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背叛
皇帝一走,敬貴人便好似失了魂一般癱坐在地上。
賢妃看了她一眼,依舊溫柔道:「來人,送敬貴人先回宮。」
「食人魚之事雖還沒有確鑿證據,但謀害徐家千金之事卻是人證物證懼在,這段時日,敬貴人搬離永和宮,住到長衡宮去吧。」太后淡淡垂著眼皮,只撥弄自己的茶盞,看也沒看如今的敬貴人。
「長衡宮?那可是冷宮啊,太后,這些事全都不是臣妾做的,是有人要構陷臣妾,您一定要替臣妾做主啊!」敬貴人一想到那從不曾踏足過的冷宮,心裡便越發不甘,她本是足以跟皇后平分秋色的人,皇上更是器重她,怎麼一轉眼,她就要被打入冷宮了呢?
太后卻只淡漠道:「你既然說冤枉,那哀家必回讓賢妃查個清清楚楚,也好還你公道。但你今日有失儀態是真,且還在此處跟哀家嚷嚷也是真,去冷宮反省反省吧。」說完,抬抬手,賢妃立即上前可憐般看著敬貴人:「姐姐不必擔心,等事情查清楚,太后一定會還你一個公道的。」說罷,看了眼旁人,旁邊的宮女立即上前強行挾制著敬貴人出去了。
等她一走,這屋子裡才瞬間安靜了下來。
午後的太陽漸漸西垂,太陽的餘暉灑到這光線充足的慈寧宮來,讓林錦嫿也察覺不到絲毫的暖意。
太后只淡淡看了眼林錦嫿,瞧著她格外精緻的臉,略有幾分淡漠道:「皇帝便是將你許給了趙懷琰?」
林錦嫿聽出她語氣里對趙懷琰的不喜,微微垂眸應是。
太後面色沉了沉,也擺了擺手:「罷了,退下吧,哀家乏了。」
「是。」林錦嫿不敢多留,微微低著頭側著身子倒退幾步,這才轉頭出了這氣氛壓抑的慈寧宮。
引路的宮女依舊是賢妃的人,瞧見她出來,一樣笑著:「林小姐稍等,我家娘娘尋您有話。」
林錦嫿自然沒有資格拒絕,只得答應。
在慈寧宮外的長廊上站了會兒,看著紅彤彤的夕陽餘暉落在朱紅的宮牆和綠色的琉璃瓦上,不由感慨這皇宮真是好看,足量的金絲籠。
沒多時,裡邊兒傳來請安聲,林錦嫿這才轉過身正色看著慈寧宮宮門,便見賢妃已經扶著宮女的手慢慢走了出來,姿態從容優雅,跟當初初見時在宮宴上被德妃欺負的嘉嬪仿若兩個人。
賢妃看著她眸光深深,淺笑著讓宮人們全部離后三步跟著,才笑道:「本妃送你出宮。」
「勞煩娘娘。」林錦嫿知道她是有話要跟自己說。
賢妃一直知道她聰明,而且當初她敢夜入九皇子府去給自己看病,就說明她不是一般的姑娘。
她轉頭往前,一邊走一邊笑道:「這皇宮我住了幾十年了,除了剛入宮那幾年能抬頭挺胸的走路,就一直低垂著臉,直到現在,終於能再抬起頭看看了。你瞧瞧這宮牆,真高啊。」
林錦嫿跟在她身後,未曾應答。
賢妃也不急,往前出了西六宮,再穿過一道門,便上了漢白玉雕琢的台階,走到最上頭看著已經只剩下一絲絲餘暉的太陽,笑道:「今日的事,你可是都看明白了?」
林錦嫿只能裝糊塗:「娘娘指哪一件事?」
賢妃莞爾,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本妃從來不打算爭最上頭那個位置,只是被壓了這麼多年,本妃心有不甘罷了,剛好有機會,就借勢出出氣,林小姐,本妃與你和寧王,都是一條船上的人。」
林錦嫿淡漠,若是一條船上的人,那就更可怖了,為了報復,竟能拿自己人來做誘餌,若不是昭昭命大,現在已經命喪黃泉了。
賢妃見她依舊不語,深深笑開:「你還在怨怪本妃傷了徐小姐?」
「臣女不敢。」
「不敢,不是不怨。林小姐,你要知道,要做成一些事,犧牲是必要的。成大事者,要不拘小節。」賢妃走著走著,已經是快到宮門口了,她如之前一般遠遠便停下,看著林錦嫿道:「懷琰和你現在都是四面危機,多一個朋友,就少一個敵人不是?」
