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憤世嫉俗
李母聞言,忙也過去說道:“清照說得是,老身也在這裏聽著陸公子說話呢!”
陸德夫聽聞她們二人說話,心裏登時也大膽了起來,忙說道:“德夫內心憋屈著話,不知應該如何來說。”
李清照心裏隻以自己孩子為樂,新生命降臨,自己一心想著他,在回來的路上便不止一次地想念著相公,盼望相公能為孩子取一個名字呢!即便是現在在這裏聽著陸兄弟說話,李清照也是想著孩子的事情,卻不知陸兄弟突然熱淚盈眶,卻又說他心裏憋屈著話要說,不免受他悲憤情緒影響,內心也覺得有些悵然了。
李母心裏也覺得怪怪的,自己方才心情挺好,怎麽讓德夫一說,登時覺得有些難受了。
不過人家畢竟是客,自己怎樣也要微笑相對,於是李母伸手示意道:“如此說來,德夫一定有何重要心事要說,既然如此,那快坐下來,我們大家一起商量商量,聽聽德夫有何難受之處?”
陸德夫聽伯母這話有些刺耳,之前自己說出悲憤之話來,人家總是嘲笑自己胡思亂想,今日伯母這麽說,他也覺得伯母在諷刺自己,隻是正色看著伯母,見她麵目慈祥,又聽她說話誠懇,因此心裏想著,伯母是真心與自己說的,並未有諷刺自己之意,自己不可胡亂猜疑人家,以免弄僵了關係。
順著伯母的話,陸德夫坐回去,李清照也坐了下來,三人都坐。李母看著德夫微笑道:“這裏也沒有外人,德夫心中有什麽話,你就直言就行,不必顧忌。”
陸德夫看看伯母,又看看嫂子,見她二人都真誠待自己,因此內心登時一順,也便大膽起來,又是一抹眼淚,便先是抱怨了一句:“為什麽?”
李清照與李母二人相互一視,同時發問道:“什麽為什麽?”
陸德夫道:“恩師為何被貶?”
李母疑惑道:“這個你不知道嗎?隻因我們同在元佑人之列,因此被貶。”
陸德夫又是突然一憤怒,與伯母有些不客氣地說道:“德夫已經知道。可德夫之意並不在此。”
李母被德夫的語氣給嚇了一跳,心裏想道:“德夫這個孩子怎麽回事?他怎麽還要斥責我?”
陸德夫左右晃悠著腦袋,又是說道:“若說此次是黨爭之過而讓李恩師被貶回老家,那上一次呢?上一次又是為了什麽?”
李清照忙問道:“哪一次?”
陸德夫看了看嫂子,很是著急的樣子,又說道:“就是那一次,趙大人被陷害,隨即恩師也被陷害了。那次就是蔡京童貫搞的鬼。”
李清照點頭,方才明白,心下暗自想道:“或許陸兄弟太過著急了,這才說不清楚話來。”
陸德夫道:“德夫也是恩師門下的人,他怎麽不陷害我呢?”
說罷此話,陸德夫還覺得有些害羞,又低聲說道:“當然了,德夫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蔡京童貫都是高官,又怎麽會看得起我這樣的小人物呢?隻估計連放都沒放在眼裏,更加不用提陷害二字了。”
李清照聽著陸兄說的喪氣話,不禁要說道:“德夫兄弟說的哪裏話?他是他,我們是我們,我們和他沒有關係,陸兄弟你也不必這麽想。”
陸德夫一聽“我們”二字,覺得嫂子看得起自己,將自己視若自己人,當即歡喜了起來,與嫂子點頭道:“是。”
李清照也微笑點頭,卻又問:“德夫兄弟還有什麽話要說?”
