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危鳳(二)
段竟琮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神色,半晌後方笑著歎氣道:“原來這才是王後的真正來意……”
“臣妾忝居後位,心中有愧,”我歎道,“中宮不得王上青眼,必將影響後宮和睦。王上既對臣妾多有猜疑……臣妾願意退位讓賢……”
“言問津!”段竟琮此刻終於破口而出:“你不過仗著我喜歡你,便有恃無恐了!”
是啊!我不過是仗著段竟琮喜歡我。我不過是知曉我再如何無理取鬧,他皆不會狠心待我,所以才這般有恃無恐。
我忽然想起了段竟瑉的話,他曾說過要我靜待時機查清自己身世。如今我身世未明,又怎甘心就此離開恒黎宮?方才是我魯莽了。
思及此處,我隻得緩緩平複自己心情,雙膝觸地道:“臣妾一時衝撞,冒犯天顏。萬望王上恕罪……”
段竟琮見我已服了軟,臉色便有所緩和,將服成喚近內殿,冷冷道:“傳孤旨意,王後因先王駕崩而不勝悲痛,自請於鳳還宮內禮佛三月,不事後宮。晉錦妃周氏為淑妃,賜號‘敏’,著敏淑妃暫攝諸事,襄助太後協理六宮!”
他終究有了決斷!忽然之間我隻覺心中無比暢快輕鬆。若說上一次他將我禁足東宮,是為保我平安,那此次他故技重施,便是對我的失望與懲戒……
同樣是禁足,其中含義已是大不相同。
我與他,敬乾王與暄後,終於不用再在天下人麵前演出這情深意重、鸞鳳和鳴!
我真心笑著向他跪拜:“敏淑妃甚好。臣妾叩謝王恩!”
……
為了能讓我安心在鳳還宮禮佛,段竟琮命人將鳳還宮的一座偏殿改造成了佛堂。在旁人看來,他如此作為自是出於對承武先王的孝心,更是出於對我的愛重。
我再次回到了東宮中被禁足的那一段日子,平靜,安心,不問世事。暄後這頭銜於我,已是名存實亡。
周賜錦雖已晉為敏淑妃,地位已在其他兩妃之上,卻隻有她日日前來探我:“今日在朝堂之上,慕侯與王上因為澤福公主和親一事起了爭執。”
我聞言心中“咯噔“一聲,隻淡淡道:“敏淑妃何以忽作此言?”
周賜錦見我言語謹慎,笑道:“臣妾還以為娘娘將心比心,會替澤福公主做個說客。原來娘娘還是明哲保身的。”
我聽她言及“將心比心”一詞,知她已然了解我的身份,便也不再隱瞞回避,坦然道:“淑妃果然擔當得起王上所賜的‘敏’字,本宮的身份竟瞞不過淑妃。”
周賜錦聞言笑道:“臣妾是承武三十一年入宮侍奉王上的,隻比娘娘早進東宮一年。原是不知這些舊事的,娘娘可知是何人告訴臣妾的?”
宮中人心複雜,我又怎能猜得出是何人多嘴?周賜錦見我沉默,便淡淡道:“是慕侯殿下。”
她此言一出,我已十分震驚。她是段竟琮的妃子,段竟瑉怎可能將此等機密要事告知於她?再者言,叔嫂有嫌,他二人又是何時交往走動的?她既然如此直白告知,必也不怕我知曉更多。
思及此處,我便謹慎問道:“淑妃背後的勢力究竟是誰?”
