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大夢無覺
梁子塵知道容璧疑心自己,也懶得解釋,推著輪椅向城門移動,不再看容璧一眼,隻道:“我會對外宣布,漣漪重病。”
容璧呆滯了一下,理清思路之後立刻用手拂開衣擺,向著梁子塵直直跪了下去,袖風揚起積雪,容璧雙手重疊放在額頭,彎腰磕頭道:“若阿漣逃過此劫,容璧來生定當結草銜環相報!”
“不必。”梁子塵的聲音從遠處飄來,“我沒有來生。”
容璧抬頭看梁子塵的背影,他雪白的背影與積雪融為一體,再也分辨不清。
等了許久也不見容璧回來的小廝掀開車簾四處張望,便見容璧跪在雪地裏,雙眼茫然地看著城門的方向,小廝怕容璧跪在雪裏凍壞了雙腿,立刻下了馬車扶起容璧說:“相爺,你這是做什麽?”
容璧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小廝身上,搖搖頭說:“走吧。”
車轍繼續向外綿延,雪很快便覆蓋上,萬物漸漸模糊了輪廓。
漣漪氣喘籲籲的跑到城門,沒有看見容璧的馬車,卻見梁子塵一人搖著輪椅回來,漣漪便焦急問:“安樂侯,你可見到容璧了?”
“走了。”梁子塵對著漣漪勾勾手指,“過來給我推輪椅。”
漣漪聽容璧走了有些呆愣,又見梁子塵竟對她勾手指,便占時緩了找容璧問個究竟的心思,隻想著從梁子塵那裏打探消息,因為梁子塵最清楚昨日究竟發生了什麽,今日又特意前來送容璧,可見梁子塵最清楚容璧的行蹤。
漣漪不由笑著走到梁子塵身後,推著輪椅說:“推就推,但你要告訴我,陛犴為什麽要挾持你們。”
梁子塵聞著身後之人身上的暖香,想了想才說:“如今天氣嚴寒,獫狁國物資稀少,無非就是想謀些糧食物資。”
漣漪點頭,又問:“那你們又是怎麽逃出他的鉗製呢?”
“若我說是我以身犯險,救了容璧一命,你信不信?”梁子塵微微偏頭看漣漪,包的隻剩一雙眼睛的臉讓漣漪覺得好笑,卻不敢笑,隻能裝作正經說:“信,安樂侯心懷天下懸壺濟世,自然不會見死不救。”
“馬屁倒是拍的挺好。”梁子塵雖然不屑這些虛名,但聽漣漪這樣褒揚他,心裏也是好受的。
漣漪又問:“那侯爺可否告知漣漪,容璧他為何要這般匆忙的離開?哥哥不肯告訴我,隻說容璧有事,但不說究竟是何事,侯爺可否告訴阿漣,究竟是怎樣重要的事情需要他親自完成?”
“我如何知道?”梁子塵轉回頭,哼哼說,“若想知道,自己去問他啊。”
漣漪聽梁子塵這麽一說,也動了心思,卻還是愁苦著一張臉問:“哥哥不會答應我離京的啊。”
“你以前可沒這麽多顧忌,想做什麽便做什麽。”梁子塵嘲諷說,“若你想去,誰攔得住你。”
漣漪癟了癟嘴,嘟囔道:“若有不讓哥哥擔心的法子,自然不想用最下稱的辦法出城。”
“我有好法子。”梁子塵又轉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漣漪,“你信不信我?”
漣漪先是狐疑的看了梁子塵兩眼,然後轉了轉眼珠,似乎定下決心,看著梁子塵說:“信你便是了。”
梁子塵伸手要漣漪俯下身子,然後在漣漪耳邊說:“你回府,說要準備婚禮,閉門不見任何人,皇上最近忙得很,自然不會去找你,然後我偷偷派人把你送到容璧哪兒,若實在避不開被旁人發現,我便說你病了,正在我府裏醫治。”
漣漪聽了,覺得沒有什麽問題,她不過出去十幾日,除了哥哥,根本沒人會去找她,而梁子塵既然說了會幫自己……
漣漪突然說:“安樂侯,阿漣信你,因為你確實救過我很多次。”
“不過舉手而已,就如下棋一般。”梁子塵的話中帶話,“你是一顆很重要的棋子。”
“就算我是棋子,也要多謝你多次出手相救。”漣漪沒有生氣,繼續推著梁子塵在空蕩清冷的道路上,“安樂侯,阿漣真心謝你。”
梁子塵沒說話,北風穿堂而過,零星的雪花壓落在肩,擔下多少紅塵風月。
第二日,又有一輛馬車在清晨時離開了京城,含英不解的拉著漣漪的手問:“公主,還有十幾日便是婚期了,你不在府裏好好待嫁,怎麽還到處亂跑呢?”
