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9
托賀原的福,蘇答又起遲了。他也沒吃東西,喝了杯咖啡,從起來後就一直看文件,正好和她一塊,早午兩餐一起吃。
今晚勃蘭郵輪抵達北城,在東港口岸附近有幾個時的短途巡遊,賀原的意思是讓她一起去,“我讓人準備衣服。”
蘇答聞言,不吱聲,端起杯喝了口牛奶,沒有回答他。
賀原:“怎麽?”
她用刀叉切分盤中物,狀似不在意:“我就不去了吧,你不是還能找別人陪你去……”
尾音拖得略顯微妙。
別人?賀原動作隨看向她的眼神稍停,她是女朋友兼女伴,他身邊哪來的別人?
蘇答話裏有話,賀原覺出那股微妙意味,蹙眉想了想,近來唯一能想到的,便隻有迎君宴那,席上的那個女人。
那蘇答倒是有在店內大廳撞見他們。
賀原也不知自己為何解釋,她低眉斂目別別扭扭不看他的模樣,讓他心裏有點不舒服。沉了沉嗓,他開口:“迎君宴那,那個女人不是我帶去的。她跟別人一起,我不認識。”
心思被他直接點破,蘇答愣了下。
她確實介意林新柔。那那一眼,她一想到,就覺得有道灼熱的氣滾過胸口。
賀原的並不十分懇切,語氣一如既往平淡,她想起那林新柔坐在他身邊笑盈盈和人喝酒的樣子,心裏不大痛快,但也信他。
他不是,那就必定不是。
心裏揉皺的地方,終於被展平了些,蘇答輕抒一口氣,沒再追問下去。
芥蒂消了,她又有些赧,郵輪的事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
賀原睨她一眼,給台階下,還是那句話:“我讓人給你準備衣服。”
蘇答低低嗯了聲,算是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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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燈初上,勃蘭郵輪停靠在渡口,巍然宛若海上堡壘。夜風嘯嘯,墨藍的浪潮拍打著船身,一眼望去,船上燈火通明,霓虹璀璨。
這趟巡遊從東港啟程,在海上繞幾個時後,開回起點,今夜北城不少人上船玩樂。
賀原受客人邀請來談正事,邀他的那位在船上開了房間,要隨船巡遊一段日子。特意給賀原留了時間,讓他上船後可以稍作休整。
他懶得落腳,帶著蘇答從一等艙上去,四處閑逛。
逛了一會,郵輪起航,船上的賭場開放。
賀原見她感興趣,問:“帶你去看看?”
蘇答點頭。
進了賭場,賀原讓侍應送來籌碼,蘇答第一次來這種場合,看什麽都新奇,他對這種環境早已見怪不怪,耐心十足地作陪。
大桌前聚了一些人,蘇答看著好奇,悄悄問他:“這個怎麽玩?直接投注號碼?”
賀原頷首,“想玩?”
她眼含期待,拿不定主意。
暗暗一笑,賀原微抬下巴,“下注。”
人都不常上牌桌的新手運氣好,到蘇答這,這話卻突然失靈。
她下了三次注,連邊都沒挨到。
什麽單雙,大,前期後期,三邊四邊,複雜得很,她畫畫可以從線條研究到結構,一點點色差都區分得明明白白,可在賭桌邊,實實在在地腦袋大了。
賀原看在眼裏,又一輪開始前,拿過她手中的籌碼,選了六個數字,替她下注。
蘇答詫異地看向他,他一派氣定神閑。
很快,結果出來,中了。
蘇答一臉驚訝。
賀原又下了兩注,一注六個數,一注四個數。
兩次加起來,不賠反賺。
賀原見她那張巴掌大的臉上浮起不解,微愣中隱約帶點崇拜,眉頭輕挑,“想知道為什麽?”
