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情勢急轉
選材有魚,且為鯰魚。
鯰魚肉多刺少,口感嫩而滑。
饒是在沿海沿湖的臨安府,吃鯰魚的人也少,隻因這東西長的實在不怎麽雅觀,嘴大、頭大、肚子大,沒鱗片,摸上去滑溜溜黏糊糊,還長著一口尖細的利齒,可以說得上滲人。
所以眾人瞧見梁十七在諸多魚類中挑選了一條鯰魚,都不由自主地齜牙咧嘴,感覺這姑娘有點虎。
那麽多魚不選,偏要選這怪模怪樣的。
梁十七可不管別人怎麽想,她抬手喀喀就是兩刀,斷頭斷尾刨開放血,洗幹淨後片肉,用蔥薑料酒醃製去腥味,捶打撇去筋刺,直到變成泥狀,豆腐同組庵豆腐一樣,要擠成豆腐泥。
然後將兩者混合,加上雞蛋,豬油,鹽……
台上的人死死盯著梁十七的一舉一動,摸不清是什麽心思,可能是想偷師,也可能是純粹覺得她在一眾廚子中顯得出類拔萃,目光不由自主多停留了些時間。
然而她動作實在太快了,他們隻能瞧見她那隻分外白皙的手在每個調料罐子裏頓了頓,眨眼間便拂了過去,完全不知她往裏頭撒了些什麽。
有人撫摸著胡子若有所思,好奇問了句:“這年頭的廚子做菜都不用掂量掂量的麽?”
“因人而異。”連金指指場下的幾個看上去顯得有些手忙腳亂的廚子,“像他們,就得掂量,別說鹽放幾許,糖放幾許,連快豆腐都切不平整,基本這場比試就廢了,至於梁十七嘛,哼,她在這裏,就是一群雞崽子中的虎大王,沒意思。”
“誒,照你這麽說,她該跟誰比,總不能去燕京找那群禦廚踢館子吧?”
那人也就隨口說說,說完自個兒先樂得哈哈大笑,他以為連金會附和他兩句,不曾想,連金居然沉默了。
“嘶……不是吧老金,你真覺她有這本事?她才幾歲啊!二十都不到你拿她跟禦廚比?”
連金眯起眼,笑了聲:“這可說不好,反正老頭子我是沒信心能勝過她。”
潛意思就是說,連他這個前禦廚都沒本事贏梁十七,台下這群蝦兵蟹將就更別提了,殺雞焉用宰牛刀,都不是一個水準,梁十七坐到台上來都綽綽有餘,跟他們有什麽好比的。
兩人說話沒避著,其他人都聽得一清二楚,不禁詫異。
連金的臭脾氣大家都略有耳聞,讓他張嘴誇人可不容易,但從昨天起,連金的好話那是不要錢似的往梁十七身上拋,差點嚇掉一眾人的下巴。
今個兒倒好,他不僅誇,還往死裏誇,都把人提到跟自己平起平坐了。
董泰寧一派人是怎麽聽怎麽刺耳,梁康裕率先跳出來反駁:“連老,我知曉您對十七很是看好,但言過其實不可大必,她雖然有點天賦,可畢竟年紀輕沒多少經驗,哪能真跟禦廚較量,您這番話實在捧殺她了。”
“我倒是覺得老金的話有點道理,她昨天的燒麥我也嚐過,那味道著實叫人驚豔,在燕京恐怕也很難找出第二個人能做出這等水準,真要去比,禦廚或許也能爭上一爭。”
董泰寧聞言舉著茶杯嗤笑:“劉老這話說的,您這麽大歲數沒出過臨安府幾回,才去了一趟燕京就把其他廚子給摁死了?您這未免也太以偏概全了吧,要我說,梁十七真功夫也就那樣,要不是她手裏有菜譜,說不定還不如別人呢。”
“董老板你這話什麽意思?”
林陽澤聽他們鬥嘴聽得正樂嗬,恨不得他們能動手打一架,冷不丁聽到董泰寧陰陽怪氣意有所指,眼底的笑意倏然就褪去了,冷聲道,“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就算梁十七靠著手裏的菜譜,那也是她家傳承,是她的底氣,難不成其他擁有菜譜的廚子您也要這麽胡亂扣功勞?”
“呦呦呦,聽聽,大夥兒聽聽。”董泰寧臉上笑嗬嗬,語氣卻是說不出的怪異,“林家的孩子出息了啊,有點秀才公的樣子了,保持這架勢,明年兒肯定能金榜題名考個狀元郎回來。”
他說完,奉承他的那些人皆忍不住笑起來。
“你!”林陽澤氣得麵色漲紅,扶著椅子就要站起。
張正信連忙摁住他的肩膀,使了個眼色讓他坐回去:“不懂事,董老板是誇你呢,十七歲能考上狀元那得多威風!古今第一人!”
