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攝政公主
青梁殿內擠滿了太醫與宮女,都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有人疊著手背不斷拍打,有人來來回回走,似乎這樣就能想起靈丹妙藥,正焦慮時,忽瞥見一絕色女子同太子並肩而入,立即停了一切動靜,留出一條小路給他們走。
漣漪環顧四周,沒有見到當初那個坐在輪椅上眼神透徹,似看透紅塵俗世的男子,於是偏頭問赤耀:“安樂侯呢?他看過皇後麽?”
赤耀皺眉搖頭說:“安樂侯說不治一心求死之人。”
梁子塵依舊是曾經那般脾氣,想怎樣就怎樣,無人奈何的了他。
沿著人群讓出的小道,漣漪拉著赤耀的手來到床畔,隻見甄哥蒼白的肌膚中帶著濃濃黑氣,氣息沉重的似乎每一次呼吸都用盡全身力氣,漣漪忍住悲切,坐在床邊的踏腳上,拉著甄哥的手,揉捏著一點點溫柔她的手心。
赤耀站在床畔一步之遙,一動不動的看著甄哥的臉,漣漪發現異樣,於是轉頭對赤耀說:“藥兒,怎麽不過來?”
赤耀的重心似乎稍稍向前了一些,但很快又歸回原位,盯著床頭說:“母後……”
漣漪立即轉頭看向甄哥,隻見她緩緩睜開了眼,瞳孔上有白色渾濁物,呼吸漸漸不再那麽沉重,但意識還有些不清,眼珠從赤耀身上緩緩轉到漣漪身上,問:“阿漣……是你嗎?”
漣漪點頭:“是我。”
甄哥牽動嘴角,似乎在笑,再把眼珠轉向赤耀,艱難的抬手,漣漪立刻托起她的手,讓手朝著赤耀,她輕聲說:“藥兒,怎麽不到母後這兒來?”
赤耀這才抿著唇緩緩走到甄哥身邊跪下,握住甄哥的手說:“母後。”
甄哥的眼在赤耀身上描摹,似乎再也見不到了一樣,要把一輩子的看夠,赤耀卻偏過頭去,不再看甄哥。
甄哥知道赤耀是在怪她,他每一絲情緒她都能感受出來,他怪她竟然舍得丟下他一人在世,甄哥於是解釋說:“藥兒,母後並不想拋棄你,隻是那一夜神情恍惚,便從青梁殿上掉了下來,如今卻是想留在世上也不能留了,希望你不要怪罪母後。”
知道了真相的赤耀終於忍不住眼淚,匍匐在床前,埋著頭哽咽說:“母後,藥兒很怕……”
“男子漢,有什麽好怕的呢?”甄哥憐惜撫摸著赤耀的脊背,然後用不好意思的眼神看著漣漪說,“這孩子被我寵壞了……”
還沒說完,甄哥便大口的喘息,漣漪立刻把赤耀拉到自己懷中,讓太醫好好查看甄哥病情。太醫立即用銀針紮滿了甄哥的頭頂,甄哥很快便停止了喘息,太醫卻緊張的大汗淋漓,漣漪用探究的眼神看他,他歎息一口氣對漣漪微微搖頭,然後退到角落去了。
漣漪摟緊懷中的赤耀,隻覺得自己的衣襟已經被打濕,而縮在自己懷中的赤耀還在哭泣,哭到身體抽搐聲音哽咽。漣漪輕輕拍著他的背說:“去陪你母後說說話吧。”
赤耀一邊哽咽一邊點頭,擦著眼淚走到甄哥床邊跪下,反倒是氣息奄奄的甄哥不斷安慰他。
見這樣母子情深,不忍心旁人打擾,漣漪於是轉身對宮女和太醫吩咐道:“都下去吧,留太子和皇後說說體己的話。”
眾人立刻退了出去,漣漪便跟在剛剛那個太醫身後,出了青梁殿之後才問:“太醫,你如實和我說說皇後的情況。”
那太醫立即跪下說:“公主,恕臣無能,皇後她隻怕是……”
“那還能堅持多久?”漣漪低聲問,“如實回答。”
“皇後此刻……應當是回光返照。”
青梁殿內的藥味掩蓋了滿滿的死氣,漣漪恍惚的回到殿內,隻見甄哥的頭上滿是銀針,精神狀態卻越來越好,已經能夠坐在床上說話,正是回光返照的模樣。
甄哥見漣漪回來了,立刻對赤耀說:“藥兒,我同你姑姑說會兒話,你出去一下好不好?”
赤耀點點頭退出殿內,留漣漪站在空蕩蕩的殿內望著甄哥發呆。
“阿漣,你這些年,還好嗎?”見漣漪一副呆滯的模樣看著自己,甄哥主動問,“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這些年過的很好,從來沒有受到半點委屈,你看,我一點也沒老……”漣漪不肯回答後麵的問題,於是不停的說她這些年過的很好,似乎還怕甄哥不信,於是在原地轉了個圈。
甄哥笑著聽漣漪說完,直到詞窮,又呆呆愣愣的看著自己,她才問:“阿漣,我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
漣漪立刻回答說:“你說,若我能做到,我一定竭盡全力。”
“我希望,你能替我好好照顧藥兒,就像待自己的孩子一樣,好嗎?”甄哥的眼中充滿了慈愛,讓沒有孩子的漣漪都受到感染,拒絕的話難以說出口。
隻是,修竹還在等著自己,況且,自己留在這兒,又有何用呢?
