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蒼白的紅十月(33)
頡熲鳩如流星般從空中降臨,收起她流火般的烈羽為羽袖,雙手緊握在一起,挺胸收腹翹起鳳尾,步姿娉婷地踏上牡丹紅色的階梯。
不論是先王梧桐侯柵,還是今王梧桐瑞鳳,都嚴格要求雄鳳雌凰的步履姿勢。但梧桐瑞鳳卻較先王更為鬆散些,可能她們已經養成了習慣,也似乎是他看美麗的雌鳳看慣了。
自從上次與龍族族長會晤後,梧桐瑞鳳將宮廷內的配裝全部換成了鮮豔的牡丹紅。先王房門口的燦爛的金梧桐葉狀的風鈴被換成了牡丹花狀的。
聽說他本來想要把整個宮廷內屋簷下掛著的梧桐葉全換成牡丹花,但被母後姮月鶽給說教了一頓,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為什麽要把風鈴換成牡丹花狀的呢?頡熲鳩是百思不得其解。莫非瑞鳳陛下是要映照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嗎?那他心中的牡丹花會是誰?
宮廷內毛色豔麗的雌鳳有很多,若是五彩繽紛的站成一排,必然會讓瑞鳳陛下不知該看何處。頡熲鳩知道自己的羽毛不是很鮮亮麗穎,和宮廷內的諸多宮女爭寵就不用想了。她隻需要做好自己身為宰相的職責便是。
宰相的權利僅次於皇帝,當皇帝出征或病重之時,宰相就相當於皇帝。
但宰相也絕非她一鳳獨攬。還有其他四個宰相在幫助瑞鳳陛下整理政務。他們都是雄鳳,其中有兩位隨先王一路而來的老臣,對國務的處理十分有經驗。在姮月鶽皇後的監督下,他們會起到輔佐與培訓的作用。等到瑞鳳陛下能夠成為獨當一麵的君王,他們也是時候退出朝廷衣錦還鄉了。
但是剩下的三個年輕體壯的宰相還要繼續陪輔佐皇帝,直至暮年,或者皇帝駕崩。
其實鳳凰擁有無窮無盡的生命。不論是否正常死亡,他們最終都會帶著自己所經曆的痛苦,在輪回中浴火重生,涅槃歸來。
所以頡熲鳩想,將來兩位老臣重生之後,也許能再來輔佐鳳族的君王。不過那時候還是不是梧桐瑞鳳陛下就不好說了。
先王侯柵死在寒霜巨人的血泊中,連靈樞都中了深深的毒,已是無力回天。姮月鶽皇後連先王侯柵的屍體也要不回來。靈樞是一切的基礎,如果其損壞,鳳凰就沒辦法浴火重生了。
鳳凰不同於龍,他們沒有堅硬的鱗甲和可以用來攻擊的骨頭。距離上次鳳凰自由起義之爭已有數十年,他們抓住了龍族內亂四起的時日發起猛攻,打了龍族一個出其不意。但即便在這樣的優勢局麵下,他們死傷的數量也比龍族的多得多。
而如今寒霜巨人的攻勢猶如洪潮般凶猛,他們好不容易換來的與龍族平等的權利瞬間煙消雲散。盡管龍族依然與他們保持互不幹涉的平等關係,但雙方心裏都清楚,鳳族已經分崩離析,當前的處境岌岌可危。隻要龍族稍稍聰明一點,就會向鳳族提出不平等條約。
如果不是情況突發,一把巨大的堙龍槍打破了龍鳳兩族的信任關係。龍族族長可能不會那麽容易把梧桐瑞鳳陛下和姮月鶽皇後放回來。
而且龍族還把堙龍槍送給他們當作賠禮。一把猶如龍身般巨大的巨型長槍,光是看著就讓頡熲鳩雙腿打顫。這玩意肯定是用來對付寒霜巨人的,誰會無聊到用這個巨大的玩意去插龍。
在一連串的思緒間,頡熲鳩不知不覺就來到了自己的辦公處。她取下袖上的一根羽毛,放在門邊的“梏羽鎖”上。
那是由黑色橡木製成的小盤,下方連接著門鎖。隻要放上去的羽毛被識別成功是梏羽鎖的主子,鎖就會打開。即便是帝王也無法隨意進出其他鳳凰的屋子。
門鎖發出咯吱聲,大門正緩緩打開。頡熲鳩剛邁出她的前腳,就聽到遠處傳來的急促步伐。
“頡宰相,頡熲鳩宰相!”跑來的是氣喘籲籲的郎中,“您終於來了。瑞鳳陛下的親筆您難道沒有收到嗎?請快去中庭報道,其他四位宰相已經到齊了。”
“什麽!”頡熲鳩驚訝地發出一陣鳥鳴,連郎中都未來得及答謝,就向中庭奔去。
梧桐瑞鳳坐在皇椅上,台下的四位宰相雙膝跪地,腦袋緊貼地毯。早已是腰酸背痛脖子硬,要不是他們在皇帝麵前隻能俯首稱臣,肯定要抬起頭來互認對方,看看究竟是誰最後一個到,然後一起暴打一頓。
“瑞鳳陛下!臣……啊呀!”頡熲鳩慌慌張張地從庭下跑上來,連門檻都沒有注意,剛進門就撲通一聲摔倒在地。跪在地上的宰相們正好能看見她撲在地上的臉。兩目對八目,頡熲鳩不寒而栗,她能感受到來自四位宰相深深的怨恨。
她吐吐舌頭,趕緊爬起來拎起裙角,與其他宰相一齊跪下。
“既然都到齊了,就起來吧。”梧桐瑞鳳晃了晃腦袋,頭上的冕冠跟著一起搖擺幾下,抬手道。
“臣謝陛下。”五位宰相異口同聲的答道。然後四位宰相齊刷刷地望向頡熲鳩,眼中的怨憤讓她不禁咂咂舌。
梧桐瑞鳳擺擺手,示意讓宰相們都看著他。“今召見諸位,是想與朕商討熒惑守心之日。先王故時,穹頂熒火若明若暗,有消趨之意。如今熒惑守心之象再現,極為詭異,若有意訴說與朕,該為之奈何?”