「但錦嫿心中,親人遠比權勢重要。」林錦嫿垂眸堅持道,若不這樣說,保不齊下次賢妃為了什麼目的,還要拿她身邊人開刀,這個女人,面慈心惡,遠比德妃難纏得多。
賢妃微微一頓,才輕笑出聲,抬手拉起她的手笑道:「本妃就是看重你這一點,重情重義。」
林錦嫿淡淡一笑:「多謝娘娘明白。錦嫿不是做大事的人,更沒那個膽子,只想著能過得稍微安定一些。」
「奈何樹欲靜,風卻不會止,林小姐,在今天的敬貴人和熊家人眼裡,你跟本妃,已經是一夥的了。」賢妃溫柔笑罷,才慢慢放開她的手:「你回去路上不安全,本妃遣人送你吧。」說罷,立即吩咐了自己的貼身宮女迎春:「送林小姐回徐府,順便好好探望一下徐家小姐,本妃出宮不便,你可不能失了禮數。」
迎春忙應下,林錦嫿攏在袖子里的手卻死死握緊,賢妃這是吃定她了么!
賢妃的底細她尚沒有摸清楚,不敢當著她的面表露出別的情緒,只佯裝惶惶,轉頭跟著迎春離開。
才出宮門,就看到有一隻禁衛軍已經整裝待發了,她想,該是要去趙闞那兒了吧。
她心裡憋悶的厲害,但今日這啞巴虧全是她自找的,若是早知道,她就不該多此一舉去救了賢妃母子,都是白眼狼。
從上了馬車開始,迎春便一直坐在馬車裡,溫柔勸著林錦嫿:「林小姐,凡事都要想開些,現在誰得勢,誰失勢,都是一目了然的。奴婢昨兒還聽人提起令兄好似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了,賢妃娘娘縱然幫不了太多忙,但總能去太后和皇後娘娘跟前替您說說話,總不至於讓林公子白白去了。」
墨風雖不知道宮裡情況,但看這宮女對著林錦嫿竟說出這樣的話,也大致猜到結果了。
「小姐為了此事已經煩心許久,這位姑姑說的在理,我家小姐一定會好生考慮的。」墨風替林錦嫿接話道。
迎春頓了頓,掃了她一眼,也知道她的來頭。趙懷琰親自挑選送到林錦嫿身邊的侍女,墨風。
她對墨風淺淺一笑:「林小姐身邊有你這樣明事理的,實在是太好了。」
林錦嫿只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腦子裡想的卻是如何周轉才好,熊家若知道德妃被貶為貴人,又以為是自己從中作梗,少不得要找自己麻煩。常年盤踞西南的熊家可不敢小覷,況且現在還有一個徐家在。
很快,馬車在徐府門口停下,迎春很自然的就進了徐府的們,去探望了徐昭昭,簡單說了些客套話才離開,從始至終林錦嫿都避開跟她單獨說話,賢妃此人心思太多,她不想再次被她算計進去。
等她一走,林錦嫿才叫了徐泊山父子到了書房,把今日的事全說了。
「我本以為是德妃下手,不曾想竟是賢妃,而且她似乎盯上徐府了。」林錦嫿如實道。徐泊山縱然離開官場許久,但也是自小官宦世家長大的,這裡面彎彎繞繞還是知道,而且更有分寸,與他說總比瞞著他好。
徐程青聞言,緊握的拳頭都微微顫抖起來:「這些宮裡的娘娘們,要斗自己關在宮裡斗便是,何故還要來招惹我們宮外的人。」
徐泊山也面色沉沉的背著手來回走,走了半晌才停下腳步看著林錦嫿關切道:「她可曾為難你了?」
「沒有,這些都是錦嫿惹來的麻煩,還請舅舅責罰。」林錦嫿心裡愧疚,若不是她救了趙傾母子,也不會有現在這些事。
徐泊山聞言,只溫柔笑道:「嫿兒跟你娘親一樣善良,舅舅何來的責備,也如你所說,醫者仁心,病人在前,能救當然是要救的,要怪只怪她自己恩將仇報。」林錦嫿救了她的命,她反過來卻拉她入水,還害了昭昭。
徐程青也跟著道:「錦嫿,此事不能怪你,不過她說的話你往後可千萬別信了,剩下事由她自己折騰去,你別管了,其他的事情,我跟父親會想辦法的。」
林錦嫿聞言,只覺得心中溫暖,但賢妃想空手套白狼,還想踩著她和徐家人的屍體往上爬,且看她到底有沒有這通天本事!
