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間奏——小紅帽（下）i.
（未審稿）
這孩子瘋了。
在未知存在的呼喚中，她的思維已經被扭曲，偏離了人類。
明明是個膽怯的女孩，在看到怪物的時候，卻從未表現出恐懼、害怕，反而會因為有‘人’陪伴，而感到安心。
真是不可理喻。
在這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天花板上的觸須怪物盯著熟睡的卡特澪娜，鑽出來，又縮了回去。
它從未和卡特澪娜有過交流，一切的對話不過是那個女孩的臆想罷了。
但她的瘋狂卻十分有限，沒人能從她的對外表現看出任何異樣。
或許是因為卡特澪娜純真的本性，以至於她的瘋狂也如此單純。
她甚至蠢到不去怨恨那些貴族，如果這些年她隻是在隱忍，伺機而動，那才是正常的，但……
她是真的蠢。
觸須怪物是來帶卡特澪娜離開的。
和這個世界的大多數怪物一樣，觸須怪物對人類並不抱有善意。
但它和那些怪物又不同，它的惡意同樣不強烈。卡特澪娜可能正是因為這一點，才對它毫無懼怕。
觸須怪物不過是未知存在的呼喚所產生的扭曲而已。
它的出現隻是一場意外。
“……”
觸須怪物最終沒有動作，就和這幾年內的每一天一樣。
下次，再帶她走吧。
被那樣的存在惦記上，不一定是壞事，但也絕非好事。
卡特澪娜終歸會因此付出難以接受的代價，從人類的角度來看的話。
以轉化成偉大存在的眷族為例，人類在被轉化之前，會從生理上對此感到厭惡，而在轉化過後，往往會感歎其美妙。
卡特澪娜不可能對此產生期望，哪怕她的生活再怎麽糟糕，她都會努力地活下去。
她最終會變成什麽模樣呢？
清晨，卡特澪娜醒來後，睡眼惺忪地走到窗邊。
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宛若輕柔的鵝毛，將街道染成白色。
冬天來了。
帝國的第一場雪不會太冷，它是溫柔的，仿佛魔法女神對人類的慈愛，提醒人們嚴酷的寒冬將要來臨。
女神的慈愛僅止於此，僅止於身份尊貴、擁有財富的人。
很快，天氣便會迅速轉寒，漆黑暗巷中，怪物的活動將更加頻繁，雪原種的怪物也會增多。除此之外，糧食更是底層人們必須擔憂的事情。
寒冬，意味著死亡。
卡特澪娜看了眼身上的衣物，心想，她應該能夠撐過這個冬季。
從抽屜裏抱出一個小陶罐，卡特澪娜將它倒過來，隻見幾枚帝國銅幣落到地板上，咕嚕嚕滾了幾圈。
她瞬間清醒了。
“……”
家裏沒錢了。
她賣火柴的收入本就不多，每天入不敷出，當初的那筆賠款終於被她消耗完畢。
卡特澪娜看向房間角落的滑翔翼，她想，是不是不應該做這個東西？那樣的話她的存款還能再支撐一段時間。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卡特澪娜慌了，她向來缺乏主見，即使獨自生活了這麽長的時間，依然像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她抬頭看向天花板，仿若傾聽著什麽，隨後擺手道：“這是冬天！街上的人也很辛苦的！去年蘇西嬸嬸家裏就餓死了兩個孩子，他們之前還找我玩過的……”
想起這事，女孩低下頭，情緒低落。
魔法塔的燈光照不到這邊，怪物猖獗橫行，餓死的人大多是因為怪物的威懾。
冬季生存艱難，這是街上每個人都有的壓力，他們自顧不暇，卡特澪娜不想給他們添麻煩。
“我打算怎麽做？”卡特澪娜戳著掌心的銅幣，茫然道，“我也不知道，才來問你的呀……”
“……”
“誒？我的滑翔翼？”她走到角落，將其抱起，“我自己還沒用過呢，但是冬天來了……還有，真的有人願意買嗎？法師大人們自己就會飛了……”
“……”
“收藏？創意？什麽呀？你叫我去申請專利嗎？”
卡特澪娜絮絮叨叨地講了許久，把自己繞暈後，她才說：“我去試一試，找那些看起來很有錢的人就行了吧！”
她打開大門，打算去風雪街道逛一圈。
輕飄飄的雪花落在小紅帽上，女孩哈出一口寒氣，打了個顫。
“今年的冬天好像更冷了……”
