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一點也氣不起來
「此事對我能有什麼好處?我不過是於心不忍,想幫你一把而已。至於閻君為何要這書嘛……自然是為了讓一切回歸正軌,好結束那玄女的劫數。可玄女與你又有何關係,你連自己的生死都無法掌控,何必去在乎旁人?」唐詠詩循循善誘。
心道,反正此人一點也不知情,還不是自己說什麼便是什麼?
嘖,七竅缺了一竅,就是好糊弄……
她倒要看看這法力盡失、記憶全無的玄女,還能如何與自己作對!
原以為一切天衣無縫,豈料秦雨纓將她眼底那點戲謔瞧了個一清二楚。
不知為何,看到這人的第一眼,秦雨纓就打心底里覺得厭惡。
「我看還是不了,玄女也是個可憐人,我不介意成全她一次。」她淡淡道。
唐詠詩聞言臉色一變:「你不是曾對閻君說過,若知道那玄女在哪,定要幫閻君教訓她一番嗎?我還道你真是真講義氣,原來不過只是在哄騙閻君而已。」
「你怎會知道我對他說了什麼?」秦雨纓問。
「我……我自然是偶然聽他提起的,難道還偷偷跑去聽你二人的對話不成?」唐詠詩結巴了一下,不過沒有露餡。
那日秦雨纓與閻羅飲酒談天時,她一直在幽冥鏡前偷偷地瞧著。
時隔這麼多年,閻羅還是沒有忘掉這個女人。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每每看向秦雨纓時,他眼裡就會多出一絲細微的光亮,彷彿幽深的夜悄悄亮起了一顆星辰……
那是她在閻羅身邊待了數千年,都從未見過的眼神。
而這一切對秦雨纓來說,居然如此的唾手可得!
她妒恨先前那玄女,她也妒恨如今這秦雨纓,她甚至妒恨那蠢笨如豬的柳若兒……
至少柳若兒直到臨死前才知,自己絕無可能得到陸泓琛的半分喜愛,而她在這數千年前,就已將一切看了個清清楚楚……
有些事,一開始就早已註定。
好比,閻羅心心念念的從來只有一個玄女。
好比,她在閻羅心中,永永遠遠不會有一席之地……
可她得不到的,旁人也休想得到,尤其是這秦雨纓!
秦雨纓在此人眼中不止瞧見了戲謔,還瞧見了濃濃的妒恨與哀怨。
至於哀怨與妒恨從何而起,這一點著實令她費解。
「我以前是不是在哪見過你?」她忍不住問。
唐詠詩被問得心尖一顫:「你……你當然沒有見過我,你不過是個凡胎肉身而已,怎可能見過我這仙人?」
秦雨纓怎麼看都不覺得她像個仙人,思及那薛貴妃病未痊癒,不想打算繼續在地府耽誤時間:「若沒有別的事,我這個凡胎肉身就先告辭了。」
說著,便要離開。
「站住!」唐詠詩立刻叫住了她,「地府豈是你說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
「不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難不成你還打算讓我留下買路財?」秦雨纓反問。
自己先前來去自如,閻王那廝從未有過半句啰嗦,卻不知為何那廝的姬妾如此愛擺架子。
「你……」唐詠詩氣得結舌。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不管經歷了多少生死輪迴,還是這種一句話就能噎死人的脾性,活該在世上多經歷些錐心痛楚,將那些稜角一條條全給磨平!
「你可知你那仲弟秦瀚森,立刻就要被夜朝皇帝給處死了?」她憋了半天,惡狠狠地憋出了一句。
「什麼?」秦雨纓聽得眸光一變。
秦瀚森要被皇帝處死,這又是為何?
「你試藥昏迷之後,那秦瀚森為了救你,答應皇帝徹底治癒薛貴妃身上的病,可薛貴妃紅顏薄命,已是命不久矣,叫不叫小鬼前去索命,只是我一句話的事。你若想救秦瀚森,跪下求我便是,若求得好聽,我便讓他在人世多活幾日。」唐詠詩道。
事實卻是,薛貴妃的壽命還餘下長長的數十載,那怪病是她一手所為。
秦雨纓的身體,也是她背著閻羅悄悄動的手腳,為的就是讓那賀亦鈞發覺二人病情一致……
至於接下來的事,根本無需她親自動手,單憑那賀亦鈞,就有千千萬萬種法子致秦雨纓於死地。
只是可惜,半路突然殺出一個醫術高超秦瀚森,眼看就要將那薛貴妃給救醒了。
她心裡恨得不行,索性威脅起了秦雨纓,反正秦雨纓又不知人間的情形,能誆騙為何不誆騙?