從書房離開后,徐泊山才面色凝重的坐了下來:「看來當年那件事有可能是真的,皇上疏離她這麼多年,怕也是知道了真相,只可惜現在太后想借她之手打壓囂張的德妃,往後去,我們要更小心了。」
徐程青也是知道當年賢妃還是嘉嬪的時候,為何忽然失寵一事的,雖然當年沒有明確論斷,但看皇帝從此冷淡對她跟九皇子,也能猜到端倪了,也只能點點頭。
林錦嫿回了房間時,天也已經黑了。
墨月還守在院子里,花生先去辦事了。
林錦嫿疲憊坐下,看著墨月道:「我現在手裡無可用之人,需要培養,老六暫時能辦一些瑣事,往後重要的事不必再找他了。」
墨月垂眸:「奴婢家原是前武林盟主府,得王爺大恩,父親才放我來跟隨伺候的,小姐若覺得人手不夠用,奴婢可以想法子。」
林錦嫿眼睛微微一亮,抬眼看她:「你竟是……」她忽然想起趙懷琰曾說過,風花雪月這幾個女子均是來自江湖。
墨雪在一側將房間的蠟燭全部點亮后,才走了過來,看著林錦嫿驚訝不已的樣子,道:「奴婢們都是受了王爺大恩的,除去墨月家是前武林盟主府,墨風墨花亦是同族表姐妹,奴婢是孤兒,都是王爺一手調教出來的。」
林錦嫿看著墨月,心裡倒是敞亮了起來,道:「你現在能叫到多少人?」
「現在……」墨月想了想:「在京城的也就七八人。」
「夠了!」林錦嫿坐直身子,仔細想了想才道:「你們連夜去考場附近守著,鄭如意一定會出現的,她出現的時候,你們要第一時間把消息傳到景王府。而後再想辦法找出趙闞藏起來的蠱蟲。」
墨月跟隨林錦嫿的時間短,不明白她什麼意思,但還是點點頭:「那奴婢現在就去辦。」
「嗯。」林錦嫿頷首。
墨風從外頭進來時,瞧見墨月急匆匆出去,不由奇怪道:「怎麼了?」
林錦嫿疲憊淺笑:「有事讓她去做。」
墨風頷首,遞上了林錦嫿所要的藥材,道:「這些藥材是分別從不同的鋪子里讓不同的人買來的,就算有人要查也不會發現什麼。」
林錦嫿頷首,她買這些葯,正是要做皇后之前所要的毒藥。今日回來時,迎春提及皇后時,她便猜到,賢妃現在必定跟皇后達成了表面上的合作,不管她們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只要不來找自己麻煩就好,而且正好可以借勢徹底毀了敬貴人和趙闞。
她想罷,看著買來的藥材,立即進屋去了。
夜裡,趙闞看到來搜府的禁衛軍時,一顆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因為他養蠱之事,一定被人在皇上面前說了出來,否則也不會出動禁衛軍了,好在他已經提前布置過一番。
等禁衛軍的人一無所獲的離開,他才長長舒了口氣,但母妃被貶為貴人一事,他卻開始憂心。
一旁小廝道:「王爺,咱們早些寫信去西南吧。」
「自然是要寫的,只是沒想到現在後宮竟然蹦出個賢妃來。」他輕聲諷刺聲,想起林錦嫿,她又提醒自己藏好蠱蟲,又幫賢妃害了母妃,她想做什麼?莫不是真的對自己有意,但被賢妃勢力所裹挾而不得不對母妃下手?