卡特澪娜走在街道上，附近的店門緊閉著，門前堆著少許積雪。偶爾吹來一陣涼風，鑽進帽子，將女孩的柔軟耳朵凍得微紅。
這樣的天氣最適合窩在家裏睡覺，在暖暖的被窩裏縮成一團，很舒服。
但她肯定不能這樣享受。
“大家都還沒醒呢，我要趁早做好過冬的準備才行。”
卡特澪娜抬頭，看到灰蒙蒙的天空，在雪花的點綴下，顯得一片蒼白。
“今天是白色的。”
她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氣，抱著被油布包著的滑翔翼，步伐輕快。
鞋子踏進淺淺的積雪，傳來一絲冰涼感，卡特澪娜露出純淨的笑容，不知走了多久，進入魔法塔的照射範圍。
在這個範圍內，怪物的數量會大大減少，因為魔法塔有自動感應的程序，能夠精準打擊危險的怪物。
卡特澪娜做賊似地四處看了眼，她擔心自己的小夥伴會被消滅，當然，這份擔心是多餘的。
卻在此時，一道陰影擋住灰蒙的光線，卡特澪娜的視野被滑翔翼遮擋，一不小心撞了上去。
“嗚！”
腦袋撞上硬邦邦的物體，卡特澪娜痛呼一聲，委屈地抬頭看去。
眼前是兩位戴著銀色頭盔，身著鎖子甲，手持長槍，一高一矮的士兵。
作為街道士兵，他們這身裝備顯然很不錯，畢竟風雪街道是繁華地區，經常有身份高貴的人行過。
當然，他們這身沒辦法和全鎧的騎士，或者滿身魔導裝備的精銳相比。
“喂，你手裏拿著什麽！”高士兵厲聲喝道。
“噫！”
卡特澪娜被對方的凶狠氣勢嚇了一跳，眼看對方緊盯著自己，頗有一言不合便要刺槍的架勢，她連忙將油布掀開，展現出其下的銀色滑翔翼。
“這什麽東西？”矮士兵湊近觀看，產生了些許興趣，“我好像見過類似的魔導道具，嗯……不太一樣。”
“魔導道具？”
高士兵眯起眼眸，上下打量著卡特澪娜。
臉藏在小紅帽下麵，沒法看清，不過單看肌膚和衣服，倒像是個貴族大小姐。
但她的氣質、言行、態度一個都對不上。
很可疑。
上頭說過這段時間要嚴查，可能是有大人物要來，高士兵念及此處，不敢掉以輕心。
“這是你的東西？”
卡特澪娜連連點頭，她沒見過這兩位士兵，他們可能是剛被調過來的。
“是嗎……你有證據能證明它是你的麽？”
“誒？”這個問題問得猝不及防，卡特澪娜沒能反應過來。
“商品的購買證明、相應的財富，或者說出你的姓氏。”高士兵倒是沒有挑事的意思，語氣緩和。
如果這是某位貴族的子女，他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沒……沒有……”卡特澪娜小聲道，“這是我自己做的。”
“哈？你說什麽？”
“……”
卡特澪娜眨著眼睛後退一步，不敢說話。
就在兩位士兵以為她是魔法師的時候，卡特澪娜就像是突然被誰提醒了一樣，恍然大悟道：
“這個不是魔導道具，隻是個普普通通的……唔……”她還沒想好名字。
“……”
卡特澪娜解釋許久，那些理論讓二人腦袋脹脹的，矮士兵擺手道：“停停停，你說這東西不是魔導道具，但我看它像，不能確定危險性的東西一律不準帶進去。”
得知卡特澪娜的身份後，他們的態度轉變得非常快。
“可它的原理……”
“聽不懂。”矮士兵隨意道，“要不你當場把它拆開，讓我們看看裏麵有沒有魔法傳導陣或者別的東西。”
卡特澪娜抱緊滑翔翼，搖頭拒絕。
這個冬天要靠它賣出的錢來度過，如果弄壞了，卡特澪娜還要另想辦法……
“你要進去是吧？”矮士兵拍了拍肩膀上的積雪，指著身後的風雪街道。
“嗯。”
“那東西先交給我，你可以進去了。”矮士兵直接從卡特澪娜懷中抽走滑翔翼，一邊驚訝地感歎著，一邊說道。
“我……”卡特澪娜懵了，如果不帶著滑翔翼，她現在就算進入風雪街道也沒有意義。
“帝國法典寫得很清楚，你現在這種情況，需要把東西給我們保管，等你出來了就會還給你，對吧？”
高士兵點點頭，打算讓卡特澪娜登記一下，於是補充道：“流程……”
“不用那麽麻煩，直接讓她進去就行。”矮士兵阻止他，對卡特澪娜說，“別磨蹭了。”
“……”高士兵知道矮士兵的品性，他不想走流程，多半是打算私吞這個東西。
高士兵已經習慣了，早些時候他還會抗議這種行為，時間一長，他便知道這種現象無法改變。
