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軍情噩耗
三月初的倒春寒將白毛細雨連綿下了好幾日,那些剛剛張開了新葉的柳樹又紛紛耷拉下了枝條。濕漉漉的新綠色,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晃眼,一眼看過去竟讓眼睛有些刺痛感。
顧卿霜站在石階上,微微眯起了眼眸,直到身邊的伶兒說出“俐兒最喜歡柳樹了,她要是還在的話……”哽咽著沒了聲音,顧卿霜也終於知道為啥會覺得這些綠色刺眼了。
刺眼的不是柳葉,而是漫上眼眶的那些濃烈的情緒吧。
顧卿霜趕忙別開目光,伶兒也扯開話題,嘮叨說:“小姐咱們還是回屋吧。最近這瘟疫橫行,宮中也不安生,聽說就連那甄妃也不幸染了瘟疫病倒了。”
“甄妃也染上瘟疫了?”顧卿霜倒是才知道這件事,不免差異。
那甄雨薇平日就裝得一副柔弱的模樣,雖然顧卿霜一直認為她並非真的那麽弱不禁風,可病來如山倒,何況是瘟疫,沒想到她還真第一個倒下了。不過除了她以外,後宮似乎也有不少人染上瘟疫,隻不過普通的宮人若是得了這種頑疾,那待遇可不比甄雨薇這種身份的人,日子不好過著哩!
伶兒狠狠點頭說:“對啊!如今她是宮門緊閉,除了寶月和一兩個近身的丫頭以外,旁人都不敢進出了,就跟被囚禁了似的。這種時候,甭看她是太後的侄女兒,就是王母娘娘的女兒也不好使啊!這宮中人情冷暖,真到了關鍵的時候,可見一斑。”
伶兒說話間有一種幸災樂禍的情緒,但又不免感歎,畢竟同樣身在深宮中,誰又比誰幸運?誰也說不準,下一個輪到誰!
一種莫名悲涼的氣氛正在無聲地蔓延。這時一道白色的影子呼啦啦地從灰白色的天空中俯衝下來,落入了後院。
“是信鴿!”伶兒先叫了起來,拔腿便往後院跑去,不一會兒,她便抓著從那隻剛落地的白鴿身上掏出來的紙條返回來。
顧卿霜同她一起進了書房,打開書案後麵那隻放滿了書的櫃子,又瞅一眼紙條上的東西——照例,白紙上沒有字,隻有用筆尖留下的一個個小圓點,一個、兩個、三個、五個不等地排列著。起始的三組小圓點,一個是“四”,一個是“三”,最後一個又是“四”,於是顧卿霜抬頭在書櫃裏數著橫四縱三,這一個格子裏麵放了大概有十本書,她從右往左取出第四本,然後照著紙條上再依次翻開對應的頁碼,“取”出對應數字的字,在新的白紙上寫下來,最後得到了一封言簡意賅的完整書信。
信上有兩條信息。一是之前顧卿霜吩咐的關於處置顧世安的事情,已經辦妥;二是上次寄過去的鮮血,鬼醫已經查出端倪!
尤其第二條信息讓顧卿霜為之一振,幾乎立即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伶兒更沉不住氣,不禁大聲嚷道:“咱們可以去跟皇上說清楚了吧,小姐?”伶兒眼裏閃著亮晶晶的光,好像期待了許久的事情終於成真,竟有種掩飾不住的興奮。
“有鬼醫的佐證,本宮自然放心了,不過皇上是否肯相信……”顧卿霜還有點猶豫。
“小姐,你就別想這麽多了,時不我待!”伶兒急得跳腳,“你想想看,這段時間前線捷報頻傳,雖然都是一些小的勝利,但說明我軍的氣勢已經打出來了,相信跟北夷這一仗,我軍定然會凱旋,到時候溫如絮又建了軍功,皇上就更有理由納她為妃了,到那個時候你再想反對,就更難了!”
顧卿霜思量了一下。先前她和伶兒雖然已經猜到了溫太傅和雲夢宮縱火案有關,也明白溫太傅的野心,如果溫如絮進宮,的確是很大的麻煩,但因為那也隻是她們的推測,何況寢殿已經被重新粉刷裝飾過,根本看不出當初的痕跡,口說無憑,白暮宸也是不會相信她的,但如今有了手裏這封信,就算縱火案扳不倒溫太傅,至少白暮宸對其也會有所忌憚了。
“的確是該讓皇上防備著點了,不過這件事不宜宣揚,隻能與皇上密談,希望這次他能認真地聽我一句。”顧卿霜說罷,便讓伶兒準備了一碗參湯,準備送去勤政殿。
她知道,如果要請白暮宸過來,恐怕難於登天,自己就這麽過去,又引人注目,隻好找個托詞讓此行看上去平常一些。於是她帶著伶兒,以預防瘟疫的名義,將薑湯送到勤政殿門口。
這些日子關於流民和瘟疫的奏折已經把白暮宸折磨得身心疲憊。顧卿霜進門的時候,正瞧見白暮宸發火地把一堆奏折推到地上,罵道:“朕養著他們到底有什麽用?連百姓最基本的生存問題都不能解決!”