想到這裡,趙闞嘴角邪肆勾起,女人就是女人,也會如男人一般折服於美好的皮囊之下的,更何況他自認為他不必趙懷琰差。
這般想著,略帶了幾分傲嬌的看著一側的侍衛道:「還沒找到鄭如意跟曲空嗎?」
「未曾。」
「明日便是春闈,八成要出事。不必讓人去西南送信了,直接告訴外公,京城裡我跟母妃已經扛不住了,怕要勞動他老人家親自回京來了!」他冷冷諷刺道,賢妃跟趙傾娘家早已是落魄,還想跟自己爭?也要看看他們憑什麼。
京城中,涼風習習,帶著春日獨有的涼意橫掃,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茶樓最頂層的雅間里,侍女們守在被熱水騰起的薄霧籠罩的浴房外,輕聲將宮裡這齣戲說了,許久,才聽到裡面一道如四月溪水般溫柔和婉的聲音傳來:「那位德妃,竟是個笨的。」
「是您高看她了。」
「不過熊家尚可一爭。那位九皇子,現在何處?」她淡淡掬起一捧溫水澆在身上,才淡淡問道。
「前段時日他意圖殺了林錦嫿身邊的侍女陷害景王趙闞,被王爺識破,已經自己請命去西南帶兵了。」侍女繼續平靜道。
女子如長長的沾染了霧氣的睫毛微微眨了眨,才淺笑起來:「他倒是聰明,不過敢欺負懷琰的人,也是魯莽。」
「那您的意思是……」
「懷琰把赫連璟也打了,這是不歡迎我來,我還能有什麼法子。明日啟程,去邊關吧,順道也好見見那位九皇子殿下。」她淡淡站起身來,嘴角始終噙著些許的笑意,抬手便有侍女捧了輕紗來給她披上,才道:「您千里迢迢而來,不見見那林錦嫿嗎?」
「想必一定是個不一般的女子,總會見的,不急於一時。哦,對了……」女子莞爾一笑,抬手指了指一側的錦盒:「我為她準備的禮物,明日一早送去。」
侍女垂眸應下。
林錦嫿不知外面事情,這會兒研製完葯,已經聽到外面的更夫敲了三更的鑼了。
她取了玉瓶將葯分別裝好,才稍稍放鬆了些,不過一雙手竟是搭在了她的肩上輕輕給她捏了起來。她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她雖跟下人親近,但誰也不敢在她跟前造次的。
「幾時來的?」她自然的將玉瓶拿匣子裝好,才問道。
「有一會兒了,怕吵到你。」趙懷琰看著她認真研製藥材的樣子,實在不忍驚擾了她,而且她製藥時跟尋常也不一樣,好似進入了一個讓她放鬆的境界一般,整個人身上都洋溢著輕鬆。
林錦嫿聞言,笑著起身看他,道:「王爺來,是為了今日宮裡的事兒?」
趙懷琰自然的抱起她坐在了方才的位置上,微微頷首:「這麼多年我一直懷疑賢妃不簡單,可她滴水不漏,我也疏於防範。」
林錦嫿見他目光複雜,好似還隱藏著其他事,忽然想起他曾說過,他並不追名逐利,而且當年他也是輕易離開了錦朝的,那麼他留在這裡,是為了茵嬪娘娘的死么?當初茵嬪娘娘忽然被處死,的確存有疑慮。
她沒問,怕勾起他的傷心事,只道:「賢妃佛口蛇心,若不是她屢次在我眼前不加遮掩,我也看不出來。」
趙懷琰心微微沉了些,畢竟他對趙傾的兄弟情義其實不假,這麼多年護他幫他也不假。
看著林錦嫿關切的望著自己,只淡淡撫著她的小臉道:「我是擔心你受委屈。」
「賢妃最主要還是對付敬貴人,敬貴人背後尚有熊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況且熊家盤踞西南多年,皇上雖有心要除卻也一直忌憚,敬貴人如今就算被貶,賢妃八成也不會討到多少好。」差的就是推波助瀾了。
趙懷琰知道她心裡清楚,看她滿臉疲憊跟只小貓兒似的垂著腦袋,只將她攬得更緊了些,道:「明日春闈,我給你定了席位,你今晚好生休息。」
