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似真似假
靜謐的夜晚在下半夜時,天空忽然下起淅瀝嘩啦的大雨,雨勢逐漸滂沱。
婉苑內的楠木雕花床上,兩人一陣靜默。
風清晚全身僵直,面朝床的內側,默然無言。
屋外的雨聲淅瀝滴落,在這靜謐空寂的夜晚,格外脆響。
幽謐中,低醇的嗓音在她背後響起。「本王自十六歲開始入住這凌王府時,劉顯便來到府中任管家。」
風清晚心中一震,卻也未發一語。只是不懂,他為何告訴她這些?
凌王見她沒有多大的反應,顧自接著說道:「他這十幾年來,一直盡忠職守,對凌王府可說是鞠躬盡瘁!」
她聽著,面色一僵,仍舊沒有說什麼。
「直到三年前,本王才發現他是心思縝密,城府深沉之人。說來也就是你剛嫁進王府沒有多久,那段時間,本王驀然發覺他異常小心,整日謹小慎微。當時只是暗自訝異於他的城府深沉,卻不明白為什麼?如今想來,定是那時你在暗中偷襲過他,才讓他警戒異常,對么?而你那時竟沒有被他發現也未被殺死,只能說你運氣太好!」
風清晚愕然不語,只是放在褥被外面的小手緊握!
凌王斜睨一眼,側轉身,對著她的後背,緩緩說道:「風清晚,你可知道你最大的敗筆是在哪裡?」
風清晚全身僵硬,極力抵觸來自後背那道灼灼的視線,卻阻止不了那冷靜殘酷的話語傳入她的耳中。
「你遠遠沒有自己以為的鎮定!」
……
翌日,風清晚睜開眼時,天已大亮,晴空明朗,一點也不似下了一夜的雨。
身邊的位置空蕩,風清晚沒有多想的起床更衣。
洗漱的時候,當溫熱的濕布拂過臉孔時,她全身震駭的僵住!
昨夜的畫面赫然擁入腦海,她記得,凌王說過那句話之後,便未再說什麼,兩人之間恢復之前的靜默。
良久之後,在她以為他已經睡著的時候,他的臂彎伸過來,輕攬過她的肩膀,擁她入懷。
而她,竟不知不覺間,在他溫熱的懷中……睡著了!
是睡著了吧?
剛才在起床時,褥被緊緊包裹在她的身上,全身上下有一股從未有過的輕鬆之感。
她猶不敢相信的震驚著!
她以為,昨夜會和之前的無數個從噩夢中驚醒的夜晚一樣,獨自面對孤寂,無眠到天亮!
僵硬的小臉終於有了一絲反應,明眸迸出一道清冽的寒光!
那個尉遲軒墨,他究竟要做什麼?!
為什麼告訴她那些話?為什麼對她時而溫情似水,時而冷酷如冰?
風清晚匆匆洗漱完畢,簡單的吃了幾口早膳,換上衣裝,獨自前去墨閣。
她要去問個清楚!
由於走的有點急,途經管事房時,迎面差點與一人撞上!
「啊!娘娘!娘娘饒命!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那人一見眼前之人,驚嚇的立刻跪地行禮,一臉的惶恐不安。
風清晚退的及時,並未真正撞上,她淡淡說道:「起來吧。」
那名奴才有點不敢相信的抬頭,卻在看到平日很少見到的婉妃娘娘那一臉淡漠的表情時,嚇得又立刻垂下頭,不敢起身。
若是其他的四個側妃娘娘,雖然罰法各有輕重,但不會完全不罰的!剛才那聲音他一定是聽錯了!今天他怎麼這麼倒霉,竟撞到了正妃娘娘!雖然差點……
這下,他完了……
心中猶自這樣想著,但是眼前的那雙繡花宮鞋已然開始移動……
跪在地上的兩隻腿已經開始打顫,這個正妃娘娘不會想用腳踢他吧?
良久良久之後,當他冒著必死之心抬頭悄悄張望時,愕然的說不出任何的話語!