只是這話落入秦雨纓耳中,著實顯得可笑。
跪下?
求她?
「命數全在生死冊上,豈是你能更改的?我仲弟若註定短壽,你何來的本事讓他長命?」秦雨纓反問。
唐詠詩被氣得不輕。
是,她是沒有本事更改命數,數千年來一直都是如此。
可為何這一點從秦雨纓口中說出來時,格外的令她惱火?
「行了,不同你閑扯了,我得走了。」秦雨纓剛說完這麼一句,就覺身體一沉,緊接著,眼前有了刺眼的光亮。
那是燭光,難道此時已是晚上?
起身四顧,自己不知何時被抬到了金鑾殿中,身旁是一臉焦灼的秦瀚森。
「長姐,你醒了!」見她睜開雙眼,秦瀚森心中懸著的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
「薛貴妃呢?」秦雨纓一醒來便問。
紫衣女子說薛貴妃紅顏薄命,命不久矣,若薛貴妃在秦瀚森手裡香消玉殞,事情可就不好辦了……
「薛貴妃病情已有好轉,方才被送回寢宮了。」秦瀚森道。
薛娘娘剛走,長姐就醒了過來,一下子兩個病危的人都安然無恙了,叫他心裡怎能不激動?
看著仲弟如釋重負的臉,秦雨纓也略微鬆了口氣:「她沒事就好……」
「七王妃為何如此擔憂貴妃的身體?」皇帝忍不住問。
他的聲音略有些低沉,臉頰的輪廓乍一看與陸泓琛頗為相似,分明才年近四十,一雙眼睛就顯得格外的蒼老了,鼻子也稍稍扁塌了些,同陸泓琛相比,少了幾分英氣。
「若治不好貴妃娘娘,我這仲弟豈不是要賠上一條性命?」秦雨纓答。
皇帝愈發狐疑:「你方才分明昏迷未醒,怎會聽見朕與副院使之間的談話?」
不,不止昏迷未醒,他分明記得秦瀚森來時,秦雨纓已不在金鑾殿中。秦雨纓心叫不妙,很快就從穿幫的慌亂中鎮定下來,解釋道:「不必聽見,猜也能猜到。那賀御醫開的皆是些狼虎之葯,我這仲弟哪會眼睜睜看著我送死,得知我試藥之後昏迷不醒,定會豁出性命為貴妃娘娘治病。」
不過話說回來,那賀亦鈞人呢?
環顧四周,並不見賀亦鈞的身影。
「傳賀御醫。」皇帝沉聲吩咐。
賀亦鈞很快就過來了,見秦雨纓安然無恙,臉色不由微變。
那所謂的「解藥」,根本不是秦雨纓這瘦弱的身子骨承受得住的,卻不知她為何依舊好端端活著,沒有一命嗚呼……
他滿心狐疑地朝皇帝行了個禮,轉目看向秦雨纓,佯裝驚喜:「七王妃身上的毒解了?」
解你個頭……
秦雨纓醒來之後稍稍活動了一下筋骨,經脈中的確沒有了堵塞之感,但那絕不是賀亦鈞所開的藥方起了作用。
藥方中看似都是些清熱解毒的藥物,實則混在一起藥效極大,不僅不會有解毒的功效,還會造成經脈紊亂,尋常人哪裡承受得住?
