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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別情(一)

  我聽褚雲深提起師傅,心中一個激靈,這才想起師傅說過今晚要在宴上試探他,不知是否出了什麽狀況。


  褚雲深的這一問話極為突兀,我思來想去,隻得回避道:“劉訣是何人,想來清安爵應比我更為清楚才對。”


  我這話說得一語雙關,想來他應是能聽懂我話中之意。一來,他曾是楚璃替身,自然應當知曉劉訣是楚璃之師;二來,他如今是奉清清安爵,劉訣是九熙太傅,他又豈有不知之理?

  我自問這句四兩撥千斤之語說得毫無紕漏,想來他也無話反駁。


  褚雲深見我避而不答,果然未再勉強,隻淡淡道:“言小姐說得極是,是繼黎失言了。國宴尚未結束,請恕繼黎先行告辭。”


  今日的褚雲深有些異常。他麵上雖神色自若,然我卻能察覺出他此刻隱帶怒意,大約是在席間同師傅起了不快。


  既然他已行禮告辭,不再追問劉訣之事,我自是如蒙大赦。於是便微微頷首,朝他禮道:“爵爺慢走。”


  他亦朝我頷首示意,未再言語,返身而回。我目送那一襲白影在夜色中漸行漸遠,心中不禁大為感慨。


  今夜這一趟溶清池,我怕是來錯了……


  ……


  國宴過後的第二日,涼寧來使便啟程返回恒京,我並未前往與段竟琮道別。


  又過了一日,師傅也要返回九熙,連瀛知我心意,特意囑我相送。於是我便扮作侍女模樣,站在連瀛身側,算是與師傅道別。


  “劉太傅此去,請代寡人問候蕭國主與王太孫。”連瀛笑對師傅劉訣道。


  “自然,”師傅笑著將手中一個錦盒取出,道,“這是敝國國主的一番心意,特意囑咐微臣,臨去之前奉上。”


  此時我畢竟是假扮了侍女,自然是要領了侍女的差事。於是我連忙上前一步,將錦盒從師傅劉訣手中接過。


  師傅在遞給我錦盒的同時,已使了眼色示意我低頭查看自己的衣袖,我這才發覺,他竟已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一個彈丸大小的紙團塞進了我衣袖之中。


  果然是劉訣,不僅發暗器的功夫名不虛傳,連這探雲摘星的本事也是出神入化。


  我不動聲色地接過錦盒,退回連瀛身後。此時九熙眾人業已做了最後拜別,師傅便上了馬車,隨一眾來使浩浩蕩蕩,緩緩北去。


  我見此情此景,不禁眼圈一紅。


  今次與師傅這一別,不知又到何時才能再見。


  我惦記著師傅給我的紙團,一回太平閣便連忙取出來看,但見那紙團上隻寫著八個大字:

  “故人已去,好自珍重。”


  我想起與師傅重逢那晚,他執意要去查探褚雲深的底細。想來經過這一兩日的相處,師傅已斷定褚雲深絕非楚璃,這才給我留了字條,教我徹底放下。


  以師傅的眼力都有此斷言,可見自與褚雲深相識以來我的種種行徑,皆是妄念罷了。如今既有師傅佐證,我那原本就死了的心也該死得更徹底些。


  經此一事,我已下定決心,日後再不去招惹褚雲深。


  ……


  師傅離開清安城的第二日,葛曉東便通過蒙紹前來尋我,道是連瀛已下了旨意,馬潛賜鴆酒,留全屍,馬氏滿門麵刺黥文,流放百裏。


  我自是知道葛曉東話中之意,無非是想教我保住馬琳。原本經過那夜在馬府與褚雲深兄妹的恩怨之後,我已存了灰心之意,想著連瀛是決計不會放過馬氏了。


  然而國宴前夜我與連瀛喝酒之時,他麵上的寂寥之意,卻教我窺得他對那九熙女子的一片深情。


  既是情道中人,必知情事滋味。也許,此事還有轉機。


  “葛將軍可知置之死地而後生?”我淡淡問道。


  葛曉東聞言露出疑惑神色,道:“繼齋願聞其詳。”


  “國主與葛將軍皆是重情重義之人。問津心有一問,望將軍能如實告知。”我看著葛曉東的眼睛問道。


  他見我鬆口,麵上一喜:“繼齋必定知無不言。”


  我瞧著這英氣逼人的京畿將軍,心想少年英雄也不若這般,遂問道:“葛將軍對馬小姐一片深情,問津看在眼中,亦感動容。隻不知在將軍心中,是官職重要?還是馬小姐重要?”