林陽澤眼珠子微微一動,立馬換上謙虛的神情:“不敢當,不敢當……這未必考得上。”
“誒!什麽話,這屆考不上就下屆,總歸年紀輕有時間,不像家裏隻有姑娘的,或是那些年紀大的,耗盡半輩子鑽營也抵不過你一朝登天梯啊。”
張正信這話一出,台上不由得靜了靜,有一半人的臉都黑了。
董泰寧和黃忻臉最黑,心裏仿佛被狠狠紮了兩刀。
不虧是崔學文的門生,要麽不開口,一開口就橫掃一大片。
黃忻一口氣憋在嗓子眼兒裏,差點沒把自己給憋死,拿茶杯的手都是抖的,眼睛餘光不停地瞟李威。
可惜他瞄了半天也沒能瞄出李威有什麽表情,心裏不禁七上八下。
董泰寧沒黃忻這麽多顧及,或者說,他打從心眼裏是瞧不起李威這樣的殘缺之人,不就是個太監麽,若非黃忻看重他,董泰寧壓根就不想將他迎為上賓。
但這會兒當著人家的麵他不敢太過囂張,於是小聲叨了句:“死鴨子嘴硬。”
“我說董老板,你怎麽老針對人家小媳婦,她礙著你什麽事兒了?”連金沒好氣地斜眼瞧他。
得,那句話被他聽到了。
董泰寧撇嘴:“可別,你們這麽多人護著我哪敢啊,這不是瞧著她的廚藝跟人家嶽姑娘有點相似麽,叫什麽來著,哦,同出一脈?”
“你說誰?哈!”連金睜大眼,忍不住笑出聲,“還同出一脈,哎喲,這可是我今年聽過最好笑的笑話!董老板,你可別埋汰人了,你知道她倆相差多少距離麽。”
有人看樂子,接話:“多少?”
“就好比,臨安到燕京,天山山腳和山巔,雲泥之別。”
連金冷笑,“我敢說,哪怕梁十七把菜譜丟給那姓嶽的姑娘讓她練上兩年,她也趕不上梁十七。”
黃忻當即手一抖,茶盞裏的茶水灑出了一半。
他嘴角抽了抽,神色惴惴不安:“連老,你這……有點誇張了吧?”
“外行人看熱鬧,內行人看門道,做一道菜哪有這麽容易,就說客來軒的兩廚子,他們跟著梁十七也有小半年了,同樣的菜,肯定比不過梁十七。”
“說不定是梁十七藏著掖著,不敢傾囊相授,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嘛。”
“你當人都是你?”連金翻了個白眼。
吵著吵著,張正信忽然來了句:“我怎麽聽著董老板話裏有話啊,難不成你是懷疑梁十七和嶽榕兩人之間,其中有一個偷了傳承?”
“噗……”
黃忻這次直接一口茶水噴出來。
怎麽回事啊!
一個個都不按常理出牌!
這出戲還怎麽演?
黃忻整個人都淩亂了,他暗暗惱恨,忍不住給了董泰寧一個眼刀子。
讓你多嘴!不是說好等最後決勝局再提此事的嗎?!
董泰寧也有點愣神,望向黃忻的時候眼裏閃過一絲擔憂和一絲心虛,尷尬地蠕了蠕嘴,他也不想的,這不是昨個兒晚上商量好要給嶽榕造勢嗎!
第一場比試全讓梁十七給攪和了,她一個人出盡了風頭,嶽榕完完全全被她的光芒掩蓋,他們丟下去這麽大一塊金子,連個水花都沒濺起來,別說嶽榕著急,他們也心焦啊!
最讓黃忻在意的是李威的態度,第一場比試結束後,李威似乎對梁十七的手藝一直念念不忘,嶽榕的菜都沒吃上幾口,不知道他是有所懷疑還是有其他的想法,總歸不是件好事。
而且昨夜董府的雜役看到有信鷹從李威院子進出,董泰寧派人跟了一段路,又不敢跟太近,怕打草驚蛇,以至於最後什麽都沒查到。
黃忻今天起來眼皮子就一直在跳,總感覺有壞事發生。
然後,他們安排的抽簽就被掉包了。
現在張正信又始料未及來了這麽一句,像是一擊重錘,敲得他腦袋嗡嗡作響,思緒都變得遲鈍起來。
他僵硬地轉過頭,猝不及防迎上了張正信似笑非笑的眼神。
轟!
黃忻腦海裏瞬間就炸開了,他猛地站起來,瞳孔震顫,盯著張正信胸膛起伏,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這王八蛋!
他早就知道了,特娘的在這裏跟他演著玩呢!
“張、正、信……”
“黃大人。”李威悠悠然開口,“坐下,比試還在進行,莫要擾了諸位興致。”
說話間,台上悄無聲息多了兩個人,穿著廣陵郡衙役的官服,一左一右站在黃忻身後。
氣氛有些凝滯,其他人不曉得黃忻和張正信在打什麽啞謎,也不清楚李威到底是什麽來頭,他們都以為是那些衙役是黃忻的手下,沒多想,見他沒嗆聲坐了回去,便也不再搭話。
殊不知,黃忻此時被匕首抵著,汗水早已滲透了背脊。
李威,這是想要他的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