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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哪會有人想要收養一個不知底細的孩子,聽著街上人的議論,好像專門有山賊將擄掠過來的孩子稍加訓練之後放到那些宅心仁厚的大戶門口,在那些不知是老爺還是夫人的人好心把孩子留下之後便在某天的半夜憑著孩子提供的消息入門行竊,這在當時也算得上是一則新聞了吧,幾乎所有的證據都指著那個孩子的時候,即使連年幼無知這個理由都不能幫他免罪,高盧刑法頗重,比大周有過之無不及,如果那個漢人孩子在大周境內說不定還會有好心的縣官為其開脫免罪,可是在此地那就只能被活活的打死。或許早一天死對那個孩子來說都是一件好事吧,看著他染血斑斑的囚衣下不時從那些破爛的孔洞中露出黑褐色烙鐵烙過的痕迹,有著一張髒亂臉蛋兒的男孩把手中最後的一口冷饅頭費力的咽下,隨著臉上已經木然的人流緩緩從那個衙門口站著的正在大聲宣讀什麼的師爺面前走過,即使走出老遠,也能聽到那個得意而又不是圓滑的聲音在斟自酌句:「.……今有小賊,用心險惡,圖謀不軌,於行竊之時被抓獲,今已正法,望諸位……」


  男孩冷漠的掃了一眼那個放在竹籠里高高吊在一支竹竿上的人頭。因為掛的太高所以根本看不清那個孩子的臉,不過看著那幾被拖到竹架上掛起來的和自己高矮相差不多的身體,男孩不禁在想,大概和我一樣大吧,那個孩子。


  官府已經貼出告示,不許各家大戶收養孤兒,一是為了防微杜漸,二也是嫌那些丟了銀子找上門來的大戶麻煩。你說你發那麼多善心幹什麼,不就是幾個孤兒么,餓死了沒人管凍著了沒人疼,偏偏要閑的沒事幹帶到家裡,還把他們當場小姐少爺一樣的供著,呸!那都是些什麼玩意兒,說他們是東西都算是抬舉他們,要不是害怕弄出點兒什麼事情出來影響政績,不然早讓衙差們挨街挨戶的把那些小要飯的的全都給鎖到牢裡頭,看他們還能再搞出什麼花樣!

  縣老爺拿著酒壺又給自己倒了一盅酒,吃了兩口小菜,在明鏡高懸的匾額之下繼續訓斥著那些唯唯諾諾的手下,「哎,我說你們怎麼都不長眼睛啊!我是叫你們去給我弄份口供回來,可是也沒叫你們把人給活活打死啊,哎呦你們這些人哪,下手都是那麼狠,這萬一那個小鬼的魂兒今夜找回來,算你們的還是算我的?」


  下面的一個衙差頭兒像是這麼說慣了,一不留神順嘴說了出來:「算您的算您的,當然是算您的,有您老人家在哪兒還有我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噴了一臉的酒,縣太爺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指著他的鼻子:「你說什麼你剛才說什麼?算我的?什麼叫算我的?!嗯?!人明明是你們給活活烙死的,嗯?還有那個夾棍啊,鐵鏈啊用開水燙啊——你們不是把他都整的沒人樣兒了嘛,憑什麼算我的?我不就是——不就是吩咐了你們一句要很小心、很小心的對待那些失足的孩子們嗎?你們怎麼就那麼把人給一下子弄死了呢?我說你們真是..真是太血腥,太殘忍了,害的老爺我都忍不住要為那個小鬼掉眼淚了.……」說著縣太爺用袖子把硬生生擠出來的幾滴眼淚擦了擦。


  「但是老爺您不知道啊,那個小刁民根本不肯說出事後的主謀,就算是用完了大刑他也不招啊,我覺著這不是個辦法所以才下手稍稍的那麼重了些,誰知道那小子的身子那麼不結實,上刑還沒上了一半兒就斷氣了,這我……我也是不知道啊,」那個衙差的臉紅一陣白一陣,就連被縣太爺啐上去的酒都沒擦。


  「哼,」縣太爺又狠狠盯了一眼畏畏縮縮站在自己面前的那幾個人,一副就知道你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不屑相,他往前伸了伸手,「那個.……供狀拿到了嗎?」


  那個衙役的臉上瞬間換了一副諂媚的笑臉,他從袖子里抽出一疊什麼紙之後帶著滿臉阿諛的笑容遞了上來:「在這兒呢,那小子死不認罪,於是呢我就.……」


  縣太爺伸手就把那張供狀抽到手裡,眯起眼睛盯著看了幾行字之後又把彷彿從眼睛縫兒里擠出來的目光放在那個人的身上,「於是你幹了什麼了?讓他胡亂招供?騙他不識字?還是幾個人卡著脖子壓著胳膊的直接把他的手指頭往這張紙上這麼一按.……」


