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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八月中旬的時候,社保局的工傷認定決定書下來了。這意味著張建樹可以去治療了,並且費用將由社保來報銷。怎樣治療呢?張建樹完全沒有眉目。他想來想去,還是到職業病院去問問比較好。那次錢醫生不在,張建樹直接去找主任。主任還記得他,看了看他遞過來的資料,說,這個看你自己啦!你可以去一些綜合的大型醫院去治,也可以在我們這裏治。張建樹說,我對這裏熟一些,就在這裏治吧!主任微笑的點點頭說,那你先去查個血常規。張建樹已是輕車熟路了,不到半個小時,結果就到了主任手裏。張建樹對今天的數據有些擔心,因為比上次又低了一點。主任思忖片刻,說,那我先開一個月的藥,你吃吃看?張建樹不安的問,不需要住院嗎?主任不慌不忙的說,先看看情況,門診治療也是可以的,你現在住院的意義也不是很大……


  “哦,也行。”張建樹看著主任開藥,又小心的問,“主任,這個病會不會遺傳啊?”


  “理論上應該不會。”她抬頭想了一下,“你們這種輕度的,又是男人,基本上不會有影響。”


  “那女人呢?”


  “如果也是輕度的話,理論上都不會有影響的。但有時也要看個人情況。”


  張建樹從主任的話裏已經明白了,理論上沒有,實際上多少都是會有的。隻是人生的意外多的很,倒黴的時候誰能說得清具體原因呢?

  張建樹提了一兜子藥回去(主要是鯊肝醇、肌苷片之類升白護肝藥)。為了吃藥方便,他把一半留在宿舍,一半放在辦公室。吃藥成了每天的必修課,弄得很難受,卻沒辦法。眼看著暑假快完了,他突然決定回去看一看孩子,順便把手續給辦了。他想過很多次,逃避也沒有意義。他再怎麽說,都已不是一個健康的人了,在正常人的圈子裏難有共同的語言。這幾個月的生活,他隱隱約約已經有了體驗。在你最平靜最安樂的時候,冷不丁的會想到自己是個職業病人,一下子什麽都灰暗起來。什麽理想啊!奮鬥啊!都覺得沒有意義,沒有價值。再說,家裏都是熟人社會,雖說已明確互不相幹,可叫人看到什麽,難免風言風語,對兩人名聲都不好。長痛不如短痛,早點搞清楚算了。


  請假很容易。從花姐熱情的語氣中,甚至可以感受到她鼓勵你多回去待幾天。但張建樹還是按自己的計劃,請了六天假。他把工作和阿勇交接一下,又和老樊、老吳說了一聲,背上包就走了。包裏除了換洗的衣服外,就是帶的藥了。


  一路上他都情緒低落,顧慮重重,但並沒多少痛苦。離婚並不是突然的打擊,當然也不時致命的打擊,他甚至覺得可能以後的生活會更輕鬆更自由,想笑一笑,臉上的肌肉卻那麽緊。一下火車,他就打車去了民政局。和八年前相比,這裏的裝修提高了一個檔次,人似乎也更多了。他看到妻子有點心神不寧的站在那兒,便過去冷冰冰的打個招呼。張建樹風塵仆仆,而他老婆卻光鮮亮麗。兩個人說了幾句廢話後,都有點尷尬。沉默了一會,終於談到正事上,還是照以前約定的條件,她也不再提要孩子的撫養權,隻要隨時探望的權利。張建樹沒有猶豫就同意了。

  “那麽你怎麽對孩子說呢?”


  “我自己想辦法。”張建樹沉著臉補充道,“先不說那麽詳細,等他長大了會理解的。”


  “那你的身體要緊嗎?”


  “一些小問題,不礙事。這個你就不要擔心了,人沒這個問題,便有那個問題,沒什麽大不了的。”


  “那希望你不要怪我。”


  “這個你放心,我是想得開的。我不怪任何人,每個人都有追求自己想要生活的權利。我隻怪我自己,沒能給你想要……哎!算了……”他突然一擺手,打斷了自己,“我們進去吧!”


  半個小時後,兩個人一前一後就出來了,口袋裏裝著個小本本,結束了八年的婚姻關係。在門口,他們都遲疑了一會,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說什麽?

