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梁十七怎麽也沒想到,隨口出的題,居然給押上了。


  崔桓若有其事地鄭重給梁十七拱手行了書生禮:“弟妹果真不同凡人。”


  梁十七覺得牙酸,連連往後退:“別別別,我受不起。”


  不過正因這場巧合給他們帶來好運,這場考試算是十拿九穩了。


  客棧裏歡聲笑語,期待著明天最後一場。


  說是最後一場,考試內容卻是最為簡單的——詩詞歌賦,四書文二篇、五言六韻試帖詩一首,題目、詩、文寫法皆有一定格式,全卷不得多於七百字。


  畢竟,以後當官了,參與宴會總不好連詩詞歌賦都不會作,別人問你會什麽,你說我會作八股文,這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正因為前朝魏國時有舉人鬧出過這樣的笑話,皇帝沒眼看,特下令在科考中加試一場。後來改朝換代,大周皇帝也繼續沿用了前朝的科舉製度,但是這場考試隻做參考,不計入總分。


  對朝廷而言,還是治國之才更為重要,風花雪月的事情隻能當錦上添花。


  正因如此,考生們對待這場考試都極為輕鬆,不消半天工夫,便接二連三從考場出來。


  考完後,隔日便會張貼榜單,揭曉成績排名,此謂發案。


  發案用圓式,或日圈,按順時針方向寫,取在第五十名以內,為第一圈,姓名頭都朝外,出五十名圈者為出圈或叫出號,第二圈以下仿此。


  最後剩下的人數不足五十人,則間隔加寬,也排成一個圈,不得直排或橫排。


  用這種方式是表示這個取錄名單尚未確定,需經過府試和院試才確定,故而叫它“輪榜”。


  縣試取為第一名的叫縣案首。


  前朝時,縣官必取縣案首,否則知縣的麵子太難堪,這也是官官相護的表現,但在大周朝,縣試案首不一定取,早兩年便有一個書生詩文冠場,卻因字如花蚊腳,忽斷忽續,醜細不成書,知縣嫌棄的不行,最後無案首。


  不過對於楊鴻雲和崔桓來說,這些都不是問題。


  隔日。


  大清早天際方露白,客來軒便忙活起來了。


  梁十七惦記著楊鴻雲的成績,昨晚上翻來覆去沒睡好,後來還是楊鴻雲按著她狠親了一頓,床頂晃晃悠悠,她被撞得腰酸背痛,累得眼皮子打架才沉沉睡去。


  客來軒的夥計們見今早是楊鴻雲獨自來提早膳,心照不宣,讓後廚單獨燉了紅豆粥,又給做了麵兒湯和煎餃。


  楊鴻雲拎著食盒走出客棧,回到林府正巧看到從長安縣來的馬車。


  “爹,娘,你們怎麽來了?”


  楊鬆跳下馬車,小心扶著吳玉芝下來,笑道:“你娘這不是擔心你縣考麽,她前兩天就鬧著要來,我怕打攪到你便沒讓她過來,這不,她掐著日子說今天會發案,怎麽著都要過來瞧瞧。”


  “嘖。”吳玉芝惱怒地拍了他一下,嗔道,“我兒子科考我怎麽能不來。”


  “十七呢?”


  楊鴻雲摸摸鼻子:“還睡著。”


  吳玉芝了然,沒好氣地指指他:“你啊你,真當是要我說什麽好,凡事要有度,娘又不急著你們添兒孫。”


  楊鴻雲低頭咳了聲不說話,耳尖微微泛紅。


  這時,消息靈通的林管家提著衣擺小跑出來,大老遠就笑成一朵花:“哎呀呀,楊先生楊夫人,我說怎麽今早喜鵲叫,原來是貴人來訪,快快裏麵請。”


  這大冷天的哪來的喜鵲,不過好話麽,誰不愛聽。


  楊鬆和吳玉芝忙跟他互拜道好,幾人有說有笑地往裏麵走。


  林夫人和吳玉芝一見如故,兩個當娘的又都生了兒子,聊起來有說不完的話,林老爺本以為楊鬆是木訥的性子,他曾派人去青山村打聽過,村民都說他老實軟弱,要不是有楊鴻雲這個兒子,早就被二房給吃得骨頭都不剩。


  但如今一聊,到也不盡然。


  楊鬆為人是老實了點兒,可他並不愚笨,隻是有些事情懶得去想去計較罷了。


  常年跟那群老狐狸打交道的林老爺,許久沒有遇到這般直腸子的人,聊著聊著他便放下了心防,倒起苦水來。


  楊鬆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他不會貿然打斷你的話,也不會對你的過去指手畫腳,他就是神情專注地聽著,偶爾應和一兩句,證明他的確是在認真聽,而不是在走神。