在他身後不遠處,婉妃娘娘正與……剛回府的劉總管說著話!
「婉妃娘娘。」
當風清晚剛走過管事房不遠時,便聽到一聲老沉平穩的聲音喚她。
清眸微眯看去,當看到那作彎身恭敬狀之身影時,心口頓時湧起一股血氣!清寒眸子眯得更細,迅速斂去一抹寒光,並以極力鎮定平淡的口氣說道:「劉總管。」
劉顯亦步亦趨的走近幾步,老眼半垂,精芒內斂,恭敬說道:「聽聞老奴不在王府的這段時日,府內之事一直由娘娘掌管,為此老奴深感愧疚。自從老奴請辭之後,王爺連連派人送書信到老奴的家鄉,懇請老奴再次回府。老奴年事已高,實在不宜再做總管一職,無奈王爺異常堅持!今日老奴在此有幸見到娘娘,老奴便斗膽懇請娘娘能幫老奴一個大忙!」
「劉總管,你有何事要幫?且說無妨。」風清晚平聲說道,語氣一貫溫順和緩。平淡的小臉上淡然一片,只有暗中緊握的小手,指甲已鑲嵌進肉里而渾然不覺!
劉顯驀然跪地,花白鬍須垂地,雙手微有顫抖,「老奴懇請娘娘能在王爺面前美言幾句,恩准老奴回鄉頤養天年!」
他還想跑?!
風清晚黛眉輕挑,有絲意外的是,他竟會找她幫忙!清眸寒光乍現,暗中深吸一口氣,幽然說道:「劉總管怎知我說的話王爺就會聽呢?」
「王爺這次能把總管一職交由娘娘,可見王爺對娘娘自是信任有加,老奴斗膽直言,望娘娘恕罪!」劉顯依舊跪地不起。
風清晚無聲的彎唇嗤笑,說出口的話卻是一貫的柔順婉約。「劉總管是否覺得王爺對你不夠好?或是有其他非離府不可的原因呢?」
劉顯似乎有絲惶恐,跪地更深,口中連連說道:「娘娘請別誤會!王爺這麼多年對老奴一直情恩深重,老奴自始至終都銘感於心,也並沒有非離府不可的原因。只是因為年事已高,只想回到遠離多年的鄉下,安度晚年罷了!」
「既然如此,我見機和王爺說說,但是王爺聽或不聽,我便不能作主了!」風清晚溫聲說完,眸中發出熾熱之光,澄寒一片。
上次劉顯離府她來不及阻止,這次,豈能再次讓他如意?想跑?沒那麼容易!只是,依她的猜測,劉顯一定知道這凌王府不宜久待,他這次回府,必是有重要之事還未完成!
「老奴多謝娘娘!」劉顯跪地大拜行禮。
「免了吧。」
劉顯略慢的起身,全身上下,老態盡顯。
風清晚無意多留,今日的時機不對!抬頭看看日出,此時凌王應該下早朝回府了吧。
「娘娘,老奴還有一事。」
當風清晚正舉步要走時,劉顯再次出聲。
風清晚略微蹙眉轉身,平聲問道:「何事?」
「請問娘娘,府內賬冊是否在您那裡?」
風清晚恍然點頭,「在。劉總管是否要要?」
「不瞞娘娘,老奴確實需要。王爺命老奴回府再次任當總管一職,在娘娘未徵得王爺同意之前,老奴勢必要繼續當這個總管,所以賬冊自是……」
「我明白了,你隨我去取吧。」
風清晚說完,率先移動步伐,朝回婉苑的方向。
「是,娘娘。」劉顯微直起身,緊隨其後。
後背倏地一陣緊繃,風清晚明顯的感覺到身後有一束強烈的陰冷感覺!只是瞬間,便又隱匿了!