  “我回去了……“張建樹說。


  “好,那你過兩天把兒子送到我媽家裏玩兩天。“


  “知道了。都走吧!”張建樹說完點了下頭,轉身就向站台走去。他早已注意到不遠的地方停著輛小車,車邊有個男人不耐煩的向這邊張望。他實在不願意看到她走向別人的車。直到上了公交車,他始終沒有回頭看過一次。


  半個多小時的車程,張建樹一直沉浸在思考中。離婚雖是兩個人的事,但是孩子、父母那裏都是要交代的。這八年的夫妻,特別是孩子出生後,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實在太少了,為了省點錢買房,養孩子,完全犧牲了個人生活。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他不恨她,他隻是感到難過,不知道怎麽就把生活過成了這個樣子。他一向努力工作,個人作風也相對嚴謹,自認沒有辜負過誰,卻得到這麽失敗的結果。眼看著就要到家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好在還有父母和孩子,他臉上露出了笑容,他看到孩子和母親正對著這輛車張望。


  太陽還是火辣辣的,孩子從陰影裏大叫著跑過來。張建樹拉著兒子的手,邊聽著兒子抱怨他讓他們等的太久,邊向走近的母親喊媽。寒暄了一陣後,又一起向路口的父親走去。老頭子開著手扶拖拉機來的,上麵放著買好的菜,正在耐心的等著。張建樹過去跟父親說話。老頭子簡單的應了兩句,就搖響了車。兒子很敏捷地爬到車廂裏坐好,張建樹也上去了,母親打起傘,要給孫子和兒子擋太陽。張建樹說不怕曬,可母親卻不聽,非要他躲在傘下麵,自己用一條毛巾搭在頭上。車開起來,就有些風,不是那麽熱了。母親開始嘮叨村裏的一些瑣事……張建樹偶爾插一下嘴……但是她始終沒提兒媳婦的事。


  到了家,張建樹拿出給孩子的零食。他走的匆忙,這還是在火車上買的。吃過飯後,張建樹在母親的要求下,午睡了一會。醒來後,已經三點多了,張建樹帶著兒子去釣魚,並且問他,想不想他媽。兒子猶豫了一下,說想啊!張建樹順著就說,那明天就送你到外婆家住兩天。孩子高興的答應了。第二天,張建樹跟父母說要帶兒子去他外婆那兒。父母沒說什麽,但表情並不是很高興。他們對勢利的親家母(現在是前親家母了)並無好感。張建樹把孩子送到前丈母娘家外麵,來接孩子的是前老丈人。他看樣子有點拘束,張建樹也不知該怎麽稱呼他,像以前那樣叫吧,顯然不行;叫聲叔吧,也很別扭,況且孩子還在一邊。他隻好對孩子說,你外公來了,叫外公去。孩子脆生生的叫外公,張建樹把裝換洗衣服的背包給他,囑咐他要聽外公的話,過兩天來接你回去。孩子很懂事,沒有說什麽別的。他看到孩子進了門,才回過頭慢慢地走了。

  他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轉了很久,很想找個故人喝喝酒,聊聊天。可是他知道這麽久都沒怎麽聯係的人,已經很難有什麽話說了。相見不如懷念,並且自己混的這麽差,已經沒有人再在意自己了。他坐車回到家裏,一切都是冷清的,簡直比打工還要難過。但是又不能回老家去,怕父母又問東問西,不好回答。


  他給老孟打了個電話,問他怎麽樣了。老孟說他在市人民醫院住院,現在跟廠裏鬧僵了。廠裏不想管他,讓他自己去治療。可是他又沒有錢,又昏頭昏腦的,就天天去找老板,還說要去安監局投訴廠裏。那個廠長也威脅過他,但是他什麽都不怕了。沒辦法,公司隻好按他的要求,送他去醫院治療。他現在天天打針吃藥,好像也沒什麽改善。張建樹寬慰他幾句,說有時間過去看他。後來,他又想問問甘霖在幹啥?但還是忍住了。他覺得有一段時間沒有和她聯係了,但又不知道講些什麽。


  熬了兩天後,張建樹早早的就去接孩子了。這次是前妻領著孩子出來的,她現在打扮得很時尚,連孩子也穿上了新衣服。張建樹沒說什麽話,接過背包,默默地等孩子和他媽告別。前妻叮嚀孩子要聽話,好好學習……寒假再接他過來玩。孩子一一答應,沒問什麽令人難回答的話。在車上,張建樹問孩子,這兩天過的愉快吧?孩子隻淡淡的說,愉快呀!張建樹又問了些別的事情。到家後,看著空落落的房間,孩子忽然問,“爸,你和媽是不是分家了?”