她頓頓點頭。
他忍著唇邊笑意,示意她附耳過來,蘇答貼進他胸膛。
賀原傾身,低低道:“——晚上表現得好,我就告訴你。”
她一愣,臉唰地紅了。
換到下一桌,桌上是另一種玩法。
一人五張牌,一張張揭,越到後麵越刺激心跳。
蘇答倚在賀原身邊,原是靠著他的胳膊,幾局下來,不知不覺倚進他懷裏,她心思都跟著牌走,自己也沒察覺。
賀原單手玩牌,另一手漸漸摟上她的腰。
每翻開一張,有人下注,他便逗趣一般問蘇答:“跟不跟?”
蘇答回答得不是很確定:“跟……吧?”
“好。”他想也不想,“跟。”
桌上陸續有人放棄,到最後,隻剩賀原和另外一位。
直至決勝負,底牌揭曉。
賀原抓了一把全桌最大的同花順。
蘇答這個看得懂,心下一喜,不由輕呼一聲,反應過來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她抬眸興奮地朝賀原看,賀原噙笑垂眼,也看過來。
她一愣,這時才恍然發覺,他們離得這麽近。再往前稍許,湊近些,她就能親到他的下巴。
無言對視,短短兩秒,賀原眼裏閃過暗光,大掌在她腰際暗暗用力。
徐霖忽地快步過來,蘇答趕緊坐直。賀原的手沒挪開,徐霖湊近低聲告知,約他的客人已經下來了。
賀原收斂神色,輕輕拍了拍她,“你自己去玩,晚點我來找你。”
蘇答道好。
他去忙正事,蘇答獨自拿著籌碼,到處閑逛。
先前他們在的那一處人比較少,過了幾扇門,人漸漸多起來。
蘇答一瞥門邊標識,見走到了三等艙區域。
在哪都是玩,熱鬧點也好。
她沒在意,行經一排老虎機,興衝衝想試試,手上沒有零錢,隻好去換。
剛找到兌換的地方,碰見熟人,還不止一個。
“蘇答?”蔓蔓見了她很是欣喜。
蘇答早就退了那個塑料閨蜜群,主要是單惜玉幾人實在煩得緊。但除了她們,其他人,比如現在叫她的這幾個,和她相處得還是不錯。
蘇答笑了笑,溫聲和她們打招呼。
幾個朋友和她聊了幾句,讓她一起過去玩,“你一個人?我們都在那邊,過來坐吧?”
“不了吧……”
“走嘛,好久不見了,我們坐下喝兩杯!”
推拒不過,蘇答想想,反正自己一個人也是亂逛,便猶豫著點頭,“那好吧。”
這邊和先前賀原帶她玩的那處不一樣,算是大廳,同樣的玩法也有,但更多的是認識的人聚一塊,一桌一桌。
蘇答和她們到坐的地方,才發現人不少。不僅單惜玉和她那幫閨蜜在,連方思喆也在。
老爺子之前給她挑選的聯姻對象,就是方家這位兒子。
兩家商定婚事的消息,在這個圈子裏私下已經傳開了,結果蘇答跑去申城,一躲一個月,回來就跟賀原搞在一起。
無異於在方家和方思喆臉上扇了一耳光。
這一照麵,方思喆哪有好臉色,表情當場就變了。
叫蘇答來的蔓蔓也愣了,尷尬地低聲對她道:“他剛才不在的……”
才走開一會,估計是誰把他叫過來敘舊。
還真是巧。
蘇答扯了下唇,表示沒事。
蔓蔓拉著蘇答坐下,其他人許久不見她,略意外地打招呼寒暄。
方思喆眼神陰冷,毒牙般恨不能一口咬死她。蘇答當沒看到,那邊單惜玉悠悠開口:“難得啊,蘇答也會紆尊降貴和我們這些人坐在一起。”
蔓蔓皺眉,沒來得及話,方思喆冷哼:“誰不是。蘇大美人好一陣子沒見,在忙什麽?聽傍上了大人物,怎麽不帶出來見見。”
霎時尷尬起來,其他人連忙打圓場:“好了好了,難得聚一次,都少兩句……來來來,大家玩兩把?”