“恕老臣直言。先王故時,穹空熒火搖忽不定,意為一代君王之殞。如今此異象再起,恐陛下會遭遇不測,應嚴禁外出,使諸臣戍守宮之內外,待異象過去安然得之便是。”最右邊的老臣直言道。頡熲鳩記得他的名字——何彧鶎。他的羽袖是灰黑的,領口卻是菊黃。雖說已是白發蒼蒼,但中間的一條黝黑卻照舊精神,似乎不受歲月的影響。
“此與監禁於朕又有何區別?”梧桐瑞鳳稍有憤意地說道,看來他並不喜歡這個意見。
“何彧鶎言之有理。”另一位老臣起身諫言道。“熒惑守心之日不長,若王上亡則我族再無承擔,陛下僅留身數時,躲過此劫方為上策。”頡熲鳩也記得他——王楓鵘。兩位老臣的名字他都記得很清楚,他們為鳳和藹友善,在頡熲鳩剛進來的時候幫了她很多忙。
王楓鵘的羽袖是棕紅相間的,頭頂的紅發也已因時間的流逝而暗淡下來,麵上的皺紋說盡了他的滄桑。
梧桐瑞鳳沉默良久,剛微微張嘴準備說什麽,卻被梧桐姮月鶽拉過去。“兩位老臣可都發言了,你還有什麽好說的?你還小,不懂得事情很多,他們說話又不會害你。”
梧桐瑞鳳頷首,低聲道,“我知道,母後。但是我還想再聽聽其他宰相的意見。”
“好吧。但是兩位老臣的話你不可不聽。王楓鵘可曾在你父王饑腸轆轆之時割下自己的尾巴來為他充饑,以示赤誠之心。他的話千萬不可忽視。”
梧桐瑞鳳再三點頭,隨後側過身子又說,“其餘宰相又有何意見?”
三位年輕的宰相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在許久的沉默後,兩位宰相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他們靠近頡熲鳩,狠狠地朝她的屁股喘上一腳,疼得她嗷嗷直叫的站起來。
梧桐瑞鳳嚇了一跳,怒拍皇椅道,“安靜下來!有什麽話就直說,這隻是個小會議,沒必要發出那麽提神醒腦的怪叫。”
頡熲鳩揉著自己疼痛不已的屁股,生氣地瞪著忍住奸笑的兩位宰相。她清了清嗓子,心想這兩個該死的坑貨,就是想看自己出醜。都說宰相肚裏能撐船,這兩個家夥卻連橘子都塞不下。她不就是遲到了一會兒嗎?用得著這麽報複她麽?
“怎麽又不說了?剛才把嗓子喊破了嗎?”梧桐瑞鳳盯著頡熲鳩說。她美麗的朱紅尾在身後左右搖擺,雙手緊張的扣在一起,金眸呆呆地望著天花板。
該死,她根本就沒有想好要說什麽啊!作為宰相,她擅長的領域明明是審批從文,而不是向皇帝諫言呀!她恨死自己的同事了……除了王楓鵘和何彧鶎。
現在她隻能和傻子一樣傻站著,愣愣地望著金玉滿堂、龍鳳呈祥的天花板。
等下,天花板上的裝飾什麽時候換成金鳳獨尊了?她記得先王猶在時,天頂上是龍鳳並立。難道是瑞鳳陛下換成這樣的?
頡熲鳩不禁咬咬牙,心中暗歎躊躇。如果是瑞鳳陛下換的,這的確不是個好兆頭。
梧桐瑞鳳捋捋頭發,稍稍有點不耐煩地說,“快點……”
“陛下!”頡熲鳩突然打斷道,大氣凜然,“臣以為這次熒惑守心之日,正乃我族完全脫離龍族,獨身立命之日!”
何彧鶎和王楓鵘同時抬起頭,惶惑地看著頡熲鳩。她哪來的勇氣說這幅大話?
梧桐瑞鳳喜笑顏開,似乎頡熲鳩的諫言才是他想要的答案。他頷首示意頡熲鳩繼續說下去,“何以見得?”
“熒惑守心之象非我族獨有,而天下大同。今陛下慌亂如是,必龍族亦陣腳忙亂,霜人亦惶恐不動。熒火之示戰亂與死,其大災之勢難以避。兩族皆同,因守心而擊之,以亂易整,方為獨立之日。”
梧桐瑞鳳坐正身子,眉峰一挑,“你是要我親臨戰場指揮作戰咯?”
“非也。陛下應遵承二臣之言,靜觀龍族之變,見勢而動。臣將與姊會,由其自領軍。願上同請之,必破千軍勢。”
梧桐瑞鳳俄而大笑起來,連忙拍手稱讚道,“妙哉,甚妙哉!傳令於下,軍中半數皆向社牡邊境進,與大將軍頡袞鶪合,不可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