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無玄子
一座綠意盎然的小山上，一間枯草茅屋炊煙縷縷，一處柵欄菜地內，一垂髫稚子，一髦老白發。
“複在乎，天地之理；無得生，不入寰，眾生百象，萬千數酃，取得以摩薩輪柯，白首於青絲片縷……”
田間的稚童搖頭晃腦，大聲朗讀，圓溜溜的大眼睛一會兒卻晃到了別處，手中的文章也就念不下去了。
他看著燒火的老人家，稚嫩的聲音靈氣十足：“師傅，這靈書上說，人生苦短，有生死輪回，既然如此，那我們又為何要存在這個世界呢？！”
那邊滿是皺紋的滄桑之容麵帶慈笑，他敲了敲麵前的鐵鍋，說道：“早年間，師傅也不曾清楚，不過在遇到你後，我知道了我存在的價值，那麽你呢？也許現在還不清楚，但在將來的某一天，你一定會知道。”
稚童的目光變得黯淡，他的聲音也不複之前的靈秀，說道：“師傅，我是戾血之心，又有通天元靈，無論怎麽說，將來我都是一個禍害蒼生的大魔頭，若是就此平凡一生，自生自滅也就罷了，可是師傅又為什麽一定要救我呢？！”
往土灶裏填了根柴火，老人看著菜地裏低著頭的弟子，朗聲說道：“你心中可有殘害眾生之念？”
稚童抬起頭，看著師傅炯炯有神的雙眼，說道：“沒有。”
老人突然間厲聲一喝，說道：“大點聲的告訴我！讓我能夠清晰的聽到！讓這一座山間的生命聽到！”
稚童一愣，隨後他按照師傅的話，大聲的喊道：“我沒有殘害眾生的念頭！！！沒有！！沒有！”
看著帶著一臉冤屈的稚嫩麵孔，老人平靜地說道“師傅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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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如白駒過隙，還是那座小山，還是那座茅屋，還是那處柵欄田園，唯一不同的是，生火造飯的人，換成了少年，菜地上搖搖晃晃的是坐著搖椅的老人。
“小玄，師傅與你說的話，你可都曾記在心間！？”
做飯的少年調和著鍋裏的湯汁，回應著：“記著呢！”
“嗯，那就好，你不要去怨恨你的父母，也不要去仇視我的師兄弟們，小玄啊，這個世界很大，卻大不過一顆勇於攀登的心，仙路漫漫，終有一日，你會替師傅站在最寒冷的一處，證道的吧？！”
湯的味道很美味！
還是少年的小玄盛了兩碗湯，說道：“會的！”
轉過身，裝滿了熱氣騰騰湯汁的兩個陶碗，落在地上，濺了“庫通”跪在地上的少年一身，他的腦中，此刻卻隻有木訥。
猶記得當初一起從吃人的世界中逃離出來，猶記得在天地狂風暴雨間一起瑟瑟發抖，猶記得曾經一老一小，如影隨形。
老人拋卻了榮華，拋棄了富貴，卻不曾放棄那個被定做該死之物的孩子。
“小玄啊！終有一日，你會替師傅站在最寒冷的一處，證道的吧？！”
少年淚如泣血，他從地上站起，擦了擦眼淚，走到已然沒了氣息的老人身前，聽從了他對自己死後的要求。
“若是我死了，你便將我埋在屋後吧，隻等你多年之後，再來將師傅遺留在這世上最後的垃圾，打掃幹淨。”
洛秋城，鳳陽王朝東郡的一處小城，行人來來往往，有悠然自得的，有心事重重的，一人一相，眾生百態。
被師傅賜名“無玄子”的小玄，在山上安葬了老人家的遺體，為其守了兩年的孤陵。
兩年間，如今已是十六歲的無玄子，腦袋裏想的總是過去與師傅的談話。
師傅是一個修士，一個並成不了仙的修士。
無玄子從生下來，就被往日裏凡人所接觸不到的修真者所注意。
因為一道隻有修士，才能看得見的通天靈柱！那是集天地造化的神眷者！
可諷刺的是，這個神眷者，到底是不是真的神眷？為何，這本應該是純白色的靈柱，四溢的血紅之氣染遍了方圓萬裏呢？
這不是神眷者，而是魔！
會給萬物帶來災難與不詳的魔！
