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瑞雪兆豐年
董瓊芳手背上被他鋒利的指甲抓出了幾道血痕,她心疼兒子,也氣那梁十七,可她查過,打傷周邑的就是幾個混混,和梁十七沒有半點關係。
而且臨安府的知府不像林奎那麽好拿捏,他對董家頗有微詞,她塞的那些錢財和禮,都被原封不動地送回,話裏還隱隱有著警告。
她去救助董泰寧,然而黃忻被查出一樁陳年舊案,董泰寧也被牽扯其中自身難保。
董家群龍無首,她的幾個庶姐庶妹還落井下石,一個個都恨不得咬死董泰寧,牽扯出的官員也越來越多。
董瓊芳這兩天東奔西顧,求爹爹告奶奶忙著替董泰寧周旋,周家父子還不安生。
老的管不住那玩意兒玩死了人,她想用錢收買,對方前腳答應的好好的,後腳就跪到了府衙門口去擊鼓鳴冤,衙役當天就把人帶走,現在還關在大牢裏候審。
小的不體諒她也就罷了,整天神神叨叨,到處打聽神僧的下落,非說梁十七早死了,被孤魂野鬼上身。
她隻是一個不看著,他就被人打斷了腿,現在讓她替他報仇,這讓她怎麽報仇?
董瓊芳疲憊不堪,她閉了閉眼,仿佛瞬間老了好幾歲。
她有預感,董家氣數已盡,她該給自己準備一條後路了。
一個月後。
暗衛傳來消息,黃忻貪汙一案了結,涉及一百六十多條人命,白銀三百多萬兩,黃金一百多萬兩,奇珍異寶名門字畫不計其數;上到丞相三司六部,下到地方官員,皆存在共犯,董泰寧也牽涉其中。
查明此案後,朝堂震驚,民間更是議論紛紛。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更不要說,這次抓人的不是大理寺,不是刑部,也不是禦林軍,而是齊王的鐵騎。
誰敢攔?
韓詠明和太後都不敢,那些貪官汙吏跪在齊王腳下,抖若篩糠,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有幾個甚至當場被嚇得尿褲子,直接撞牆身亡。
黃忻以及四十二名涉案官員年後問斬,重者滅族,輕者抄家流放。
因此朝堂大換血,皇帝需要人才補充,放恩科,兩年連考,廣招天下寒士。
這對楊鴻雲等人都是極好的消息。
但是對周邑來說卻是晴天霹靂,朝中有規定,身患殘疾,不可入朝為官,他這輩子都沒法再做官了,偏偏皇帝開恩科,給讀書人降下了登天梯。
周邑在家又哭又笑,情緒一天比一天失控,狂躁易怒,動不動就對下人連打帶踹。
有一次醉酒,他和葉茹茹扭打中,踹掉了她肚中的孩子。
這是葉茹茹盼月亮盼星星好不容易才盼來的希望,他才三個月大,都沒有顯懷。
更令葉茹茹絕望的是,她身子本就不易有孕,這次滑胎嚴重傷到了底子,往後都不可能再孕了。
她曾嘲笑梁秋和是下不了蛋的母雞,在她麵前得意洋洋,耀武揚威,如今卻落得和她同樣的下場。
葉茹茹傷心欲絕,躺在床上像個破布娃娃,曾經靈動的雙眸再不見往日的清澈,渾濁如暮年老婦,周家沒有董家作為依靠,不敢得罪葉家,董瓊芳願意繼續養著葉茹茹,可是那又有什麽用呢?
她生不了孩子,被周邑那個人渣剝奪了做母親的權利!
她恨,她真的好恨!
如果早知道有這麽一天,她絕對不會為了那可笑的虛榮和攀比心,而嫁給周邑。
梁秋和一定在笑話她吧,還有梁十七……
萬萬沒想到,她們三姐妹中,日子過得最好的,竟然是嫁給山野村夫的梁十七,大概,這就是命吧。
葉茹茹沒能熬過冬天,她身子虧損的厲害,更重要的是,她沒了求生的意願。
十二月初八,葉茹茹走了。
梁秋和前去吊唁。
她並沒有像葉茹茹想象中那樣高興,隻覺得悲哀,在葉茹茹的靈堂上,她沒有掉一滴淚,回去後卻是大哭了一場,哭得撕心裂肺,聲聲泣血。
從那之後,她整個人像是蛻變了一般,再不複往日的自傲,她脫下了貴重的裝束,換上素白的麻布棉衣。
姚秀慧見到她,嚇得三魂沒了七魄,搖著她的肩膀邊哭邊捶打:“你要幹嘛,你這是要幹嘛啊!”
梁秋和無喜無悲,對著她磕了三個響頭,毅然走出了家門。
這一去,就再也沒回來。
“秋和!秋和!”姚秀慧追出了門,跌坐在門檻上,淚流滿麵。
她恨不得跟著梁秋和一走了之,可是她不能,她還有兒子要照顧,她失去了一個女兒,不能再失去一個兒子。
梁秋和來找梁十七的時候,梁十七正在磕磕絆絆做針線活,翠竹繡得像是地裏的甘蔗,簡直沒眼看。
她讓人請梁秋和進來。
看到梁秋和的刹那,梁十七也是愣了愣。
兩人對坐,相顧無言。
過了許久,梁秋和才開口問她:“我姐姐,她還在嗎?”
