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燕京城不比江南水鄉,那邊一舉手一投足都被人緊盯著,稍有不慎,就可能成為別人口中的把柄。


  梁十七和那些大家閨秀不同,她天性灑脫,比那些嬤嬤一板一眼教導出來的女子更為靈氣,若她真跟著楊鴻雲去了燕京城而被禁錮在那些條條框框裏,那才是真的可惜。


  韓洛雖說的是負氣話,但無不道理。


  梁十七知好歹,笑著給他斟茶:“小侯爺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燕京還是要去,我不怕那些個魑魅魍魎,她們說她們的,我過我的,人生在世活著是為自己,管他人做甚,方才我問打仗之事,是以為朝廷官員克扣軍資……”


  說到此處她頓了頓。


  楊鴻雲也頗為意外地看著她。


  兩人皆是想到晉王死後,朝中被韓詠明掌控,齊王在無糧草無援軍的情況下,極為艱險地奪回了十三座城池。


  見楊鴻雲思緒飛遠,梁十七安慰般拍拍他的膝蓋,繼續解釋道:“不過聽鴻雲所說,便知是我想岔了。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我知運送糧草不易,人少容易被敵軍攔截,人員冗雜,行動起來又顯累贅。


  我雖是一介女子,但也懂何為精忠報國,何為馬革裹屍,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百姓之所以能安居樂業,皆因戰士在戰場上奮勇殺敵保家衛國,如此,我也想為他們做些什麽。”


  梁十七話落,眾人卻是久默無言。


  過了半晌,韓洛喉間滑動,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沒想到,你還挺看重武將。”


  梁十七笑得明媚,擺手:“這跟文人武將沒關係,既不能單以文治國,也不能單以武征伐,這其中的門道太多,我所言不過是一點拙見罷了,上不得台麵。”


  其餘人可不這麽想。


  梁十七比朝中某些剛愎自用的官員看得還要透徹,要是大周朝每個官員百姓都能有她這番心性,小皇帝也不用每天摔奏折嚷嚷著不要當破皇帝了。


  崔鈺是在場所有人中對朝中局麵了解最淺薄的,主要還是沒興趣,懶得多思考。


  他的關注點在於梁十七說的最後那句話——她想為邊疆戰士做些什麽。


  崔鈺好奇她要怎麽做。


  他向來心直口快,心裏這麽想,嘴上也這麽問了。


  “嫂夫人,你已經有想法了?”


  “嗯……”梁十七捏著下巴,“是有點,你們方才不是說想給淳兒送菜麽,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眾人異口同聲。


  梁十七點頭:“就是有點麻煩,不過能試一試,若是成了,說不定能用到軍糧上。”


  韓洛被她勾起了興趣,忙催:“快說來聽聽!”


  “你們可知為何那些醃菜能儲藏很久?”


  這道題崔鈺會,他舉手回答:“因為鹽!”


  “錯,是水。”


  “啊?”崔鈺傻了。


  “醃製過程中,無論是濕醃或幹醃,都是為了降低食品組織內的水分活度,提高滲透壓,從而抑製微生物和酶的活動。”


  眾人聽得雲裏霧裏,什麽是微生物?酶又是什麽東西?

  楊鴻雲已經習慣梁十七說話時不時冒出一些讓人難以理解的詞,他順著梁十七的思維去思考,刹那間便有了頭緒:“你是指,隻要把做好的菜像臘肉那樣烘幹水分,就可以達到長途運輸的目的?”


  梁十七比了個大拇指,用孺子可教也的眼神看楊鴻雲。


  “這個想法是對的,但光是晾幹無法保證食物的美味,你可記得我曾經說過,空氣中有很多我們看不見的微小生物,這些看不見的微生物會加快食物的腐爛,但它們一旦失去了空氣,就無法生存,就像魚無法離開水。”


  楊鴻雲眼睛逐漸明亮:“隻要想辦法隔絕空氣,就能減少食物腐爛的速度。”


  崔鈺在一旁抓耳撓腮,感覺自己腦子不夠用:“可、可是空氣怎麽隔絕啊?用罩子罩起來嗎?”


  空氣看不見摸不著,怎麽搞?

  崔鈺完全無法想象。


  別說他,林陽澤、崔桓等人也覺得這個想法太過匪夷所思。


  反倒是墨汐,她雙眼亮晶晶的,聽得十分入神。


  食物中有肉類,人受傷時傷口壞死,同樣的腐爛,是不是也意味著都是所謂的微生物在搞鬼?


  她養過很多蠱蟲,大到手臂粗,小到比砂礫還細,肉眼幾乎難以辨別,梁十七口中所謂的微生物,或許和蠱蟲有異曲同工之妙?