於是，鳳陽王朝境內的道元天宗動了，這個籠罩在鳳陽王朝上方數千年的龐然大物僅僅隻是派出了兩個人。
兩個在宗內也不過是下等身份的修士。
黃彥君和趙子琊，他們是築基境中後期的大齡修士，以他們的資質，一生也就到此為止了。
兩個人按照宗門的吩咐，悄然來到了鳳陽王朝，那引他們來此的源頭，就在這鳳陽王城之中！
當朝皇上的二十二皇子！
根據修真界的條約，修士不可明目張膽的幹擾凡間事物，兩個人最後想的辦法雖然有些不光彩，但勝在十分效率。
暗殺！
然而，那一場暗殺失敗了，兩個在世俗界可以稱得上是神仙一流的人，去暗殺一個普通嬰兒，竟然失敗了。
失敗的原因，讓兩個人憤怒的同時也無可奈何，因為擋在他們麵前的，是他們的師弟，一個比他們要優秀的修士。
他說：“生命的出現不該是錯的，我輩修士豈是向命運、預言、這類東西屈服的？我堅信！生命的未來終將由他自己所抉擇，而非是那所謂的天象預示，也不是那命中注定。”
也許是覺得有趣，也許是覺得門下弟子的話是對的，宗門收回了除去嬰兒的命令，卻又故意告知了鳳陽皇族關於他們二十二皇子是災星的消息。
四年的生活，無玄子生活在寒冷之中，他不曾感受到過父愛母愛，手足情深，無數的人對他避之不及，他們的眼神中充滿了厭惡與畏懼。
而這個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
他用最優秀的成績，最好的文章，最好的謀略，去討父親的歡心，可得來的卻是狂嘯！
“怪物！怪物！！上仙啊！你們何時才會將這個災星帶走啊！”
無玄子幼小的身影跪在大殿外，他無法理解，書中所說的那些關於人類本身所擁有的情感都是假的麽？
親情、友情、愛情。
“上仙？！”這是無玄子第一次聽到這個詞，他忽然之間覺得，自己似乎可以在這個上仙的身上，尋得答案。
事實上，無玄子真的從這個“上仙”的身上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那是生活在黑暗之中永不見天日的無玄子第一次接觸到的東西。
這東西名曰——溫情。
無玄子曾經問過，說道：“師傅，你為什麽現在才來啊，讓徒兒我受了四年的罪苦。”
他的師父說：“我滴乖徒兒，師傅要是實話實說了你可別怪師傅。”
五歲的無玄子點點頭，說道：“師傅你說吧，徒兒絕對不會怪你。”
“那是因為，如果你沒能熬過這生命最初的黑暗四年，因此而墜入了魔道，那師傅我也無能為力了。”
無玄子沒聽懂，問道：“什麽意思？！”
他的師父，道號悟洐，捋了捋他的胡子，說道：“師傅不過是一個小修士，沒有力量去自由，但我不允許連我修了一百二十八年的仙道，都不能自己。師傅的仙道，是自在而生，自然而然，秉承著自己的心意，去活著。說的張狂些便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但其實師傅我是一個很溫和的人。”
尚小的無玄子翻了翻大眼睛，繼續似懂非懂的聽著。
悟洐接著說道：“於是，我便和宗主理論起來，宗主最後和我打了個賭，他說，如果你能在四年的黑暗之中保持一顆赤子之心，宗主他就相信你！也是認同了我的道。雖然你生來便有禍世之象，但未來，到底如何，是你去選擇的！還是早已命中注定的？我和宗主就是打的這個賭。”
雖然聽的似懂非懂，但無玄子還是說出了自己所能理解部分的回應，說道：“最後師傅贏了！！”
洛秋城東門一顆老樹下，無玄子回憶起和師傅的過去，不禁笑了起來。
他的身影與多年前回答他的師傅身影所重合，說道：“不曾，答案，在未來。”
漫漫仙途，遍布荊棘，廣袤的天地間有無數的危險，無數次考驗。
我，無玄子，師言在心，絕不會濫殺一個無辜，也絕不會姑息一份罪惡。
如同師傅一般，我，是一個溫和的人。
自在而行，也是我的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