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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蒼生難渡

  太過沉默,炭火發出的嗶啵聲也聽的清清楚楚,容璧覺得十分燥熱,心中那抹狂熱似乎燎原而起,他俯視躺在床上的容與,盡力壓製心內狂躁的不羈。


  這個樣子的叔叔,像是容與,又不似容與,因為容與是不會如此灑脫,可容與也是有可能為了情做出這種事情的。


  容璧強迫自己不去妄想,問:“叔叔,你說的每句話,容璧都記得,你告訴我,容家世世代代忠心不二,你教導我,作為容府男兒,要時時謹記維護容府榮譽,忠心輔佐皇帝,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是啊,我是這樣教導你的,可是,如今容府敗了,你不必再戴上容府這樣沉重的枷鎖,不必顧忌那些虛無的東西,不好嗎?我記得,小時候的你,是最最厭惡容府給你的束縛的,如今,解開了,你自由了,去做你想做的吧。”


  容與說的風輕雲淡,滿麵的笑容讓容璧受到蠱惑,是啊,容府已經敗了,他沒有桎梏了,他何須再強壓下真實的自己?曾經的自己是那樣自在不羈!哪裏會像這樣因為處處顧忌而狼狽不堪!

  最深沉的渴望如燎原之勢快速燒毀容璧的神智,他要漣漪,他隻要漣漪就好了!

  容璧眼睛充血,成全自己的私心吧,再不顧忌什麽天下大義,再不顧忌,天下大義……


  最後神智快要隱沒時,赤瀲失望的臉立刻浮現,然後是容鈺和墨契搖頭歎息的樣子,還有父親容寂怒其不爭的神情,容璧立刻清醒,他在想什麽!

  容璧立刻爭辯說:“叔叔,不可能了,人,是不可能隨心所欲的,我若拋下一切和漣漪走了,漣漪也一定會很失望,失望我放棄了陳國百姓,撇下一大堆爛攤子給皇上。”


  容璧大聲地分辨,似乎也是為了說服自己,說服自己,拋棄漣漪才是最好的辦法。


  容與靜靜的聽容璧否定,末了,隻說了一句:“蒼生難渡,不如渡己。”然後就閉上眼不再理容璧了。


  “蒼生難渡,不如渡己。”容璧在口中咀嚼此話,然後說,“渡人容易,渡己難。”


  容璧說完便離開,獨自來到皇宮藏書閣,他還記得,他曾和漣漪一起在這藏書閣閣頂看星辰,原本還想同漣漪看日出,誰知漣漪睡的沉沉,他便沒有喚醒她,而是一人觀賞那震撼人心的日出。


  後來經曆墨府之變,他摟著漣漪在京城郊外一同看日出,那時他說:“阿漣,你知道嗎,我從小就想著,要陪心上人一起看朝陽,一同觀賞這震撼人心的一幕,與天地相比,我們確實太渺小了,我便會覺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算不得什麽。”


  這輩子,隻怕沒機會再和漣漪一同看日落日出了……


  容璧坐到天窗下,然後舉起自己白皙修長的手,看著那幹淨的指節發呆,很小的時候,他便會想,命究竟什麽時候可以掌握在自己手裏,當初一心以為隻要有能力,人定能勝天,可如今,他才明白,人的渺小。


  “容璧。”赤瀲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就知道你在這裏。”


  容璧轉頭看向赤瀲,赤瀲麵無血色,一看便是大病初愈,他緩緩向容璧走來,然後坐在容璧身邊說:“我都知道了。”


  “你怪我嗎?”容璧問。


  “我明白你走之前問我的問題了,如今的回答依舊,不怪你,怪我自己。”


  赤瀲抓著容璧的手,顫聲說:“怪我自己,無能為力保護阿漣,也無能為力做出決定,偏偏要你親口放棄阿漣。”


  藏書閣內寂靜無聲,綾羅在空中交纏,終年遺忘在塵封角落的書籍,記錄了多少錯過?

  容璧沉默,赤瀲繼續說:“容璧,我會與漣漪說,是我做的決定。”


  “不必。”容璧搖頭說,“若是你,阿漣隻怕更傷心,何況,此刻你也不好受。”


  赤瀲靠在椅背上,仰頭看天窗外的星辰,道:“最委屈的是阿漣。”


  容璧突然覺得心口絞痛,捂著胸口大口喘息,赤瀲扶著容璧問:“你受傷了?”


  容璧捂著胸口麵目猙獰,赤瀲剛想喊人時,容璧卻擺手,虛弱的說:“我並未受傷。”


  “那你怎麽突然這樣?”赤瀲不放心,掀開容璧的衣襟查看,隻見容璧心口隻有一個嬰兒拳頭大小的傷疤,赤瀲不記得容璧什麽時候受過這麽重的傷,逼問,“這是什麽時候傷的?”