  那個衙差笑的更開心了,「老爺,根本沒費那麼多事兒,等他死了以後我再把他的手指頭往紙上那麼一按不就行了么……」


  「什麼?」那個縣太爺的臉色一下子又變得十分不好看,似乎想起什麼似的把手一寸一寸的挪開,不知是因為被汗水浸濕還是其他什麼,那個手指印比起第一眼看到的時候更加模糊不清了:「你不會是蘸著他的血就直接把指頭印子按上去的?」


  那個衙役愣笑著點了點頭,「是啊是啊,那多省事啊.……」


  「省你個頭!」又是一頓臭罵,「那可是死人血啊!那麼不吉利的東西你還敢往本老爺這兒送,你.……你是不是誠心想要害死老爺我啊!真是晦氣!晦氣!這下完了,要是那個小鬼兒回來了一定是要找到本老爺的頭上來了!」縣太爺像是在為什麼事情犯愁,在大堂上踱來踱去,一會兒惡狠狠地瞪那個唆使自己接過供狀的那個衙差,一會兒又在向天上的佛祖祈禱保佑他平平安安。


  「.……可這..可這都是師爺出的主意.……我只是聽了他的話才這麼辦的啊,」那個看上去腦袋不靈光的衙差現在總算是察覺到自己這位老爺的不快,急忙變了臉色把那位一直替著這位老爺出謀劃策的師爺搬了出來,也許這時抬出師爺這塊牌子有些晚了,不過他可不傻,要是這位縣太爺怪罪下來那多一個人扛著總比自己一個人扛要好得多。本來他沒說出師爺是貪那份功勞,可誰想到那位看著仙風道骨的師爺辦事兒這麼不靠譜,不但沒功勞反而還要背黑鍋,衙差就不幹了,這又不是銀子,我幹嘛搶著要往自己身上撈啊!


  「師爺,師爺到哪兒去了?」縣太爺的語氣里明顯有了一絲不耐煩,熟悉他脾氣的人都知道,要是那個師爺沒有在一盞茶的功夫出現在他面前時他一定會拿身邊的這幾個做事從來都不動腦子的人開刀。衙差頭目趕緊瞪了身後那個拄著水火棍倚在柱子旁邊睡覺的人,趁著那個剛被叫醒還迷迷糊糊的時候劈頭就是一巴掌,「快去找師爺!要是誤了縣太爺的事看我怎麼收拾你!嘿你個二狗子怎麼還敢睡著,看我不打死你!」


  剛跑出兩步的人屁股上又重重的挨了一腳,那個叫二狗子的衙役嘴裡不服氣的小聲嘰咕了一句,快步跑向了門口。


  縣衙門口那個師爺還在不停的說著什麼,雖然漠不關心的人接二連三的走開了,但還是有愈來愈的人走過來對那副慘不忍睹的屍體指指點點的說著什麼。看著被高高懸挂在竹竿子上的人頭,人堆里的男孩忍不住說了一句:「人都被你們折磨死了還在這裡說什麼!」


  師爺馬上從那張長篇大論的告示后露出半張臉,「大膽!剛才那句話是誰說的?!」


  一個穿著不俗的小姐聲音清亮的站了出來,即使面紗遮面似乎也能讓人看到她的憤怒:「我!」


  看到有人強出頭,很多不願惹禍上身的人都退開了幾步,我甚至能看見一個上了年紀的大娘用力拉了拉那個女孩子的衣袖,小聲叮囑,「這位小姐,你心眼兒好老婆子可是都瞧出來了,不過俗話說了,民不跟官斗,跟衙門裡的人講道理,吃虧的永遠都是咱們老百姓,你要是不認識那個人就別亂說話,那個師爺或許還不會跟我這個老婆子一般見識,我給打個圓場,說說好話,你再認個錯,這件事就這麼算了,要不然他保不準會叫人把你.……」


  大娘的話還沒說完,師爺就不耐煩的大步走了下來,「哎哎我說你別站在那兒給我打岔!說你呢,瘋老婆子!讓開讓開,讓爺我也瞧瞧這小妞是怎麼個花容月貌.……」說著他就要伸手摘那位小姐的面紗。


  無處可去又走回來的男孩隱隱感覺到不妥,並不是因為那個師爺,而是因為那個從來沒見過的女孩子,她身上的花香味和那種鎮定自若的氣質是其他人怎麼也學不出來的。非富即貴,男孩的腦子裡瞬間蹦出了一個詞,心裡禁不住盤算開了,如果現在救了她的話,說不定她還會留自己在她身邊當個小廝什麼的吧。


  沒等他再多想,師爺那隻宛如雞肋般瘦的只有幾根骨頭的手已經快要碰到那個女孩子的面紗,而那位小姐就好像被嚇呆了似的站在那裡動也不動。男孩朝著那個師爺的腳突然狠狠踢了一下,隨手抓著那個女孩子的手跑開了。


  「哎呦這是哪個不長眼睛的東西呀!別跑!你個小兔崽子!你們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追!」差點抱著腳從地上彈起來的師爺對著那兩個站在縣衙門口的衙役大聲尖叫,在那兩個人跑出去幾步之後又在後面大叫:「回來!多叫上兩個人!不信還抓不回那個小兔崽子!」


