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墨歌瞑目
一聲令下,眾獫狁人抽出刀劍殺向赤嚳墨歌二人。
白頭穀冰冷的風刀霜劍直撲臉頰,墨歌愣住,眼睜睜看著刀光劍影在眼前閃過。
熱血灑上千年積雪,融成紅色淚痕。
長劍孤對四麵八方敵,赤嚳根本來不及擦掉臉上的血液,翻手間便又染上一道鮮血,墨歌的臉上也被濺上血跡,血液的溫度在冰冷的臉頰上異常滾燙,墨歌的身體身體情不自禁的抖了一下。
赤嚳立即摟緊墨歌,把她的臉埋在自己的胸口,不讓她看這樣血腥的畫麵。
刀光中有轟然落地聲,墨歌可以想象出此刻的廝殺,阿嚳一手摟著自己一手敵對眾人,隻怕是凶多吉少。
又有一道熱血噴灑在身,墨歌感受到粘稠的血沿著自己的脖子滑入胸膛,心口不由一窒,嘔吐感直逼大腦,她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吐出來。
赤嚳發現墨歌的異樣,於是摟的更緊,墨歌卻感覺窒息感越來越強,肚子也漸漸疼了起來,她忍不住嚶嚀出聲,捂著肚子說:“阿嚳……快逃。”
赤嚳立即轉攻為守,且退且戰,一直站在一旁觀察他們二人的獫狁四王子見赤嚳想逃,於是笑道:“沒想到你赤嚳竟然要逃。”
赤嚳沒因他的話而動怒,防守沒有半點破綻,漸漸與獫狁人拉開了距離,四王子立刻有了行動,抽出長刀直奔赤嚳。
赤嚳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分去,隻見四王子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懷中的墨歌,心道不好,赤嚳抱起墨歌轉身便逃,身體立即暴露破綻,四王子長刀一飛,赤嚳根本來不及避開,飛刀便在背後劃了長長一道血痕。
赤嚳身體劇烈一抖,墨歌感受到赤嚳的異樣,捂著肚子痛苦問:“阿嚳,你怎麽了?”
赤嚳沒有回答他,咬緊牙關緊緊摟著她快速奔跑,很快便與身後的獫狁人拉開一段距離。
墨歌被顛的頭昏眼花,緊緊拽著赤嚳肩膀,卻發現赤嚳肩上還背著行囊,於是說:“阿嚳,快把行李丟了!”
赤嚳卻如沒聽到一般沒有半點反應,墨歌於是主動把手伸到赤嚳身後想要探入行囊,卻摸到一手黏膩,墨歌有些愣,抬眸看赤嚳的臉,隻見赤嚳的唇色慘白,隻怕是失血過多,墨歌立刻知道那一手黏膩是赤嚳的血液。
墨歌咬牙,繼續摸索行囊,不管摸到什麽都往獫狁人身上丟,那些暗器與毒藥立刻引起獫狁人戒備,暫且停了下來。
距離越來越大,行囊中的武器等很快也丟光,赤嚳的速度卻沒有半點提升,墨歌知道,阿嚳的身體已經受傷,若再不好好包紮止血,他……
墨歌於是拽拽赤嚳的衣襟,說:“阿嚳,你放我下來!”
赤嚳低頭看了墨歌一眼,然後又看前方的道路,墨歌於是再次重申說:“阿嚳,快放我下來!你需要止血!”
赤嚳還是不搭理墨歌,眼睛直勾勾盯著前方道路,快速轉身出了白頭穀,闖入鬱鬱深林。
見周圍不再是難以躲避的白雪,墨歌緊緊揪住赤嚳的衣襟怒道:“阿嚳!若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赤嚳的步子滯住,終於放下墨歌說:“歌兒,我身上的血可以把他們引開,你要快些逃。”
墨歌愣了片刻,知道自己是赤嚳的累贅,於是乖巧點頭說:“好,我不拖累你。”
赤嚳對墨歌輕輕一笑,眼中情感錯綜複雜,墨歌來不及分辨,他便轉身離去。
看著赤嚳流著鮮血的背影,墨歌揪心不已,似乎靈魂都被他牽扯,不由自主抬起步子,遠遠的跟在赤嚳後麵,不讓他發現。
剛開始還跟不上赤嚳,隻能依靠他滴落的鮮血去尋他,但很快墨歌就能跟上赤嚳的步子,於是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赤嚳的衣裳已被鮮血染成紅色,墨歌心知不好,若再不止血,阿嚳定會死的!
