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諾記
玩笑終止,虞姬也不去看葉少臻的黑臉,轉而認真探看左右,確定真的無人了,才走到那棺材鋪的一角,兩隻微曲,在一塊木板上,饒有節奏地輕叩。
半晌之後,木板撤開,內裏露出一張褶皺老臉,佝僂身軀,稀著眸光,在夜光照射下,定定地看了虞姬半晌,才帶著那蒼老而沙啞的嗓音道,“姑娘請。”
“阿伯辛苦了。”
對那行動緩慢的老者頷首之後,虞姬便帶著葉少臻進到內裏,任由那老者再將木板合上。
“這滿屋的棺材,你倒是不怕。”
“不過是些空棺材,有什麽好怕的?”
說話之間,虞姬已走到這棺材鋪最內裏的一副棺材前,抬手在那隱蔽的棺材尾輕觸開關,那棺材蓋便緩緩挪開,平整的底板收縮,露出一道窄窄的台階,直通下那深不見底的地底。
隨著虞姬下去,行走在全然的黑暗之中,葉少臻不禁問道,“這是哪兒?”
虞姬聞言,不假思索回道,“遼王在玄都的先行隊。”
說罷虞姬便繼續前行,卻是不知,身後人那在黑暗之中越發黑沉的眸光。前行半晌,聽不見身後人的聲音,虞姬才從懷中掏出火折子,輕輕吹開火苗,當火光映照這窄窄的,隻能躬身前行的巷道時,虞姬才發現葉少臻落後了自己好多步。
“你怎麽不走了?”
虞姬話音剛落,那葉少臻便從黑暗的陰影中,帶著眸中的狠厲,走到虞姬身前,審視著麵前的人,“我不曾聽說遼王在玄都有過這樣的先行隊,你到底是什麽人?”
對於葉少臻的質問,虞姬從來不打算說實話,迎著燭光輕笑,“難道遼王在哪兒拉了屎也要跟你報備?”
“虞姬!”
“你我不過都是遼王的棋子,你憑什麽懷疑我?”
這逐漸稀薄的空氣,讓二人麵上不由得多了兩朵紅暈,在這對峙的境況下,顯得那麽格格不入。
感覺到這微妙的氣氛,虞姬果斷將手中折子收回囊中,折身繼續往前走,“每一個成就大業的人,或是想要成就大業的人,都會有不為人知的王牌。”
姑且算是解釋,葉少臻也當這是解釋,終究他們都是棋子,隻是用處不同而已。
穿過長長的窄道,稀薄的空氣漸漸濃裕,黑暗的盡頭,有一束明光投來,將二人從黑暗中拉出。那明光之中的人,見著在洞口倏然出現的二人,在對虞姬身後的人露出三分驚詫後,果斷收回目光,紛紛起身,看向虞姬,整齊劃一道,“姑娘。”
葉少臻看著那洞屋之中訓練有素的二十來人,還有那長長的桌子前擺著的一遝遝文案,心底驚詫,原來曹則軒已經做到了這樣的地步。
可是,他為什麽這麽相信自己身前的這個女人?
“阿華,邊城來的人在哪兒?”
“在三號洞。”
虞姬聞言,微微頷首,那一眾人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上,以獨特的方式,整理著手中的情報信息。
“葉少,你現在這兒等我一會兒,隨便看。需要什麽情報,直接問阿華,畢竟,咱們是一個主子,既然我讓你知道了這裏,那日後,你也可以從這裏,調查你想知道的一切。我保證這裏的人,比你的人,調查的情報更多更準確。”
虞姬的說辭,葉少臻將信將疑。對於虞姬要去見得那個人,葉少臻才是真的好奇。曹則軒這是真的準備行動了?四年前的失敗,讓他沉寂了這麽久,四年後,竟這麽大手筆地將自己的人送到玄都,當真是幹的好。
對於那消失在洞口的女人,葉少臻給曹則軒寫信詢問得到的結果是:全權配合。
沒有多餘的解釋。
在葉少臻試探這隱蔽的情報機關時,虞姬已走到了三號洞外,看著石洞之中之中那在角落裏裸著上身揮拳練習的錚錚男子,由心地笑了。
見孟循義停下訓練,虞姬才提步走到內裏,將桌前的壺提向孟循義,“怎麽還是來了?”
背身擦汗的孟循義聽得身後人的話,帶著五年不曾變過的靦腆笑轉身,見著虞姬手中的水壺,會意接過,潤口之後,抹去唇角水漬,才道,“師傅不放心你,我也不放心你,就先來了。”
在一旁的軟塌坐下,看著這空大的石洞,這還是虞姬第一次來玄都的諾記,和遼西的諾記不太相同,估計是地形的原因吧。
“我很好,你還是早些回軍營吧,這玄都,可沒有你的用武之地。”
孟循義聞言,眸色微轉,“姐,那個人害我家破人亡,你能去報仇,我為什麽不可以?”
“循義!”
“如果我不知道,我可以以為那隻是我們孟家的命。事實是,我知道,我知道是誰在幕後操作這一切,害我家破人亡卻自己依舊獨享富貴,難道我還要繼續隱忍?”