「看戲的席位嗎?」林錦嫿彎眼淺笑。
趙懷琰瞧見她垂著的眸子盈盈發亮,心情也跟著好了不少,不過明日他正要藉機看看,他一直在試探的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夜色涼如水,偶有蟲鳴起伏,林錦嫿也睡得格外安穩,直到第二天天不亮就起床梳好妝,便趕去了前院。
徐程青早已換好了青色的衣裳,徐夫人替他收拾好了要帶的東西,小心囑咐,瞧見林錦嫿從外面走來,露出笑意迎到門口,溫柔看她:「怎麼不多歇會兒?」
「今兒約了小姐在芷汀坊挑選香料,想著也要早起,便來看看。」林錦嫿說罷,看著徐程青一直帶在身上的自己送給他的香囊,微微放心些,又從袖子里拿出個香囊給他:「表哥一併帶著,裡面放了薄荷香料,能提神醒腦。」
徐程青不疑有他,直接接過就掛在了腰間。
徐泊山微微沉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才道:「行了,時辰不早,我送你過去吧。」
「是。」徐程青應下,看了看林錦嫿,卻只輕鬆的朝她眨眨眼。徐林兩家總還有他來撐著,不會出事的。
林錦嫿心中感動,只笑看著他離開,才跟徐夫人問了問徐昭昭的情況。
提到這兒,徐夫人又有幾分欣慰:「魯御醫日夜不休的住在府上研究藥方,他說昭昭能挨到今日,已經能保下一條命了。」
「那就好,既然魯御醫有了法子,定不會出事。今日我先出去,等回來時我再來看看昭昭。」魯御醫是個傲嬌性子,她若是干預,他老人家怕又要出幺蛾子。
徐夫人也明白,又囑咐馬房備好馬車,這才依依不捨送她出門了。
林錦嫿想起昨晚趙懷琰說的地方,直奔而去。
此時,鄭如意醒來,周圍都是一片漆黑的,如此幾日過去了,她滴水未進,粒米未食,早已接近虛脫。
「來人……」
「吵什麼?」外面有男人不滿的聲音。
「給我水……」她虛弱喚道。
不多時,一盆冷水不知從那兒潑了來,卻沒全不落到她身上,她的手動了動,這才發現,她原來是被人綁到了麻袋裡,水也全部浸到了麻袋上,她只能用嘴咬住那濕潤的麻袋去吸吮不多的水。
過了不一會兒,搖搖晃晃的感覺停止,外面也終於傳來對話。
「就是這兒?」
「對,扔出去。」
兩個男人說罷,直接解開了麻布袋子的頭,將人扯出來,粗暴的丟了出去,便又趕著馬車離開了。
鄭如意能感受到周圍微弱的光,日夜蜷縮著身子,讓她早已渾身麻木了,睜開眼一看,原來已經是天色微亮了。
周圍慢慢有人圍過來,看著她指指點點說著什麼,她聽不清,耳朵好似被棉花堵上了一般,但上次有人自稱德妃娘娘的人,要請她進宮一敘,她這才跟著走的,難道是德妃如此害她?不會的,她跟德妃無冤無仇,況且趙闞還養了蠱蟲在自己的肚子里,她不可能這麼做。
「這不是鄭如意么?鄭家小姐。」有人大嚷一聲。
「喲,那不是未來的景王側妃?」
有好事的人說出來,引發一陣鬨笑。
王暉遠一早才告別家人到了這貢院門口,瞧見一群人嘻嘻哈哈在說什麼,進來一瞧,發現是鄭如意,當即上前幾步,問道:「鄭小姐,你怎麼在這裡?」他知道鄭如意跟林錦嫿的恩怨,所以能幫鄭如意,那就是對付林錦嫿。
鄭如意朦朦朧朧認出人來,啞著嗓子問他:「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貢院門口,今日是春闈考試,一會兒全錦朝的考生們都會經過這裡。」王暉遠說罷,上手將她扶起來:「我先送你離開吧。」
「看不出來,王公子竟是這樣不避諱男女大防,怎麼說鄭小姐也還是黃花大閨女,就是名聲不好,你也不能這樣輕薄啊。」有人忍不住道。
