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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危鳳(一)

  承武三十二年,臘月初五,一代梟雄、涼寧國主段祈奕駕崩。臘月初七,太子段竟琮即位,尊獨孤璧琴為太後,並於次年改元敬乾,時稱“敬乾王”。


  而我,也在臘月初十那日,以不到二十歲的年紀,成為了涼寧曆史上最為年輕的王後,時稱“暄後”。


  “王後難道不關心莫言是何下場?”段竟琮見我獨自坐在合暄殿出神,便淡淡道:“莫言招供說,她怕你在這敏感時刻壞了母後大計,也怕你引起我母子二人失和,所以才未經稟報擅自做主將你暫時軟禁在了離宮之中……”


  “莫言姑姑待臣妾尚好,”我淡淡道,“不知王上對她做了何等處置?”


  段竟琮聞言有一瞬沉默:“她畢竟是孤的乳娘,又是母後宮裏的老人,孤原意是想將她打發去浣衣局做工,母後也認為孤初登王位,不宜重罰……誰知她在去浣衣局的路上,趁侍衛們不注意,自己觸柱身亡了。”


  我雖心中曉得莫言經此一事大約活不長久,卻沒想到她竟然是在獨孤王後和段竟琮願意網開一麵的情況下自己撞柱而亡。也許是她心中亦感到了背叛舊主的痛楚,這才以死贖罪。


  如今我既成了王後,便要搬去鳳還宮住了。大約所有的王後與太後皆不和睦,是以這恒黎宮中的王後居所,竟離太後的寧恩宮相去甚遠。初開始我還日日去寧恩宮向獨孤太後請安,後來她大概也漸漸厭倦了我這副萬年不變的表情,便下懿旨免了我的晨昏定省。


  如此也好,兩看生厭,不如不見。


  我雖入主鳳還宮,做了王後,卻還是個空架子,因為掌管後宮的鳳印,依然攥在獨孤太後手中。如此我倒樂得清閑自在。


  敬乾元年,初春剛至,恒黎宮中又起了風波。早在十年前便定下要與北國九熙聯姻的澤福公主段意功,如今已年方十九,然而九熙卻遲遲不提迎娶之事。


  原本早在去年,先王就有意要與九熙商討此事,幾經反複,終因他忽然中風而暫時擱置。現下新王段竟琮剛剛繼位,根基不穩,原不想就此事與九熙有過多牽扯,怕惹怒了九熙而壞了兩國和睦。誰知便在此時,宮裏卻傳出澤福公主與輔政大臣、當朝太傅靳巍之子靳梓軒過從甚密的傳言。


  公主清譽受損原就折辱了天家顏麵,更何況還是和親公主。事關涼寧王室聲譽,段竟琮震怒之餘,更擔心九熙國知曉此事而生出不快。於是,他當即決定派人前往九熙,與老國主蕭欒商討為兩國盡快聯姻。


  原本此事極為隱秘,我一個手中無權、不問世事的王後根本無從知曉。隻是因了段竟琮這道密旨,一向與我幾無往來的澤福公主卻忽然跑到鳳還宮中,哭著求我去當說客勸說段竟琮另覓和親人選。


  我自己原就做過和親公主,亦知曉和親公主的為難,澤福與我年紀相仿,又有情投意合之人,我亦不忍心見她背井離鄉。


  雖說現下我已被段竟琮視作無物,然思及此處,我還是應允了澤福公主的請求,走了一趟承命宮。


  我與段竟琮現今才是真正的貌合神離,他不僅鮮少涉足鳳還宮,就連應酬亦很少命我陪同,若非必要的筵席,他是不會偕我出席的。算來我已十幾日不曾見過他,今日我登門覲見,他亦感到十分意外:“王後今日怎得有空到孤這裏?”