漣漪底下眼簾,不再看甄哥說:“我想我不會留在宮中。”
“你一定要留在宮中。”聲音堅定而強硬,這才有了一個皇後的樣子。
漣漪不明白,於是再抬眼直視甄哥問:“為何執意要我?容丞相會好好照顧藥兒。”
甄哥眼中閃爍著淚花,看著漣漪的眼神變得十分憐惜,她說:“阿漣,你不知道,容璧的身體……”
漣漪沒有半點反應。
甄哥重重吐出一口濁氣,然後深吸氣說:“因容府和墨府凋敝,如今梁府一家獨大,已經根深朝廷,梁太後隱隱有出世的征兆,易水寒又入贅梁府,野心路人皆知。而赤瀲的死是我沒有想到的,容璧又堅持不了幾年,到時候,無人可為藥兒撐腰,他極有可能會變成梁太後的傀儡!”
漣漪沒想到甄哥竟然能夠如此清晰的分辨時局,曾經的她是那般的兒女情長小心翼翼,在深宮沉浮了這麽多年,如今也能夠獨當一麵了。
漣漪還是不懂自己留在宮中又有何作用,她不過是個有名無實的公主,誰會把她放在眼裏,今日還是靠容璧才能給自己立威。而依容璧的性子,他應當做好了萬全的打算才對,漣漪於是說:“容璧沒有為藥兒做好打算嗎?”
“容府早已凋敝,哪有什麽人才能夠輔佐藥兒,鎮遠侯世子墨尋像他父親隻對打仗有興趣,而那清河王赤泌……隻怕也是一根刺。容璧一直沒有找到合適人選,所以幹脆把所有心思放在藥兒身上,可惜藥兒性子同赤瀲一般,並非做帝王的料。”
漣漪認同甄哥所說,但還是疑惑問:“可是我也無權無勢,即使留在宮中也沒有能力保護藥兒。”
“你有!”甄哥忽的瞪大眼睛看著漣漪,“阿漣,你有。”
被甄哥突如其來的異狀給嚇著,漣漪全身一顫,不敢接話。
甄哥用手撥開自己的被子,艱難的下了床,一邊緩緩的走向漣漪,一邊說:“你能給殺了陛犴逃出獫狁,又殺了霽霧,何人心中不忌憚你?而梁太後一直待你如女兒一般,隻要有你在,她就不會傷害你所保護的藥兒。”
漣漪看著披頭散發麵色青黑緩緩走向自己的甄哥,心中恐懼,總覺得有一張可怕的牢籠正套向自己。
“我剛剛已經交代給藥兒了,讓他轉告容璧,把他手中的權力一點點轉交給你,你是大長公主,等有了容璧那樣的權力之後,定能保護好藥兒。”
若是她掌權,想要篡權奪位的人便會把所有矛頭指向自己,而不是藥兒了,漣漪懂甄哥的想法,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想盡一切辦法,但犧牲的卻是她的下半輩子。
甄哥已經走到漣漪麵前,猛的跪下,說:“阿漣,我知道我要死了,這是我臨終前的最後遺願,求你答應。”雙眼炯炯,等著漣漪給她回答。
漣漪別過頭,看向窗外影影綽綽的孤影,他是自己的侄兒,他的父親生前待自己那般好,而他的母親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拜托自己,自己怎麽忍心拒絕?
漣漪深吸一口氣,轉頭鄭重說:“好,我答應你,輔佐藥兒至成年,到那時,我便把所有權力給他,然後便流浪天涯。”
甄哥聽漣漪說完,嘴角不由含著笑,呼吸漸漸輕了,輕若浮塵,眼神也開始煥散,漣漪知道,她快死了。
漣漪緩緩轉身,向著青梁殿朝陽的殿門走去,夕陽西下,晚霞覆蓋一地跪著的人,他們如螻蟻般渺小。
赤耀見漣漪出來,便抬腳想要再進去同甄哥說話,漣漪才顫抖著聲音說:“皇後薨了。”
赤耀的腳懸在半空中,最後艱難的收回原地,然後跪下,身後的人立刻匍匐在地,黑壓壓一片,如黑雲一般壓倒整個青梁殿。
始元九年,先皇大喪,諡號惠帝,太子赤耀登基,年號元平。登基大典舉行的十分低調簡單,隻封了漣漪公主為大長公主,與容丞相一同攝政,輔佐年幼的君王。
大典靜悄悄的開始靜悄悄的結束,使陳國百姓忘卻,他們已經換了一個皇帝,曾經再英偉的帝王,隻會湮滅在浩瀚的光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