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三章 遲來的赴約
黃昏時分,再見雪傾舒時他臉上還是一副吃驚的表情,我搖頭嘆氣,用力敲了敲他的腦門:「再不回魂你祖先可就上身了。」時我已經斂去背後的翅膀和眸色,亦如一個普通人。
雪傾舒身體微動,目光轉向我,聲音顫抖道:「如果不是知道你是女魃,我會以為你才是太陽。」
我笑:「雪兒,姐姐告訴你啊,你以後絕對不能學別人拍馬屁!」
雪傾舒鬱郁:「我沒有……」
我仍舊笑著,可眼眸里卻止不住染上憂愁之色。確實,從外表而論,我的形象確實是光明而神聖的,就像我從屬的軒轅黃帝,也就是中央天帝,但作為中央天帝黑暗面的承載者,這一切儘是表象。
額心的第三隻眼從未完全睜開過,而罪惡的源頭,就是那第三隻眼。
深沉的地獄之火,貪婪齷齪的慾念,在光輝的形象,終究還是象徵著眾人不齒的陰鬱。
法力恢復了,真身也可以自如的顯現和隱藏,但因為失了一脈仙髓的緣故,法術運用起來總是很吃力,而且不管翅膀咋撲騰,飛到天界邊緣時,總是被厚重的雲層給撞下來,致使我多次想見落塵,都被幾片薄薄的雲層給擋了下來。
與谷妖嬈交給我的那塊布帛上的相約之期近了,我卻越加猶豫起來。
想去,不能去……最後,我還是沒有去赴約,因為就在那一日,軒轅黃帝也不知道是不是抽風。居然起意讓我去和他的妃子嬪妾們喝茶吃飯聊天……當然了,起初我也就認為是吃吃飯聊聊天,但到了一望無際的桑林,我總算是知道我究竟是來做什麼的。
提溜著葦子編成的大盤裡的白蟲子。嘴角眉角抑制不住的抽抽抽。
我不是來休閑的,而是來幫著軒轅黃帝的妃子們做苦工的。
軒轅黃帝的四妃是典型的賢妻良母,沒有因為我尷尬的存在而對我另眼相看。穿小鞋使絆子什麼的,我想想而已,顯然她們比我想象中的要高尚許多。
按著嫘祖的簡介,我心事重重的采著桑葉,因為我記得很清楚,今天是去赴約的日子。
太陽從東天轉至中天,又從中天轉至西天。餘韻猶存,這一天卻還未過去。
心突然像被誰擰了一下,我猛地扔掉手中大把的桑葉,一股腦衝出桑林,可是到了桑林的邊緣。我卻發現無論我怎麼衝撞,即使用上法術,也無法離開這片桑林,而除我之外的其他人,則可以暢通無阻來去自如。
林邊被下了結界,只有我一個人走不出去的結界。
軒轅黃帝一直沒有出現,嫘祖、嫫母等四妃見我心情不好都不時過來開導開導我,可誰也不知道我發生了什麼,也勸不到點子上。
直到了第二天黎明。那層厚厚的結界才被撤銷。
我一步一步彷彿費盡全力的走回住處,雪傾舒不在,顯然是連夜執勤去了。
軒轅黃帝計劃的真好,把我困住,又把雪傾舒從我的身邊調走,連同祝融和陶潛他們倆都於前日被派往隔壁村子去公幹。他這麼做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躺在棉被裡,閉著眼睛也睡不著,直折騰到了中午,才被叫個不停的肚子給弄下床。
去了廚房,卻不想做飯,給自己倒了杯水,放在手邊半個時辰也沒飲一滴。
突然間的決定,我用力舒展開背脊上的雙翅,出門一躍高空,離弦箭般向著南方飛去。
飛行的速度和步行的速度簡直就是天壤之別,本來月余的路程,我只兩個時辰就飛到了,然即便如此,到了那處湖邊,天色仍是暗了下來。
不再是一望無際的望天樹,而是些雜七雜八叫不出名字的樹木,遠處一面望不到頭的湖泊,岸邊是成年累月積聚下來的腐爛樹葉。
看到那一片片腐爛的樹葉,我會突然想起自己的名字,一併,腦中閃現一道銀白色的身影。
湖邊已沒有任何人的影子,除了一截枯木的斷截面上還依稀殘存著些溫度,這裡根本不像有人來過的樣子。
我悵然坐在了那截枯木上,目光深遠,緊緊凝著處於湖中心的那一株千年血蓮。
海棠初放又一春
蝶舞風含香欲醉人
誰家女卷珠簾輕倚門
情繞心魂
悠遠的歌聲不自覺從喉中溢出,好似相隔千年萬年般的旋律,配合著古老的時代,在耳邊敲響。
湖心那株千年血蓮也是個修行千年的小妖,聽到聲音,主動向我這方游來,我卻根本沒看到,兀自望著虛空,詠唱著一首發自內心的思念曲。
江湖道青衫行聞雁聲
彈劍歌風雨任平生
……
我一遍遍的低聲吟唱著,千年血蓮終於尋到了旋律的規則,應和著我的聲音,也淺哼起來。