風清晚如芒在背的緩慢行走,一路靜默的來到婉苑。
「劉總管在此稍候,我進去拿賬冊。」風清晚轉身對著身後之人淡聲說道。
「是,娘娘。」劉顯停下步,躬身站在婉苑的門口。
風清晚舉步朝婉苑的書房而去,沒有讓劉顯跟上,只因心中不想讓人窺視自己的隱秘!
來到桌案旁,匆匆拿起賬冊便要走,卻突然發覺賬冊有異!
莫非有人動了這賬冊?
打開仔細一看,確實有些數字改動的跡象!心中恍然一突!這書房平日里很少有人進來,只有昨晚凌王進來過……
他為什麼要這樣做?風清晚心中微訝,這段時日的賬冊,她是一筆一筆,記賬清楚,但是經過凌王這一改動,很多數字不符,這已然成了一本假賬冊!
心中還在疑惑不解,她忽然感覺到一股強勁的氣力對撞!
外面有人打鬥!且,武功絕頂!
風清晚拿起賬冊,閃身來到外院,卻在看到那打鬥的身影時,驚駭的瞠眸!
陽光之下,一黑一青兩道身影,身形交錯,移形換位,快如閃電疾如旋風!
師兄怎麼會和劉顯……?
風清晚收攝心神,雙眸灼灼的盯視著眼前兩人的斗量,拿著賬冊的素手不自覺的緊握!
只是片刻光景,她卻感覺像是過了許久。
兩人雖都是赤手空拳,但是強勁的內力抗衡,連站在遠處的她都能感覺到!師兄的武功已幾乎傳承了師父的九成,但是劉顯的武功也不弱,今日她算真正見識到他隱藏的實力!
幾個回合下來,項樊突然瞧見了一抹淡影,幾乎是未有思考,他身形倏閃,避開迎面而來的一掌,凌空踏起,瞬間飛出了婉苑的院牆!
劉顯直到此刻才注意到院門口有人,老眼一沉,他快速收勢,企圖掩蓋剛才的一切,躬身行禮道:「娘娘。」
風清晚眸底寒光凜凜,不動聲色的慢慢走至院門外,淡聲問道:「劉總管,剛才那是何人?」
「回娘娘,那人乃是宵小毛賊,已被老奴趕走!驚嚇了娘娘,萬望娘娘恕罪!」劉顯跪地叩拜,揚聲隨便說了一個理由,以期糊弄過去。
「劉總管為凌王府盡忠盡職,我又怎麼會怪罪於你呢?只是你既然對凌王府如此盡心,為何還要非走不可呢?」風清晚雲淡風輕的說道,對他的狡辯未加多說,心中卻已恨不得一劍殺了他!他竟污衊師兄是小賊!
「娘娘,老奴心意已定,還望娘娘成全!」
「算了,既是如此,我也不多說了,這是賬冊,你拿去吧。」風清晚伸出手中的賬冊。
劉顯跪地雙手接過,說道:「老奴這就去打理府中雜事,不打擾娘娘休息了!」
風清晚站在原地,無聲的看著那始終低頭退下的劉顯,清眸再也無法隱藏的露出仇恨寒光!
「愛妃今日表現不錯!」門外忽地響起一道揶揄的嗓音。
風清晚臉一寒,轉身便朝里走。她心知肚明,他這是在暗諷她之前的不夠鎮定!
「怎麼?這麼快翻臉?」凌王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從院外漸漸走出來。
「王爺的雅興真是非常特別!」風清晚站住,轉身看向漸漸走近的俊朗男子。
凌王挑高眉,雙手背後,「愛妃這話從何說起?」
風清晚面色無波,平聲回道:「隔山觀虎鬥,是否覺得相當愜意?」
凌王微怔,劍眉挑的老高,繼而朗聲大笑,嗓音隱約透出幾分危險。「愛妃是虎么?還是……剛才的那兩人是?」
風清晚微微眯眸,她早該知道,這人從剛才就已經屏息凝神在附近觀看!
難怪師兄與劉顯都沒有發覺!