以及弱冠的孟循義,已不是五年前那有些呆愣的,隻知道治病救人傳承父誌的少年。興許是戰場的磨礪,讓他在保留著純善的同時,也愛憎更分明。曾經他可以原諒一切人,如今,他卻恨著一個人,這濃濃的恨意,虞姬不知道他是從哪兒來的,隻是在三年前的一次意外,知道了。
孟循義強硬的態度,讓虞姬沒來由地心中微慟。
目光挪至石洞某角,看著牆上掛著的長弓,虞姬才道,“循義,你是我最親的人了,倘若真是要走上這一條路,咱們可就是背水一戰,要麽生要麽死了。”
“我知道。”
虞姬抬眸看向麵前這高岸的青年,劍眉之下那雙利眸,難得得透著溫和看向自己,高挺的鼻梁之下,曾經深陷的人中變得略淺,微厚的下唇帶著上唇在輪廓分明的麵容之上,劃出一道舒心的曲線,這是笑啊。
泯唇垂眸,輕歎一聲,虞姬起身,“我讓阿華安排你到京禁衛,或許,多些機會接觸那人。”
孟循義正要回答之際,從虞姬身後倏然衝出一柄利劍。孟循義見狀,當即抬手一把扯開虞姬,迎上那利劍。
虞姬受著這突如其來的一推,堪堪落到一旁石地之上,回神之間,便聽得身後一身慘叫--
“啊!”
回身一看,那被孟循義壓製的人,體型竟如此之寬大。盡管被孟循義壓製奪去武器,但每招每式都護著麵上的黑紗。
看著二人爭鬥,虞姬隻眸光漸沉,是什麽人,竟敢在潛到了這裏?
思緒還未繼續,那黑衣蒙麵人又被孟循義一個背手壓扣押在地慘叫出聲——
“啊……”
見著孟循義又要再下狠手,虞姬連忙道,“循義住手!”
孟循義聞言,倏然止了那朝黑衣蒙麵人後背刺去的利劍,反劍扣在那黑衣人背後,隻等著走過來的虞姬扯開他的麵紗。
見得孟循義收去眸色之中的狠戾,虞姬才蹲身一把扯掉地上那人的黑紗,卻在看清那人麵容之時,眉目深皺,“怎麽是你?”
那黑衣人見麵容敗露,倒是不慌不忙道,“嘿嘿……遲哥,我聽阿華說你現在身手了得,準備試你一試。”
“……”看著那圓潤的麵容之上那雙眯成線的小眼,虞姬果斷一把擰上那圓潤的臉頰。
“啊!疼疼疼疼疼!”
見鳳厘實在吃痛,虞姬才鬆了手,轉而看向孟循義,孟循義隻帶著一抹還未消散的壞笑,放開鳳厘。
得了自由的鳳厘,立馬從那冰涼的地上爬起,扯掉黑衣,露出內裏的墨衣。
還真是個矯健的胖子。
看著仿若事不關己那般套上衣衫的孟循義,鳳厘隻揉著手臂走要虞姬身旁,擠眉弄眼道,“遲哥,這孟循義跟你在邊城到底經曆了什麽?現在這麽厲害?每次跟他過招都招招下狠,一點不留情!”
看著孟循義那古銅的肌膚上道道傷疤隱入黑衫內裏,對於鳳厘的話,虞姬隻微扯唇轉開話題,“鳳厘,你怎麽到了玄都?”
鳳厘聞言,放開手臂,心不在焉道,“在湖州遇見阿華,聽他說你要去玄都,我就和他一道來玄都等你了。好家夥!一別五年啊!在星月閣看到你的時候,可把我嚇了一跳,遲哥,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鳳厘這一如既往的不正經,虞姬突地心中聊有安慰,“這是我本來的樣子。”
聽得虞姬這聲無波瀾的一句話,鳳厘當即睜大了眼,“不……不會吧?”
“從前的事我也不想解釋了。以後你看到這張臉,認識我就好了。還有……我叫虞姬,以後別叫我‘遲哥’了,若是……就和循義一般,叫我‘姐’。”
看著虞姬那認真的神情,鳳厘心中堆積了許久的問題,一瞬間便消失不見。
“好……好吧。”
對上虞姬那抹帶著悲傷的微笑,鳳厘隻覺得,五年了,好像有些東西變了,這樣的想法侵入鳳厘心中,直讓他沒來由地慌亂。
泯唇之後,看了一眼一旁書案前練字的孟循義,鳳厘又收回目光看向對座的虞姬道,“遲……不對!是姐!姐,我跟你說,當初我和阿華在北山底沒找著你,就去找諾記,結果我運氣不好,被劍修常樂一夥人給抓回了祁水山莊。哎……之後我就和阿華斷了聯係,那諾記,我也找不著。我都以為……以為你……哎!現在可好了,你回來了,你安全就好,這樣我也可以安心回去了。”
虞姬聞言轉目看向鳳厘,輕聲問道,“回祁水山莊?”
“嗯。義父年事已高。山莊的事,現在都是我在料理,這次是想著來見你,才在星月閣鬧了一場,鬧也鬧了,也見到你了,我就沒什麽好放心不下的了。”
五年,確實變了許多,曾經覺得不那麽可靠的人,如今也已是一莊之主。終歸是各有各的歸屬。
“也好。回湖州路上小心。”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