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三章愛而不得
雖然蕭紅沒有明言當年在這裏做善事的那個人是誰,周以沫也能猜出是誰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直覺的渾身發冷。
她覺得自己已經夠不幸的了,不成想這世上比她不幸的人大有人在,就像眼前的蕭紅,她隻想讀書通過知識改變命運而已。
這個再正常不過的想法,但在這樣的山村這樣的家庭,就成了遙不可及的夢。她努力堅持,付出了讓正常人無法想象的代價。
最後是成功了,但那些努力所花的代價,也是她終身的恥辱。
周以沫雖然看不見蕭紅的表情,可從她口吻中聽得出她應該是在笑。
之前所有敘述她都是用十分涼淡的口吻進行的,可唯獨說到這一段的時候她的心思好像慢慢靜下來了,連帶字句之間都透著一股無所謂的意思。
好半天周以沫問:“梁寬將你帶到S市後你就完全同意他的條件,心甘情願的給他當間諜了嗎?”
蕭紅背影明顯僵了一下,隨後搖頭:“不是,在火車上我就想過要逃,但是沒有成功,到S市之後,我一直都在尋求逃走的機會。”
“為什麽又留下了呢?”如果她真的逃走了的話,結局不是這樣。
“因為……”她又停了下來,抬頭死死盯住街對麵的旅館,過了好久才聽到她重重虛了一口氣:“十年前我從這裏逃出去,是我弟弟幫我攔住了那個混蛋,他讓我先跑,我就真的跑了……但是後來梁寬告訴我,我弟弟那天晚上他抱住了對方的腿讓我先走,最後被推下樓,整整二十多層台階,後腦勺撞在樓梯的石柱子上。醫生診斷頸骨斷裂,腦出血,嚴重顱外傷導致重度昏迷,送往醫院的時候已經出現腎髒功能衰竭。”
當時梁寬跟蕭紅說,肖睿肯定熬不到年底,她的母親都打算放棄了,幾乎把他丟在醫院不聞不問。
還有那個被她刺傷眼睛的男人,梁寬說,找不到蕭紅在找她家人的麻煩。蕭紅不在乎承擔責任,她擔心弟弟。畢竟肖睿是因為蕭紅受的上,她不忍心也不甘心,弟弟這麽小就離開這個世界,她當時給梁寬跪下了求他一定要救自己的弟弟。
當時她才十幾歲,遇事完全慌了,完全沒有注意到梁寬的眼裏閃過的那抹嘚瑟。所以,有些事情真的隻是一念之間。
當年蕭紅從旅館樓梯上跑出去,是一念之間。她跟梁寬後來簽訂的合約也是在一念之間。
這些年她常常想,要是當初她能夠忍耐一點,再忍耐一點,不去試著反抗,也沒有刺傷那個男人的眼睛,或許沈衛就不會出事;再或者她當時沒有自顧自地逃走,而是回頭去救肖睿,那麽肖睿應該也不會被那個男人推下樓。
可是哪來那麽多“如果”和“或者”,很多事情的結局就
在那一秒被決定了,是她的懦弱與自私害了弟弟,如果他因為這樣離開人世,將會成為她這輩子都還不了的債。
周以沫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可以說是肖睿用自己的生命換來了她的重生,再聯係剛才蕭紅說的那些事,那些血跡斑駁的過往,所有一切已經超出周以沫所能想象的範圍。
她在這個小鎮上,在這間小旅館裏,曾經到底經曆過多少?
周以沫簡直無法相信,有些遭遇許多人大概一輩子都沒嚐試過吧,可她卻以28歲的人生去嚐遍了,人情冷暖,虛偽肮髒,金錢和人性的交易,還有血與生命的較量,除此之外還有什麽?還有罪惡,還有愧疚,還有怎麽逃都逃不出的恐懼和噩夢。
“你……”周以沫語言再度匱乏,現在已經不是任何一句安慰或者疏導可以解決的了。
雨還在一直下個不停,因為她把傘都撐到了蕭紅頭頂,所以她身上已經全部淋濕,卻不敢走,也不能走,而是陪她站著,站在富臨旅館的對麵,看著那個斑駁的門麵。
眼前身影清瘦卻又挺直,她選擇在這種天氣,這個地點,把壓在心裏十多年的秘密講了出來。
周以沫低頭看了眼腳下踩的地麵,肮髒泥濘問:“這些事,秦風知道嗎?”
蕭紅搖頭:“不知道。”
周以沫:“你不想讓他知道?”
她這麽問也是有原因的,因為,秦風現在已經知道她是梁寬安插在他身邊的商業間諜,以她睚眥必報的性格,蕭紅能安然無恙到現在,說明他對蕭紅還是有感情的。
蕭紅知道周以沫的意思,看了眼對麵的旅館,苦笑:“是不能讓他知道!”
周以沫:“你怕他知道之後會介意?”
蕭紅:“介意?嗬……何止介意這麽簡單!”
隨後眼前的人影漸漸轉過身來,雨霧之中,周以沫看清蕭紅那雙染了濕氣之後越發清幽的眼睛。
“剛才我問你信不信命,你說不信,可是我信,也必須信,因為所有事情在我身上都應驗了,因果報應,愛而不得,還有業障輪回,這些我都已經經曆了一遍。”
周以沫說,“難道你就這麽放棄了?”