周賜錦笑道:“眼下一切未穩,待到時機成熟,臣妾自會盡數告知娘娘。娘娘如今隻須知曉,臣妾是站在您這邊就成了。”
說罷她便從袖中掏出一方絹帕,悄悄放在我的手中,又道:“臣妾奉旨襄助太後協理六宮,諸事瑣碎,隻怕以後不能日日前來向王後娘娘請安,萬望娘娘恕罪。臣妾告退。”
說著她又對我施施然行了一禮,便徑自離開了佛堂。
我見她愈走愈遠,才打開那方絹帕,但見上頭隻有一行小字:
“不日異動,冷眼觀之。”
這是段竟瑉的筆跡。周賜錦,果然就是他從前在東宮的眼線……
我點起一盞蠟燭,看著那方絹帕被火舌舔盡,漸漸陷入了深思……
……
果真樹欲靜而風不止,我如今雖已避居鳳還宮,又交出了王後之權,可朝堂上一些有心人士卻還是咄咄逼人。
在我“禮佛”的第二個月,右相田智勇、工部尚書周衝聯名上奏,言及我牝雞司晨、幹涉朝政,請求段竟琮廢後再立。
右相田智勇是周賜錦的舅父,而工部尚書周衝則是周賜錦的父親……這兩人倒不知避嫌,我心中盤算著,原來是有人要抬舉敏淑妃作王後了……
據說他二人在奏折中羅列了我十項罪狀,除卻有五項涉及朝政之事以外,尚有五項涉及“女子大行”。可笑我十三歲那年所做的“德言容功”一說傳遍天下,卻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會遭人讒言,冤枉我將這女子大行全部悖逆……
“中宮善妒有違德,衝撞王上有違言,目露猙相有違容,後宮失和有違功……”再加上我迄今於後嗣無功,便成了有違“女子大行”的五項罪狀!
簡直笑話!莫要說我與段竟琮並未有肌膚之親,即便是圓了房,我與他成婚僅一年有餘,又豈會如此容易便誕下王嗣?
而奏折中提及我幹涉朝政的五項罪狀,更是荒誕無稽。若當真算起來,我至多是過問了涼熙兩國聯姻之事。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盡管段竟琮接了這道奏折之後已極力壓了下來,然“中宮失德”一事到底還是在朝堂之上傳了開來。
我雖不稀罕這個涼寧王後的寶座,卻也不是任人隨意折辱之輩。“牝雞司晨”的謠言一經傳入我的耳中,我便立時決定去尋段竟琮問個清楚明白。
段竟琮之前雖未在旨意中言及要我禁足,但我畢竟仍在“奉旨禮佛”之中,若是青天白日裏輕易招搖出了鳳還宮,難保不會有人趁機在我那“中宮失德”的傳言上再添一筆。於是輾轉思索之下,我還是直等天黑才出了鳳還宮。
我命漪水留下替我遮掩,自己則穿了深色鬥篷,提著一盞尋常宮燈快步往承命宮走去。
剛走了一半路程,我忽然被一個魯莽的小太監衝撞了一下,踉蹌幾步險些滑倒。那肇事的小太監隻回頭看了我一眼,便又步履匆匆而去。我見他身形頗為熟悉,一時之間卻也想不出是誰。眼見天色已晚,我不敢再耽擱,遂加快腳步而去。
剛趕至承命宮,我便看到幾隊禁衛軍從殿裏急跑而出,緊接著又有幾名太醫背著醫箱匆匆進了正殿。
我眼見此景,已意識到段竟琮身邊必有大事發生,正暗自猶豫是否要返回鳳還宮擇日再來,誰知服成已眼尖看見了我,三步並兩步跑至我身邊,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哭道:“娘娘救我!”說著他又左右四顧了一眼,才低聲接續道:“娘娘快隨我進來。”
不等我答話,他已從我手中接過宮燈,為我引路。我隨服成一路行至段竟琮寢殿門前,一股摻雜著濃烈藥味的血腥氣便撲麵而來。此時但見幾名在段竟琮麵前頗得臉麵的侍婢從內殿魚貫而出,每人手中皆端了一盆血水。
這幾名侍婢都是自東宮起便貼身服侍段竟琮的老人兒,此刻我見她們各個麵色凝重,心下已猜到幾分,正欲開口詢問,服成已哭跪在我麵前,稟道:“娘娘,王上遇刺,此刻性命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