方思喆隻盯著蘇答,“蘇姐有沒興趣玩兩把?”
蘇答淡定反問:“玩什麽?”
“你想玩什麽都行。梭|哈?”
蘇答賭技不精——何止不精,今才摸到邊。換做平時她肯定推了,當下卻一口應承:“行。”
方思喆哼笑一聲,幾個有興趣的加入一起玩,牌局開始,其他人在旁觀戰。
蘇答不想輸了氣勢,架不住牌技實在不怎麽樣。在賀原身邊看的時候,隻覺得順利無比,把把碾壓其他人,到自己這……一塌糊塗。
暗暗咳了聲,她麵上還是一本正經地繃著。
一局接一句,一路輸下來,籌碼幾乎快輸沒。
蘇答輸牌不輸氣勢,手握一把爛牌,鎮定自若地放棄,將牌蓋上,仿佛她才是最大贏家。
方思喆又贏一局,掃向蘇答麵前所剩無幾的籌碼,“蘇姐這是快輸完了?”
蔓蔓怕他生事,忙道:“輸完就輸完,輸沒了那就不玩了嘛。”
單惜玉睨她一眼,看向蘇答,“以前沒見你有這麽財大氣粗,如今連帶著別人都替你視金錢如糞土,今非昔比呀。我記著你可是連件最新款都要過了一季才穿,新的包出來,大家已經人手一個,也遲遲不見你背上。”
她意味深長,眼帶諷刺地看著蘇答麵前的籌碼,“現在還真是不一樣,連賭桌都敢上。”
“畢竟身份不同。蘇姐跟了賀家的人,自然今時不同往日。”方思喆冷笑,那股怨氣,深深刻在心上,短時間內怕是消不了。
他們一唱一和,蘇答聽得皺起眉頭。
奢侈品什麽的,她一向沒有太大執念,遇見喜歡的,覺得價位合適才會買。
讀大學那幾年她一心撲在專業上,更是沒關注這些。每學期回來北城,那時候還會參加這個圈子的聚會,單惜玉她們便有意無意笑她,她身上各種單品都是過了季的。
至於方思喆,他覺得被她折了麵子,可他自己什麽行徑?拈花惹草,女朋友換的比衣服還勤,吊兒郎當,十足一個紈絝。
他們之間本就是陌生人,她有什麽理由為他的麵子搭上自己一輩子?
蘇答臉色一肅,正要話,單惜玉又陰陽怪氣開腔:“先前跟了賀家的人是不假,可現在怕是未必。前陣子我們吃飯還碰見賀九,人家身邊帶著別的女人,當時蘇答就在同一家店呢,連邊都沒挨上。”
她幾個閨蜜立刻幫腔。
蘇答挑眉:“你還好意思提那的事?”
單惜玉被趕出去,人家差點就叫保安,這筆賬,她全算在了蘇答頭上。
心裏憋著一口氣:“你都好意思坐在這,我有什麽不敢?你搭上賀九又被甩掉,現在坐在這,是又攀上了哪個富商?”
蘇答沉沉警告:“單惜玉,你再滿口胡言,信不信我把你摁進外麵遊泳池裏?”
