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驚變(二)
段竟瑉說得對。如今在這恒黎宮中,除卻他,我已無人可信。我輕輕歎了口氣,將那日所聽之事盡數告知……
段竟瑉聞言雙眉緊蹙道:“此事疑竇重重。依獨孤王後所言,隻有你生下繼位人選,才算是段氏血統繼承了涼寧江山。可段竟琮亦是父王親子,若是旁的女子生下王嗣,便不算段氏血統了嗎?”
“此事我亦十分不解,”我道,“至少獨孤王後認為我二人並無血緣關係。否則她又怎會對父王說,要我為段竟琮生下王嗣?”
段竟瑉冷笑一聲,道:“段竟琮是否父王親生,獨孤氏自然最為清楚不過。”
聽聞段竟瑉此言我微有不解。然轉念一想,已聽出了他話外之音,不由心驚道:“你是說……”我被段竟瑉如此膽大的想法駭住:“這不可能!他是涼寧的太子,是你的親兄長!”
“我自然希望他是我的血親,而你不是。”段竟瑉幽幽道:“可若他並非父王親子,那放眼整個段氏,父王便隻有我一個兒子了……我又豈能讓涼寧江山落入孽種手中?”
我聽聞段竟瑉此言更加心驚,他仿佛已對段竟琮的出身下了決斷。我隻覺此刻自己心跳極快,忍不住脫口說道:“你是要為他蓋棺定論!無論他是否段氏血親,你都有法子讓他的身份受到群臣質疑。我猜的可對?”
我忽然想起段竟瑉從閔州尋來的神醫秦惑,原來,這才是他的目的……
段竟瑉見我這樣一針見血,隻垂眸道:“我早說過,我的心思瞞不住你。我最期望的結果,便是你二人皆非父王血親……”
我聞言冷笑道:“恐怕你要失望了。聽獨孤王後那日所言,我與他之中,至少有一人是你的手足。”
段竟瑉聞言苦笑歎道:“卿綾,我亦不知自己的心思,究竟是希望他非父王親子,還是你非父王血脈……”
我心中知道段竟瑉的苦楚。他隱忍多年,隻為那個王位。倘若此時段竟琮被證實不是段氏血脈,那他作為承武王唯一的兒子,繼承王位便是水到渠成之事。如此不僅避免了兄弟相殘,也能將一場鬥爭化為無形,將爭儲的傷亡損失減至最低。
可如此一來,我大約便會成為他的親妹……想來他的滋味絕不好受。
反之亦然。倘若段竟琮當真是承武王親子,那他兄弟二人之間便免不了要有一場流血衝突。如今雖不知最終會鹿死誰手,可這其中必也凶險萬分。萬一段竟瑉輸了,他便會搭上全部身家性命,還有那些一直以來追隨於他、為他效力的死士及門客。
思及此處,我對他說話的口氣也緩和了一些:“事到如今,多說無益。還是先將我的身份查清為好。”
段竟瑉聞言點頭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不能急在一時。倘若我猜的不假,獨孤氏應當知曉這其中所有秘辛。你且先回東宮靜待時機。”
“我被你挾來此處已有數日,如何還能回去?”
“此事你不必擔心。”他看了看那案上被我吃剩的幹糧,又道:“這幾日委屈你了,若不是為著你的安全著想,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如今段竟琮初登王位,亦不敢讓旁人知曉自己丟了正妻王後。是以這幾日獨孤氏一直是在秘密尋你,並未聲張。”
近四月不見,段竟瑉瘦了許多,也憔悴了許多。我知道他對承武王這個父親還是極為尊重的。今日他雖將情緒掩藏得極好,我卻仍舊能夠看出他隱隱的傷心神色。
我正兀自盯著他出神,隻聽他又道:“段竟琮對你當真用情至深。他心中雖擔心你此次失蹤之後會一去不返,卻仍舊不顧獨孤氏的阻攔,今日已擬了旨意,三日後封你為後。”他停了片刻,又道:“這旨意還是我代擬的。”
段竟瑉見我並未做聲,又冷笑道:“他明知我的心思,卻還命我代擬這道封後旨意。卿綾,這對我難道就不殘忍?為何你總以為我是不擇手段之人,卻從不曾想過,他能在太子之位上安坐二十二年,必也是手段非常之人。”
其實我早在前日聽到段竟琮與獨孤王後的對話之時,便已知曉自己從前錯看了段竟琮。但我也清楚,無論如何,段竟琮絕不會像段竟瑉這樣咄咄逼人,更不會像段竟瑉這樣用話語將我刺激得體無完膚。
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於是隻得道:“你我已說了這樣久,還是快送我回去吧。”
段竟瑉聞言不再言語,隻在牆上輕輕點了幾下,但見那張睡榻側麵又掀了開來。他從袖中掏出一個火折點亮,自床榻側麵而下,先行一步為我引路。我跟著他從密道之中出來,才發現原來那密道的出口竟在他所住的景清宮內。
“這密道是你修的?”待出了密道,我便問道。
段竟瑉搖了搖頭,道:“我在封侯出宮之前,一直住在景清宮中。這密道是父王為我而修,隻富公公與我知曉。”
他似回憶起了什麽,目光渺遠,繼續道:“其實以前父王一直屬意立我為太子,不過是礙著獨孤一族的勢力,不敢明麵上進行。但私下裏,父王卻讓請存跟著我,又秘密派我與請存去應國刺探……”
他說到此處,忽然住了口,隻小心翼翼看著我。
我聞言亦想起從前與他在應國相識的往事,也想起了楚璃之死,心中頓時大為感慨,麵上也感傷不已。
段竟瑉見狀卻似不吐不快:“原本父王一直存了廢黜段竟琮的心思,因怕日後獨孤一族挾持太子篡權。直至獨孤氏奏請立你為太子正妃,父王此意才漸漸淡了。卿綾,父王是真心疼你。為著能讓你坐穩太子妃之位,不惜留下了段竟琮。”
如今再說此事已是無用。承武王已死,段竟琮也已繼位,他兄弟二人的未來,早便注定了是一場腥風血雨……
段竟瑉見我一直麵色沉鬱,也不再言語,隻一路將我引至景清宮正殿。我見獨孤王後身邊的莫言已侯在此處,想起那日便是她來東宮請我,當下便明白她已成了段竟瑉的人。
莫言甫一見了段竟瑉與我,也稍有局促不安,隻低聲問候道:“二殿下,娘娘。”
我看了看莫言,這個昔日獨孤王後最為信任之人……還有容妃、許景還……這宮中究竟還有多少段竟瑉的人?他的手段果真這樣厲害……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原就知道獨孤王後與段竟琮鬥不過他,今日見了莫言,我更加堅定了這個念頭。我並不想過問段竟瑉是如何將莫言收為己用,恐怕他也不會告知於我,於是便隻看著莫言,輕輕道:“勞煩姑姑將我送回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