陸德夫又是陰沉下臉來,低頭沉吟,又說道:“上一次恩師被貶,若不是皇上明察,還有兄嫂二人齊心說理,恩師說不定還不會被恢複官職呢?恩師受陷害,全是出於他蔡京和他童貫之手。”
李清照聽聞之後,內心有些壓抑,這是自己家的不好的過去,自己也不願意再提及,此時卻聽陸兄弟如此說來,不禁有些反感,卻還是忍住了,忙微笑道:“這事情不是解決了嗎?解決之事,便休要再提。”
陸德夫自己心中憤怒,此時已經全然隻看自己了,並未對嫂子的麵部表情多加注視,而是接著說道:“好,這一次的事情便不提了,畢竟我們還是贏了,而且趙兄弟和嫂子喜結連理。”
說罷此話,陸德夫抬頭去看嫂子,露出會心微笑來。
李清照看著此時陸兄弟微笑的樣子,與方才那種悲憤樣子完全不同,因此也是自然歡喜了起來,又聽聞陸兄說自己和相公的事情,她又是歡喜不已。
陸德夫微笑之後,臉色又是凝重起來,慢慢又是低下頭來,說道:“可是德夫還是不能容忍,蔡京出城沒多長時間便又回去了,而童貫呢,他壓根兒就沒有出京。皇上說是要貶他而二人的,為何就沒有貶走?”
話到此處,陸德夫神情激動,真有些怒發衝冠的樣子,雙眼瞪大了看向嫂子,最後一句話聲音極大,隻怕幾裏之外的人都能聽到了,好似在質問嫂子這個問題,又好似要引得嫂子和自己一同憤怒。
李清照不知如何,隻覺得陸兄弟這一下子的憤怒又是突然,令得自己十分驚訝,看著陸兄弟瞪大的眼珠子,李清照都有些害怕了。
李母見狀,忙說道:“德夫切莫著急,有話好好說。”
陸德夫內心憋屈的話已說出,自然又覺得自己的話十分有道理,又聽伯母對自己好言好語,還就以為自己的話十分有理,隻是伯母與嫂子二人不知如何回答自己才是。
她二人不知如何回答,自己便正是覺得自己的話十分有道理。
陸德夫接著問伯母道:“請問伯母,德夫說的話有沒有錯?”
李母雖然不說他這話對,卻是被他這個語氣和眼神給嚇到了,因此呆呆看他,卻不說話。
陸德夫見伯母隻看自己而不開口,心裏想著伯母定然以為我說的話對,因此更加有了自信,眼神之中,又帶有一絲正義的神色。
李清照停了停,待陸兄弟將話說罷,這才又說道:“德夫兄弟真的是這麽想的嗎?”
陸德夫點頭道:“德夫以為,既然要公平,那便應該一律平等,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他一個太監呢?童貫竟然依仗自己在皇上身邊的條件,肆意妄為,誰人能容?”
說到此處,他一伸手,就要拍桌子,卻還是顧忌著身份,知道自己是在人家家中,不好再發火了。
不論怎麽樣,自己能把自己的心裏話說出來,陸德夫已經覺得十分痛快了,將拳頭一握,又對嫂子道:“嫂子你說,他童貫應該是怎樣?”
李清照聽著德夫兄弟的話,心裏又覺得好笑又覺得德夫兄弟可憐,怎麽他自己一個人在心裏憋屈成這個樣子?
陸德夫又說道:“嫂子,德夫定然知道,你明白我的心思對嗎?”
李清照無奈,隻好點頭笑道:“是,清照明白。”
陸德夫終於露出一個笑容來,道:“還是嫂子真誠待我,德夫憤怒,憤怒這個世界為何不公,憤怒他童貫為何就能叱吒天下。”
李清照無奈道:“不論怎樣,我和相公都已成婚,我們父母也都回歸往常,這便已經足夠了,清照不再奢求去怎麽樣了。”
陸德夫點頭說道:“好,嫂子以為這事情過去了,那德夫卻不以為。”
李清照笑了笑,很是尷尬。陸德夫看看嫂子,又說道:“那一次要說罷了也就罷了,可是後麵還有事情,這便不能讓德夫容忍了。”
李母心知他要說的就是這次了,不過也是好笑,這是自己家的事情,德夫怎樣也都是個外人,自己都沒說什麽,他怎麽就抱怨上了?