若非她活了兩世,比誰都經得起折騰,此時只怕早已撒手人寰。
「賀亦鈞,你險些害了我長姐性命,還想狡辯?」秦瀚森冷聲問道。
「微臣不過是想效犬馬之勞,為皇上與貴妃娘娘分憂解難而已,何來害七王妃性命一說?」賀亦鈞自是不肯承認。
「若貴妃娘娘與長姐真如你所說一般是中了毒,為何我用尋常治病的法子,就輕而易舉治好了她二人?」秦瀚森接而質問。
「這……」賀亦鈞一時語塞,頓了頓道,「你我行醫問診門道不同,得出的判斷自然也有所偏差,你若非要誣陷我謀害七王妃,不如讓太醫院的前輩們當著皇上的面評評理,看看微臣這方子到底有沒有問題。」
「好!」秦瀚森不假思索答應下來。
他就不信,連他都瞧得出的門道,那些行醫數十載的老御醫會看不出。
而事實證明他想到實在太簡單,幾位老御醫瞧過那方子之後,紛紛說藥物並無問題。
「副院使,你到底太年輕氣盛,行醫問葯各有各法,你主張的法子,不一定就是最好的,賀御醫主張的法子,也不一定就是最差的,何必事事非要爭個高低?」
「就是,賀御醫認為貴妃娘娘是中毒,也不是沒有他的道理,尋常疾病,哪會拖延如此之久依舊不見好轉?你治好貴妃娘娘不過是走遠而已,定是院使大人先前開的那些葯潛移默化地起了作用,故而今日就算沒有你,貴妃娘娘也照樣能夠痊癒……」
聽了這些話,秦瀚森那叫一個怒火中燒。
什麼叫事事非要爭個高低?
什麼叫就算沒有他,貴妃娘娘也能好轉?
睜著眼睛說瞎說到這份上,簡直令人五體投地!
「各位御醫說的是,仲弟年紀輕輕,受太後娘娘抬愛當上副院使,能力有限,不堪重任,不如今日就辭去這副院使一職,太醫院中擇能者而替之。」秦雨纓道。
她說得十分平淡,平淡得令秦瀚森都有幾分詫然。
只不過話音剛落,那些原本還說個不停的御醫,就一個接一個訕訕地閉上了嘴。
他們不過是妒忌秦瀚森的才能,不甘心被這麼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壓在頭上而已,若秦瀚森真撂攤子走了,誰來繼續給貴妃娘娘治病?
萬一病情反覆,皇上一怒之下要罰整個太醫院,何人擔這個責任?
秦雨纓的目光一一掃過眾人,看著那一張張心思各異的臉,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
若欺負的是旁人也就罷了,可當著她的面,如此明目張胆地欺負秦瀚森,真當她這個做長姐的是軟包子不成?
「七王妃不必謙虛,你這仲弟年輕有為,醫術高明,封一個小小副院使綽綽有餘。」皇帝開口解圍。
雖然秦瀚森能力出眾,但僅憑他一人之力,如何撐得起偌大的太醫院?
宮中足有三千妃嬪,秦瀚森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是顧不過來的,故而,還需有其他御醫一同為後宮效力才行。
兩頭需得兼顧,既不能委屈了秦瀚森,又不能寒了太醫院這幫老臣的心。
故而皇帝將他們各自獎賞了一番,賞了院使與眾御醫千匹錦緞,也賞了秦瀚森白銀千兩,珠翠十箱。
出宮回府的路上,秦雨纓一直在發愣。
秦瀚森與她同乘一輛馬車,見此頗為不解:「長姐,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我能有什麼心事……」秦雨纓牽了牽唇角。
話雖如此,那笑容卻著實有些苦澀。
她顧慮的那些事,如何能向秦瀚森提及?
見她不說,秦瀚森便也沒有多問,回府之後卻立刻派小依仔細打聽了一番,生怕秦雨纓是受了陸泓琛這個姐夫的薄待才會如此。
陸泓琛對宮中發生的事並不知情,見秦雨纓回來得如此之晚,不免有些擔憂:「母后留你在宮裡用晚膳了?」
秦雨纓點點頭,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眸中不覺就有了些許水光。
臘月初七……
臘月初七,距今只有短短十來日。
若那生死冊所言非虛,陸泓琛豈不是……
「怎麼了?」陸泓琛捏了捏她被凍得有些紅的鼻尖,「這裡風大,走,有什麼事進去再說。」
他牽起她柔弱無骨的手,將她帶進了書房。
房中暖意融融,秦雨纓的手卻始終冰涼。
「陸泓琛,你……你近來是否覺得有哪裡不舒服?」沉默了許久,她問。
陸泓琛點了點頭。
見他點頭,秦雨纓的心頓時就懸了起來。
「本王每日與你同寢,卻碰你不得,怎會舒服?」陸泓琛接而道。
秦雨纓聽得結舌,看著那張稜角分明的臉,突然很有揍兩拳的衝動。
只是怒氣不及眼底就已煙消雲散,她面對這人時,還真是一點也氣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