抬頭一看,顧卿霜走進門來,白暮宸心頭更是窩火,不由皺起了眉頭。顧卿霜知道他不歡迎自己,但還是若無其事地上前請安。
“你來幹什麽?”白暮宸冷冷地問道。
顧卿霜環顧四周,除了李公公以外,殿內還有幾名伺候的宮人,於是她從伶兒手裏拿過托盤,斟酌著說道:“臣妾來給皇上送參湯,順便,有要事想與皇上商量。”
白暮宸明白她的意思是要把其他人譴退,不由露出一絲戲謔的神情,道:“你有什麽事情直說就好。”
顧卿霜見白暮宸並沒有想要認真聽她的話,不由得嚴肅起來,道:“此事與溫將軍有關,皇上若覺得讓所有人知道都無所謂,那臣妾就直說了。”說罷頓了頓,又仿佛當真要張嘴接著說下去,卻聽到白暮宸喊了一句“慢著”。
此時白暮宸的目光變得深邃了一些,換了一副籠著陰影般的麵孔打量著顧卿霜,然後招招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
四周靜謐的空氣好像突然變成了一張網,將相對而視的白暮宸和顧卿霜二人籠罩在期間,兩人都有種說不出的壓抑和窒息感。
“你到底想說什麽?”白暮宸似乎等不及了,主動開口打破僵局。畢竟顧卿霜提到了溫如絮,這讓他有些沉不住氣。
顧卿霜深吸了一口氣,這一路上她已經組織了好幾遍語言,不過麵對白暮宸,她還是有些不知該如何開口跟他敘述這件事情。她一直在想,如果白暮宸知道了真相,會是怎樣的心情。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到了這個時候,她必須說出來了。
“皇上想知道這些年來,臣妾為何竭力阻止溫如絮進宮嗎?”顧卿霜看著白暮宸的臉,他的表情似乎很明朗——他當然一直都以為,顧卿霜是出於嫉妒和防備,才不讓溫如絮進宮,但聽到顧卿霜刻意這麽問,他也顧慮到難不成其中還有什麽隱情,所以表情又帶了一絲迷惑。
“朕不想跟你打啞謎,你要是想用如絮來做文章,朕奉勸你……”
“臣妾這麽做都是為了皇上!”顧卿霜知道白暮宸不會輕易相信她,但無論如何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她必須全服白暮宸,“其實……”
話到嘴邊,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不知情地打斷了顧卿霜。顧卿霜本來還想繼續說下去,可是緊接著敲門的人迫切地叫喊起來:“皇上,出事了!前線急報!”
說話的人是向岩。一聽他說話的語氣,又和前線有關,顧卿霜便沒有再說下去,白暮宸也急忙讓他進來。
向岩推門而入,似乎也沒注意別人,帶著一名身穿鎧甲的傳信兵幾步走到白暮宸跟前。
顧卿霜還在揣測,前些日子前線還好端端地,捷報頻傳,可今日看向岩和那傳信兵的模樣,似乎情況不大好,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值得這樣興師動眾,直衝勤政殿來匯報?
隻見那傳信兵撲通一下跪在了白暮宸麵前,用帶著哭腔的聲調顫抖著說道:“燕門一役,統帥領兵兩萬前去探路,遭遇突襲,被圍困在燕山腳下,我軍後援不及,兩萬精兵被……被夷人全殲,顧……顧老將軍戰死沙場……”
殿內空氣仿佛隨之凝滯一般,猶如悶熱的夏天裏整個人被套進了密封的房間,幾乎讓人窒息。
“……你說什麽?”白暮宸有些沒法思考方才那一番話,因為在他的預想中,決計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消息傳來。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反應過來那傳信兵在說什麽。
卻聽得“砰”的一聲脆響,在靜謐的房間裏炸開,如夜半驚雷,令聞著膽戰心驚。
此時向岩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顧卿霜。
她手裏的托盤摔落在地,煲參湯的砂罐裂成碎片,流淌出來的湯汁將她腳下站的那塊地方弄得一片狼藉。她並未注意自己的失態,隻是渾身上下不停地顫抖,雙目呆滯地看著那說話的傳令兵,還在盡力地讓自己分清楚這是現實還是幻覺。
終於她好像弄清楚了這的確是實實在在發生在眼前的事情,於是喃喃地問道:“你說誰、誰戰死沙場?”話還沒說出口,眼睛就先紅了一圈。
是她聽錯了吧?還是那個士兵說錯了?不,不對,不可能,剛才一定是自己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
那個傳令兵也不知有沒有認出顧卿霜來,隻是說到此處,他也哽咽起來,“顧……顧老將軍他……他被敵軍圍困,寧死不降,最後一刻,他還在帶僅剩的士兵們突圍,但是……”
傳令兵低下頭。有道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這年輕的傳令兵也忍不住低頭抽噎起來。
顧卿霜已經聽不見他說什麽最後一刻的事情了。她隻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自欺欺人、抱著僥幸而不肯落下的那滴淚,啪嗒從眼眶裏滾落下來。
緊接著她身子一軟,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傳令兵說的話給抽走,她根本沒法也沒想穩住身形,幾乎一下子癱軟倒地。嚇得伶兒手忙腳亂地扶住她,卻見她已經暈了過去。
其實顧卿霜的腦子裏還有一絲意識。她能感覺到自己倒了下去,好幾個人衝上來將自己圍住,在身邊忙亂,甚至包括白暮宸,但是她沒辦法睜開眼睛,她隻是覺得好累、好累,好像陷入了一個黑色的夢境,有一雙手拉著她,將她往黑暗深處拽去,她永遠也不能再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