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驚變(一)
自與段竟瑉夜會後的第四日起,太子便命我禁足東宮,不欲我再去承命宮侍疾。我心知定是承武王病情惡化,獨孤一族已開始封鎖消息了。而段竟琮,大約也是怕我卷入這場易位之爭,才將我軟禁起來。
我能體會他的苦楚。內有慕侯段竟瑉覬覦王位,外有北國九熙虎視眈眈……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寶座,當真高處不勝寒。
我推窗抬首望去,恒黎宮,快要變天了……
在我禁足之後的第三個月,宮中開始風傳承武王病重難愈。而段竟琮也在獨孤一族的強勢支持下,全麵接手朝政。
東宮之外,動蕩不安;東宮之內,卻是風平浪靜。我每日在合暄殿內讀書、織錦、練劍,日子依舊平靜安穩。
轉眼已是冬季,恒京雖偏安西南,然寒意到底漸漸襲來。這一日我正在合暄殿前練劍,鳳還宮的莫言姑姑卻突然來報說獨孤王後請我走一趟承命宮。
我被太子禁足東宮之事宮內皆知,如今鳳還宮忽然來喚,又是在這敏感時刻,我自不敢擅自離開。
我心中正盤算著如何推脫不去,卻忽然感到頸上一陣劇痛,眼前一黑,就此昏死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已在一處不知名的黑室之內。我正欲高聲呼喊,卻聽到獨孤王後的聲音悠悠傳入我的耳中:“時隔多年,王上還依舊記掛著那個賤人。就連她的女兒,王上都如此厚待……臣妾實在不甘。”
我聽到獨孤王後此言,連忙屏住呼吸,繼續側耳細聽。但聞得幾聲“咿呀”之音,想是承武王正在努力發出聲音,卻因中風而失去了說話能力。
此時但聽獨孤王後又冷笑幾聲,輕輕道:“她已有三四月未曾覲見王上,王上可是想她了?王上放心,我的琮兒待她甚好,如今已將她禁足東宮,隻等王上駕崩,琮兒繼位,臣妾便命琮兒立她為後。”
她的笑中暗藏淒厲之色:“臣妾自會代王上好好教導於她。日後一旦她為琮兒誕下王子,臣妾便將她的孩兒立為太子。如此一來,這涼寧的江山總歸還是到了段氏血脈手中。也不枉臣妾與王上夫妻一場……”
此時獨孤王後似又對承武王悄聲說了幾句,但由於我在黑室之內,與承武王的床榻隔著一堵牆,而她聲音又小,是以我也未能聽清獨孤王後究竟說了些什麽。然我此刻卻能察覺到,獨孤王後悄聲所言之事,必與我的身世有關。
我緊貼牆壁,正努力細聽獨孤王後的話語,誰知此時卻突然傳來“咣當”一聲,似乎是瓷器碎裂之音。我正驚疑不定,暗自揣度承武王是否已遭了不測,但聽獨孤王後已帶著哭腔淒楚喚道:“王上駕崩!王上駕崩!”
