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隻手遮天
未央宮內,漣漪輕輕地為梁太後打理發絲,就如梁太後當初為她梳發一般溫柔,不敢多半點力,讓原本就脆弱易脫的白發零落在地。
梁太後看著銅鏡中專心致誌為自己梳理長發的漣漪,她的眼中滿是悲哀,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滿頭的白發,還是其他,梁太後於是問:“阿漣,可有阿嚳的消息?”
漣漪抬頭看鏡中的梁太後,微笑說:“豫章王大獲全勝,現正在回京的路上,到時候太後可以參加他的洗塵宴。”
“既然大仇得報,依阿嚳這個孩子的個性……”梁太後歎息,轉身緊緊握住漣漪的手說,“他比他的父親還要癡情些,阿漣,你要替哀家照顧好他,好嗎?”
“他不想活,我照顧不了他。”漣漪低垂下眼簾,不看梁太後的眼。
即使心知肚明,被漣漪告知真相,梁太後還是難以接受,拍打著梳妝台怒道:“我這個老太婆還沒死,他竟想死!白養了他這個白眼狼!”
漣漪立即跪下,仰頭直視梁太後的眼睛說:“太後,若我逼著赤嚳獨活,利用他替藥兒奪天下,你怪不怪我?”
梁太後愣愣的看著漣漪,過了好一會兒才扶起漣漪,反問說:“阿漣,你應該聽過阿嚳的父親洪都王的事跡吧?”
漣漪點頭,她還知道,洪都王是被她的父皇給害死的,那些年的掙紮糾纏又浮上心頭。
“當年洪都王妃死後,阿嚳又被你父親帶走,他也是一個人熬,多少熱血都奉獻給了陳國。”
這些事跡,即使是深處深宮的漣漪也聽過,她繼續點頭。
“而阿嚳他不應該就那樣潦倒的死,以他的能力,他定要名留青史萬古流芳才行。”
是啊,赤嚳他下凡曆劫,沒有做出什麽驚世之舉,怎麽能因墨歌殉情而死?若天後知道了,該會怎樣的憎惡墨歌。
“所以,讓他去大殺四方,使陳國一統天下,隻有這樣,他才不負了他父親對他的期望。”
漣漪重重吐出一口濁氣,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落下,梁太後竟然不怪她。
這時,含英急匆匆走來說:“公主,皇上似乎有急事找您,正在未央宮前殿。”
漣漪立刻與梁太後道別,梁太後卻突然說:“藥兒這個孩子,還需要磨礪。”
漣漪的步子頓了一下,然後點頭說:“阿漣會好好磨礪他。”
未央宮前殿已經沒有一個宮女太監,隻見赤耀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漣漪笑著走到他跟前,拿出帕子一邊替他擦汗一邊問:“藥兒,什麽事這麽急,跑的一頭的汗。”
“姑姑!”赤耀一把揪住漣漪的袖子,“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漣漪反握住赤耀的手問:“你是皇上,什麽事要我答應呢?”
赤耀眼中滿是哀求的光芒,說:“姑姑,不要利用豫章王好不好?”
漣漪心中一緊,冷下臉問:“丞相告訴你的?”
“不是,是我偷聽的。”赤耀立刻搖頭為容璧辯解。
漣漪微微彎腰,與赤耀的視線齊平,耐心解釋說:“藥兒,獫狁一日不除,陳國百姓就岌岌可危,你不能隻看眼前之人。”
“那你為什麽還恨師父?”赤耀掙脫開漣漪的手,冷冷反問,“你想讓豫章王也那樣恨你嗎?”
漣漪微微愣住,她與赤耀相處的時間不長不短,知道他脾氣與哥哥一般好,如今竟真的怒了,也不知是為赤嚳還是為了容璧。
不知該怎麽回答赤耀這個棘手的問題,漣漪於是說:“藥兒,你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懂。”
“朕是皇上!不小了!真相若是大白,豫章王一怒之下必會反噬!”赤耀的反應更加激烈。
“藥兒,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就算真到那個時候,我會憑一己之力攬下,絕不會影響你。”漣漪立刻擔保,不讓赤耀再擔心。
“豫章王已經很可憐了,姑姑,你不能再剝奪他陪伴豫章王妃遺體的權利。”赤耀突然放緩聲音,又拽著漣漪的衣袖哀求問,“姑姑,我是皇上,連這點權利都沒有嗎?”
是啊,就算是皇上,也要被無數人給盯著,被無數責任壓著,被看不見的束縛囚禁著。
漣漪沉默,赤耀不由心中一寒,恍然間就記起容璧在他母後逝去那日,同他說的話。
“太子,你將是陳國的主人,一切土地一切人都屬於你,你掌握著生殺大權,隻是權利越大責任便越大,你需要在陳國麵臨危難時想盡辦法守護這個國家,即使像你父皇那樣犧牲自己!”
