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讀書人
陽春三月，凜冬初過，萬物複蘇。
有【千年古城】美稱的嵩遐城再度散發生機，大紅色城門緩緩打開，城門外久等的小商販們挑著貨物陸續進城。城門守衛日複一日完成枯燥的例行檢查，一切井井有條，直到城裏人出門遊玩，看看今天，又有什麽稀罕物件。
日上三竿，勞作一天的人們並沒有吃午飯的習慣，但到酒館坐坐，品茶食些糕點，幾乎是必然。
這也是酒館一天最熱鬧的時候。通常有些精明的生意人，會抓住這一機會，趁機掙些巧錢。
說書人，便是如此。
“沈老頭，今天你要講什麽呀？”
沈老頭，本名沈福生，原是嵩遐城外玉書鎮的讀書人，考半生功名，最後也隻得個秀才。
他父母，不等見他得了秀才，就早早離世，了無供養的秀才不得不放下手中書，尋條生路。
所謂百無一用是書生，蹉跎半生，也莫得好差事，到老好算有些閱曆。他將自己半生歲月所見所聞匯成一本故事集，把它看的比自己命都重要，而今也靠它，每天混些飯錢。
五十多歲的說書人已是高齡，可他精神抖擻，雙眼有光。
他走到酒館早準備好的書桌前，眯縫著眼睛，細細盤算。
“喲，江家的大小姐！那可是聞名嵩遐城的才女；迪蒙氏的小公主，那也是一個精靈鬼……一，二，三，四！今天可是來了不少大小姐。”
大小姐喜歡聽什麽書？
說書人可以說是看著她們長大的，當然知道這些情竇初開的大小姐們，當下最喜歡聽的就是癡男怨女的情愛故事。
摩挲下巴，說書人合上故事集。一拍醒木，聲音洪亮，道：“今天！老朽就講講二十四歲那年在永安城聽到的怪事！我將它分作兩大篇，十二小節，其名曰——白蛇傳！”
醒木一拍，酒館內外的人都知道，這個在陽春酒樓說了二十年書的老人，將要開始講故事了。
老人張口那一刻，似乎街上的喧囂聲都變小起來，所有人隨老人的聲音，沉浸在白蛇傳故事中。
“話說天地有靈，人能修仙，百獸能成精，草木亦可化靈。有一白蛇，修煉五十年開靈智，又修煉五百年得人身，皆知人乃百靈之長，得了人身，白蛇修行速度加快，但無論她怎麽修行，修為都無法更進一步，為破除瓶頸，她便決定四處遊曆一番，或許會有什麽收獲。這一走，便到了永安城,在這裏，她認識一位書生，更與他結下一絲不知是善，是惡的緣分.……”
三壺茶水下肚，台下眾人聽得如癡如醉，一旁酒館掌櫃的，對說書人的小徒弟嘰咕嘰咕眼睛，小徒弟心領神會，湊到說書人身邊拽了下後者衣袖，從回憶中緩過神來，說書人抬手一拍醒木！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所有人意猶未盡，但看看時間，也是該結束了。
小徒弟從一旁的行李中取出鐵盆，笑嘻嘻的向各位聽書人跑去，大家都是老主顧，紛紛取些散錢丟在鐵盤裏。
待人走茶涼。酒館掌櫃的拿著小算盤巴巴拉拉算個不停，最後瞄了眼說書人桌子旁的三壺涼茶，道：“四十二去九，三十三！”
“給你，沈老頭，這是你今天的收成。”
小徒弟替師父接過掌櫃的賞錢，很會來事的道了聲謝。
今天因為說書人書說得精彩，這些在酒館裏的主顧們多點不少東西，換而言之掌櫃的多賺不少錢。心情不錯，外加小徒弟嘴一直挺甜，借著高興勁，多彈給小徒弟一文錢，掌櫃的道：“這是給你小子的！沈老頭，你眼光不錯，這小子是塊料。”
說書人收拾著行李笑笑，沒言語。一連說兩個時辰，放誰現在都不願多話。
看著說書人帶著小徒弟離開酒館，掌櫃的叫小二收拾收拾。
午後時分，小徒弟跟在說書人後麵，問道：“師父，這世上真有人會愛上妖精麽？我總感覺瘮得慌。”
說書人背著一把多年不曾離身的破傘，對小徒弟說：“看見師父身後這把破傘沒？這就是當年的當事人，送給師父我的謝禮。”
小徒弟撇撇嘴，嘀咕道：“一把破傘值幾個錢。”
說書人笑笑，說道：“對你這個小鬼頭來說不值幾個錢，但對白蛇來說，是無價之寶。嘿嘿，那可是化形得了真靈的大妖！！！”
“化形大妖？！”小徒弟嘀咕著記下師父奇怪的言語，思緒又飛到晚上夥食上。
“師父，我們今晚吃什麽啊，不多時太陽快下山了，我都要餓死了。”
掂量著今天的賞錢，說書人道：“今晚，師父帶你吃頓好的！明天，咱們可要趕路了。”
人影漸行漸遠，直到出了嵩遐城，消失在林間小路中。
餘得風聲，傳來師徒二人模糊不清的談話。
“師父，趕路？明天.……們.……去.……兒？”
“.……鎮.……仙去。”
翌日晌午。
那個在陽春酒樓說了二十年書的說書老人再沒回來。那個因為偷吃被掌櫃抓住要打死的小鬼，也被他的恩人，送上一條不知是好是壞，有去無回的路。
徒留此間無數看客，懷念老說書人的故事。
少女懷春，常念許仙白蛇。
少年懷誌，常念繁華長安。
唯有掌櫃的，每日照常，好似那二十年韶華轉瞬即逝，未曾在他的時光中掀起波瀾。
十萬大山深處，是氣喘籲籲的小徒弟，他背著行囊，跟在師父後麵累的不行，反觀師父，步伐穩健，麵色紅潤，不見半點疲態。
搖搖頭，搖搖頭，小徒弟扶住一棵大樹，對說書人道：“師父！師父！不行了，不行了，我不行了，快要累死了。這都在森林裏走三天了，你總說十萬大山不止十萬，咱往這裏闖，連回頭路都找不著。”
說書人停下腳步，回頭瞧他。
“這就不行了？你師父我當初可是憑著一腔熱血，在這裏生活七年，就差死在這。”
小徒弟一臉不信的看著師父。師父是什麽樣的人，他可清楚不過，別看年齡老大，但委實是個為老不尊的主。他那來那麽多故事，都是信口胡編的。
“罷了！罷了！”師父瞧見小徒弟亮出起水泡的一雙小腳，把他扛在肩上，叮囑道：“閉上眼睛，目的地快到了。”
小徒弟乖乖閉上眼睛，隻聽得耳旁疾風吹過，奔波半日，都快睡著了，才聽得他師父氣喘籲籲說道：“好了好了，睜開眼吧。”
小徒弟被師父放在地上，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的景象，一瞬間腦子蒙了。
一團灰蒙蒙的雲彩就在師父和小徒弟前，它不停地翻滾，似乎在醞釀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