蕭紅笑的很淒美,不放棄又如何,哪有出路呢?
根本沒有出路!
所以她大概已經放棄掙紮了,心甘情願地被困在網中央,不去抵抗,不去爭取,就如此苟且地帶著傷痛過下去。
蕭紅去了一趟富臨旅館,確切說隻是站在街對麵遠遠地看了一會兒,回去之後體溫就上去了,周以沫看她臉色實在難看,勸她去醫院,可蕭紅死活不肯。
周以沫沒轍,隻能任由她去,叫司機去買了退燒藥喂她吃了,見她躺在床上渾渾噩噩的,醒一會兒睡一會兒,實在不放心
,索性也不回自己房間了,拿了把椅子坐在那陪著。
藥性上來後蕭紅倒是睡了一會兒,卻是噩夢糾纏,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房間裏很暗,周以沫也不在,可靠窗口桌上卻有東西亮著光,那是周以沫帶過來的平板電腦,大概剛才陪在這的時候實在無聊了,便拿來用了一下。
蕭紅揭開被子下床,走過去掃了一眼,平板電腦上插著網卡,屏幕還未暗,中間一個小太陽在努力地轉圈圈,顯示正在加載一張網頁。
可能山裏信號太差了,網頁打開得特別慢,蕭紅也沒在意,目光正要挪走,可屏幕上突然閃了閃,網頁跳出來了,一個碩大的標題並幾張模糊不清的照片——“秦家二少離婚之後再傳好消息,對方是C國紅酒商人杜菲菲,近期將擇日完婚”。
正這時房門打開了,周以沫拿著手機走進來。
“醒了?我剛出去接了一個電話。”剛說完便見蕭紅從桌前轉過身,手裏拿著她的平板。
周以沫一開始也沒留意,幾秒之後注意到她臉上的表情,這才意識過來,立即走過去,電腦屏幕上的網頁還亮著,依舊停留在那一頁,周以沫掃了一眼標題,不覺皺眉。
“你看到了?”
“看到什麽?”
“秦風和c國紅酒莊老板娘杜菲菲的婚事。”
蕭紅拿電腦的手沉了沉:“網上都已經公布了。”
“或許隻是捕風捉影。”
“捕風捉影?”蕭紅哼笑,把電腦又擱到桌上,“無所謂,跟我已經沒什麽關係!”她說完又往床邊走,邊走邊說,“你不用一直在這陪我,出去吧,我想再睡一會兒。”
周以沫本想勸一下,可見蕭紅直接躺到床上,隻留給她一個背影,有些話就堵在喉嚨口說不出來了,最後隻是頓了頓,回答:“好,我先回房間,有事叫我。”
蕭紅低低“嗯”了一聲,閉上眼睛,隨後聽到闔門聲,周以沫的腳步遠離,房間裏再度恢複死寂,蕭紅這才睜開眼睛。
窗口微弱的光照進來,在她床邊的牆頭上投下一枚孤獨的影子。
周以沫回房之後把剛才那個網頁又調了出來,仔細把上麵的新聞和照片都看了一遍,大致意思是秦風跟杜菲菲一見鍾情,兩家已經正式見過麵,對婚事進行了商討,還附了幾張兩家人一起吃飯的照片。
周以沫知道秦風行動力一向很強,隻是沒想到在這件事上會決定得這麽快,不過聯係之前他對周以倩的事也是如此,想要什麽就會第一時間去爭取,而不要什麽也會第一時間放棄。
周以沫想給秦葉打個電話問清楚,可號碼還沒撥出去,聽到隔壁“砰”的一聲關門聲,他立即放下手機出去,見蕭紅已經快要走到樓梯口了,喊住
:“你去哪?”
蕭紅腳步站定:“出去買點東西!”
“買什麽?”
“煙!”
“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了,這樣還能抽煙?”
蕭紅背影頓了頓,卻沒作回答,繼續往前走,周以沫有些火,追上去一把扯過她的手腕。
“你幹什麽?”蕭紅條件反射似地想甩,可周以沫用了狠勁,緊緊拽住她根本甩不掉。
蕭紅也惱了。
“放手,你到底要幹什麽?”
“問你呢,你要幹什麽?”
“我去買煙!”
“不準,你燒還沒退,抽什麽煙?”
“死不了,你放手!”蕭紅似乎起了蠻勁,怎麽都拉不住,最後周以沫徹底毛了,幹脆一臂圈住她的肩膀。
“你這樣有意思嗎?何必為了一個不可能的男人糟踐自己!”
“誰糟踐自己了,撒手!”蕭紅想要把手腕抽出來,可另一隻手因為有傷又使不上力,最後實在火得不行便衝周以沫嚷嚷:“我想抽煙是我的事,輪到你來管了嗎?你是我什麽人?”
結果這一嗓子把周以沫吼得愣在原地,手鬆了,寒目奕奕地看著蕭紅。
蕭紅也絲毫不示弱,用一雙被燒得通紅的眼睛回瞪他,旅館逼仄的走廊裏都是雨後濕黴的氣息,兩人都因為爭執而變得呼吸急促,隻是周以沫看著蕭紅的臉,蒼白瘦削,額頭還沾著汗。
似乎能體會她此時的心情,卻又無能為力,最後稍稍頷首。
蕭紅轉過身去要下樓,聽到身後周以沫說道,“外麵降溫了,我去幫你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