“太子,那皇冠是權利的象征同樣也是你的枷鎖,從你生下來時便命中注定了,你將要為這個國家奉獻一生,你活著的目的,便是為了奉獻給曆代先皇守護了百年的陳國,你可願意?”
他問容璧:“是否是一切以江山為重?即使是我的性命,你的性命,我愛的人的性命,都可以棄之不顧?”
容璧回答:“是,即使是你的性命,我的性命,你愛人的性命,都可以棄之不顧。”
心間咯噔一響,就連身為帝王的自己都可以不顧,更何況是豫章王。
赤耀忽然就看透了自己的命運,神情開始恍惚起來,鬆開手轉身便走,步子虛浮如失魂落魄一般緩緩離去。
漣漪想要去追,耳邊卻響起梁太後剛剛說的“藥兒這個孩子,還需要磨礪”,便訕訕地收回手,歎息一聲便喚人準備出宮的車馬,然後回殿內換了身暖和些的衣裳,還帶了件厚實的大髦。
馬車顛簸,漣漪看著車外不斷倒退的人影,感覺時光似乎也在倒流,她回到了那年及笄,她出宮去容府找容璧,她也是這樣看著車外的人影想,這樣太平的盛世,戰爭離的很遠吧。
造化弄人,如今硝煙時時刻刻在她身邊。
馬車很快便出了城,到了避暑的行宮,漣漪對身後的宮人們吩咐道:“你們都在外麵守著,我一人走走。”
眾人應下,因皇上同公主見麵之後便失魂落魄離開,都以為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讓公主也心情煩躁,才來了這避暑的行宮散心。
漣漪披上大髦,提了一個宮燈緩緩走下冰窖,冰窖裏暗無天日,寒意刺骨,宮燈的燭火晃動了一下,漣漪卻不怕,但若是放在從前,她定嚇得丟下燈便跑了。
就著宮燈淡黃色的光芒,漣漪走到了空蕩蕩的冰窖中央,隻見一張冰床上躺著一個身著紅衣肚子隆起的女子,再走近些,才發現那衣服是被血色染紅。
漣漪把宮燈放在冰床邊,剛好可以微微照亮墨歌的臉,臉上毫無血色,那雙原本靈動的眼也看不到了。
她的表情非常安詳,就如睡著一般,沒有半點痛苦,嘴角甚至帶著欣慰的笑,漣漪想不出來,墨歌為什麽會露出這個笑容。
漣漪轉過身,靠著冰床緩緩坐在地上,雙手抱膝,下巴抵在膝蓋上說:“這一世劫難你已經度過,終於解脫了,可以光明正大的站在帝嚳身旁,再不怕旁人詆毀。”
沒有人回答她,無論是人是鬼還是仙。
漣漪繼續自言自語:“你現在在仙界,看著我們對不對?”
“我把你的屍首奪走,讓他連看你一眼的機會都沒有,不知你會做何感想。”
過了好一陣,燭火稍稍晃動一下,漣漪才繼續說:“我到底是我私心的,嘴上說著是為了藥兒,其實就是不想讓帝嚳好受。”
“當初我為他擋的天雷,就如此還了吧,下輩子,你們幸幸福福快快樂樂的長相廝守,我們再無瓜葛。”
“從此再無漣漪仙子,隻有一個妖女叫漣漪。”
說到這裏,漣漪兀自笑了,道:“你本是妖,我本是仙,誰知我們如今竟換了,你將要成仙,而我將要成妖。”
“等帝嚳回京,為了防止他多疑,我便不會再來看你了,多保重。”
“等獫狁被赤嚳滅了,我便帶他來見你,若他氣惱一劍殺了我,若他不殺,我便自刎,用殘生還他這些年的怨恨。”
說完這些,漣漪緩緩站起來,拿起宮燈,再看了墨歌一眼,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
京城,豫章王的洗塵宴大張旗鼓的準備著,但皇上的身體卻每況愈下,因他小時被毒害,靠安樂侯的藥吊著性命,如今卻是怎麽都不喝了,終在一日早朝時暈厥。
漣漪公主和丞相都勸著皇上喝藥,但不知為何皇上就是無動於衷,宮人議論紛紛,都說皇上那日見過公主之後便鬱鬱寡歡,隻怕是和公主有關。
因皇上不理朝政,所有奏章都經由漣漪公主,就連早朝都由公主主持,可見隻手遮天,百官開始議論是不是公主專政,皇上不甘當傀儡皇帝才以命反抗。
漣漪一邊批閱著奏折,一邊聽著含英匯報著幾日宮中的風言風語,含英說罷,憂心忡忡的看著漣漪,漣漪便抬頭對她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說:“清者自清,這些日子,我隻能盡心為皇上打理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