  “不瞞王上,臣妾是為澤福公主一事而來。”我亦不願拐彎抹角。


  段竟琮聞言麵上有一瞬間的黯然之色,然很快又恢複常態,道:“王後若是得了閑,便想想如何將這後宮治理好,朝堂之事,還是莫要幹預。”


  “臣妾並非過問朝政,”我淡淡道,“澤福公主是王上未出嫁的王妹,若在平常人家,便要稱呼臣妾一聲‘嫂嫂’。如此算來,澤福的婚事,應當分屬後宮之事,臣妾並未逾越。”


  段竟琮聞言冷笑道:“孤從前未曾發現,原來王後如此伶牙俐齒。然依王後之見,澤福之事應當如何處置?”


  “臣妾愚昧,隻知情愛一事,看重你情我願。”我坦白道:“況且還要顧及靳太傅的顏麵。不知王上可否成全這一對有情人,為九熙國另擇和親人選?”


  “另擇和親人選?”段竟琮冷笑出聲,將手中奏折扔到我麵前,冷冷道:“王後與慕侯、太傅果真心在一處,連話都說得這樣相似。”


  我低頭看去,但見那散落的奏折之上寫著“臣弟奏請王上為涼熙聯姻另擇和親人選……”


  我心知自己又觸及了段竟琮心中禁忌,然而我卻偏偏不懂如何回避,隻得硬著頭皮繼續道:“臣妾亦曾作為和親公主,背井離鄉,其中艱辛滋味隻怕比旁人更知曉幾分。若是太平盛世也就罷了,可九州大陸已割據分裂幾百年之久,有道是天下事分久必合,王上焉能保證涼熙兩國和睦相處、不起戰事?有朝一日,倘若涼寧與九熙起了紛爭,王上欲教澤福公主如何自處?臣妾不想澤福重蹈臣妾的舊日覆轍。”


  段竟琮胸口起伏劇烈,想是憋了一口氣,狠狠對我喝道:“你是段綾卿,何曾做過和親公主?王後可是病了?早些回鳳還宮歇著吧!”


  “王上又何必自欺欺人?”我怕他轟我走,急急道:“但凡這恒黎宮中曾見過言問津的,如今皆知段綾卿真實身份。否則澤福公主又何苦放著得寵的穎妃、玲妃不去求助?反而來找臣妾這個有名無實的王後?”


  “王後當真慈悲心腸,竟這樣為澤福著想。即便孤今日聽了王後之言,另擇人選和親九熙。日後倘若涼熙開戰,王後又教那和親公主如何自處?”段竟琮出口問道。


  “兩國是否和睦,從不是聯姻便能解決的。若是一個小小和親公主當真能保兩國邊疆平靖,九州便不會割據百年,臣妾亦不會無果而歸!”


  我將自己一番肺腑之意凜然道出:“聯姻,不過是為兩國顏麵而尋的一個華麗托詞罷了。既然和親勢在必行,王上也應當遵循宗室女子的意願。想九熙王孫蕭逢譽乃當世才子,臣妾以為,我涼寧宗室之中必也有自願和親出嫁的女子,王上又何必強人所難?”


  段竟琮見我侃侃而談,眼中漸漸流露絕望神色。他沉默半晌方緩緩道:“王後一向是清心寡欲之人,不曾想今日卻肯為澤福公主破了例……”


  “臣妾不過是將心比心……”


  “好一個‘將心比心’!”段竟琮從階上走下,一腳踩到那被他丟擲在地的段竟瑉奏折之上,麵無表情道:“王後如此幫襯澤福,可是希望她代王後一嚐夙願?王後今日不能與心愛之人雙宿雙棲,便欲從澤福身上尋些安慰?”


  我不知段竟琮怎會聯想到這件事上,忙道:“臣妾並無此意……”


  段竟琮見我態度誠摯,麵色稍霽道:“和親之事攸關國體,王後莫再幹預。退下吧!”


  我見段竟琮自登基後性情大變,對我愈發冷待,就連以往在東宮之中的相敬如賓也消耗殆盡,心中不免悲哀,麵上也是憤恨:“王上何苦與臣妾彼此折磨,互相猜疑。既然王上如此厭惡臣妾,何不廢後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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