王暉遠面色微青,繃緊了臉沒說話,鄭如意也將他推了推,若是大庭廣眾之下再壞了名聲,趙闞就更不會娶她了。
這會兒,鄭如意出現的消息已經被墨月悄悄送去了景王府。
趙闞聽到消息,也顧不得一夜未眠,徑直起身帶著人便朝貢院這邊來了。
他趕到時,考試還未開始,所有人都圍著王暉遠和鄭如意看。
離此處不遠的茶館二樓臨街雅間,林錦嫿看著竟堂而皇之坐在對面的趙懷琰,還有一旁撐著下巴擰著眉頭不說話的赫連璟,眉梢微微挑了挑:「王爺,您不怕叫人發現么?」他還以為他是替自己一個人盯得看戲雅間,不曾想他還呼朋喚友的來了。
「他怕什麼,天底下就沒有比他更膽大的人。」赫連璟諷刺一聲,趙懷琰只淡淡掃了他一眼,他這才撇撇嘴去看林錦嫿,誰知趙懷琰目光更寒,只得百無聊賴去看窗外,略有幾分正色道:「賢妃的招兒倒是巧的很,也不逼鄭如意說什麼,左右她一會兒就會全部說出來,更重要的是,林小姐還把景王給招來了,一會兒他怕是更脫不了干係了。」
林錦嫿的手淡淡撫了撫裝著溫熱茶水的茶盞,緩緩朝外看去:「不逼到絕路,鄭如意是不會說出來的。唯一的辦法,便是誘她體內那隻蠱母提前破體而出。」
「曲空我帶來了。」趙懷琰話落,高稟已經帶著面容青紫的曲空進來了,彷彿卸下了四肢,人不人鬼不鬼的被丟在地上。
林錦嫿倒是更關心高稟,看他脖子上一團黑疤,再看他面色發白印堂發黑,跟之前羅老夫人的癥狀一模一樣。
她拿出系在手腕上的玉蝴蝶遞給他:「挑破脖子上的傷口,再將它敷上去。」
「這是……」赫連璟瞪大了眼睛:「你竟有這個!」
林錦嫿看他驚奇的樣子,知道他必然了解更多內情,自顧自取了銀針出來替高稟封住幾道穴位又將香囊里自己研製的藥粉給了他之後,才朝赫連璟問道:「這玉蝴蝶到底什麼來路?」
赫連璟聞言,笑了笑:「朗月家族的東西。不過之前給了與番邦和親的公主朗月綠檀,算是和親寶物,怎麼會在你手裡?」他實在想不通。
林錦嫿也想不通,魏雲依姓魏,番邦皇室姓也不是這個,而且當初還有人說魏雲依的母親魏夫人曾也來過錦朝……
林錦嫿有些凌亂,正好高稟隱忍的喊了一聲,才看到他傷口處竟是活生生擠出一條拳頭大小的血紅色蠱蟲來。
他喊完,趙懷琰修長的手指已經輕巧彈出一個茶壺,穩穩將那蠱蟲接住,而後一側的侍從利落的將壺口堵住了。
高稟似終於緩過一口氣般,將玉蝴蝶還給了林錦嫿,卻是再沒有力氣說話了。
「下去歇著。」趙懷琰直接道。
高稟應下,在旁人的攙扶下行了禮,這才勉強離去。
等他一走,底下也熱鬧起來。
趙懷琰還未讓曲空吹響骨笛,不知那兒便傳來一陣詭異的笛聲,鄭如意本還打算借著王暉遠先離開,但笛聲一響,她渾身的血液都好似在往肚子里某處迴流一般,臉瞬間變得蒼白尖瘦,嚇得眾人紛紛倒退幾步,卻把剛好趕到的趙闞露了出來。
鄭如意發現趙闞,一把推開王暉遠,上前扯著他的衣袖:「王爺救我,王爺救我……」
趙闞自然會救,立即對一側侍衛道:「把鄭小姐送走。」
他話音才落,那詭異笛聲忽然急促起來,落在鄭如意耳朵里,彷彿一把錐子直衝她的頭頂要活活衝出來了一般。
她捂著耳朵難受的看著趙闞,啞著的嗓子再出發聲音,卻變成了詭異尖利的女聲:「王爺……」
趙闞看著她的五官好似要活生生扭到一起,也有些嚇到了。
「還愣著做什麼,把人帶走!」他對侍從們呵斥道。
侍從們也被嚇住了,左看右看,均不敢靠近。
那笛聲越來越急促,鄭如意感覺渾身好似火燒一般,只能一件一件扯掉自己的衣服,邊扯邊朝趙闞求救:「王爺,你讓曲空停下,讓他放了我……」趙闞說過,全京城會吹這骨笛的人,就只有一個曲空,除了曲空不會有第二個人的。