果然,陸德夫接著又道:“後來蔡京回到朝廷,他還不消停,勾結了章惇要將我們守舊一派都給貶出京城,這還不算,他還要將恩師他們的名字給刻在什麽一塊破爛石頭上,這真是過份至極,無恥至極,也太欺負人了。”
李母聞言,臉色登時大變,忙向下按手,示意陸德夫不要再說了。
陸德夫見狀,以為自己說的十分正確,因此更加大聲了起來,直言道:“為什麽……”
一麵說著,陸德夫一麵仰麵,都要站立起來了。
李清照忙將他拉扯住,向下一拽,又拽回到座位上去,忙說道:“德夫兄弟切莫再說了。”
陸德夫坐下來,心猛然直跳,還在方才激情澎湃之中,仍未得平靜下來。
李清照忙與他道:“德夫兄弟你不能這麽想事情。”
陸德夫道:“那該怎麽去想?事實如此,這事情不公平,德夫心中難受,不吐不快。”
李清照卻是沒有了辦法,心裏想道:“他倒也是一個直爽的漢子。”
陸德夫隨即又說道:“我本以為,自己通過讀書考取功名,便可衣錦還鄉,為民造福,卻不想努力來到太學之中,卻見了朝廷中的這些事情,蔡京童貫,都是小人,他們這樣,如何讓朝廷清明?”
說著話,陸德夫又揮拳,這次卻是重重地在桌子上捶了一下。
李清照和李母二人見此情況,都有些害怕了,不過還是平複情緒。李母心裏想道:“看來這種想法早已在德夫心中醞釀已久了,若不然他怎麽會突然如此暴躁呢?”
陸德夫也不管她二人怎麽樣了,隻覺得內心的事情不說出來憋屈得慌,因此又道:“我們一路上回來,嫂子你可知道,恩師和伯母他二人又是如何想你的嗎?伯母隻因自己家庭衰敗,與趙家無法再相提並論,因此害怕她去看了你就墮了你在趙家的身份,含淚忍痛,這才沒有去看你。”
李清照聞言,轉頭看向母親,一股熱淚又流了出來。
陸德夫接著說道:“這也罷了,如今連嫂子你也被貶了回來。他蔡京童貫,是要斬草除根呐!逼得嫂子在路上生產,雖然蔡家小姐救了你……”
話到此處,陸德夫又不願意說蔡小姐了,而是跳過她又接著說道:“嫂子在路上也吃盡了苦頭,現在能得保全身子回來,就已經是大喜了。嫂子,你都不覺得悲哀嗎?”
李清照點點頭,卻不知應該說什麽。
陸德夫又接著說道:“回個老家,若能安全回來,都要慶賀,那這日子還過成什麽樣子了?”
李母道:“話並非這麽說的,德夫啊……”
陸德夫說到心頭酸處,突然又是心情灰暗,也不管伯母如何說話,隻顧自己說道:“早知世事如此殘酷,德夫還去混什麽?說不得哪一天就被誰人給害了。如此世道,不去也罷,不如學習五柳先生,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得好。”
李清照無奈,心裏想道:“德夫兄弟竟然如此消極,清照之前竟然沒有察覺,隻覺得她是一時生氣而已,卻不知他成了這個樣子。”
陸德夫突然又是一聲歎息,道:“並非德夫憤世嫉俗,實在是事實如此,德夫豈能不說?有事不說我憋屈得慌,今日德夫就說了,或許隔牆有耳,那就讓那個人去朝廷告我吧,德夫本來也沒有官位,大不了這個太學不上了,我回鄉種田去。”
李母忙與他說道:“怎麽就隔牆有耳了?這裏除了你我還有清照三人,更別無他人,德夫你放心,你別那麽想。”
一麵說著,李母一麵眨著眼睛,伸手去抹眼淚,心裏歎息道:“德夫小小年紀竟然知道這麽多事情,他內心得裝著多少事情啊?一個小小的孩子居然有如此想法,實在是可憐。他正值意氣風發之際,應該學習李太白的豪言壯語,而不應該學習那個五柳先生。”
心裏念叨著,李母又是歎息一聲。
陸德夫聽聞,又轉頭看向伯母,問道:“伯母也覺得世道不公而歎息是不是?”
李母聽聞,又覺得有些好笑了,德夫此言,又叫自己如何回答?”
想了一想,李母點頭道:“德夫你說的話很對。”
陸德夫憤怒的眼神之中又露出一絲欣慰,道:“德夫以為,除了我這世界上再無人這麽想了,原來還有伯母。”
李母又是麵色難看,心裏卻又不知應該如何來說了。
陸德夫道:“這個世界究竟如何,還請伯母示下。德夫好生煩惱,心裏好想去與同窗們共談天下事,卻又對現在的事情悲憤交加,因此矛盾,真不知道世間是清明還是汙濁。”
李母心裏想道:“德夫內心剛正,這個想法卻是要不得的,老身需要去與他好好談談。”
因此李母想了想,又問道:“德夫,你真的要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