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說好的絕非善類呢
【跪伏在地上的男人不住衝她磕頭,磕得披頭散發,咣咣作響。
她跟看不見一般,垂著一雙桃眼,自顧自畫著一副人像。
“門主!門主仁厚,”那人邊磕邊哭,“一人做事一人當,門主要殺要剮向著我來便是,求門主高抬貴手,饒我全家老小一條生路啊——”
她眼不抬,隻輕手描著畫中人的眉。細細筆尖按紙轉過,描出烏濃的一撇來。
那人哭勢愈演愈烈,哭得她眉頭終於蹙了一下,手也一抖,在畫中眉角處留下了一塊欲染不染的墨點。
“嗵,”眼前磨著墨的丫鬟馬上跪了下來。
男人還在哭,但見著滿屋的人一個接一個全跪了下去,意識到不對的他終也漸漸收了哭聲。
她慢慢將一杆狼毫擱在了硯台旁,修竹般的指與修長筆身一白一黑極為契合。
“……門主……”
“行啊,”她淡淡開了口,“我不殺他們。”
男人眼中亮起一朵輝色。
“璿璣。”
她身後走出來了一位白衣女子。
“方家家主為家眷著想,感人至深,不如讓他們全家相聚一堂,”她語氣淡淡,仿佛說的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將家主當眾斬首,再將屍首原地放七天,好讓眾家眷守靈。”
男人麵色一白,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她便斜了眸,眼神刀子一般割在他身上“期間不許任何人斂屍。至於方家家眷,跪著不得起身,淚不得不落。若是有哪個膽敢不跪規整,一刻不哭的,”
她朱唇微啟,“不跪者剜膝,不哭者挖眼。”
男人徹底失了力,軟著身子跌在地上。
“方家家主重視親情,我自不能讓家眷不敬。”她緩緩笑了,一對淺到發金的眸中卻沒有半分笑意,“家主意下如何?”
“不要,不要!”他一個激靈,忽然掙紮著往她腿前爬去,“我求求您——“
“我亦是覺得好。”她斂了笑,“去將方家家眷都請來吧。”】
……
“小姐。”
江煙伣眼瞼顫了顫。
“小姐,卯時了。”
她掀開眼來。
入眼的是瓏絮一張唯有恭敬之色的小臉。她年紀本就小,估摸著也就和江煙伣差不多,一雙麵頰粉嫩嫩的。
江煙伣睡得迷糊,眯著朦朧睡眼觀察了她一會兒,決定上手輕掐了她臉頰一下。
“真的好軟。”她把手塞回被窩裏,半夢半醒地感歎。
方才像是做了個古怪的夢,得趁它完全跑掉前抓住它小尾巴再做一回。
這邊江煙伣顧著追周公,那邊瓏絮被掐完臉,卻是半晌都沒能反應過來。
夫人早就警告了她,讓她待小姐不得有半分懈怠——不論是伺候方麵,還是“防著”的方麵。
夫人那般的神色、那般的語氣,她為夫人做了左右近有十年的事,還是第二回見。
而第一回,夫人提醒她仔細待著的,是個因屠門入獄,後為越獄又屠了滿獄的男人。
那男人被公爺領回來時,一頭蓬亂長發被血粘作一綹一綹的,身上血汙厚得根本辨不清他傷勢如何。全身唯一幹淨的,是一對褪了殺氣、破天荒地現出幾分服從意味來的眼睛。
他看著是狼狽了些,知情的卻不敢對他有半分低估——那獄中碎屍遍地,血幾乎流作了一條河。與他同層的,不論犯人還是獄卒,就沒一個活口。
那是曾經的久楓,四衛中的楓主。
那時走在前頭的公爺一臉風輕雲淡,全身僅有折扇的柄尖染了點血色。也隻有他,才有能耐讓一個殺得瘋魔了的怪物心服口服地歸他麾下。
久楓是何等人物。是以夫人要她提防小姐時,她心裏已有了個底——這看著清豔隨和、眸色驚豔得不似常人的姑娘……
絕非善類。
方才小姐向她伸手時,她已做足了自己一張臉被毀得血肉模糊的準備,
可她竟隻是逗小孩似的掐了把自己的臉??且根本沒用力——
看江煙伣毛蟲似的在榻上挪了兩挪又翻了個身,瓏絮心情分外複雜。
夫人是不可能看錯人的,若真有什麽也是小姐掩飾得太好。默了片刻後,她又輕喚了聲“小姐,再過半個時辰就要去錢莊了,今日耽擱不得啊。”
“就來,就來……”
江煙伣起床向來困難,加上這幾日勞累,一副骨頭幾乎都酥軟軟粘在了榻上。她一個用力直起了半個身來,朦朦朧朧盯了眼前半晌後,又啪地躺了回去。
看著眼前被褥飄起再飄落,瓏絮神色微妙到了極點。
夫人莫不是真看錯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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