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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挽瀾(一)

  我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心中知曉此刻定不能為了青雨的事而去冒然質問連瀛。畢竟如今我二人皆在氣頭之上,若是一句話說不攏,這一段兄妹情義,便真的要到盡頭了!


  思及此處,我隻得強忍著全身的顫抖,壓抑著自己欲脫口喝問的衝動,看著連瀛,緩緩道:“大哥,政事我是不太懂的。這會我也有些累了,若是無事,我便先走了。”


  想是我的態度轉變得太過迅速,連瀛對我的反應有些意外,他審視了我片刻,才站起身,看著我誠摯道:“問津,大哥如今唯有你了。”


  他欲執起我一隻手,卻被我輕巧躲過。他的手尚停留在半空之中,好似入了定一般,半晌方收了回去,苦笑道:“是大哥太強人所難了,沒有顧忌你的感受。想來如今你並不願意再插手繼黎的事。”


  我聞言仍未做聲。他卻又自顧自地道:“從前我曾說過,並不欲你幹涉三國紛爭,隻願你平安度日。可這幾年過去了,我卻還是將你拉入了這亂世之中,害你抽不得身去。問津,是大哥食言了。”


  連瀛這話說得真誠,聽著也不似虛情假意。我聞言終是輕歎一口氣,軟下心來原諒了他的所作所為,低低道:“大哥,於此事上,我從未怪過你。路是我自己選的,再者你身為一國之君,肩上有太多的無可奈何。”


  我沉吟片刻,終是又婉轉提道:“隻是……大哥你若將我當成義妹,日後凡事還請對我坦誠以待。畢竟義結金蘭那日,你我二人的一番誓詞皆不是妄言……”


  我言盡於此,並未點破方才我心中所疑慮的那樁事。


  連瀛聞言似是大為動容。他沉默片刻,方低低道:“問津,即便大哥從前騙過你,傷害過你,那也不是我的本意。結拜那日的誓言,大哥一直銘記於心。大哥私心裏,做任何事都是為你好的。這一點,請你一定要相信。”


  不知出於何種心情,我還是點了點頭,勉強笑道:“大哥,我信你。”


  連瀛亦笑了笑,道:“此後奉清與九熙之間,無論生出什麽事端,你都不要再牽扯進來了。你隻管顧好你自己,便是遂了大哥的心願了。”


  言罷他又忽然換上了一副冷冽神色,狠狠道:“這一次九熙當真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


  從議事殿出來,我心中便沉落落的。說不清究竟是為了連瀛的欺瞞,還是為了褚雲深的移情。


  臨去前連瀛的那一句“是可忍,孰不可忍”一直在我耳畔回響,我越想越覺忐忑不安,竟隱隱生出了些不詳的預感來,好似奉清與九熙的關係明日便要破裂一般。


  待回了太平閣,子時已過,我躺在榻上難以入眠,輾轉反側直到天明,才終於下定決心,自己絕不能對眼下兩國的境況袖手旁觀。


  無論是為連瀛,為褚雲深,還是為了蕭逢譽……


  這般一想,我便匆匆起身,隻吩咐小側給連瀛和吳軟音留了個口信,自己遂持著特令出了祈連宮,馭著紅雪到了蒼園。


  褚雲深見我來訪,並無半分意外,好似我今日的到訪已在他意料之內。青雨見我麵色微沉,倒是很識趣地尋了個借口外出,隻留我二人單獨相處。


  我並不想同褚雲深虛與委蛇,亦認為以我二人的交情不需如此,於是便單刀直入問道:“你可願意出仕九熙?”


  褚雲深聞言淡淡看著我,笑道:“原來你是來做說客的。”


  我搖了搖頭,再問:“此事關係重大,還請你坦白告知於我,你對於出仕九熙,究竟是什麽心意?”


  褚雲深見我這般鄭重相詢,這才正色起來,沉吟片刻對我道:“問津,說來不怕你笑話,我是真心希望九州百姓能太平度日,再不見戰火烽煙……”


  他苦笑一聲,繼續對我歎道:“倘若出仕九熙,能教我更好地勸阻三國生靈塗炭,我想我會考慮的。”


  言罷他才又看向我,緩緩問道:“你於此事上又是何意?”


  “我並不知曉九熙究竟對你許了什麽條件,”我答道,“若是於私,我自是希望你離開清安,離開這腐朽之地,尋個更能施展你抱負與才華的地方……”


  褚雲深聞言神色莫辨地道:“如此說來,九熙當是個好去處。”他打量著我,繼續問道:“若是於公,你又作何想法?”


  “若是於公,”我看著褚雲深,如實道,“我希望你留在清安。”


  我見他麵上露出了一絲不解神色,情知若想勸動他,必要將我昨日在祈連宮中所聞之事盡數告知,於是便坦然道:“你可知,你賦閑蒼園的這半載光景裏,九熙派駐奉清的兵馬總元帥魏青山,在並未稟報大哥的情況下,便私自整編了奉清軍隊;此外,九熙還將去年科舉大熱的三甲人選盡數請去了風都為官……”


  我看著褚雲深麵上閃過詫異的神色,繼續歎道:“不僅如此,自奉清廣開水路,與九熙通商以來,奉清的商戶便被九熙商旅所欺,許多老字號皆已關門歇業。你可知,如今奉清的銀錢都教九熙盡數賺了去。根據戶部所上的奏折,去年奉清一年的賦稅,算上進貢九熙的錢物,才隻是前年的四成。”


  “什麽?”至此褚雲深終是忍不住驚呼出口,對我問道:“你為何不早些告知於我?”


  我對他這副怨怪的口氣有些惱怒,然卻還是耐著性子解釋道:“我也是昨日才知曉的,今日便趕著來告知你了。你這般清明,應是猜到了九熙的意圖。不瞞你說,大哥此刻正是惱火之時,昨日更在衝動之下對我言及欲解除同九熙的約定,毀了易幟盟約……”


  我看著不遠處庭院中的石案,曾幾何時,我便在那石案前為褚雲深磨墨,看著他用左手一筆一劃重新開始練字。可如今不過經月而已,那石案未改,磨墨之人卻已換做了旁的女子。


  今日但看舊時地,落花流水人非昨。物是人非,當真是一件教人無可奈何的惆悵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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