但趙闞也愣了,看著周圍這麼多人,他怎麼能承認曲空的存在,而且曲空也失蹤好幾日了,現在這個吹笛子的人還不知是不是他。
「來人,去把吹笛子的人給我抓起來!」趙闞怒道。
侍從們忙跑了一半。
鄭如意身上的衣服已經扯得只剩下一件薄薄的中衣了,可她還是覺得體內有什麼東西要跑出來,很熱,很痛,彷彿要撕裂她一般,但她又很清醒能看到數百雙的男人眼睛正直勾勾的盯著自己,卻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和抓心撓肝的難受。
她的理智慢慢被蠶食,看著近在咫尺的趙闞,想到這一切都是拜他所賜,直接朝他撲了來:「王爺救我,你答應要娶我的……」
趙闞看著猙獰的她哪裡還有一點尋常的模樣,忙把她推開寒生道:「你瘋了嗎鄭如意?」
「我瘋了,我已經瘋了,你救我,快讓笛聲停下,我瘋了……」她撕扯自己的頭髮,痛苦的跪在地上拿頭砰砰去磕地,這樣的慘狀,看得來應考的才子們全部怔住了。
趙闞知道今日是被人算計了,轉身就要走,卻忽然聽到鄭如意一聲大喝:「趙闞,你害了我就想走嗎?是你逼我吃下蠱蟲的,你要去哪裡,你救我……」
她已經完全淪陷在身體的折磨里,尖銳急促的低聲奪走她最後一絲理智和信任,開始口不擇言:「趙闞,你害我,你養蠱蟲,你害我……」
「混賬,胡說八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趙闞恨不得現在就殺了她,但這裡這麼多人,一會兒在寫策論的時候,萬一都寫這件事,那父皇和文武百官都不會輕饒了他去,只得怒道。
鄭如意已經聽不到這些話了,她能感覺到體內的蠱蟲好似要爬出來了一般,她猛地扯開自己的中衣和肚兜,就看到自己雪白的肚皮上已經隱隱出現一個黑影,那黑影正不斷努力的往外鑽,好似要從肉里鑽出來一般。
所有人都看怔了,誰也沒心思多看幾眼,連忙捂著眼睛倒退幾步。
鄭如意也嚇到了,她哭著看著趙闞:「王爺,你救救如意,救救如意。是你讓如意吃下這蠱蟲的,一定有辦法讓它出來……」
趙闞聽曲空說過,這蠱蟲唯一出來的方式,便是咬破人體而出。
他不禁渾身一顫,指著周圍的侍衛怒道:「還愣著做什麼?她瘋了,亂棍打死!」如果蠱蟲真的破體出來,那他就真的完了。
所有人不敢出聲,笛聲卻越來越詭異,節奏也越來越快,直到鄭如意站起身來,尖叫一聲,蠱蟲從她肚子里直接穿出一個血窟窿鑽了出來。
黑色的大蟲子,比剛出生的嬰兒還大,好似受了驚嚇,四處亂竄,而笛聲也終於戛然而止。
鄭如意還沒死,但她好似感覺不到痛了一般,她看著那亂竄的蟲子,想躲,卻都躲不了了。
她直直倒在地上,抬眼,卻意外對上了數十米外客棧二樓林錦嫿的眼睛。冰冷至極,卻沒有嘲諷。
她微微一怔,終究是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從眼角流下來了,而後化為陰狠朝她的方向大喊:「你以為你贏了嗎?我就是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林錦嫿看她如此,倒是有幾分憐憫,最起碼前世鄭如意跟趙闞一起活活打斷自己的腿,害林徐兩家滿門抄斬時,都讓她知道自己的仇人是誰,可鄭如意如今到死都不知道,如今害死她的不是自己。
那蠱母聽到她的聲音,彷彿聽到了召喚一般,又從那血口子爬回了她的肚子里,黑黢黢的一塊就躲在那裡。
所有人都看到了,忍不住的直接就吐了起來。
「王爺……」
鄭如意依舊能清晰感覺到周圍人的嘲諷,但現在她知道自己活不了了,這世間也沒有能容她活下去的地方了,但她不會孤零零一個人死的,她要把他們全部拖下水!