這裏靠近廳門,門外過去不遠的甲板上就是泳池。
單惜玉臉色一變,方思喆笑著打斷:“何必火氣這麽大。既然蘇姐不是富商,那就不是。”他挑眉,“隻是蘇姐輸了這麽多,我看也不容易。這樣吧,咱們來一把,我輸了,我的籌碼全歸你。你輸了,付不起也沒關係。”
他停了停,“……就把身上那件裙子脫了吧。”
蘇答眼神轉冷。
方思喆還很“貼心”地道:“人太多不好意思?那沒事,到我房裏來脫也行。”
蔓蔓聽得忍不住:“方思喆你別太過分了!你——”
劍拔弩張間,大廳裏忽然響起一陣音樂聲。
桌邊眾人不由側目。
廳門外,甲板上抬上一架鋼琴。
勃蘭號請了一位著名鋼琴師,上船時便宣傳過,今晚會有表演。
大廳裏陸續來了許多人,不少都是其它兩個艙過來的。
這個插曲教氣氛緩和些許,其他人回過神來,忙打和稀泥:“大師現場演奏,機會難得,別玩了別玩了……”
正著,幾個人從另一側走來。
為首的兩位,年輕那個要比另一個高許多。一米八六的個頭,身材精碩,西裝筆挺,襟口和肩線一絲不苟。那雙幽深的黑眸沉如寒潭,他遷就另一位年長者的身高,微微低頭,邊走邊聲交談著。
蘇答瞥見來人,頓時一愣。
賀原也瞧見了她。身旁的客戶正和他話,他睇她一眼,若無其事收回目光。
他們在廳門旁邊那桌坐下。
蘇答是有些尷尬的,這麽會時間就輸得差不多。雖然知道這點錢對賀原來,九千頭牛裏拔一根毛都算不上,他根本不會在意。
但她實在衰得沒臉見他。
蘇答閃躲的神情落在單惜玉眼裏,就成了她心虛的佐證。
再加上賀原看見她,半點反應都沒有,單惜玉認定蘇答必然是被玩膩甩了,立時一笑:“見著舊情人,你怎麽不過去問候問候?”
蘇答淡淡看著她,道:“誰跟你是舊情人?”
“不是舊情人,那是什麽?男朋友?”單惜玉笑出聲,“好啊,既然是你男朋友,你不是沒籌碼了麽,去找他要啊?”
蘇答沒話,賀原在談正事,她不是很想打攪他。
單惜玉越發覺得她慫了,“怎麽不去,不敢?你要是他女朋友……”
“如何?”
單惜玉見她還敢嗆聲,瞪她一眼,冷笑:“你去啊,過去跟他話,他要是沒趕你走,我今就跳進外麵的泳池裏!”
蘇答沉默稍許,單惜玉正要笑話,蘇答眼皮一抬,淡淡掃她,真的起身朝那邊走去。
桌邊眾人愣住。
蘇答不想打攪賀原,但單惜玉都這麽了,她還真的挺想看人跳泳池,尤其是她討厭的人。
賀原那邊正聊著,蘇答走到桌邊,見她過來,他頓了下,還沒問怎麽了,蘇答抬手揪了揪他的袖子,臉上閃過尷尬。
“我沒籌碼了……”
賀原一愣,旋即,朝徐霖伸手。徐霖掏出一枚通體紅色的印章,賀原拿給她。
蘇答接在手裏。
他像是猜到她所想,“用這個蓋章,不限額,兌多少籌碼都行。”
“那我要是輸了?”
“隨便輸。”他似覺有些好笑,“這麽點我還是輸得起的。”
蘇答笑了下。
看他半晌,她猶豫著道:“我有事跟你。”
賀原挑眉,“嗯?”
她湊過去,賀原以為她要跟自己什麽,不想,她俯身快湊到耳邊時,卻突然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賀原被她親得愣住。
蘇答抿唇笑,捏著紅色印章,拎著裙擺走開。
旁邊那位客戶看在眼裏,調侃:“賀總好福氣。”
賀原緩過神,目光從她的背影收回,衝那位客戶淺淺一笑。
蘇答回到桌邊,許是因為賀原“隨便輸”,心裏有了底氣,眉眼俱都鬆快起來。
單惜玉等人,包括桌邊一眾,全都啞然呆住,怔怔失了言語。
蘇答一言不發,慢條斯理地將原本剩下的籌碼疊好,那枚紅色的印章放在麵前,紅得鮮豔突兀。
微微彎唇,她看向怔然失語的單惜玉,“還不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