梁十七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沉默半晌,似乎在懷疑梁秋和的真實來意。
梁秋和慘淡一笑:“你不用擔心我算計你,以後都不會了,我就要走了,將來可能不會再有見麵的機會。
說來也是可笑,我和葉茹茹從小比到大,鬥了這麽多年,每次都恨不得對方趕緊去死,可等她真的沒了,我又覺得像是被扼住了喉嚨,難受得喘不過氣來。
我一直很嫉妒她,也嫉妒梁十七,你或許會想,梁十七有什麽好值得嫉妒的,又蠢又胖,可就她這樣的,卻有一個天下頂好的娘親。
我出生後,我娘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怎麽是個沒帶把的。她甚至曾將我丟河裏,想將我淹死,因為窯姐兒是不能生孩子的,要是被媽媽知道,她就完了,會被活活打死。
可惜我命大,順著河流被洗衣的婦人撿到,她想將我賣給伢子,又恰好被我娘的丫鬟認了出來,她就又將我買了回去。
她原本壓根沒想認我,隻想把我當做丫鬟養,要是將來長得好,就再賣給媽媽做窯姐兒,但是沒多久,梁尤新出現了,他把我娘接了回去,當外室養著。
每一次梁尤新來,都會帶來很多吃的穿的,我娘特別高興,她高興我就能多得些好處,要是哪天梁尤新沒來,她就會摔打茶碗,罵我不中用,也罵魏芸芸讓她趕緊死了好給她讓位。
後來我無意中跟著梁尤新溜進了府裏,見到了魏芸芸,她給我糖吃,對我噓寒問暖,用很溫柔的語氣問我是不是走丟了,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世上不是隻有我娘那樣的母親,也不是所有孩子都生下來都是不被期待的。”
不知不覺梁秋和已經淚流滿麵,她隨意擦了擦眼淚,笑了下,從袖兜裏掏出兩樣東西,推到梁十七麵前。
“當年魏芸芸死的時候我還不記事,知道的內情很少,這是魏芸芸病重那年一直都在吃的藥方,紙也是包過藥的紙,留下的就隻有這麽兩樣。”
說完,梁秋和深深吸了口氣,背著包袱站起來,她往門外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再問了一遍:“你是她嗎?”
這次,梁十七終於有了回應,她垂下眼眸,聲音平波無瀾:“不是。”
梁秋和呼吸一窒,有點哽咽:“原來,真的就剩下我一個了。”
“所以。”梁十七站起來,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著她,“你要活著,別想著死後能一了百了,你和林陽澤欠她的,都要用餘生來贖罪,明白嗎?”
梁秋和死死咬住嘴唇,點頭,豆大的淚水滴落,在地麵濺起一塊塊斑點。
她轉身跨出門檻的瞬間,梁十七也微微紅了眼眶,靈魂深處傳來了一聲哀歎。
楊鴻雲擁住她,溫熱的掌心輕輕撫摸她的腦袋,歎氣:“都過去了,一切都會好的。”
“嗯。”梁十七緊緊摟住他的腰。
林陽澤望著院子裏相擁的兩人,靠在牆上,鼻子泛酸。
他仰起頭,已經記不清那個梁十七究竟長什麽模樣,本質上,他和周邑也沒差多少,五十步笑百步罷了,都是人渣。
他閉了閉眼,終於大步飛奔了出去。
“梁秋和!”
梁秋和渾身一顫,以為耳邊出現了幻覺,直到身後又喚了一聲,她才猛地回過頭,掛著淚水的眼裏滿是不敢置信。
林陽澤扶著膝蓋氣喘籲籲,他直起身,走到梁秋和麵前:“我來送送你。”
梁秋和聞言,驀地便笑開了。
這大抵是她出生以來,笑得最真誠的一次。
林陽澤將梁秋和送至上船,看著船行駛到江岸的盡頭,這才轉身。
一南一北,截然不同的方向。
這段夫妻情誼,終於畫上了最後的句號,此生再見,也隻是陌路人。
“喲,你可回來了,就等你喝酒呢。”崔鈺手裏捏著五六個酒杯,見林陽澤回來就趕緊催他去拿筷子,“外麵風那麽大,趕緊進來把門關上,凍死小爺了。”
林陽澤笑笑,將店門關上。
他卷起衣袖,去廚房拿來筷子,一一擺好,問正在糾結喝什麽酒的崔鈺:“今天什麽菜?”
“嫂夫人今個兒心情好,做了桌地道的江南宴席,咱們可算是有口福了。”崔鈺說著,朝裹著貂皮毛的韓洛揚揚酒壇,“米酒行不?”
“隨意。”韓洛狠狠打了個噴嚏,窩在火爐旁邊跟個毛球似的。
端上菜的楊鴻雲哼了聲,開口就是一頓嘲諷:“還自詡武藝高強,連禦寒都做不到,回頭重新練得了。”
韓洛忿忿不平,心說,他哪裏知道臨安冬天會這麽冷,都快和漠北差不多了。
墨汐推著輪椅出來,崔桓有幸撿回一條命,可為了解毒,他也是吃盡了苦頭,被墨汐丟進蟲窟整整兩個月,估計這輩子看到蟲蛇都會有陰影。
他現在體質依舊虛弱,但和先前的體弱不同,他以前那副身子看似實,內裏實則千瘡百孔,補什麽漏什麽,現在墨汐算是將他補好了,不過得仔細養著,至少得耗三年五載。
但即便如此,崔桓也已經滿足了。
“來來來,坐好,開飯了!”
屋外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雪,客來軒燈火通明,笑聲不斷,暖黃的燭光在風雪中帶著濃濃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