趙闞已經隱隱感覺到她會說什麼,只沉聲道:「你放心,本王看在你瘋了的份上,不會跟你計較,會好好葬了你……」
「你將我挫骨揚灰都沒關係。你逼我吃下這蠱蟲,今日還見死不救,我就是死……」那蠱蟲開始啃噬她的內臟,鄭如意眼睛瞪直,一口血從七竅流了出來,她死死瞪著趙闞:「我就是死,也不會放過你跟林……」她林錦嫿三個字未說完,暗處直接飛來一支箭,正中她的喉嚨,她只發出咕嚕一聲,便無力望著天,沒了生息。
林錦嫿看了看趙懷琰,趙懷琰淡淡收回手裡的弓,淡淡道:「她是死也要拉你陪葬。」
「不過這次怕是拉了趙闞了。」林錦嫿看了看一側等候著的墨月,墨月頷首:「已經找到他藏匿蠱蟲的地方了。」
「很好。」林錦嫿看了看趙懷琰,趙懷琰則看向赫連璟,朝他示意了一下曲空的方向。
赫連璟臉微微抽了抽,不甘看他:「我好歹也是代理閣主,給我點面子。」
趙懷琰鳳眸輕轉,淡淡睨著他。
赫連璟長眸朝林錦嫿一轉,撇撇嘴:「我每次碰到你都沒好事。」
「運氣差是人的問題。」林錦嫿淡淡道。
赫連璟看他們一唱一和,惱的一拍桌子:「去就去,不就是一堆小蟲子么,整不死趙闞這狗娘養的,竟然給女子喂蠱蟲,一點不知憐香惜玉。」最重要看鄭如意這場『表演』后,他怕是一個月都不想跟女人親近了。
赫連璟離開,趙懷琰轉身負手立在窗邊,看著已經憤然離開的趙闞和被扔在地上無人敢靠近的鄭如意,面色微沉:「賢妃這次,算是大動了德妃和景王的元氣了。」
林錦嫿看著略有幾分狼狽離開的趙闞,眸光冷暗,趙闞才這樣的下場,怎麼夠呢。
「只要熊家還強勢,趙闞就有翻盤的機會。」林錦嫿寒聲道:「而且賢妃這次,除了想把趙闞德妃拉下馬,還有我跟王爺。」她轉頭看著趙懷琰,略有幾分擔心,畢竟趙懷琰一直是把賢妃跟趙傾當親人的,如今赤裸裸的背叛就在眼前。
趙懷琰反倒轉頭抬手揉揉她的腦袋:「不必擔心。」
「王爺在,我自是不擔心的。」林錦嫿說完,忽然感覺樓下有一道冰冷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
她淡淡轉過頭看去,剛好對上王暉遠諷刺又鄙夷的眼神。
林錦嫿莞爾,他以為這些都是自己做的么?
「王暉遠么……」趙懷琰淡淡道,語氣里已是帶了些許殺意。
「不必管他,這次考試,他自會有報應。」汝嫣的曼陀羅應該下進去了吧,王暉遠就算看到了自己又如何,即便他說鄭如意是自己殺的也不會有人相信。她現在最緊要的,反倒是入宮去看看賢妃,這個佛口蛇心隱藏至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