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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舅甥

  如今再聽聞褚雲深的近況,我心中已平靜很多,再不是從前那般為他喜為他憂了。他的真實身份為何,與連瀛的君臣關係如何,如今身體又如何,皆已不再也不能是我所關注的事情了。雖說緣分已逝,交情長存,可這“交情”二字,也是要有度的。


  想是我自始自終都對褚雲深的事表現得極為淡然,師傅便也不再多說什麽,而是轉了話題又與我聊起了蕭欒與蕭逢譽。畢竟他與蕭欒君臣多年,還是蕭逢譽的老師,對這祖孫二人不可謂不了解。


  我聽師傅說了一些關於蕭欒的事,心中也對日後如何應對這位九熙君主更有了些心得與把握。無論是以孫媳的身份與之相處,還是以異國臣子的身份與之應對。


  我原是想著同師傅見一麵,將心結解開,豈知與師傅一晤之後,我心中卻平添了幾分沉重。想是因為聽聞了褚雲深嘔血之事所致。其實無需多問,我也知他如今必是為奉清國祚而心力交瘁的。


  所幸如今盛謹已點頭應允前去奉清,想來以他的資質,假以培養,日後定能為連瀛分憂解難。到時褚雲深大約便能卸下擔子了。如此一想,我倒也為自己能盡早走出清安那個壓抑的氛圍而感到慶幸。蕭逢譽,定能護我周全吧!


  自留香棋社出來,我便徑直回了未央宮,原先計劃著還要去街上看看,如今已全無了興致。待回了玉傾殿不久,恰好碰見平喬來尋,我才知道原來送盛謹回奉清之事也置辦妥當,如今隻需再知會蕭欒一聲,便可隨時啟程。


  因了這個消息,我方才與師傅見麵時的那一點陰鬱難受也消失無蹤,立刻便前往南尚殿,想要將此事告知盛謹。豈知我到了南尚殿門前,卻瞧見蕭逢譽正從殿內出來。他原是有些麵色不豫,然看見我,卻還是停下步子,對我笑道:“回來了?與老師見麵如何?可還順遂?”


  我點點頭,笑道:“你怎會來此?”言罷又朝南尚殿裏看了看,道:“你不怕盛謹他與你再起爭執?”


  蕭逢譽聞言笑笑,道:“舅甥之間豈有隔夜仇,更何況謹兒也是明白事理之人。”


  他雖口中這樣說,然麵上卻十分勉強,我不禁露出些關懷神色,問道:“我瞧你麵色不好,可是讓我猜中了?盛謹他衝撞你了?”


  蕭逢譽搖了搖頭,安慰我道:“言兒,你莫要多慮了,我很好,謹兒也很好。你來尋他是要說啟程之事嗎?”不待我答話,他卻又已笑道:“我方才已同他提過了,不過你若是有什麽需要特意交代的,不妨再進去同他說說吧!”


  他的笑意越來越勉強,好似身子不適一般,對我道:“王祖父交予我的一些奏折尚未批閱,我先回龍吟宮了。你若有事,可來宮裏尋我。”


  我見他這模樣,心中更加篤定他是與盛謹起了爭執,便道:“政事要緊,你快去吧。待我同盛謹交代完,我去你宮裏尋你。”


  蕭逢譽這才微微頷首,轉身離開了。


  我眼見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野當中,這才邁步入了南尚殿內,我原是存了些質問之意,想要問問盛謹方才同蕭逢譽究竟說了些什麽,能教他臉色那樣難看。然到了殿中,我卻發現盛謹亦是蹙著眉,不知在想些什麽事。


  “咳咳……”我清清嗓子,張口欲喚盛謹,卻不知眼下應如何稱呼他。


  好在他聽聞我的聲音,已立時反應過來,站起身對我道:“你來了?”又道:“小舅舅剛從這裏出去。”


  “我瞧見了,”我答道。聽聞他已開口喚蕭逢譽“小舅舅”,我心下稍微寬慰些,想來盛謹終究不能舍卻這二十年的舅甥情分。


  更何況蕭逢譽與他,名為舅甥,實同手足。


  我看著盛謹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道:“我已聽子言和平喬提及了,你離開風都的事情業已辦妥,隨時可以啟程。未免夜長夢多,我明日便去稟告君上,你且收拾行裝吧,若無意外,你後日大約便能離開這裏了。”


  想是因為蕭逢譽提前告知的緣故,盛謹聞言並未表露出欣喜或是意外之意,反倒仍舊若有所思地瞧著我,半晌問道:“你當真要留在風都?不走了?”


  我點點頭,“嗯”了一聲,算是答話。


  盛謹好似仍舊不可置信,繼續問道:“你當真能舍下奉清?舍下連瀛?舍下褚雲深?”


  他這話問得太過犀利,尤其是最後那一個名字。我想起今晨師傅所提及的褚雲深自廢右手的緣由,以及他在朝堂之上急怒攻心以致嘔血之事,忽然有些煩躁與忐忑,語氣也變得不大好,遂答道:“你逾矩了,這些不是你應過問的事情。”


  盛謹聞言,倒是冷笑一聲,嘲諷我道:“你倒是將自己看做是我的長輩了。言問津,你不過也隻比我大四歲而已……”


  “然我所經曆之事卻是你的百倍,”我打斷他的話,欲以身說教,“你不過是聽聞自己身世有異,便這般難以接受,你可知我這些年又經曆過什麽?我的身世,才更是離奇……”


  話到此處,我卻有些後悔了。我對他提那麽多做什麽?盛謹知道我的身世又有什麽用呢?於是我又轉了話題,緩緩引道:“你已經二十歲了,不能再這樣意氣用事。如今明亭公主既已接受了你的父親,你更應該接受才是。畢竟血濃於水,再者你難道想看著明亭公主下半生孤苦無依?”


  盛謹聞言卻是眸色黯然,明滅半晌才道:“可是父侯一脈,卻要絕嗣了……”


  想來盛江對他當真是極好的,否則事到如今,他怎還會記掛著安樂侯一脈的香火傳承?


  我想起平喬今日對我所說之事,有些難以啟齒地道:“你可知為何安樂侯這些年來隻你一個孩兒?我今日方知,他原是患有不育之症的……”


  話到此處,我又想起了平喬對我說的那些安排,心中不禁對蕭逢譽的體貼更感幾分窩心,於是續道:“此事你倒要多謝子言,他考慮得很細致。為了能讓你卸下重擔,安然離開,他已請了君上旨意,從盛家過繼了一脈旁支承襲安樂侯的香火……過些日子君上會昭告天下你已病歿風都,那脈旁支便會承了你的侯位,為盛家傳遞香火。”


  聽聞此言,盛謹沉默半晌,方低低道:“不得不說,我這個小舅舅,的確心思縝密。我要多謝你,若非因為你,他未必肯這般用心置辦這件事……”


  他抬起那雙頗為熟悉的鳳眸,定定地看著我,欲言又止道:“言問津……我……”


  我正靜待他的話音,豈知此時他又忽然歎了口氣,道:“算了……我不該……此事我知道了,何時啟程,我等你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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