  作為家中支柱,林老爺肩上的擔子太重,有些話他不好跟林夫人講,怕她憂思過度,以至於他憋在心裏多年,差點要變成心病。


  如今跟楊鬆傾訴了一番,林老爺肩上像是輕了一輕,連精神頭都好了許多。


  楊鬆和吳玉芝總不能兩手空空上門拜訪,他們帶來了一些木雕和新鮮水果,還有一些女人家的美容護膚等用品。


  “木雕是我家那口子親手做的,他手藝拙劣,難登大雅之堂,還望林老爺林夫人不要嫌棄。”吳玉芝不好意思笑笑。


  林老爺拿起那個巴掌木雕的彌勒佛,就見那雕像的麵部神情、衣裝褶皺都栩栩如生,若是放大百倍,金裝加身寺廟裏供奉都使得。


  林夫人看了也是嘖嘖稱奇:“這手藝都難登大雅之堂,那其他木匠的手藝豈不是要羞愧地無法見人了?”


  “夫人說得極是。”林老爺摩挲著木雕表麵,感慨道,“你們可聽說過東盤山馮一刀?”


  吳玉芝接話:“可是雕刻前朝龍紋的那個木匠?”


  林老爺愣了下,驚詫地看著吳玉芝:“沒錯,就是他,不過前朝覆滅後,馮家也跟著沒落了,沒想到你竟然知道?”


  吳玉芝笑笑:“聽說過罷了。”


  林老爺可不信,馮一刀在江湖上是小有名氣,那也是在北方。


  江南地帶從未有人傳過馮一刀的傳聞,吳玉芝在山坳坳裏哪能得知?


  林老爺暫且將心中疑惑壓下,繼續說道:“如今馮家依舊在東盤山給人做木雕,但是掌管生意的是馮一刀的曾孫,手藝很是一般。


  去年我外出做生意,想買沈家的茶葉,但他家隻做朝廷生意,不肯賣給我,我打聽來打聽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知沈家那隻豺狼,做生意是狠,回家卻是個孝順的,對爹娘是有求必應。”


  “沈家……”吳玉芝皺眉,“你說的該不會就是隴城的沈大茶莊?”


  “正是!”林老爺驚訝不已,“你還知道些什麽?”


  吳玉芝想了想說:“旁人我或許不清楚,但這沈大茶莊我倒是略有耳聞,不知同你做生意的是沈家老大還是沈家老三?”


  林老爺疑惑:“有何區別?”


  吳玉芝繞著桌子踱步:“沈家老大長相威猛,脾氣暴躁,對外做生意通常都是他出麵,然而茶莊真正做主的是沈家老三。”


  林老爺從桌上撿起兩個桃核,邊轉邊問:“我去了茶莊不下三次,從未見過沈家老三,他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好人。”


  “好人?”


  吳玉芝點頭:“沈家老三天性善良,國師曾見過他一麵,說他和佛有緣,但就是因為他太過善良,屢次被人欺騙陷害,年紀輕輕就失去了雙腿。”


  林夫人攥緊帕子驚呼:“怎麽會這樣!”


  “大概就是命吧。”吳玉芝也很唏噓,“不過他為人樂觀,倒也沒有一蹶不起,反而接手了沈家茶莊,將生意越做越大。沈家老大平時為他處理一些瑣事,大生意還是需要沈家老三拍板,所以,林老爺你要是想跟沈家合作,最好還是想辦法見一見沈家老三。”


  “雖說如此,可要怎麽才能見到他?”


  楊鬆聽了半天,忽然開口:“林老爺,你為何非要大老遠去買沈家的茶葉?江南地帶也有很多好茶才是。”


  就如他手裏捧著的,是上好的雨後龍井,很多大官也都是喝這個茶,一斤能賣好幾十兩。


  林老爺歎氣:“江南茶葉是多,但不同地區的茶有不同的好,人的口味也大不相同,有人愛喝龍井,有人愛喝碧螺春,還有毛峰、雲霧、祁紅等等,要說綠茶那肯定是我們江南好,但像是黃茶、紅茶、黑茶、白茶就差了那麽點味道,沈家茶莊之所以能成為百年老字號,就是因為他們有獨特的炒茶方法。


  前兩年我在臨安煩死董泰寧那個老東西,就想把生意往外城移,後來我才發現,咱們大周朝的銀兩有限,但是番邦那邊有錢人多啊!海外有些小島上別的沒有,就金銀珠寶多,我帶去的茶葉在那邊能換回不少東西,不過有些金發碧眼的番邦人更喜歡紅茶,我琢磨著就想弄點過去。”


  “哦……原來如此。”楊鬆明白了。


  因為大周朝船行發達,四周島嶼的島民也常撘船來大陸做生意,就說他帶來的黃色果子,也是從番邦人手裏收來的,他們那邊一年四季如春,水果源源不斷,賣到大周朝倒是成了稀罕物。


  “你想見沈家老三也簡單。”吳玉芝說,“他們一家都禮佛,隻要你心存善意,不強買強賣,沈家多少還是會通融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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