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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婚事(五)

  我聞言沉默了。言問津,你可甘願再入王宮,終身禁錮於牢籠之中?

  我抬首看向蕭欒,但見他正從禦案上再度執起錦盒中的鳳鳴玉,朝我示意道:“言小姐,這婚事你並不吃虧。且不論日後子言繼承大統,你便做了九熙王後。即便眼下,也能解了奉清之急。寡人這便應允於你,你若下嫁子言,即便此次奉清易幟不成,九熙也絕不向涼寧示好,隻作壁上觀,置身事外。”


  不可否認,蕭欒開出的條件很是誘人。如此一來,不僅澤福免了和親之苦,奉清亦可放下心來,即便易幟不成,也不會腹背受敵。


  我側首看向身旁的蕭逢譽,此刻他正雙目平視前方,但我瞧得出來,他正用餘光注視著我。


  他是在期待我的回答嗎?可我已想起了方才他的冷言冷語。


  他說“孫兒願即刻迎娶涼寧澤福公主,為正妻。”


  他說“若是奉清肯易幟歸附,九熙自然是向著奉清的。如此,同涼寧的婚事便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他說“不過一個女人而已,若是九熙當真要同涼寧兵戈相見,一個和親公主難道還阻止得了?”


  他說“言小姐從前也是和親公主,還曾親曆涼應之戰,難道還不明白這其中之意?”


  我越想越覺失望憤恨。我原還以為,以蕭逢譽的心胸和脾性,即便我回絕了他的情意,他也應當同我和褚雲深那般“緣分已逝,交情長存”的。


  畢竟彼此都曾在對方心中留下如斯的美好回憶,我同蕭逢譽,曾相識相知,曾同生共死。


  他明明知曉我對楚璃曾經是如何癡狂的,也明明知曉以我的心性定然對涼應之戰大為驚痛,他更知曉曾自薦為和親公主的經曆是我心中永生難忘之事……


  可他卻這般輕易地、公然地揭開我心頭血淋淋的傷疤,雲淡風輕地將和親公主的卑微本質無情揭露,這教我如何不憤恨,如何不失望?


  許是蕭逢譽從前對我太過嗬護,我倒是再一次忘記了,他是九熙王太孫,他自是要以九熙利益為重。


  他已做過一次這樣無情的事不是嗎?原先褚雲深同蕭欒已將兩國結盟之事談攏了,他卻忽然提出易幟的要求,無端教奉清從前所做的努力付之東流。


  如今,他又主動提及與涼寧聯姻一事。如此一來,無論奉清是否歸附,九熙皆已備好了後路。而奉清,已是退無可退。


  他雖曾心儀於我,然在他心中,卻更重江山。


  我緩緩閉上雙眼。從前的段竟瑉,如今的蕭逢譽,皆是如此。情愛之事,在天下權勢麵前,當真渺小得不值一提。


  隻有楚璃,隻有從前的楚璃,甘冒天下風險,不惜違逆他的父王,一次次縱容我,嗬護我,放我出宮,助我解脫,讓我去尋找那個屬於自己的一山一水一心人。


  他還將楚應王室所祖傳的驚鴻劍贈予我,並在劍柄上鐫刻了我的小字。


  即便涼應起了戰事,他也全力護我周全,在我躲入石頭城尋求閔仲成的庇護之後,很默契地不再過問我的行跡。直至他親自征戰之前,才來看我,並為我許下一生最重的承諾。


  雖然最後,那承諾並未能夠兌現。


  想起楚璃,我又輕輕撫上腰間,直到確信驚鴻劍仍在,我才緩緩睜開清明的雙眼。我為四國已做的夠多了,為何還要再次犧牲自己的自由,再入王宮?


  這無情冷血的王宮之中,又有幾人是熱血沸騰的?

  思及此處,我已狠下心,刻意忽略蕭逢譽曾帶給我的感動與傷痛,緩緩開口道:“問津無福,還望君上為王孫殿下另覓良配。”


  蕭欒聞言眼中並無失望神色,好似我的回答已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打量了我片刻功夫,才緩緩歎道:“言小姐既不願意,便莫要再過問子言的婚事了。應國已亡多年,奉清又難以自保,如今除卻涼寧的宗室公主,天下還有哪位女子能與九熙王孫的身份匹配?”


  “或者,能再尋出一位驚才絕豔如言小姐者,亦算是能教寡人忽略了門第身份之事。”蕭欒又緩緩補充道。


  “君上過譽了。”我再次說出這句話,隻是如今已和前兩次心境不同,此刻是真正的失意,難受,已提不起半分與九熙君王對弈的精神。


  大約是我這副神情已教蕭欒看不過去了,此刻他麵上也劃過一絲不忍之意,出口安慰道:“言小姐也莫要太過擔心。即便是兩國聯姻,這一來一去商討婚事也需時日,更何況屆時涼寧還要為澤福公主置辦嫁妝,遣使送親。這期間,已足夠奉清做出是否易幟的決定。”


  是了,我亦曾和親,自然知曉,從兩國定下親事,再到公主和親,再到行大婚之禮,最快也需半年光景。


  而奉清在這期間,定然已做出了決定。半年,奉清的確等不了那樣久。


  如此想著,我卻並未覺得好受,心中倒還是傷痛難受。大約是方才蕭逢譽那番話說得太過傷人。


  此刻我隻覺心口有些疼痛,連帶呼吸也有些不暢,可此時此刻,在九熙國主和九熙王孫麵前,我如何能失態倒下。於是我便按住胸口,低低道:“君上所言極是。問津先行告退。”


  我終於轉過身,刻意不去看蕭逢譽,隻想盡快離開這裏。


  “言兒……”他卻還是輕輕喚了我一句,目中是失望與擔心。


  “恭喜殿下。”我垂眸低低道。


  言罷不再多說,便匆匆往朝陽殿外走去。


  ……


  “這孩子應是對你有些情意的,不過是曾受情殤,又顧慮太多,一時才不敢接受你。你既決意聯姻,又何苦出語刺激她,斷了彼此念想。”我倚在朝陽殿外的門上,聽到蕭欒如是說道。


  殿內一時無話,半晌,方聽得蕭逢譽低低答道:“兒女情事,如何能與國事相比。孫兒曉得輕重。”


  “如此看來,無論能否促成奉清易幟,言問津來這一趟都是一樁好事。你此番經曆情殤,倒是見長了,連婚事也不拖延了。”蕭欒的語中滿是安慰之意。


  這一次,蕭逢譽未再接話。


  “涼寧的公主必是不能為正妻的,若是日後當真同涼寧翻了臉怎好?即便你有心成婚,也不該如此莽撞說出娶澤福公主為正妻的話來。便還是如從前與涼寧商談那般,迎娶她為側妃吧!”


  聽到此處,我隻覺心口又是一陣痛楚,自認已無再聽下去的必要。我原還存了一絲幻想,以為蕭逢譽是為了報複我對他的回絕,才刻意說出那些話刺激我。


  如今看來,是我高看自己了。


  我強忍著胸口的痛意踉蹌地回了臨月殿。今日這天氣尤其悶熱,更教我覺得呼吸困難,行至臨月殿時,我額上已汨汨生了許多汗。我正待尋了帕子擦拭,此時卻有一陣涼風乍起,立時將汗意吹了個幹幹淨淨。


  我抬首望向逐漸陰雲密布的天色,感受著這漸漸狂猛的夏風,第一次真真切切體會到了“風都”二字之意。


  山雨欲來風滿樓。九州已然到了變天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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