  心絞痛來的快去的也快,容璧已經安然無恙,他坐正說:“兩年前護送漣漪第一次離京的時候,為保護阿漣中的箭傷。”


  “與臉上這道十字傷疤一起傷的嗎?”赤瀲視線落在容璧的臉頰,看著那白璧微瑕的傷痕,無聲歎息。


  容璧點頭,拍拍赤瀲的肩膀,問:“陪我喝酒嗎?”


  “好。”赤瀲說完,便有宮女急匆匆跑進來說:“皇上,公主回京了!”


  容璧和赤瀲相視一眼,赤瀲率先說:“我去見阿漣,朕命令你留在這裏。”


  容璧也不知怎麽麵對漣漪,一時心亂如麻,低頭說:“臣遵旨。”


  赤瀲快步向宮外走去,邊走邊問:“公主現在在何處?可知道京城發生的事情?”


  “公主在京城城門處便被安樂侯給截住,馬車直接進了梁府,應該沒有聽到半點消息。”


  赤瀲點頭,不知梁子塵會怎麽與漣漪解釋這一係列可笑的事情,還是去前去聽聽為好。


  而此刻坐在梁府花園的漣漪越來越焦躁不安,總覺得京城的氣氛古怪,就連梁子塵都變得欲言又止,漣漪沒心思再猜,質問梁子塵:“梁子塵,究竟發生了什麽?”


  梁子塵的雙手捂在眼上,他顧左右而言他,反問道:“我看得到你們的未來,卻還是不能改變半點,更何況自己的?”


  “你想改變什麽?”漣漪拉住梁子塵的手腕,逼迫他把手放下,“你看到了什麽?”


  “我看到的,很早就與你說過了。”梁子塵放下雙手,卻又轉移話題說,“修竹把甄哥與墨歌的命運交換,我偏偏要扭轉回來,把甄哥送回本屬於她的位置後,我原以為我能夠改變命運,甚至掌控命運,可誰知那本就是屬於她的命,並非我改變。”


  此話費解,漣漪並不是很明白,梁子塵又說:“很早之前,我就厭惡被注定的人生,厭惡我們梁家的女子必須嫁給皇室,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家族,獻出自己的青春獻出自己的生命,甚至是自己的孩子,因為她的孩子又要重複與她一樣的命運。”


  “憑什麽要用家族名譽天下大義為由來挾製她們?每個人的命運都應該由自己掌控不是嗎?犧牲自己,不過是為了成全昏庸的帝王,成全無能的丈夫,成全自己可笑的忠義!”


  漣漪被梁子塵繞的雲裏霧裏,隻聽明白了梁家姑娘的事情,自古女子都是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曾經並未覺得有何不妥,可如今卻隱隱替她們遺憾。


  梁子塵盯著漣漪看,想要從漣漪臉上看出什麽,可是什麽也看不出,既沒有憤怒不平也沒有哀歎憐惜,不知,她究竟是沒聽懂還是對聯姻和親無所謂。


  終於,梁子塵問道:“公主,若陳國百姓的性命,需要用你的未來交換,你可願意犧牲自己?”


  漣漪驚異梁子塵的問題,心中越發狐疑,但還是快速回答說:“兩年前,梁太後曾問我,作為公主,我有我應當承擔的義務與命運,她問我恨不恨。”


  “你怎麽回答的?”


  漣漪盯著梁子塵的眼睛,一字一句重複當年的話:“享受了家族給的保護,那就要維護它;享受了國家的供養,那就要奉獻,我既然是陳國公主,百姓供我養我,若他們需要我的時候,我自然要奉獻!”


  梁子塵毫不吃驚漣漪的回答,因為自古多少女子自願犧牲以換取家人或者是國人的安全,受到深宮教育的漣漪,最最恪盡職守的漣漪,如何會說出拒絕的話?

  “漣漪公主,記住你說的這句話。”梁子塵說完便轉頭對搗藥說,“搗藥,送客。”


  漣漪的神情有些恍惚,等清醒時便發現自己已經到宮門了,搗藥掀開車簾說:“公主,皇宮到了,侯爺叫您去藏書閣,那裏有您想見的人。”


  漣漪又恍惚點頭,搗藥見狀,便要宮女領著漣漪去藏書閣,漣漪步子淩亂輕飄,踏在地上就如踏在棉絮上一般不安心,腦子漲漲的,藏書閣,藏書閣,藏書閣……那裏究竟有誰?

  等到了藏書閣之後,見到熟悉的場景,塵封往事湧出,漣漪的大腦立刻清晰了起來,是容璧,容璧不開心的時候,便會來藏書閣!


  漣漪立刻撇下身後宮女,獨自一人奔上了閣樓,閣樓上的一切都與記憶中的一樣,就連那個人也一樣,靜靜坐在天窗下,孑然一身,聽到了腳步聲,緩緩轉頭,左眼下的十字傷痕也沒有變,隻是那雙原本清明的眼變得暗淡,嘴角也不再似笑非笑。


  漣漪猛的衝到容璧懷中,緊緊抱著容璧,顫聲說:“容璧,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容璧的身體僵硬,原本想摟住漣漪的雙手停在空中,緩緩合掌,握成拳頭,然後放落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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