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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表字

  “……友愛睦鄰,互通有無,不涉他政,不傷其民,亦維穩擁軍,是故鄰國不敢欺。此古之聖賢君者所以為明,古之富庶疆土所以為國。言問津一十五諫。”


  我緩緩寫完最後一個“諫”字,停筆小憩。自那日血書諫言之後,每隔四日,我都會再寫一篇。如今已整整寫了一十五諫,也整整過去了六十日,可我的那些血書皆是石沉大海。


  段竟瑉並無半分反應。不召見,不傳話,不回應。


  我舉起自己的左手瞧去,這五根手指如今皆已是傷痕累累,若非有秦惑給我的祛疤消腫藥膏,隻怕我的左手早已傷無可傷。


  饒是如此,左手隻怕已不能再割破了。我看著自己的右手,心中低低輕歎,我回宮已整整兩月,可段竟瑉卻再未見過我。他若是還不傳召,我便隻好換手再寫血諫了。


  因費心寫這些諫言,這月餘來兩支紫毫已被我的鮮血染得有些隱隱泛紅,漪水看在眼中,雖每每來勸,但我亦不為所動。


  比之那日在小奉城樓上,看見的血染護城河,失卻這一點血,又算得了什麽。


  又過了兩日,段竟瑉仍未有傳召我之意,倒是聽漪水提及祺錦公主段意容帶著一雙尚在繈褓的兒女回宮省親。


  我聞言心中微歎,我若是意容,必不會再回這恒黎宮中。莫說獨孤璧琴已死,段竟琮又並非她親生兄長,隻如今段竟瑉這無雙手段,便教看者生畏。


  我原是不想見意容的,生怕如今以我二人的身份再見,彼此會覺尷尬。可意容卻還是帶著一雙兒女,由段璀瓔陪著,不顧寒氣主動來了含紫宮。


  一載餘未見,她圓潤了不少,想是因著為人母的關係。她初見我,麵上閃過訝然神色,道:“一載不見,你怎得如此憔悴?”


  段璀瓔在場,我也不好多與她細說,便隻得轉而去逗弄她的龍鳳雙生子。


  “臘月已至,天氣到底涼了些,你怎還帶著孩子進宮來?”我伸手欲抱那女娃,麵上笑問道:“可起了閨名?”


  意容命奶娘將女娃遞到我懷中,笑道:“讚郎已為她起了乳名,喚作‘憐容’。”


  “憐容?”我低低重複一句,笑道:“可見明哲駙馬對你很是愛重,否則怎會給自家女兒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意容麵上有些羞赧之意,並不答話。


  我見狀又看了看奶娘懷中的男娃,繼續笑問:“小公子可是起了大名的?”


  意容點點頭,道:“名‘攜意’,表字‘同吾’。”


  程憐容、程攜意,倒當真是兩個好名字。我在心中暗暗感歎,單從這雙生子的名字中,旁人便能讀出程讚對意容是極好的。


  這大約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了。意容雖一連失卻父母兄長,地位也大不如從前尊貴,可有了程讚的攜手相伴,想來定能漸漸平複這份傷痛。


  此時但見段璀瓔也上前逗了逗程家小公子,麵上滿是羨慕與喜愛之意,道:“這孩子當真惹人喜歡,然更教人羨慕的,是明哲駙馬與祺錦公主的恩愛。”


  段璀瓔淡淡笑著感歎道:“‘攜意’和‘憐容’原就是寓意極深的,隱隱襯著祺錦公主的閨名。這‘同吾’二字更是妙極,名攜意,字同吾,可不就是‘意同吾’了嗎?可見當真是心意相通的恩愛夫妻。”


  段璀瓔不提我倒並未太過注意小公子的這個表字,隻單單品著憐容、攜意兩個極為工整又有寓意的名字。此刻經她這樣一說,我才醒悟過來,原來“同吾”是這樣寫的兩個字,我初聽時,還以為是“桐梧”。


  我在心中暗暗重複著段璀瓔方才的話,程攜意,字同吾,“意同吾”,當真見證著程讚與意容的兩情相悅、心有靈犀。


  表字的起法果然大有深意,因我尚未為人母,是以從前也未曾留意過起名的學問。然經程家公子這表字一提點,我倒當真發覺所認識的一些人中,表字皆很是講究。


  段竟瑉字“仲成”,與段竟琮的表字一道暗含著思念我母親之意。


  許景還字“請存”,意為還而存景,別具風流雅趣。


  楚璃字“守恪”,取得是相反之意,不離恪守。


  蕭逢譽字“子言”,大約寓意著譽滿天下,眾人讚言。


  連瀛字“亦持”,一來他原名本作李持,再者贏而持恒,才能久遠。


  而褚雲深,字“繼黎”,雲深過後,繼而日出,倒也的確有些世外情味。


  分明是個貪戀權位之人,褚雲深卻偏偏取了個悠然超脫的表字。我心中暗笑,又兀自念了幾遍“褚雲深,字繼黎”, 腦中卻忽然靈光乍現,想起了另一種讀法……


  褚雲深,字繼黎。雲深繼黎,雲深繼黎……


  雲:珅即璃!楚珅即楚璃!

  我心中被這個難以置信的念頭所震懾,腦中立時一片恍惚,再不能做他想。


  此時意容已發覺了我的異樣,忙上前從我懷中抱走小憐容,又扶著我坐下,關心道:“方才就瞧著你麵色不好,可是哪裏不舒服?”


  一語方畢,她又不經意看了看我的左手,驚呼道:“問津,你的手……怎會這有樣多的瘡疤?”


  我擺擺手,神思仍舊不大清明,道:“無妨,無妨。”


  段璀瓔見狀也忙對一個宮婢道:“快去請太醫。”言罷又喚來漪水,命她扶著我往內寢榻上而去。


  此時我仿佛已沒有了自己的思想,隻一味由著漪水將我扶進寢殿。待我躺在榻上,方覺意容和段璀瓔也跟了進來。


  我忙又坐起,對著她二人道:“忽然有些不大清明,估摸是近來未休息好。今日是問津失禮了。”


  我腦中全然不知作何想法,隻覺此刻口中所言亦不是自己所想。如此說了半晌,自己倒不知究竟對她二人說了些什麽。


  段璀瓔見狀低低蹙眉,道:“你寫血書上諫之事我已聽說了。必是近來你因此心力交瘁,又失了許多血,才會突然如此。”


  “什麽血書?”此時但聽意容驚道:“貴妃娘娘,你說問津她寫血書上諫?她諫什麽?”


  漪水此時已愁眉不展,眼中含淚對意容回道:“公主她為了王上能休兵止戰,每隔四日便寫一封血書上呈,如今已一連寫了十五封……”


  段意容聞言目中滿是驚異之色,歎道:“我原還以為,問津在外遊曆了一年,如今是回來長住的……”


  言罷她又執起了我的左手,低低對我道:“傻姐姐,朝政豈是咱們能幹涉的?我說怎的你麵色這樣不佳……看你這好端端的手,若非我方才不經意瞧了一眼……你當真掩飾得這樣好……”


  段意容這番話,倒教我木然的思緒忽然清明了起來。一直以來,我都隻是固執地相信眼見為實,反而忽略了許多極為重要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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