反正過段時間他們便會離開，下層民眾不可能找得到他們，而且……
既然這東西是她親手做的，再做一個也沒什麽大不了吧？
“還給我……”卡特澪娜弱弱地說，“我不進去了。”
“不行不行。”矮士兵敷衍道。
“可是冬天……”
“真煩啊，下等人就是事多。”
卡特澪娜突然意識到，她的東西可能要不回來了。
仿佛死亡逼近，握住了女孩的心髒，將恐懼源源不斷地融入其中。
卡特澪娜抬起頭，灰色的瞳孔含著盈盈水光，呆滯地看向冷漠的兩人。
直至此時，女孩精致的容貌才映入二人眼簾。
“……”
卡特澪娜發現他們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對勁。
審視、憂慮、猶豫、懷疑。
是假裝平民的貴族？還是別國派來的間諜？兩人的內心思緒萬分。
三個人沉默對視著，不遠處，風雪街道內的行人逐漸增多。
卡特澪娜移開視線，看向地麵，那皚皚的白雪似是扭曲成一隻觸須怪物，似乎在說著什麽。
女孩委屈地低下頭，無聲地轉身離開。
一輛馬車從遠處駛來，燃著明亮的火焰，吸引了三人的注意力。
“是最新款的烈焰寶馬VQ960！這……”矮士兵激動道，他們守著這條街道數天，就是為了和大人物見一麵。
卡特澪娜看著火焰馬車，想道，如果她也有一輛車，就能在冬天的時候賣出更多的火柴，然後熬過寒冬。
車輪留下平穩的車轍，緩緩停下。
“發生了什麽事？”一道聲音從車內傳出，僅聽聲音，便可以想象到這個人麵容。
透過車窗望去，那是一位溫文爾雅的金發年輕男子，穿著白色的華貴禮服。和腦袋微抬的卡特澪娜對視之時，他露出了平易近人的微笑。
這一眼，能讓宴會上的無數貴族少女動心，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容貌，更是因為他的身份地位。
“爵士，事情是這樣的……”矮士兵諂媚地解釋著。
他們交流之時，卡特澪娜有些不自在，想要偷偷離開。
“那位美麗的銀發小姐，還請等等，別急著離開。”金發男子注意到卡特澪娜，開口說，“你把你的東西拿走吧。”
“誒？”卡特澪娜一愣，旋即驚喜道，“可，可以嗎？”
“這是你的東西不是麽？而且你也說過了它並不危險，就算帶著它進風雪街道也可以。”
卡特澪娜驚訝地張著嘴。
“爵士，萬一……”高士兵躊躇道。
“我相信美麗的女孩是不會騙人的。”金發男子絲毫不顯高傲。
“哦……”說這話時，男子一直在看著卡特澪娜，於是她弱弱地應了一聲。
“但是這不符合規矩，我們的職責是為您排除一切危險……”
“不必了，你們的職責已經結束了。”金發男子帶著毫無笑意的笑容，“嗯……你們做得很不錯，可以提前回去領賞了，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是約德爾子爵說的就行。”
他的語氣就像是……兩人會來到這裏，都是他安排的一樣。
矮士兵拽住還想說話的高士兵，使了個眼色，兩人很快便離開了。
他們自然不會不認得約德爾這個姓氏，那可是帝國的大貴族，這位子爵相想必是他的子嗣。
該怎麽做也很簡單，大人物說什麽，那便做什麽，不需要想太多。
卡特澪娜拿回了滑翔翼，抬頭望了眼天空，天上的雪比自己出門的時候下得更大了，必須快點賺到錢。
她甩了甩頭，將小腦袋瓜上的積雪甩掉，隨後怯怯地對金發男子鞠躬道謝。
這個人幫了她，肯定是個好人，卡特澪娜很感激他。
但……和這個人交流，總是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卡特澪娜覺得自己真是個小壞蛋，居然會這樣排斥一個好人。
“……”
灰色瞳孔倏地轉向馬車下的積雪，仿佛在聆聽著某人說話，卡特澪娜一言不發。
蓄意的？這是針對她的陰謀？
在卡特澪娜的視角中，觸須怪物不斷揣測著金發男子的用意，並提醒她要小心一些。
它總是以惡意揣度他人，雖然它的提醒救過卡特澪娜的性命，但更多時候，卻造成了不小的誤會。
小夥伴是為了她好，卡特澪娜和往常一樣聽取了它的建議，但先入為主的看法卻又讓她有些矛盾。
“你叫做卡特澪娜，是吧？”約德爾子爵叫住了想要離開的她。
