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這次抗爭雖沒取得想要的結果，卻使張建樹出了名。很多人都佩服他的勇氣，說他了不起——張建樹隻得解釋說，不過是和總監溝通兩句而已……確實，一般員工沒幾個有膽量和領導，尤其是高級領導說話，把他看的過於高大和神聖，有一種無形的壓力……擱在以前，張建樹也不會為了一點工資去和上司計較。他那時還抱著一種奉獻的心理，以為是金子終會得到重視，直到他中毒事發，才發覺工廠是那麽冷漠……他經曆那麽多的磨礪，當然也不會怕一個總監——他隻是位置值錢，不然就是糟老頭一個，誰會懼他……更談不上有人投懷送抱了。張建樹不能明白的是，到底是哪個人在和自己作對——老陸和光頭應該不會在這種小事上動手腳；花姐嫌疑最大，可她不至於這麽蠢吧？倒是劉彩雲和胡興旺一慣苛責員工，說不定是他們動的手腳……張建樹和老樊、老吳談起這些事時，講了自己的想法。他們也說不清楚，但是支持張建樹所做的一切。


  調薪過後，還是有一批不滿意的人選擇了離職，主要是那些底薪低的人，也包括張建樹部門的肥波——他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薪水，異常憤怒，在同事麵前發完牢騷後，就寫了辭工書——理由是工資太低，和自己的付出不相符。花姐沒有挽留他，連句客氣話都沒說，直接簽了同意。肥波更氣了，逢人就說公司不好，管理層太差，並且事也不願做了，到處閑逛聊天——還慫恿張建樹不要在這裏做了，跟著花姐這種沒能力的人是不會有前途的……張建樹笑笑說，我們情況不一樣，很多事都是迫不得已……


  其實張建樹也有個機會不做跟單的。因為阿靜當了主管後，需要調一個人去幫忙。她首先問了張建樹，並許以美好前景。但是張建樹知道這些女人都是心機婊，明爭暗鬥，無非是看中自己基層工作經驗，想拿自己當槍使。他已經灰了心，不指望在公司有什麽發展了，隻想清靜的過日子，就以沒有經驗為由推掉了。阿靜嘴上說尊重他的意見，心裏卻不太高興。後來她又遊說阿勇，可阿勇也不去，說自己能力不行，但是推薦錘子哥。阿靜說，錘子哥自己請不動。阿勇說，你不要去說，讓經理或總監出麵就好啦！果然，錘子哥雖不十分願意，但還是調走了。他的位置順理成章的落到了阿勇手裏。阿勇等這個機會很久了，看來他也是個很有心計的人。不過自始至終，他對張建樹都是很尊重和客氣的。除去花姐，張建樹幾乎和部門的其他同事都保持了良好的關係。工作起來也輕鬆愉快很多，雖然工作量增加了（暫沒招人，離開同事的工作分攤給所有人了）。


  公司裏因加薪引起的波瀾很快就歸於平靜。大家還是按部就班的工作，看上去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人們也適應了老陸那一套作風，整天咋咋呼呼的，一會叫這個人去匯報，一會讓那個人去開會，好像日理萬機的樣子。寫字樓上稍微有點姿色，又肯賣弄的女同事，很多得到了重用。甚至前台的文員，都調上來做了跟單，坐在張建樹的隔壁。老陸經常誇她很有潛力……不過，他對普通男職員還是不屑一顧的。張建樹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不去理會其他任何事。他寧願坐在那兒發呆，也不願去聽或聊廠裏麵的八卦新聞，盡管很多是真的……那些跟自己有什麽關係呢？他想，不如女孩子的一個微笑更有意義。他懷著喜悅的心情期待著月底的到來。