墨歌正焦急時,赤嚳卻一個不小心踉蹌跌倒在地,卻還是不肯停,手腳並用的向前爬著,墨歌心疼,於是跑過去扶起他,用自己的衣襟裹住他的後背,不讓鮮血再流,再扶著他躲到高大灌木後方。
赤嚳瞪大眼睛怒視墨歌,似乎拚了命想要用眼神趕跑墨歌,可墨歌卻不看他,隻是默默地替他包紮。
墨歌還記得,第一回替阿嚳包紮,也是在白頭穀,那時阿嚳也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受的傷,此情此景亦如當年。
她還記得當時的感受,心底似乎開出了靜寂多年的花。
赤嚳想要說話,卻口幹舌燥怎麽也發不了聲音,隻能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看著墨歌默默為自己包紮,心中卻是萬分焦急。
有枯葉被腳步踏碎的聲音傳來,墨歌終於抬眸看了赤嚳一眼,眼神亦如赤嚳方才看自己的那般,錯綜複雜飽含深情。
赤嚳抬手想要抓住墨歌,奈何墨歌轉身便走,一片衣袖也沒有抓住,她一邊走一邊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亦如當年割破手腕喂赤嚳飲自己的血一般決絕。
赤嚳張著嘴不停的吐氣,想要發聲卻隻能發出喑啞的喘氣聲,不細聽根本聽不見。
墨歌已經跑到了大道上,追來的獫狁人很快便發現了她,立刻把她團團圍住。
四王子站在墨歌麵前,上下打量她,隻見墨歌手腕上不斷滴落著血液,立刻認為墨歌故意用鮮血吸引他們! 好一個調虎離山之計。
四王子心中即使明白,卻還是笑道:“你怎麽一人在這兒,赤嚳丟下你一人跑了嗎?”
墨歌對著四王子的臉上呸了一聲,嘲諷說:“我是故意引你們到此地,阿嚳此刻早就逃出此地,你們別想追上他!”
四王子皺眉,然後冷笑說:“既然如此,我們隻能抓住你,用你來引豫章王出現了。”
“休想!”墨歌說完便抽出袖中匕首自刎,鮮血噴射了四王子滿臉,他立即閉上眼睛,隻聽耳邊轟然巨響,應當是墨歌倒地之聲。
緩緩睜開眼,看著躺在血泊中還未閉眼的墨歌,四王子從未想過墨歌竟然會這樣決絕自刎,沉默片刻然後說:“走吧,今日是殺不成豫章王了。”
說完轉身邊走,獫狁人也不敢多話,跟在四王子身後離開。
灌木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赤嚳瞪著血紅的眼睛,手腳並用的爬到血泊中的墨歌身邊,說不出話,隻能用眼神質問,問她為何那麽傻。
墨歌還有點點神智,顫抖抬起手撫著赤嚳的臉,斷斷續續說:“阿嚳……這些年來……我一直沒有為你做過什麽……有時候……我都會質疑我愛你的程度……根本比不過阿漣……如今能為你死……我……我死而無憾。”
墨歌說完,緩緩的落了手,瞑目而死。
赤嚳緊緊摟住墨歌,雙眼充血目眥盡裂,他想要吼出聲,讓獫狁人回來殺了他,好叫他同墨歌一起死,可是怎麽也喊不出聲,隻能不斷地捶著地麵,卻震不落半片枯葉。
生似逆旅而已,朝生而暮盡。
白頭穀內一片慘白,赤嚳抱著墨歌踽踽獨行,每走一步便開出血色花朵,白雪落了赤嚳滿頭,就如白了首。
輕柔地放下墨歌,赤嚳認真的用白雪擦淨她臉上的血跡,再替她整理好淩亂的衣衫,此刻的墨歌就如穿著血紅的嫁衣一般靜靜躺在白雪上,安靜而美好,就如睡著一般。
赤嚳躺在墨歌身旁,環著墨歌的腰,她的小腹微微隆起,前陣子還能摸到動靜,此刻卻已經萬籟俱寂。
赤嚳想起,墨歌知道自己懷孕之時的激動狂喜,比自己更甚,她定是極為期待他們的孩子吧。
赤嚳閉上眼,任由白雪覆蓋了自己的身體,體溫驟降,幻想著,此刻,隻是夢境。
隻可惜,怎麽也醒不了。
赤嚳忽然慶幸起來,慶幸此時活著的是自己。
若留歌兒一人在世,她定會比自己更加痛苦。
赤嚳站起來,褪去一身白雪,與一身灑脫,背上仇恨,滿眼厭倦。
元平一年,主動請辭的豫章王赤嚳回京,主動請纓,誓將獫狁四王子斬於馬下。
聽說,豫章王進京時沒人認出他,因為他變得瘦骨嶙峋滿臉憔悴,再無曾經半點倜儻模樣。
攝政長公主和容丞相看到這樣的豫章王時,三人相顧無言。
最終,還是丞相先問:“赤嚳,戰爭不是兒戲,你確定你此刻能夠領軍北上?”
豫章王沒有多話,遞上一張軍令狀,上麵寫道:我有積怨深怒於獫狁,不量輕弱,而欲以獫狁為事。獫狁本無教化,其民亦盡皆蠻人也。犯我陳國,奪我劍閣,戮我泌水城,屍橫遍野。後人聞之,心寒有若冬日之溪,舉國皆與獫狁全族結下三江四海之恨。古訓曰:君辱則臣死。吾國受此大辱,臣願誓死以報仇雪恨。皇天有眼,軍法在上,臣誓死為吾國滅獫狁,並取回獫狁王子首級以告慰亡靈。如若不能,臣願聽憑軍法處置。
容丞相還是猶豫,大長公主卻直接把虎符丟給了豫章王。
元平一年秋季,豫章王領著十萬兵馬北上,殺入獫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