“……嗯，子爵大人有什麽事嗎？”剛才交流的時候，卡特澪娜說過自己的名字。
“你手中的東西是做什麽用的？”子爵好奇道。
聽到有人對此感興趣，卡特澪娜很開心，她那淚水未幹的眼眸泛著光彩，伴著被寒風凍得微紅的臉頰，誘人無比。
“這個可以在天上飛哦！像法師大人一樣！”少女如同沒長大的孩子，純真無暇，“隻要背在身後，從很高的地方跳下去，就可以借著自然的風浮起來，然後像這樣飛來飛去！”
她將滑翔翼展開，在雪花飄落的無人街道上奔跑。
小紅帽為雪地點綴出鮮豔活潑的色彩，輕飄的黑白哥特裙被銀白色的翼翅掩住，仿佛被魔法女神親吻過，少女如雪下的精靈，似雪花般柔軟……
脆弱。
金發男子臉上的笑容愈發愉悅，卡特澪娜意識到自己像個笨蛋之後，連忙停下，矜持地對他說道：
“就是這樣……子爵大人。”
“很有趣。”約德爾子爵誇讚道，“我從未見過不依靠魔法便能輕易讓人飛行的物品，它有名字嗎？”
“名字？唔……”卡特澪娜出神地思考著。
“你的頭發，是銀白色的。”
“嗯？”
“不如叫做銀白之翼如何？”
卡特澪娜愣住了。
她想象著自己背後長出銀白色的美麗翅膀，散發出無暇純潔的銀輝，輕輕裹住自己，像神明一樣守護著自己。
有一個疑惑困擾了卡特澪娜許久。
那是足以否定她的存在，將她拖入認知錯誤的深淵中的疑惑。
這具身體……大概不是她的。
似是複製了另一個人，而後被強行修正為合理，卡特澪娜始終能夠察覺到這種違和感。
好可怕。
但是，若是那個人，能夠在自己墜落的時候，像爸爸一樣接住自己，那種安全感……
一陣強風吹過，將女孩的小紅帽從頭頂垂落，三千銀絲隨之飄起，夾雜著雪花，如夢似幻。
卡特澪娜看到了翅膀。
銀白色的翅膀溫柔地圍攏著她，輕撫著她的腦袋，驅散了所有的恐懼。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算……就算她並不是她，就算一切都是虛假，就算她永遠都隻能活在悲傷中……
她都可以接受。
“象征著自由的銀白之翼，或許能在雪夜綻放，將困擾於寒冬的民眾解放。”
約德爾子爵細細品味著這個名字，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充斥於這個世界的怪物將會被帝國徹底消滅。而銀白之翼的稱呼有著豐富的寓意，正好預示了那樣的未來。
如果將這種製造業的工藝品和魔法結合起來，再普及給民眾，恐怕它真的能成為變化的開端。
約德爾子爵搖了搖頭，他不認為這其中能有多少利潤，那龐大的支出和可以預見的微小回報，注定他對此毫無興趣。
他並不在意這些，僅僅隻是想用其中的寓意，體現出自己起名水平的高超罷了。
“這個名字還不錯吧？很適合這個季節。”約德爾子爵笑著問道。
“銀白之翼……”卡特澪娜重新戴上小紅帽，巧笑嫣然，“是的，我非常喜歡這個名字！”
“哈哈哈，那就好。”
約德爾子爵又問道：“不過，卡特澪娜，你拿著它來風雪街道，又是打算做什麽呢？”
“喔！”險些忘記正事，卡特澪娜驚呼一聲，訴說了自己的來意後，便想跑進風雪街道。
“等等。”年輕的約德爾子爵阻止了少女的步伐，指著自己，“你要找的買家，這裏不就有一個嗎？”
“……”卡特澪娜停下腳步，沒做回應。
“正好我對這些很感興趣，要不要來我的宅邸談一談？”
“……”
馬車前室的強壯車夫正在看著卡特澪娜，馬車內也有隱蔽的視線投射來。
卡特澪娜看向雪地，觸須怪物正在叫她拒絕，它有些不安。
但約德爾子爵是個好人啊，更何況……
下等人是沒有能力去拒絕一位貴族的。
“真的可以嗎？您是貴族，我……”卡特澪娜問道。
“能邀請美麗的女孩是我的榮幸，請上車吧。”
“好，好的。”卡特澪娜受寵若驚，進入火焰馬車中。
銀白之翼被早晨的光線和火光照射著，仿佛真的擁有了生命，欲要展翅翱翔。
約德爾子爵並不知道，銀白之翼確實是變化的開端。
或者說是……導火索。
那將是一場變革，並非銀色，而是充滿了血與火的紅色，是迎向重生的變革。
雪夜，終將充滿血液。
那份潔白，也將被猩紅侵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