殿中隨之響起一陣開門之聲及哭喊之聲。緊接著富公公那隱帶顫抖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奉天承運,涼王詔曰:太子竟琮,勤敏愛民,深得孤心。著於孤百年之後繼承涼王之位。特命太傅靳巍、左相許冊及工部尚書周衝為輔政大臣。欽此。”
……
之後的一切,我已無意再聽。此時此刻,我已被承武王突然去世一事所驚,更為自己身在此處的原因而費盡腦筋。我清楚知曉自己此刻處境不明,隻怕會有生命危險,卻也在暗自猜測究竟是何人將我帶至此處。
根據方才我聽到的那段話,我已能判斷出自己此刻是在承命宮內。這間黑室大約便是承命宮的密室,且離承武王的寢殿僅有一牆之隔。我心知自己不能就此被困住,於是便開始在黑暗之中摸索。
漸漸適應之後,我已能依稀看到室內陳設。這屋內沒有火折子,沒有油燈,隻有一張簡單的床榻和幾床發潮的被子。萬幸的是,塌上還有一包幹糧,我伸手摸去,竟還帶有餘溫,應是出鍋不久。
我想自己大約暫無生命危險,否則那人也不會刻意給我留下食糧。思及此處,我便摳下一小塊饅頭細細品來,那口感十分甜膩,應當是宮中禦膳房所製。
既來之,則安之。如今我處於被動之勢,也隻能不作他想,暫時先在這裏安頓下來。不知過了多久,牆外又有了動靜,我連忙貼牆細聽,是一個男聲十分急促地道:“母後,問津在哪?”那是段竟琮的聲音。
“你懷疑母後?”隻聽獨孤王後反問道:“那妮子十分精明,隻怕現今已藏了起來以求自保。你先去準備明日登基之事,務必確保萬無一失。待明日過後,母後自會派人去尋她,眼下尚且顧不得此事。”
“東宮值守看見母後宮裏的莫言姑姑來找過問津……”段竟琮又說了些什麽,聲音卻十分低沉,我亦聽不清楚。
“莫言?不可能!”獨孤王後的驚疑之聲不似有假。可莫言是她的心腹,也的確來東宮尋過我。我雖不能確定就是莫言將我打暈,然我被困一事定也與她脫不了幹係。
我正兀自思索著,卻忽聽服成稟報說富公公求見。
隻聽獨孤王後對富公公道:“公公忠心事主,一生為先王鞠躬盡瘁。如今先王在地下多有寂寞,公公還是去地下繼續侍奉先王吧!毒酒,白綾,匕首……請公公任選。”
之後又是一陣響動,但聽富公公掙紮咒罵了幾句,便忽然住了口。而後段竟琮又道:“母後也忒狠心了。富公公畢竟侍奉了父王四十幾年……”
獨孤王後隻冷哼一聲,並未言語。此時仿佛有人開門,又有人進來搬運屍身。獨孤王後與段竟琮大概也隨之而出,總之殿內又恢複了平靜。
都道天家無情。我雖心知帝王之路皆是鮮血鋪就而成,卻仍對今日所聞之事心生冷意……
我身在密室之中,不知年月幾何。總之是在我睡睡醒醒三次之後,那睡榻的側麵忽然打開。今次所來之人卻並非鳳還宮的莫言姑姑,而是段竟瑉。
我在黑暗之中看他漸漸走近,輕輕歎道:“我早該猜到是你……”
此番段竟瑉前來,身上已不是他一貫穿著的黑衣,而是一身白色孝服:“如何?在這室內可聽到了你想聽之事?”
“你為何要將我帶至此處?”我並未回答他的話,而是出口反問道。
段竟瑉冷笑道:“你當真以為段竟琮將你禁足東宮,不讓你參與朝堂易主之事,你便安全了?他那幾個側妃,又有哪一個不想殺了你取而代之?我若不將你綁來此處,恐怕你已經身首異處了!”
我心知段竟瑉所言皆是事實,卻仍難以對他產生感激之情:“你若當真擔心我的安危,大可將我送出宮去,或是另外尋個隱蔽之處將我藏匿,又何必費盡心思將我弄到這間密室裏?可見你無非是想利用我,為你探聽消息而已。”
段竟瑉聞言麵色越來越冷:“我若想探聽承命宮的消息,大可尋個可靠之人,又何必冒險用你?”他歎了口氣,又道:“也罷!如今多說無益。我隻問你,你這幾日都聽到了些什麽消息?”
“我為何要告知你?別忘了,段竟琮才是我的夫君。”
他聞言忽然暴怒,大步上前鉗製住我道:“你說是不說?”
我見他反應如此劇烈,心下更是冷靜道:“我若不說呢?”
段竟瑉見我麵上帶笑,與他對峙良久,漸漸黯然道:“卿綾,你我何時變成這樣了?每次見麵皆是對彼此冷嘲熱諷。你就不能真正信任我一次?須知這幾日你所聽之事,並非隻關乎王位,更極有可能關係到你的真實身份!”
他的雙眸低垂,麵上似有陰影:“你應當知道,單憑你一己之力,是絕不可能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父王已然駕崩,段竟琮與獨孤氏更不可能幫襯於你。如今在這宮中,除卻我,你還能相信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