聽到這個不屬於自己的聲音,我猛地停下哼唱,抬眼望去,發現千年血蓮已經近在咫尺,而且已悄然化出人的身型。
我記得千年血蓮,曾經遭受重創就是在它體內進行修養的,如果算下來,它還是我的恩人。
千年血蓮化成的女子有著一雙大大的杏核眼,嬰兒肥的娃娃臉,看去既尊貴又不失可愛,很讓人有好感。
不忍打斷她歌唱的興緻,我圈著雙腿托著下巴認真的聽著她的歌聲。
可是正唱到興頭上,千年血蓮卻忽然閉緊了嘴巴,眼神戒備的望向北方,一瞬化回蓮花狀,倏然沉入水底。
就在她沉入水底的一剎,遠遠的,傳來樹葉枯枝被踩踏的聲響。
很急促的足步聲。
我回頭繼續望著粼粼的湖面。
夕陽如血,連同盪著波紋的湖面也被染上了一層血色,就像我心裡,此刻正在流著的一般無二。
很快,就有一個黑影立在了我的身側,他微帶體溫的手按在我的肩膀上。
那個人的手不會是這樣的吧,起碼他的手,每次拂過我臉頰時,都是熾燙的。
腦中思維混亂著,時不時就會被一道銀白色的光芒佔據了腦海。
軒轅黃帝按在我肩膀上的手一轉,已是壓在我的頭頂,清爽的流體絲絲滑入腦際,然後佔滿腦神經。
我抬頭向他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笑容中卻不自覺帶上一絲諷刺。
我說:「你怎麼找來的?是不是雪傾舒拿到信后,就把有人要約見我的事情告訴了你?」除了這個可能,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想出更合理的可能,但偏偏,這個可能也是我最不容接受的可能。
雪傾舒……
軒轅黃帝說:「雪傾舒是個懂得進退的。」
他說……雪傾舒是個懂得進退的……
我自嘲的扯了扯嘴角:「這麼說,還真是他告訴你關於信件一事。」
軒轅黃帝說:「你很在意?」
我保持著微笑,眼中一片冰冷:「我不在意。」我再也不會在意!
軒轅黃帝說:「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比我更了解你,也再沒有一個人能不用任何言語和暗示就能解讀你的心事,你想什麼,不用任何人提醒告知,我也會在第一時間知道。」
我眼中掠過一絲絕望:「你……你……」
「我知道許多事情你已經想起來,我想過控制不讓其再繼續發展下去,但很多事情即使是我,也無法掌控。」
「雪傾舒沒有背叛我……」相較於軒轅黃帝所關注的,我更在意的是身邊人對我的忠誠。「是你自己猜到我收了谷妖嬈的信,是你自己猜到我會來赴約,所以昨天才會把我困在桑林里,今天又跟蹤我。」
軒轅黃帝仰頭看著又暗了幾分的天空:「生生世世,你註定只屬於我一人。」
「我不屬於任何人!」我恨恨的說,「我只屬於我自己!……如果真的只能屬於你一人,我情願不要生生世世……」
軒轅黃帝猛然掐住我的脖子,力道之狠好像就要這麼掐死我一般。
我不想死,真的不想,可我也沒有反抗軒轅黃帝的意思,因為我知道他不會殺我,起碼在沒有徹底成為世界霸主之前,他不會捨得殺了我這個人形生化武器。
軒轅黃帝終是閉上眼睛,緩緩放鬆箍在我脖子上的手,然後俯身半蹲到我的面前,將臉埋入我的脖頸:「魃兒,咱們真的回不去了嗎?」
我語氣平靜的道:「回哪兒?是回到你為了得到所有人尊重和敬仰而造出我這麼個垃圾桶?還是回到我忘記自己存在的作用而義無反顧追隨著你的腳步的時候?」唇邊泛起冷笑,「你不覺得你設想的太過美好了嗎?你利用了我那麼久,卻從不吝惜給我一點點溫柔,你知道過去的幾千年裡,我是如何過的嗎?」心是黑暗的,身也是黑暗的,除了他給予的那麼點不可捉摸的光明,我的世界里一片黑暗。
軒轅黃帝沒有出聲,抱著我的力道卻是更緊了。
我說:「你放開我,你這樣做還有什麼意思?我的世界現在已經一片混亂,有時候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誰,看到這樣的我,難道你還不滿意,非要把我逼上絕路你才甘心嗎?」
他的身體微微一震,隨即慢慢從我的脖頸里抬起頭來,一雙銳利的眸子緊鎖著我的視線,令我避無可避,卻發自真心的想要逃脫。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