎮上的竹林,但是山路太狹窄,大車根本過不來。不過,那老闆也是個善心人,人家也沒有像以前的那些老闆一樣直接放棄,反而是和鎮領導商量著,由他和鎮政府各出一半的錢來把鎮上到高速路給修好。這不我們鎮民出力鋪路也多了項收入,以後我們鎮的竹席走出去了,大家的收入就更好了。」皮膚黝黑的王大伯說完,高興得哈哈大笑。


  「是嗎?這樣真好。」莫回輕笑回應,用鮮紅色塑料勺子打了水倒在同色的盆里,緩緩地半蹲下來洗菜。


  「老闆,我們吃好了。給我們裝點包子帶走,估計今天又得做到天黑了。」王大伯和其他幾個大男人一起站起來,走到裝著包子的蒸籠旁。


  「好,你們自己拿,袋子在左邊的籃筐里。」莫回沒有轉移視線,目光緊緊盯著灶上的粥。


  幾個大男人,一個扯著袋子,一個往袋裡塞包子,黝黑的臉都是純善的笑容。莫回看著他們的笑容,心裡也微微溫暖起來。


  「老闆,我們裝好了,二十三個,錢放在桌上。」王大伯的聲音再次傳來,他跟同鎮的男人們一起走出店外。


  莫回嗯了一聲,並沒有出去看王大伯放在桌面上的錢是否對數。


  「喂,回魂了!」那個火爆的嗓音終於忍無可忍地吼著。


  莫回緩緩地回過頭,看著一臉憤怒的自家服務生小妹——張青,一臉茫然,「怎麼了?」


  「我就受不了你這樣做生意的,一點都不上心,人家給拿包子你也不數,給錢你也不數。你到底有沒有心做生意?」張青見她回過神,趕緊吼出自己的不滿,免得某人又神遊太空了。


  「沒事,他們不會騙人的。」莫回低低回了一句,轉身要走出廚房。


  「你去哪兒啊?」張青納悶。


  「我回去再睡一下,你幫我看看灶上的粥,文火熬四十分鐘。時間到了就幫我關火。」聲音仍舊不咸不淡的。


  「你不是剛起來,又睡,你是豬啊?豬睡多了還能胖,你一天睡十幾個小時,還瘦得皮包骨,你有意思嗎你?」


  張青繼續吼著,莫回也不在意,緩緩走回後院。


  她們兩人的相處模式很耐人尋味,咋看之下還以為是張青在訓斥不聽話的員工,誰也不會想到是小員工爬上了老闆的頭上撒野。


  可張青這樣的活力是莫回所羨慕的,沒有煩憂,心裡沒有陰鬱,乾乾淨淨,簡簡單單的就可以走完自己的一生,多美好啊。


  莫回撫著悶疼的腹部緩緩上樓,在木製走廊上的搖椅上輕輕躺上,雙手也輕輕地放在仍有些悶疼的肚腹上,眉頭緊皺著,目光平和地看著自家樓下的小花園。


  花園裡的花都很普通,杜鵑花、小野菊、月季、牽牛花,甚至還有小小的嫩黃色太陽花,此時花園裡的花朵正開得嬌艷,盛夏沒有露水,花兒們一大早就怯生生地朝著太陽綻放著,只有牽牛花準備合攏淡紫色的花瓣。


  才是清晨,街邊的樹旁就已經有知了在奮力的叫喚,一切都是一遍熱鬧、繁忙的景象,只是外界再怎樣的嘈雜,她的心依然是平靜而從容著的。


  兩年前,她以為自己會瘋,會發狂,身形在短短的兩個月內從一百六十斤,瘦成了九十斤,幾乎沒有半分神采,人生所有的路都被阻斷,沒有任何希望,沒有任何憐惜。但是路都是人走的,走過了,回過頭才發現,原來那些人生道路上的崎嶇只是一顆不大不小的石子。


  現在的她,不用隨時隨地的恐慌,每天可以慢悠悠地過著自己的生活,也挺好的。


  莫回半眯著眼,看見陽光一點一滴爬上走廊,她慢慢地起身,走回房間將棉被抱出來。走出房間前,她微微抬眼,看了一眼竹席上畫著的景象,兩人是清代的著裝,女子美麗清雅,面容帶笑,清澈的眼直直看向畫外的世界,男子則一臉愛憐地看向懷中的女子,唇角噙著溫柔的笑意。


  看到這張畫,畫外的莫回也不由自主地綻開一抹笑意。


  當時她到鎮上時,這房子正在出售,她就花了八百萬買下。她並未動過這裡的任何擺設,甚至是一有時間就將這裡打掃得乾乾淨淨,不讓房內的木質傢具,竹席上的畫受潮受染,甚至還特地在落後的小鎮里連上網線,以便隨時隨地上網查找保護這些物品的方法。


  她並不是對這些物品的無價感興趣,只是單純的喜歡幅畫,那樣親密的相擁,那樣從容的神情,他們之間該是有深刻的感情吧。


  有愛的愛情故事,是她所羨慕與眷戀的。每每看著這幅畫,她心裡都會湧起一陣稀有的幸福感,讓她能說服自己——圓滿是有的,只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圓滿。


  莫回細細地把棉被鋪成在已經擦拭乾凈的走廊欄杆上,細細翻曬著,不時地拍打著棉被,拍打間激起一陣細細的粉塵。


  「真是服了你了,大夏天還蓋棉被,你是從冰箱裡面剛出來還是怎麼著?」張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小花園內眼也不眨地直勾勾地看著莫回。


  「我的粥呢?」莫回不想回答這樣的問題,斂了斂眉。


  「你發獃的時間過了四十分鐘,你的粥早就好了。」張青搔搔頭,嘴裡直犯嘀咕,「真是個怪人,天天吃小粥拌醬菜,明明有錢得跟個富婆沒什麼兩樣,竟然還節省成那樣,簡直就是中國的葛朗台嘛。還好沒有為難我這個小員工,扣我工資,不然我可是很慘的耶……」


  「你那點工資我扣了也沒用,連塞牙縫都不夠。」莫回淡淡回著,這小丫頭說個悄悄話也這麼大聲。


  「嘎……你聽得見啊?」她明明說得很小聲啊。


  「你那聲音對街都能聽到。」莫回掏掏耳朵,棉被已整理完畢,她緩緩下樓,準備吃早飯。


  「……那個……老闆……」張青對著手指,扭了扭腰身,可愛的圍裙也隨之晃動著。


  「有事兒?」她隨口問,一聽她的語氣就知道她要請假,這丫頭一個月請十五天假,剩下的十五天在偷懶,她早已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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