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國書
轉眼匆匆一月已過,奉清仍未有關於易幟的半分消息傳來,我心中不禁頗為焦急。與此同時,九熙已開始著手準備蕭逢譽的婚事。
雖隻是迎娶側妃,可到底是國婚,對方還是一國公主,自然怠慢不得。
據說,蕭逢譽親自督辦婚事的各項置備,還將龍吟宮修葺一新,以迎涼寧公主。
據說,蕭逢譽又命織錦女工日夜趕製了一匹更豔、更長、更華麗的千丈紅錦,以備大婚之用。
據說……
這些皆是聽盛謹說的。此次九熙王太孫大婚,為避免同天家衝撞,安樂侯世子同尋北侯千金的婚事自然又要無限期延遲了。
這倒是教盛謹頗為歡喜。然到底還是蕭欒有法子治他,命他做了蕭逢譽大婚的主辦使,前前後後跟著禮部忙裏忙外。
聽盛謹說,蕭欒美其名曰“提前籌練,以備自需。”
饒是如此忙碌,盛謹還是偷了閑前來臨月殿瞧我。他並未在朝中擔職,是以不常在未央宮裏走動,每每前來皆並非正式傳召。如今我聽他提起蕭逢譽的婚事,倒已無甚知覺。
大約是聽宮婢們提得多了,已有些麻木。
“你可後悔?”盛謹見我麵色不佳,幽幽歎問。
“何以見得?王孫殿下大婚,自是喜事一樁,普天同慶。若要說焦慮,隻怕是有的。如今我倒頗為擔心涼熙大婚之事傳到奉清,再為易幟一事平添阻礙。”我垂眸一口氣作答。
盛謹正色審視了我半晌,方蹙眉歎道:“子言舅舅聽了會有多傷心,他這般絕世之人,這樣為你,你對他竟半分也不動心?”
我聞言哂笑一聲:“如今王孫殿下大婚在即,還提這些做什麽。”
盛謹聞言又是一歎:“你可知,子言舅舅這番自請聯姻,皆是為了保你。”
保我?這又從何說起呢?我看著盛謹,靜待他的下文。
“你仔細想想,子言舅舅將大銀錢莊的密令相贈,又為你三番五次拖延婚期,這在君上眼中已是犯了大忌。今次君上又見你有這般才華與胸襟,你若不能為九熙所用,君上又豈會輕易放你離開,他日再教你掣肘子言舅舅,為九熙平添阻礙?”
此時盛謹目中盡是惋惜之意:“這婚事大約是子言舅舅同君上的無聲交易。他娶涼寧公主,保你安然離去。”
如今木已成舟,兩國婚書已下,多說此事又有何益?再者眼下我更為擔心的,是這場涼熙聯姻為奉清易幟所帶來的負作用。
可眼下大勢已定,我還能做些什麽?我看著眼前的盛謹,知曉如今另一枚大銀錢莊的小令仍在他手中,遂靈機一動,冒昧道:“問津有一不情之請,還望世子施以援手。”
盛謹聞言不過一笑,道:“說來聽聽。”
“我欲修書一封,煩請世子設法交給涼寧隆武王段竟瑉。”我道:“這是問津私事,是以不願驚動君上和王孫殿下。”
盛謹眉頭僅是輕蹙一瞬,已反問道:“你就這般信我?”
如今除卻他,我還能信誰呢?遂點了點頭,答道:“我信你。”
盛謹倒是豪氣地大笑一聲,痛快地點頭道:“好,就憑你這三個字,我定將你的書信送到段竟瑉手中。”
我瞧著他痛快應允的模樣,竟覺得與連瀛那股義氣十分相似。我搖了搖頭,大約是如今太過擔心奉清形勢,才會忽然想起連瀛吧。
“大恩不言謝,”我對盛謹笑道,“我這便去寫書信,你在廳裏稍坐。”
未及他答話,我已轉身進了小書房,攤開宣紙提筆欲寫。可是要寫些什麽?我沉吟片刻,下定決心再寫最後一封血書。於是連忙將左手食指咬破,將指血滴入硯台內。
我提起紫毫,蘸了我的鮮血緩緩寫道:“近悉王上屠城一事,問津大感驚痛。王上若以問津之罪而遷怒他人,問津實萬死難辭其咎。今再上血諫,萬望王上三思斟酌,休兵止戰,問津願以一己之命平息王上盛怒……”
既與褚雲深劃清了界限,了卻了舊情,蕭逢譽又已成婚在即,如今想來我已再無所求。倘若能以身死來化解這場征戰,我心甘情願。
“……涼熙聯姻,應是大喜,望王上再覓和親人選,以全澤福執著之意。言問津一十六諫。”
這應是我最後一封血諫了。我緩緩將宣紙吹幹,正待封起,卻見盛謹已不耐煩步入書房內,邊走邊道:“怎得寫了這樣久?”
然他卻在看到我手中的書信之時立刻變了口氣,驚呼出聲道:“你竟寫血書!”
我忙將書信封好,對盛謹道:“無礙。”後又將書信遞給他,繼續笑道:“多謝世子殿下。”
盛謹見狀隻得輕輕一歎,未再多言,便接了書信匆匆而去。
是夜,一名宮婢領了位太醫悄悄夜訪臨月殿,道是安樂侯世子特意交代為我診治的,怕白日裏驚動眾人,是以選了夜中前來。
我感動於盛謹的細致和無言體貼,便應了診。不過是指上的一個傷口罷了,並無大礙,再者我亦非第一次如此了……
轉眼又是兩月逝去,風都終於傳來了關於清安的消息,道是奉清朝內已就易幟一事鬧翻了天。
而就在此時,我托盛謹轉送給段竟瑉的書信也終於有了回應。段竟瑉並未回給我隻言片語,不過是以實際行動狠狠地表明了他的態度。
九月三十日,段竟瑉將澤福公主的百車嫁妝,連同一封蓋有他私人印信的書信,一並先行送至風都,以表涼熙聯姻之決心,以及對我叛國之恨意……
……
時隔三月,再一次踏入朝陽殿時,我竟無端生出些親切之感。
丹墀上那一位年過花甲的九熙之主風采不減,看著倒是比在座的蕭逢譽更顯幾分神采奕奕。
待行過見禮,我便與蕭逢譽對麵而坐,此時已有內侍恭謹上前,將一封厚厚的、已被開啟的書信奉至我手中,我接過一看,是段竟瑉的字跡,此信是他親筆所書。
我細細讀了書信內容,其中不僅提及我曾血書上諫,還欲向蕭欒索要我返回涼寧問罪。我正兀自翻看,但聽丹墀上的蕭欒已緩緩開口道:“這是要有多大的勇氣,才敢血書上諫。言小姐,你很令寡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