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易主
這一年的臘月十一,奉清國主連闊病逝。連闊生前雖好色誤國,然對百姓倒也不十分苛待,是以消息一經傳到小奉城,原本年關的喜慶氣氛便也淡了。
奉清國主的突然去世霎時震驚九州,原因無他,隻因連闊一生荒淫,並無子嗣。眼看連氏一脈正經血統已然絕後,一國王位便要落在旁枝頭上,誰知就在此時,奉清輔國大將軍馬潛及京畿將軍葛曉東卻聲稱從民間尋得了連闊後嗣。
消息傳來,舉國嘩然。
連氏宗親自然不信,公然便將京畿將軍葛曉東嚴刑下獄。可馬潛卻在關鍵時刻拿出了蓋有國璽的連闊遺書,並在朝內公開驗證確為連闊真跡。
眾人至此才發覺從前一直小瞧了那荒淫無度的奉清國主,他臨終之前一直對旁枝爭儲一事假作不知,卻原來已是早早尋到了後嗣,隻等旁枝相爭幾敗俱傷,他的兒子便可順利繼位。
連闊此生,做的最為聰明果斷、令人讚服之事,便是這一樁。
臘月二十,連闊在民間的私生遺子繼承奉清國主之位。連瀛,這一名字至此正式進入九州政治中心。
……
因著奉清生變,小奉城內也是一連十日戒嚴,直到臘月二十一才恢複通行。我細算時間,隻怕年前已趕不到喬城,注定要在路上過年了。
我輕歎了口氣,站在獨來客的大廳裏對掌櫃道:“掌櫃的,有勞結賬。”
經這奉清易主的事一鬧,我不僅耽擱了行程,還得多付十日房錢。我知道頭五日的房錢言覓已然付過,便從袖中掏出六百兩銀票,遞給掌櫃。
那掌櫃見我掏出銀票,卻愣了一晌,道:“公子不用付賬了,那戴麵具的公子今早退房,已將您那間屋子的房錢一並結了。”
說罷他又拍了拍腦袋,道:“您瞧我這記性,那位公子臨行前還讓我代為轉交您一封書信。我當真糊塗,顯些誤了公子的大事!”說罷他便從抽屜中取出了一張薄箋遞給我。
言覓竟然這樣大方,將我的房錢一並付了。大銀錢莊果真是有錢!我心中感慨,手上也順勢接過了信箋,打開來瞧,但見那紙上寫道:
“匆忙離去,不及告別,誠心相交,有緣再會。”
信中雖然隻有十六個字,且能看出來是匆匆寫就,然而這字跡蒼勁有力,筆勢雄奇,想來沒有十幾二十年的刻苦功夫,也很難練成。我看著這並無落款的一手好字,心中對言覓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那隻無臉紅狐狸,似乎也不甚討厭了。誠然,這也是看在他出手闊綽、替我付了房錢的份上。
因著言覓的大方之舉,我被耽擱行程的懊惱情緒也淡了幾分。於是便與掌櫃的告了別,牽過紅雪,一路往東北方向而去,務求在二月之前到達演州喬城。
……
我一路行來皆很順利,原還想著奉清新主繼位竟就這般毫無聲息,誰知正月初十那日,連瀛便頒下旨意,改元瑞晟,大赦兩州,並將奉清的二十三項賦稅減為二十項。
奉清自立國起二百多年來的當稅、農丁季稅和考稅至此廢除。
我聽聞連瀛這道旨意,心中深為此人前瞻的治國理念和改革勇氣所折服。
奉清自古當稅頗高,如此便製約了典當行業的發展。典當業與錢莊業務頗有相似之處,然而利潤卻比錢莊更高。當稅一除,奉清一向萎靡的典當業必將漸漸發展,從而把奉清原就興盛的商業帶至更高層麵。