  “你媽跟你說的嗎?”張建樹看著孩子的臉。


  “沒有啊!我猜的。”孩子狡猾的說。


  “哦!”張建樹想了一下,還是說道,“如果我和你媽分開了,你想跟誰啊?”


  “跟著奶奶唄!”孩子順口說道。


  “可是你奶奶年紀慢慢大了,又有幾個孫子孫女,照顧不過來怎麽辦?我看,真有這麽一天,你不如跟著我,我那裏你暑假經常去的,也很熟啊!”


  “你們真分了?”孩子反問到。


  “兒子,不管我和你媽分和不分,我們對你的愛都是一如既往的,你知道嗎?”


  “哦!”孩子很嚴肅的說,“我明白了,爸。”然後低下頭,默不作聲了。


  張建樹摸了摸兒子的頭。現在的小孩子成熟的比較早,很多事他們比大人都要看得開。張建樹又帶著兒子回老家,並告訴他,奶奶問起來,就說都在你外婆家玩。小孩子不太情願的說知道了。


  在老家的幾天,張建樹都表現的高高興興的。隻是喝藥的時候要鬼鬼祟祟的,怕家裏的人知道,連用過的包裝都偷偷的扔到柴灶裏燒掉。九月一號的前一天晚上,張建樹帶著孩子和老媽到了街上。明天就要開學了,孩子早早的睡下了。張建樹坐在沙發上,看到老媽從房間裏出出進進,不時的看一下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媽,你還不去睡覺啊!“張建樹輕聲的說。


  “年紀大了,睡不了那麽多了。“她走到兒子身邊,慢慢地坐下來,“樹兒,你有啥事是不是在瞞著我們?”


  “沒得啥事啊?“張建樹心裏一驚,故作平靜的說,“都是一些小事,沒得啥要緊的。”


  “那你包裏的藥是咋回事?”老太太看兒子還在隱瞞,就直接說了。


  “幹我們那一行久了,身體多少都有點吃不消,”張建樹見不說也不是辦法,就故作輕鬆的說,“醫生開了點藥,用來排一下毒,沒什麽的。”


  “真的沒什麽?”老太太擔憂的說,“什麽事你總是不願跟我們說。打工太辛苦就回來算了。”


  “回來沒什麽事做啊?”張建笑道,“過幾年再說吧!等你們做不動了,我回來接你們的班。”


  “你和麗萍咋在弄啊?”老太太又說出了第二個疑問。


  “她在跟她妹妹賣衣服,各打各的工,她出去掙點錢也好……”張建樹含糊的說。


  “那長期這樣也不是辦法啊!”她想起了一些傳言。


  “那能怎麽辦呢?她要做的事你也攔不住。”張建樹歎口氣,“媽,你不要管那麽多,這幾年你和爸爸辛苦一點,等熙熙大一點了,讓他去寄宿,就好一點了。”


  “沒得啥辛苦的,熙熙也很聽話,隻是你和他媽……”


  “媽,你別操心了。”張建樹笑起來,“大不了,再給你換個兒媳婦……”


  老太太並沒有因為兒子的玩笑而放下心來,但她知道自己是無能為力的。於是,站起來,借口說要去看看孫子有沒有踢被子,滿腹憂慮的走了。


  開學的第一天,張建樹親自去送孩子。小家夥很興奮,見到熟悉的小朋友就說,這是我爸爸,見到老師他也大膽的說,這是我爸爸。張建樹悄悄地拍了幾張照片,心裏又感動又有些難過。中午他又把孩子接回來吃飯,下午上超市買了些東西,收拾好了行李,心神不寧的等著孩子放學。張建樹和孩子回來後,老媽已經把飯菜擺上桌了。吃過飯後,時間差不多了,張建樹不得不拿起背包要走了。老媽拉著兒子送到車站,她很希望兒子過了中秋節再走,但她沒有開口。張建樹上了車,看到夕陽下的一老一小在路邊久久的站著……。


  等脫離了親人的視線,張建樹才露出憂傷茫然的神情。火車開動以後,天已經黑了,他打電話給母親,報告說上了車,不要擔心,枕頭下麵放了五千塊錢(他怕當麵給老媽不收),叫老媽收下,買幾件衣服穿,生活費到時另外再寄……


  他手握著電話,眼望著窗外,邊聽著母親殷殷的叮囑,邊看著迷茫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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