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挽瀾(二)
我依舊感慨地看著蒼園庭院中的石案,幽幽對褚雲深道:“我此來是想告訴你,無論你做出何種決定,煩請多顧慮些奉清與九熙的關係。倘若你的決定對兩國邦交有害無益,那便請你三思慎行。”
我收回悠遠目光,轉首看向褚雲深,繼續歎道:“畢竟眼下九州好不容易才太平下來,奉清易幟亦有你我的一番心血在其中。我同你一樣,如今惟願九州安寧,三國無爭。”
話到此處,我的來意他已然知曉。我自問同褚雲深之間已再無多說玩笑話的必要,便舉步往門外走去,邊走邊側身對他道別:“問津言盡於此,告辭。”
我逗留的時間雖不長,但我想褚雲深定然已明白了我的意圖。此刻連瀛正是光火之時,倘若他再去九熙做了官,教連瀛失了肱骨之臣,此於兩國關係必是火上澆油。屆時隻怕連瀛衝動之下當真會做出什麽有損九熙和奉清邦交之事,再教兩國起了紛爭。
若當真到了那一天,我同褚雲深從前所有的辛苦計較,則都將前功盡棄。
……
我自顧自出了蒼園,正是神思飄忽之時,卻意外發現青雨正挎著個籃子,在不遠處的一個街口發怔。我斟酌片刻,終是舉步向她走去。然她卻不知在想些什麽,直至我走到她跟前,她仍是在兀自出神。
“青雨姑娘,”我淡淡喚她,“既買完了物什,怎得不進去?莫教褚大人等急了。”
青雨這才回過神來,朝我笑笑道:“多謝言小姐提醒。青雨這便回去了。”
言罷她便抬腳欲走。然我卻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擋在她麵前,審視她半晌,笑道:“青雨姑娘,褚大人風華無雙,是這天下女子心中所傾慕的對象。你既同他有這一段緣分,還請好好珍惜,切莫傷了他的心。”
我緩緩探出了半個身子,附在她耳旁,輕輕告誡道:“禍從口出,言多必失,青雨姑娘還是小心為好。”
青雨聞言終於變了神色,立刻斂去方才看向我的笑靨,垂眸回道:“言小姐果然秀外慧中,青雨早知瞞不過您。不過還請小姐放心,青雨是真心實意地想相伴在他身邊,萬萬不會做出對不起他的事來。”
她朝我俯身行了一禮,才又繼續麵無表情道:“多謝言小姐提醒,青雨怕他著急,還是先回去了。”言罷她便匆匆而去。
……
自與青雨別後,我見天色尚早,便決定在街上隨意走走,順帶捋一捋昨日在議事殿中所得知之事。
依連瀛昨日的態度看來,對於九熙的步步相逼,他是當真忍無可忍了。我亦能理解,畢竟他身體裏流著的是連氏之血,自是要以家國為重。於他而言,奉清易幟可以,然奉清同化則萬萬不能。
不知為何,我心中隱隱生出一種感覺,九熙今次所為,並非蕭逢譽之意,而是蕭欒的心思。我認為自己應當做些什麽來保住兩國的盟約,以避免這一場未知的浩劫。再如何說來,九州好不容易才有了如今這般的安穩局麵,我亦曾為之耗費心血。
這般邊走邊想,我竟不知不覺已走至了大銀錢莊在清安城內的分號。我立在錢莊門前半晌,忽然神思一動,連忙從腰間取出那枚小令,舉步入了錢莊之內。掌櫃的見我手中所持之物,也並未刁難,十分沉穩地將我請到了一處四下無人的書房之內,對我問道:“姑娘可有要事?”
我並未答他這句話,隻開口問道:“平喬如今何在?”
那掌櫃見我識得平喬,便也知趣地不再多問,隻轉身出了門去。須臾,但見平喬快步入內,輕輕關上房門對我道:“言小姐有何要事,如此匆忙尋來?”
我避重就輕地將昨夜在祈連宮議事殿中所知所聞盡數告知於他,尤其言及如今連瀛正因九熙此舉而大為光火,若是九熙再不對奉清有所安撫,恐怕連瀛真會做出一些有損兩國邦交的事情來。
平喬聞言果然頗為憂慮,道:“平喬一個侍衛,從前並不曾接觸過國政,可今日言小姐所言,平喬聽來亦是心驚不已。倘若連國主當真因此而毀了易幟之約,這可如何是好?”
這亦是我如今最為擔心之處。若要平息連瀛一腔怒火,最好的法子便是教九熙就此收手,並出麵安撫。可若是教九熙收手安撫,這又談何容易?恐怕連蕭逢譽都未必能勸得動他祖父蕭欒,遑論是我。
我越想越覺此事頗為棘手,若有一個處理不當,隻怕兩國戰事在即。而若當真走到那一步,落於下風的必是奉清無疑。
我正兀自為難,但聽平喬已悠悠歎道:“若是王孫殿下在此便好了,他定然知曉如何處置此事……”
言罷他又好似知曉自己是妄言一般,忽然自嘲地笑了笑,繼續慨歎道:“即便是盛謹世子在,也是好的。他最能揣摩君上的心意了。”
未等我再開口,平喬卻又忽然苦笑著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罷了,隻怕世子他如今也沒有這個心思顧及此事。不日前安樂侯殿下突然暴斃,明亭公主同世子殿下如今正沉浸於哀痛之中,尤其是世子殿下,還要著手承襲侯位……如今諸事繁瑣,他又如何有心思再去揣摩君上之意?”
原來安樂侯盛江薨逝了。如此說來,眼下倒當真不好去叨擾盛謹了。在我印象之中,盛謹一直是一副沒心沒肺的無憂模樣,也不知他如今經曆喪父之痛,會變得如何?我腦中浮現出他那雙似笑非笑的單鳳眼,心裏實在想不出他哀痛時會是一副什麽模樣。
想著想著,盛謹那一張麵龐,在我腦海中卻毫無預兆地同連瀛的麵容重疊了起來。是了,他二人都有一雙狹長的鳳眼,甚是魅惑。然而隻這一瞬間,我卻又忽然想起,昨日在太平閣內,連瀛亦曾對我提及,同他育有一子的那位九熙女子,近日才喪了夫君!
而方才平喬也曾說起,安樂侯盛江不日前剛剛暴斃。我仔細回想在九熙風都時,同安樂侯的那匆匆一麵。當時我已覺得盛謹同他長得並不相像,反倒是同連瀛更為相似……
理智告訴我,此刻已不應再繼續揣測下去。然而不知為何,我心底裏那些負麵的情緒卻漸漸溢滿了我的心,教我不得不去猜度、去推測、去證實那個不可思議的瘋狂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