  加了工資後，公司就有意控製起加班時間來。寫字樓上的員工有事的話，周六也隻能上半天，沒什麽急事最好不要來。但涉及到錢的事，誰不想多掙點，怎麽著半天是要混到手的。所以周六的上午，除了部分包薪的領導，都會去上班。張建樹想早點見到甘霖，不準備去上了，可是女孩子說她上午也要工作，叫張建樹先把加班費掙了再說。並說兩點在電影院門口見——她想看一場電影。張建樹心不在焉的熬著時間，盤算著見麵後的種種活動。好不容易快下班了，汪老板卻打來電話，問他有沒有時間，叫他過去解決一個問題。張建樹有心不去，又覺不妥，就說吃完飯了就過來。他希望幾分鍾就能排除故障，再趕過去也不至於耽誤時間。但他還是把這件事給女孩子說了。女孩子倒很善解人意，說掙錢要緊，注意安全，不要著急。但張建樹看了機器的故障後，就知道比較麻煩了。他給甘霖發微信，叫她到了後自己先去看電影，或去哪裏逛一下，自己這裏沒那麽快能搞好……女孩子說知道了。張建樹認真的做起事來，就會忘了時間，等機器正常運轉起來後，已經到下班時間了。汪老板很感謝他，一定要拉著他去吃飯。張建樹推辭不掉，隻得說有個重要的約會要赴……汪老板說，是不是女孩子？那好，那好。他滿臉知心的壞笑，說那就不打擾了。並說讓司機送他過去。張建樹上車前，他又拿一個紅包塞給張建樹。張建樹推擋了一下……但是汪老板執意要給，張建樹說聲謝謝，還是收下了。

  車一啟動，張建樹就給甘霖發微信，問她在哪裏。女孩子什麽都沒說，隻發了一個“位置”。到了公園附近，張建樹就下了車，還給司機五十塊錢喝水。司機可以說有點喜出望外。他跟著定位指示走，看到了那個快捷酒店。接著走到了那間房外，輕輕的敲門……女孩子今天穿了身米色的帶花紋的連衣裙，顯得端莊可愛。他們相互看著，會心的一笑，擁在一起接了會吻。然後張建樹說讓她久等了，掏出禮物，祝她生日快樂！女孩子怔了一下，旋即開心的說謝謝！張建樹讓他打開看看。女孩子看到是項鏈時，真的是很開心。看來，那個賣項鏈的人說的不錯。張建樹幫她戴上。兩個人愉快的說了會話，就出去吃飯了。


  張建樹這半天沒有白幹。汪老板紅包裏裝了兩千塊錢。看來自己的技術並非不值錢，隻是沒找到懂行的買家。他問女孩子要吃什麽，盡管點……女孩子很高興，說要大吃一頓，但實際上很有分寸，到西餐廳隻點了份牛排就什麽也不要了。張建樹雖是第一次吃西餐，卻一點也不發怵，很老練的說，牛排兩份，要全熟。這裏的環境還不錯，他們邊吃邊聊天……出來後，街上已燈火輝煌。他們挽著手在夜風中漫步，不知怎麽又講到了病上來……張建樹問她身體怎麽樣？什麽時候去評殘？。女孩子說身體還是那樣，也不知怎麽搞？去評殘的要求已跟廠裏說了，估計下個月要去了……一提到這個話題，女孩子的情緒明顯有些低落……張建樹一會就岔開話題，問她下午有沒有去看電影？女孩子說沒有，一個人看電影太沒勁。張建樹問她在幹嗎？她叫張建樹俯身過去，咬著他的耳朵說了幾句什麽……張建樹沒說什麽，捉起她的手吻了吻。街上雖很熱鬧，兩人卻無心觀賞。他們內心的火焰在慢慢燃燒，不知不覺的就回到了酒店……


