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水上水下
“我不信命。”修竹再次重複,“若這真是所謂的宿命,與天鬥又何妨?”
顏淵施訣讓水麵恢複原樣,清澈的池水下是閃耀著玉色光澤的石頭,倒影出修竹無表情卻舉世無雙的臉。
修竹再次把視線集中在蓮花種子上,再沒有看顏淵一眼,顏淵覺得有些尷尬,便靜靜的離開。
在離開靈池領域之前,顏淵回頭看了修竹一眼,薄霧中,修竹抽下了頭上的竹簪,如瀑長發披散在後背,輕輕舞動,他盯著掌心的竹簪,眼中的情緒看不清。
希望,希望那個畫麵,永遠不會成真。
人間已入了深秋,丹桂開始飄香,秋風駕馭著白雲而飛,皇宮中的的樹木已不複蔥鬱,大雁蒼鳴。
桂花落了滿地,紛紛飄墜的落葉,緩緩掠過檣桅,為秋日渲染了一副斑斕的背景。
墨皇後把收集好的金桂平鋪在桌上,和琴心一起把枯萎變色的桂花挑開,最後再一粒粒拾起顏色鮮豔的金桂。
“娘娘,昨日收集的金桂已經風幹了。”琴心把放在通風口處的桂花包起,並帶來一包白糖說:“可要多加些白糖?”
墨皎把風幹的桂花倒入酒缶內,再把一大包的白糖全都倒進去攪拌,琴心本欲攔住,最後還是放下手。
墨皎蓋好酒缶蓋子,滿意的說:“等三天後,加入四至五斤的米酒或高梁酒便好了。”
“會不會太甜了?”琴心小心翼翼地問。
墨皎的眼神茫然了一會兒,然後笑著說:“會嗎?本宮怎麽覺得放少了。”
琴心沉默的退在一邊,墨皎則是盯著滿盤子的金桂發呆,骨質白瓷盤配上金桂,煞是好看。
這些桂花最終要等待風幹,然後苦苦煎熬,才能成為沁人心脾的桂花酒。
人也是如此,隻有煎熬之後才有芳香。
墨皎不由自主的說:“我們墨家,苦苦煎熬了那麽久,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成為佳釀。”
琴心站在一旁不知該說什麽,也盯著骨質白瓷盤中的金桂看,雙眼茫然。
“琴心,皇上最近還是一直陪著易瀟瀟用膳嗎?”墨皎的背脊挺得很直,即使殿內隻有琴心一人,她還是不肯鬆懈半分。
“回娘娘,一日三餐,皇上都陪著風榮華用膳,一日不落。”琴心不敢隱瞞。
“嗬,還真是寵愛她。”墨皎捏起一把金桂,開始揉搓,“也不知皇上是真舍不得易瀟瀟死,還是因為容貴妃的死給皇上極大的刺激,讓他想要和我鬥一鬥,看是他保護的好,還是本宮的毒計好。”
琴心應道:“定是因為容貴妃的原因,娘娘不必懼怕風榮華腹中的孩子,太子如今已經成年了,墨夫人也有了身孕,那個孩子怎麽也威脅不到太子的地位的。”
“本宮從來就沒有怕過宮中的任何一個女人。”皇後瞥了琴心一眼,然後說,“本宮就是討厭別的女子有了皇上的孩子。”
墨皎再次重複很久以前就說過的話:“男人寵愛別的女人很正常,不愛本宮可以,可是不能讓他愛上別人,這是本宮的尊嚴。”
琴心點頭,不知該怎麽回應墨皇後的話。
青梁殿內寂靜一片,隻有墨皇後和琴心兩個人,顯得冷清空曠無比。
墨皎靜靜的揉搓著指尖的金桂,也不知過了多久,有宮女欠身進殿,遞給墨皎一封信說:“娘娘,丞相來信。”
墨皎用幹淨的帕子擦了擦手指,然後接過蠟封的信,隻見上麵寫著:“不必對易瀟瀟下手了,既然她那般有能力,在身份暴露的情況下都沒有死,那她便同樣有能力做赤嚳交給她做的事情,而容家不知怎麽回事,沒有想辦法除掉易瀟瀟,發呢開始頻繁挑釁我們墨家,並查出了當初是你造謠說公主是妖孽,要你給漣漪公主一個說法。”
“阿嬌你不必搭理容家,不承認當初的一切,容家也奈你不何,之後隻需靜觀其變便可,說不定,赤嚳會給我一個驚喜呢。”
墨皎再次瀏覽了這封信一遍,然後站起,走到火盆旁,把這封信丟入火盆中,信紙便立刻燃燒,化成灰燼。
墨皎揉了揉額角,對琴心說:“不知怎了,總是乏得很,不知是不是老了。”
“不過是秋乏,娘娘不必多慮。”琴心說,“奴婢服侍娘娘就寢。”
墨皎臉上厚厚的胭脂被洗去,露出蒼白帶著病態的臉,再無平日的威嚴和莊重,而那飄浮著胭脂的膩水被倒進池水中。
池水中的荷花已經隻剩殘荷,綠水似乎也很惆悵,皺起了臉,漣漪倚著欄杆,望著殘荷發呆。
回廊裏隻有漣漪一人,沒有人與漣漪一同看這樣淒涼的美景,漣漪不禁想到,與韶光一同憔悴的人,是不忍心去看這樣淒涼的景色的。
夜色開始籠罩漣漪,未央宮傳來少見的熱鬧喧嘩聲,漣漪坐在美人靠上,沒有想要去湊一湊熱鬧的意思。
天上的明月十分飽滿,可月色很暗淡,今日是中秋,太後宴請了好幾對少男少女,當然還有梁子塵和梁子芥,讓他們選他們中意的妻子或夫君。
太後為了熱鬧,便要漣漪和太子他們一起來參加,可漣漪卻不想再參加那樣無趣的宴席,便獨自一人跑到回廊處,等著容璧也逃出來,和她一起出宮玩。
可沒等到容璧來,便有兩個女子的聲音傳來,漣漪不想讓人發現她躲在這裏,便一動不動,防止被人發現。
因為此處沒有宮燈,而月色昏暗,那兩個女子的容貌漣漪看不清,那兩個女子似乎也沒有看到漣漪,便一邊走一邊說:“你知道嗎?前陣子我看到容公子不知為誰做車夫,我很吃驚,便派人去打聽了一番,你知道下人怎麽回複我的嗎?”