  忙不迭跑回來的那兩個衙役趕忙把他扶著,臉上的笑容還未完全展開就被噴了一鼻子口水:「怎麼兩個都回來了?!你們都不長眼睛啊!一個先去追,就是能查到那個小兔崽子的住處也好,看我幹什麼呀,快點去追呀!這還用我教你,笨蛋!」破口大罵的師爺再也沒有剛才那副氣定神閑的樣子,看著他臉紅脖子粗的對著那個衙差大吼大叫的樣子,漸漸又圍了上來的人們很默契擋住了那個衙差的視線。


  「你們.……你們想幹什麼?!想造反嗎?告訴你們,出了這個縣我管不著,可是在這個縣的一畝三分地里,除了縣太爺,我的話就是聖旨!就是王法!不服氣,不服氣是不是?不服氣的站出來讓我看看啊,」師爺的八字鬍子早已翹了上去,就連額角的青筋也一根根的凸顯了出來,看著他宛如小鬼夜叉般的樣子,人們又默默地讓開了路,只是,那寬寬的大道上再也找不到那兩個人的影子


  「你們是純心跟我過不去是不是?」只要看他像要咬人的瘋狗一般瞪著紅紅的眼睛,圍觀的人都匆匆的散開,幾個想要看笑話擠在前頭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幾步,那個師爺把眼睛一瞪,正要發脾氣,卻被一個聲音打斷了,


  「師爺,師爺,趕快跟我回去吧,縣太爺正在找您哪!」從衙門口跑出來的人連打瞌睡時流出來的口水都沒顧得上擦,直到快要跑到師爺面前才停住了腳,一股惡臭頓時撲鼻而來,師爺在顧不得自己的腳,一把捂著鼻子,又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早早的捂著鼻子卻沒有事先提醒他一下的那個站崗的衙役,把頭偏過一邊深深吸了一大口氣,強忍著對面那張臉上不知吃什麼留下的殘渣那種噁心:「前面帶路,」


  縣衙大堂。


  在明鏡高懸匾額下面的縣太爺還是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時不時的朝著門口望去,已經被罰到門口的那個衙差頭目眼睛突然一亮,大叫了一聲:「來了來了,師爺來了。」


  縣太爺的眼睛馬上亮了起來,還沒等衙差再說第二遍就從太師椅上跳了下來,大步竄出了門外。那幾個還在昏昏欲睡的衙役一時議論紛紛,看來雖然那位挺著大肚子的縣太爺會有這麼敏捷的身手不但不太賞心悅目,而且還能算得上是百年難見。


  「師爺.……師爺這是怎麼了?」看到自己最為倚重的師爺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縣太爺露出一個心疼女婿的表情,忙把書吏屁股下的椅子拉過來,「師爺坐,二狗子,還在那裡愣著幹什麼!快去請大夫給師爺瞧瞧啊!」


  「別提這個了,」想起剛才的事情師爺自己都覺得臉上無光,這種讓一個小孩子狠狠羞辱一頓的事情他犯不著到處宣傳弄得人盡皆知,不過他也知道,就算是不被那些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自己的名聲也不可能比現在更壞了,他這個人唯一的好處就是對這種事情還蠻有自知之明的,「有什麼事兒,現在就說,」


  雖然讓人看上去那位現在端著茶一口氣把被子里的水喝了個乾淨的師爺才像是真正的縣太爺,不過一貫對這位師爺言聽計從的縣太爺竟然不以為許的在旁邊賠笑,「師爺幸苦了。原本也不算是什麼大事兒,就是那個在牢里關著的小孩子雖然是死了,可那個大戶依然不依不饒的要咱們把他丟的東西追回來,您是皇上身邊的侍衛,見慣了大風大浪,我就是想求您給拿個主意該怎麼辦,」看縣太爺臉上肥肉不停顫抖的樣子,那個師爺冷冷一笑,雖然心裡不屑,但嘴上卻免不了推辭一番:「縣太爺說的是什麼話,雖然我現在只是暫時在這裡當師爺,可是咱們都是一條線上拴著的螞蚱,有什麼事情還會瞞著你嗎?」


  那個縣太爺滿臉堆笑,急忙親自端上一杯茶,「那這事兒.……」


  「那個大戶不是想要銀子么,你告訴他,銀子已經給找回來了,你告訴他明兒親自到這兒來拿吧,然後就.……嘿嘿,」說著,師爺在那個縣太爺耳邊嘀咕了幾句。


  「這.……這合適么?」縣太爺臉上的肥肉不住的顫抖,額頭上也冒出了幾顆豆大的汗珠子,「這萬一王上要是問起來,那我……」


  師爺冷笑了一聲,「這不是還有我給你擔著呢,放心吧,沒事兒的。」


  縣太爺勉強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怎麼看都像是要哭的樣子。


  王都的天氣,更冷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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