因為境內水路便利,奉清自古以來所實行的政策便是鼓勵興商。尤其是演州的綾羅綢緞,更是遍銷四國。然而這也造成許多百姓一味經商,不事農田。其實奉清氣候濕潤,土壤肥沃,最宜農作。況且農為國之根本。如今農丁季稅一除,尋常一畝田地一年便可少交十幾兩白銀,奉清新主這一招“勸農”政策,可謂高明。
至於考稅的免除,則更是鼓勵了奉清國內文化的發展。九州四國迄今為止一直都延續著淳於帝國的考稅製度,無論是筆商、墨商,還是紙商、書商,隻要與作學問一事沾邊,皆是高額賦稅。考稅在奉清尤為高昂,如此便製約了奉清國內文風發展,九州更有“銅臭蠻子”一說,直指奉清重商抑文。如今新主大膽廢除筆墨紙硯以及出書賦稅,這些物品的價格便會跌落,直接為尋常百姓學習知識提供便利。
……
奉清這一次的免稅政策,興商、勸農、舉文三者兼有,且緩緩而行,甚為柔和。這些舉措現下看似微不足道,然對奉清大局的影響卻是長遠可見……
不得不承認,新主連瀛繼位後的第一次出場,非但高明漂亮,更是將世人所詬病的“民間賤出”身份洗白得幹幹淨淨。想來至此以後,九州大陸再無一人敢輕視他的出身。
興商、勸農、舉文,功效如何,一年之後自見分曉。連瀛作為,我拭目以待。
一路看著聽著,我對連瀛便越來越激賞。聽說此人年僅三十五歲,且一直生活在奉清民間,直至兩年前才知曉自己身世。想來連闊為了培養這個唯一子嗣,這兩年裏應當花了不少心思。如今看來,收效甚好。
……
因著一路上我刻意放慢腳步,觀察連瀛的新政效果,是以行程便有所延誤。原本計劃正月底要抵達喬城,可如今眼看二月將至,我才剛剛走到冥渠地界。
冥渠是九州最長河流冥河的支流之一,也是從涼寧去奉清都城清安的必經之路。喬城雖在清安西北方向,可若從小奉城出發而往,也須得通過冥渠才可。
我看著眼前湍急的河流,想到方才一路尋了幾個船家,皆不願拉紅雪過河。小船是載不動它;大船是不屑於載馬過河。可若讓我放下紅雪獨自乘船,卻也是萬萬不可能。
我心中感歎,便輕輕拍著紅雪的馬背,對它道:“即便你是無雙神駒,可還是有人不識得你。好紅雪,乖紅雪,咱們隻好翻山抄近路了。”
我策著紅雪沿冥渠河岸狂奔,直到傍晚時分才走到山林之中。難怪眾人皆走水路,若當真比較起來,山路的確太過難行。
坐在馬上時間長了愈感腰疼,我見眼前這一段山路尚算平穩,便下馬牽了紅雪踱步而去。想要在這一帶尋個山野人家,借宿一晚。
然而我正兀自尋著山居,卻聽到前方漸漸傳來激烈的打鬥之聲。我一個女子孤身在外,自是奉行明哲保身之策。此刻但聞打鬥聲越來越近,我便連忙牽了紅雪躲在山林之中,想要借機離開。
我順著林間縫隙遠遠望去,隻見是一個手持長劍的黑衣人,正與一徒手的白衣人打得不可開交。
那黑衣人仗著利劍在手,對白衣人咄咄相逼。而白衣人因為赤手空拳,便有些顯出頹勢,隻以守為主,步步後退。
我仔細觀察,其實那白衣人武功並不弱,隻是因為徒手不敵黑衣人手握利器。現下還好,如此時間一久,精力耗盡,隻怕那白衣人便要敗下陣來。
但見那白衣人邊躲避劍招,邊對黑衣人道:“我與閣下素未相識,不知為何閣下對我步步相逼,狠下殺手?”
我初聞那白衣人的聲音,隻覺極為耳熟,然因隔得距離太遠,便也聽不真切。正欲再細細辨別,卻見那黑衣人已衝著我藏身的方向大聲喝道:“何方鼠輩,在此偷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