「本王的王府,豈能容他人出入自由?尤其是……宵小毛賊!」凌王的嗓音倏地一寒,黑眸灼灼的盯著風清晚,迅速斂去一抹精銳。
風清晚心中微震,假裝不解的問道:「王爺說的賊,可是指剛才那黑衣之人?」
「那黑衣人是誰?愛妃不知道么?」凌王狀似疑惑的問道。
風清晚眸光微閃,無聲嗤笑道:「王爺真會說笑,那人是誰?我又怎麼會知道?」
幸好剛才師兄是黑衣蒙面,但是依她猜測,凌王如今的懷疑,分明是想在她的口中敲出事情真相!但是在不知道凌王的意思之前,她不能讓師兄有一絲危險!
「原來愛妃不知道?」凌王微微揚聲,眸底卻漸漸冰寒。
「我為什麼會知道?」風清晚微怒的瞪他。
凌王被她瞪眸的表情逗笑,笑聲愉悅,眸底寒色盡散,「既然愛妃都不知道,看來也只是一般的小毛賊罷了。」
風清晚眉頭一動,嗓音輕柔,輕巧的轉移話題。「不知王爺現下是否有空?」
她可沒有忘記今日本來要去找他問事情的!
凌王挑眉,答的言不由衷。「不巧,本王剛下朝回府,還有一堆朝廷之事待辦。」
風清晚微愕,看他一臉悠閑,一點也不像忙碌的樣子!
明眸一閃,盪開一朵嬌笑,風清晚柔情萬千的欠身,以絕無僅有的柔聲說道:「那妾身就不打擾王爺處理正事了,妾身恭送王爺。」
凌王身形微震,心神為她第一次露出的嬌笑而怔住!
雖然她依舊是平淡無奇的樣貌,但是那清亮澄澈的眸,盈盈閃動間,流盼生輝;粉嫩菱唇,略帶俏皮的彎起,皓齒微露,嬌俏瑩然。
這一刻,他竟覺得那張平淡無奇的小臉……美極了!
風清晚狐疑的蹙眉,這凌王的表情突然變得好奇怪!
凌王終於回神,暗自掩下一絲不自在,清聲說道:「愛妃剛才有何事要說?本王現在覺得空閑的很!」
風清晚狀似很為難。「王爺不是說有一堆朝廷之事待辦?」
「那些事可稍候再辦!」凌王有絲不悅的正聲。
風清晚欠身行禮,姿態更加恭謹,「妾身不敢叨擾王爺辦理『正事』!」
凌王挑高眉,黑眸中倏地閃過一抹精光,慢悠悠的說道:「那本王便去處理『正事』了!對了,本王今日之所以一下朝便來愛妃這裡,是想告訴愛妃一件事。今日早朝過後,司徒將軍對本王說,今夜將軍府將設宴款待貴客,想邀本王一同赴宴。」
說到這裡,凌王故意一停頓,墨眸濯亮的閃動,望著眼前已一臉僵住的風清晚。
風清晚屏息以待,她知道他後面還有話說,怎麼不說了?
凌王挑眉笑道:「本王現在要去準備今夜赴宴之事,不打擾愛妃了!」
說完,轉身離去。
「等等!」風清晚急忙揚聲喊住他。
「怎麼?愛妃還有何事么?」凌王轉身,墨眸笑意加深。
「你那話是什麼意思?今夜將軍府要設宴?」風清晚顧不得這裡是大庭廣眾之下,語氣不受控制的揚高。
反正她在他的面前,早已沒有了什麼秘密。
「不錯!司徒將軍還邀本王與愛妃一同前往,總奈看愛妃似乎不情不願,本王只好一人前去了!」凌王一臉的惋惜。
「我去!」風清晚堅聲揚言。
說過之後,才覺得自己聲音太急,頓覺微窘。
凌王笑得愈加開朗,沉穩說道:「那愛妃就好好準備今夜的『赴宴』吧!」
「赴宴」兩字,他說的特別重!
他們心知肚明,今夜的宴會,將不同尋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