“什麽叫到處亂跑。”漣漪握緊含英的手,滿麵愁容說,“我這是要去找容璧,他走的那麽匆忙,甚至一句話也不留給我,我怕出什麽大事。”
“能有什麽大事呢?”含英不解問,滿麵的笑容也立刻收斂,生怕漣漪和容璧的婚禮又出什麽差錯。
漣漪搖頭,見原本笑嘻嘻的含英緊皺眉頭,便安慰她順便安慰自己說:“沒事,或許是我多心了吧,就算有事情,容璧也能解決的。”
含英點頭,讚同說:“容公子能夠替公主解決一切問題。”
江河冰封不能渡,無法追上離人,漫漫長路似無盡頭,令人惆悵,就連車輪都如生了四角而不能轉動,牽掛的心早已飛至遠方,魂不守舍。
恣意的夜色敵不過眼底的墨,就連月光都不肯施舍照亮他的前路,容璧苦笑飲杜康,空對江山醉清風,釃酒以鎖愁,鎖片刻,山河失色,美人照影。
醉夢裏,笑時光眠了,不知地老天荒為何,蹉跎歲月,落盡顏色。
滿地瘡痍顛簸,驚醒大夢無覺。
漣漪依稀聽到隱約在天地間渺茫的古歌,似千年孤寂的心事訴說,哼半生流離,唱默默此情。
陛犴穿梭在林間,沒日沒夜的奔波隻讓他的衣著狼狽的些,但速度依舊不減,以驚人的速度奔向獫狁國,不過幾日,他便抵達泌水城了,八百裏加急的速度也不過如此。
泌水河為界,獫狁對岸,劍閣城內滿城歡喜,鎮遠侯夫人生了個胖嘟嘟的男孩,侯爺喜的合不攏嘴,恭喜道賀聲不絕,侯爺索性擺酒設宴,打算宴請全城百姓。
易水寒看著那紅彤彤的喜帖,冷笑一聲然後收進懷中,然後繼續在梨花樹下舞槍,樹上的梨花已經凋落了大半,易水寒閉著眼,長槍依舊如蛇舞動,梨花也隨之盤旋。
感受著梨花拂過眉梢鼻尖的溫柔,易水寒恍惚覺得似乎回到了從前,洪都王也如他這樣,緊閉雙眼與他對槍,腦中想象之人是誰,一猜便知。
而今,他也這樣想像著,梨花拂過的溫柔,是那人在他病臥之時疼惜的撫慰,輕緩到小心翼翼,似乎怕驚醒他,待他如世上最易碎的珍寶。
這座王府,到處充斥著他的回憶他的氣息,午夜夢回,窗邊的呼嘯聲似乎都變成了他淩厲的舞槍聲,梨花林中,似乎總有影子在盤桓,而赤嚳的畫像前,總是燭影婆娑。
易水寒不由停下動作,捂著腦袋搖頭苦笑,一個人無所事事呆在這府中太久,以致於神情恍惚到出現幻覺了麽。
見易水寒停下舞槍,站一旁的人終於走上前,輕輕在易水寒身邊說:“人差不多都已經在泌水城安置好了,大人可否還有安排?”
“你們好好呆在泌水城裏便行了。”易水寒收起長槍,“蟄伏的時間越長,以後發展的速度才會越驚人。”
“是,屬下明白了。”那人說完便默默退去。
易水寒拂了拂袖子,拍開身上的落花,然後進屋梳洗一番,換上一件不怎麽打眼的衣裳,望著鏡中的清瘦的臉,還有質樸的衣裳,他怎麽也看不出這是曾經京城家喻戶曉的紈絝子弟,那雙眼中再也看不到那萎靡而倦怠的墮落感。
自己,真的已經成為易水寒了吧。
風蕭蕭兮易水寒,他易水寒,注定是個不複還的死士,冷如易水上的風,半生流離如易水,永遠沒有安心之處。
春節的燈籠彩帶還沒有摘,又迎來了新生命的到來,人人都可以走進鎮遠侯府,吃一碗熱飯,討一袋喜糖,大家都毫不吝嗇對新生命的祝福。
願其一生喜樂安康,太平無憂。
有人問鎮遠侯給那孩子起了什麽名字,鎮遠侯搖頭,說要等丞相給孩子起個響亮的名字,占時隻起了小名,叫一一,下一個孩子,叫二二,這樣依次下去。
眾人哄堂大笑,說這小名必是墨契起的,巴不得生九個十個呢。
易水寒在一旁冷冷聽著,覺得無趣,便出了侯府,抬頭看了看天色,卻無意中瞥見一個人站在城樓上,身著獫狁服飾,臉正對著張燈結彩的侯府,因為有些距離,易水寒微微眯眼,仔細分辨那人的臉,便見那人勾起唇角,妖異的臉龐立刻讓易水寒認出是誰。
易水寒還來不及做反應,陛犴便轉身不見了,易水寒立刻追上去,城樓處卻不見一人,問守在城樓兩旁的將士,也紛紛說沒有見到一個人上了城樓,也沒有見人下城樓。
難不成,他又產生了幻覺?
易水寒站在剛剛陛犴站過的地方,望著鎮遠侯府緊皺眉頭,這裏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府內發生的一切,若陛犴剛剛真的站在這裏,有何目的?
可易水寒再低頭看城樓下,隻覺城樓拔地參天而起,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上來又離開。
應該是他又產生了幻覺,易水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