  張建樹對女孩子的身體已經熟悉了……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很默契，頗有如魚得水的感覺。這讓張建樹自己都感到驚奇，但他是個自律性很強的人，絕不放縱自己，也不傷害他人。如果不是經常想到自己是病人的話，他們真以為自己很幸福了。可是沒有這病，張建樹知道他們不會相遇，即便遇見也不會有什麽交道——更談不上能在一起了。張建樹隱隱擔心，未來的路——不知道這個病會把自己和女孩子帶到何方？雖說，他表現的堅強、無畏、開朗……但人生以後會怎樣，卻誰也說不準？那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六月初的時候，張建樹的勞動能力鑒定結果就出來了。社保局的人打來電話，通知他和廠裏社保專員一起來拿。張建樹去跟社保專員說，問她接到社保局電話沒有。社保專員玩著手機懶洋洋的說沒有。張建樹皺起眉頭說，結果出來了，你看什麽時候有空去拿。這個女人聽張建樹的語氣不善，立刻很客氣的說，那明天去拿。第二天，又是那個禿頭司機，他從司機房裏出來，歪著頭很認真的打量了張建樹幾眼，就一聲不響的去開車。但這次車開的很平穩。張建樹稍微有點緊張，盡管從其他病友的經驗中，可以猜到應有的結果。但他在填資料時，手還是有點晃……這次辦事員是個嬌小的女人，有一張漂亮的娃娃臉。她接過填好的資料就按下了打印鍵。桌上那台打印機“吱吱”的叫著……張建樹注意的看著……但是沒看清什麽。女辦事員很用力的蓋好章子，然後抬起臉對張建樹說：“七級傷殘。這一張給你，這一張給廠裏……”張建樹接過自己的那張仔細的看著，不出所料，沒有意外……他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同時又覺淒然——白紙黑字寫的很清楚，自己往後就是一個殘廢了。那個辦事員看著張建樹又說，“這個要保管好，不要弄丟了。如果你們對這個結果有異議的話，十五天內可以申請再次鑒定。如果沒有異議的話，就可以把工傷待遇申領一下。”社保專員說，這個要向廠裏匯報，看領導怎麽說。張建樹問有那些待遇。女辦事員說，“有一次性傷殘補助金，你七級的話，就是十三個月。還有你那些醫療費用……”她說著給了一張紙，上麵寫著“工傷待遇申領所需資料”。張建樹看了看，這和自己所了解的情況幾乎是一樣的。這說明社保局的人服務還是不錯的。她說了聲“謝謝”就跟著社保專員回去了。他第一時間把這個結果告訴了甘霖。女孩子說過幾天，她也要去評殘。張建樹早都把流程給她說過，又囑咐她要去早點，不要吃早餐……身體已經是這個樣子了，在既定的事實麵前，所有的職業病人都希望能評上殘，並且盡量高一點，這樣至少以後的各項補償金會多一些……


  晚上，張建樹又給老孟打了電話，告訴自己的評殘結果出來了，又問了他的情況。老孟在電話裏大聲說，他還在住院啊！身體感覺多少還是好了一點。所以這次他想多住幾個月。張建樹問他一次性傷殘補助金領了沒有？他說社保那一部分是領了，可是廠裏的社保交費是按最低工資標準，而不是按自己的平均工資交納的，找廠裏補差額，又百般推脫，不肯付賬……實在不知怎麽搞？張建樹問他有沒有問下律師。老孟說打電話谘詢了孫律師，孫律師說不補差額也不怕，民事賠償時可以一並要回來。張建樹問他怎麽想的。他又發出無奈的笑聲，說，“廠裏把我欺負成這個樣子了，除了訴諸法律，還能有什麽辦法？”張建樹說，“你們老板想走人了，那就早點立案。”老孟說過幾天去找孫律師。他又問了張建樹其他病友的情況。張建樹知道的就都告訴了他……掛了電話，張建樹沉思了一會。看來想要公司賠錢並不是件容易的事，那麽評殘之後的路可能比以前要更難走……他把勞動能力鑒定書又拿出來看了看，小心的收好。然後在牆壁貼著的一張日曆上劃了個小圈（有什麽重要的日子，他都會做個記號），又盯著其他小圈看了看，回憶一下那些重要的事件，不免心生感慨，良久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