  墨汐閃過諸多念頭,每一個都讓她興奮不已。


  梁十七沒顧得上墨汐,她覺得用嘴講解不如讓他們自己動手實踐來得快。


  玻璃廠的工人還留下了兩個沒回京,梁十七便讓他們做出三個透明的玻璃盒出來,其中兩個稍微複雜點,需要做個抽氣筒對準的氣頭。


  又托楊鬆做出兩個抽氣筒。


  彈簧、墊片、墊圈是有點難做,不過咱們林陽澤林富少神通廣大,這些都不是問題。


  ***

  住在客來軒裏的書生不少,萬裏書院的幾個學生也經常呼朋喚友來莊子裏采風,熱鬧的很。


  他們跟楊鴻雲、林陽澤、以及崔家兄弟都混熟了,外加一個新來的豐泰。


  豐泰在客棧裏住了兩日,吃飽喝足,精神頭好了許多,看上去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憂鬱形容枯槁,他文采學識皆為上等,學生嘛,有共同話題就很容易交上朋友。


  於是乎,豐泰也成了萬裏書院小分隊的一員,大家有酒共享,談天論地好不快活。


  當然了,眼下還是考試比較重要,隻是書院環境太過逼仄,沒有梁莊來的開闊舒適,萬裏書院的院長念及考生需求,大手一揮,在梁莊租下半月直至府試結束。


  他們萬裏學院有林家資助,不差錢!


  學院為林父立了功德碑,如今臨安和漢口縣,乃至石門鎮,誰不知曉林家樂善好施,當得仁義之家,不像周家和那董扒皮,滿口仁義道德,背地裏幹的都是些醃臢事。


  周家根基還在,名聲卻是臭不可聞。


  臨安的百姓也是損,每次誇讚林家的時候,都要把周家父子以及董泰寧拉出來踩上幾腳,董瓊芳聽後每每都要慪個半死。


  周家如何傳不到梁莊裏來,眾人滿心滿眼都在那兩個玻璃盒上。


  玻璃盒不大,正好能放一盤菜。


  梁十七做了一道紅燒肉,同個鍋炒,分成三盤,各放在玻璃盒中,隨後讓韓洛和楊鴻雲抽去裏麵的空氣,將其一個放至盛滿冰的容器中。


  梁十七標了一號、二號、三號,等七天後再打開盒子。


  玻璃盒透明,除了冰鎮的那個不好查看,其他兩個的情況從外麵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眾人有事沒事就往櫃子上湊,梁十七怕他們毛手毛腳把實驗品打壞,讓崔鈺派人看守著,規定隻準看,不準靠近,更不準摸。


  到第五天的時候,玻璃盒裏的情況已經有了些許變化。


  二號紅燒肉除卻湯汁結成了凍,外表無任何變化,一號紅燒肉的盤子周圍則出現了細細密密的青灰色絨毛。


  到第六天,一號紅燒肉的腐爛程度加快,隔著玻璃盒都能感受到其難以言喻的餿味。


  反之,二號紅燒肉依舊維持著新鮮。


  這場實驗讓眾人歎為觀止,那些書生更是驚奇不已。


  要不是梁十七大半時間都在廚房,早就被他們問東問西煩死了。


  第七天的時候,梁十七把二號和三號紅燒肉取出,一號已經沒救了,直接處理掉。


  二號和三號沒有任何異味,梁十七重新熱了熱,吃起來味道雖然不如出鍋時那般新鮮美味,卻也不算差,大概能留下七成廚藝。


  韓洛放下筷子,長歎:“縱然隻有七成,也足矣。”


  梁十七的七成手藝,對很多廚子來說都是渴望而不可及,就說客來軒的幾個大廚,他們跟著梁十七學了足足一年,也不敢說有七成水平,有五成就算不錯了。


  “不過七天還是太短,可否再延長一段時間?”楊鴻雲問。


  “想到所有菜品都有這樣的效果太不切實際,蔬菜瓜果比肉類更容易腐爛,重鹽重辣的菜或許能多保存幾天,比如梅幹菜扣肉、鹵味等等。”梁十七邊說邊羅列出菜名。


  崔桓眉心緊皺:“若戰線在南邊倒還好,主要是那些苦寒地帶,地皮寸早不生,百姓活著本就艱難,沒法種出多餘的糧食供給軍隊,所以大多時候都是以戰養戰,但這種法子……”


  楊鴻雲提起袖子磨墨,瞥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你尚未入朝為官,想這些做什麽,你祖父都沒管,哪裏輪得到你愁心。”


  崔桓嘴巴張合欲言又止,忽而一拍腦門,笑道:“是我想左了。”


  他們隻管給謝雅淳送禮,其他的與他們何幹,即便法子想出來了,也不是他們幾個能掌控的,最終還是要交給那姓李的。


  隻是,委屈了楊鴻雲,給他人做嫁衣。


  楊鴻雲沒崔桓想得那麽多,他不想當皇帝,也不想被拘在皇宮中,他保的不是皇室,是這世間太平。


  隻有江山穩固,他的妻子家人才能無憂無慮地過日子。


  至於掌權者是誰不重要,他要是個好皇帝,那皇位就該他坐,他要是個昏君,楊鴻雲直接宰了他換一個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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