另一個女子問:“容璧公子會為誰做車夫?你確定你沒有看錯?”
“這是自然,容公子的容貌我會看錯?下人告訴我,容公子駕著馬車去了平民區,平民區的街道很窄,馬車行不了了,馬車上的人便下了馬車,是個女子,下人說,她美若天仙,不,比畫上的天仙還要好看,一定是陳國長得最好的女子。”
“長得最好的?漣漪公主?”
“可不就是她!說什麽蓮花轉世,揣著一幅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樣子,可私底下也不知是什麽樣子,和豫章王有婚約,卻和容公子糾纏不清,也怪不得豫章王會在最後成婚的一拜時離開了。”
“果真?漣漪公主竟然如此……我原本還以為她和傳聞中一般矜持自重呢!”
“誰知道呢,蓮花也不是從淤泥中長出來的,水麵上清純高貴,水底下卻汙穢不堪,說不定漣漪公主也是呢!”
漣漪聽著她們的對話,身體不受控製的顫抖,水麵上一個樣子,水底下又是另一個樣子,不就是說她的表麵是如何高貴美麗,可內裏卻不知怎麽樣的汙穢!
因四處無人,那兩個女子的對話也越來越放肆,一個說:“也不知道那漣漪公主有什麽好的,能夠一邊占著豫章王王妃的名號,又一邊和容公子曖昧,比曾經那個墨歌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沒有想過漣漪公主竟然是這般的……”
“放蕩!”
女子的聲音剛落下,便有一巴掌聲響起,然後是容璧低沉的聲音說:“誰給你們的膽子?連公主都敢汙蔑!”
被扇巴掌的女子倒在地上,聽到容璧的聲音之後便快速跪下,磕頭道:“容公子,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另一個也瑟縮跪在在一旁,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閉嘴!”容璧低聲怒喝說,“趕緊給我滾!”
那兩個女子便立刻攙扶著互相連滾帶爬的離開了,容璧見她們兩人離開才繼續快速向前走,雙眼四處掃視,似乎在找什麽。
漣漪雙手環住膝蓋,蜷縮在美人靠上,躲在暗淡月光的陰影處,盡量讓自己顯得小一些,渺小一些,這樣容璧就看不到她了。
她不知道要怎麽麵對容璧,她不好的名聲連帶著毀了容璧的聲譽,還讓容璧降了身份去打一個女子,她無臉再見他。
找了許久也沒有看到漣漪,終於,容璧慌亂了,小聲呼喚道:“阿漣,你在哪裏?聽到了我的聲音就說話。”
漣漪緊咬著唇,甚至是閉住了呼吸,不想讓容璧發現她。
容璧再次呼喊了幾遍,見沒有人回應,便轉身快速出了回廊。
漣漪依舊躲在陰影裏,一動不動,溫熱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放在膝蓋的手背上。
漣漪如今隻想安安靜靜的坐在這裏靜一靜,平複一下心情,想一想以後要怎麽和容璧相處,才不會汙了他的聲譽。
可還沒冷靜一會兒,便有一束刺眼的光芒射向漣漪,一直處於昏暗中的漣漪下意識皺眉眯眼,並用手遮住了眼睛,模糊中,漣漪隻見一人如曜日一般光芒,而耳邊傳來容璧的聲音:“阿漣,你果然一直在這裏。”
漣漪茫然的放下手,也看清了容璧的樣子,容璧正提著一個五彩琉璃宮燈走向她,他是這片黑暗裏唯一的光芒,照亮了漣漪所有的陰影,讓漣漪暴露無遺。
漣漪一時看呆了,忘了臉上全是濕漉漉的淚痕。
容璧臉上是釋然的笑,說:“阿漣,還好,還好你沒有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