  我問得直白,葛曉東卻蹙眉低了頭,似是十分犯難。我正為他的反應感到失望,卻見他已抬首正色道:“為琳兒,繼齋願以一命換一命。”


  一命換一命……這是多重的承諾。馬琳不過是黥麵流放,他卻已知心上人必定遭不得這番罪過,願以命相換。


  葛曉東一直是凜然磊落之人,這樣的承諾教我聽來,亦隻能感歎馬琳的好福氣。


  思及此處,我遂對葛曉東道:“你這便去向國主言明與馬小姐之間的情義,他會應允的。”


  葛曉東聞言略有猶豫:“我隻怕國主因此震怒,再牽累了琳兒,教她刑罰更重。”


  我搖了搖頭,微微苦笑:“教一個如花似玉的閨閣千金麵刺黥文、流放苦寒之地,世間還有比這更教馬小姐難受的刑罰嗎?”


  葛曉東聞言不再多語,隻對我抱拳道:“無論成敗,繼齋願與琳兒一同承擔後果。多謝言小姐提點。”


  我對他敢作敢為的性情深感讚服,笑道:“此時謝我太早。待你與馬小姐拜堂之時,請我喝一杯謝媒酒便是了。”


  ……


  兩日過後,消息傳來,褚雲深因處置馬潛之事有功,被連瀛封為“平覆侯”。他也是奉清立國幾百年來,頭一位異性諸侯。


  蒙紹聽聞此事,隻冷冷哼道:“他倒是升得極快,‘位極人臣’也不過如此。”


  我卻認為這是一件好事。若非葛曉東所求之事如了願,連瀛怕褚雲深心中不快,又怎會如此輕易便賜了他侯位?當然,這其中大約也有補償褚昭昭斷腕的緣故。


  果然我還是很了解我這個大哥的,褚雲深封侯不久,我便在小暑這一日,從祈連宮太監總管的手上接到了葛曉東的請帖,邀我前往京畿將軍府邸赴宴。


  他既敢光明正大來祈連宮太平閣下帖子,必定是好事一樁,所求如願。我自是替他和馬琳歡喜,便欣然前往……


  剛到京畿將軍府前,便見有管事模樣的下人前來相迎,引著我直往府中花園而去。


  如今正值炎夏,夜中飲宴,設在亭內自是極好的。我一路上遠遠望見席間已坐了三兩人,便加快腳步,笑吟吟踏上台階。正欲開口向葛曉東道喜,誰知卻見褚雲深亦在其中,饒是我定力極好,此刻也不由得麵色一沉。


  葛曉東大約並不知曉褚昭昭因我而斷腕一事,也不知曉我與褚雲深之間尚有楚璃的生死糾葛,是以才將他也邀了來。


  我情知葛曉東是一片好意,約莫是想作個和事佬,化解我二人那夜在馬府前的過節。如此我便也不好拒絕,隻得緩了緩心神,又邁了步子往席上走去。


  此時褚雲深亦瞧見了我,一張清俊容顏倒也無甚表情,隻起身微微頷首,對我道:“言小姐好。”


  他如今已被封為“平覆侯”,今夜又是同僚相邀,穿得自然也就鄭重些,此刻雖是夜中,我卻也能隱隱瞧見那諸侯服色和紋樣。


  今日是我頭一次見他未穿白衣。如此甚好,脫去白衣換了華麗官服的褚雲深,更能教我認知清醒。


  他並非楚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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