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周邑的臉色難看的不能再難看。
有前兩道菜打底,食客們十分期待剩下的五道菜,一個個都往後廚的方向瞟。
“嘿,我看這打賭的結果已經很明顯了吧。”
“才上了兩道菜,後麵還有五道,說輸贏未免有點為時過早。”
“哎哎先別吵,我聞著灶房飄出來的香味兒都快要餓死了,掌櫃的先給我來碗米飯,再來兩個炒菜!”
“也給我來一份!”
於是夥計收了一堆單子滿頭大汗跑到後廚,說客人要點炒菜。
得,玉食樓的廚子一步三回頭,目光依依不舍地從梁十七身上撕開。
好在玉食樓廚房夠大,左右兩排共有八個灶頭,還不算小爐在內,梁十七隻占三個灶頭,一蒸、一燉、一多用,故而玉食樓廚子依舊能像往常一樣做菜。
蒸鍋裏的帶把肘子還需要近一個時辰,因籠蓋留著縫隙,尚未熟透的肘子香味自然而然就飄到了外麵,讓人覺著饑腸轆轆。
梁十七這會兒正在做葫蘆雞,這也是一道傳統秦菜。
葫蘆雞做法分清煮、蒸籠、油炸三道工序,這三道工序聽起來都不難,但凡做廚子,都會蒸煮炸,然而能想到把三道工序結合起來做成一道菜卻很不容易。
整個臨安,隻有玉食樓有這道菜。
梁十七能做,是因為她有後世的經驗。
大周朝的廚子可沒有。
縱然有師承,也得靠自己一步一步摸索,不然廚藝很可能就此止步不前。
所以,梁十七很是敬佩那位琢磨出葫蘆雞做法的大廚。
清水下鍋,大火燒開,小火慢燉,是為除淨血汙。梁十七往裏頭加了蔥段和薑片,再撒上鹽,大鐵勺緩緩攪拌。
不多時,清水沸騰,湯麵逐漸浮起一層白沫和金亮澄黃的油花,雞是飼養了一年的母雞,才兩斤重,肉質鮮嫩,用這種雞燉出來的湯無需多加佐料就十分鮮美。
“夫人,梨買來了,是鳳陽府的雪梨,這季節賣梨的不多,也不知道甜不甜,我都是按您吩咐挑個頭大的買,您看看行不?”玉食樓的夥計提著籃子跑進來,隨手擦掉額頭的汗。
“吳師傅,來替我一下。”
“好嘞。”
梁十七把鍋勺交給吳貴,接過夥計手裏的籃子,鳳陽府的梨遐邇聞名,其果肉嫩白如雪,故而叫雪梨。
籃子裏有二十來個雪梨,個頭都很大,梁十七隨手挑了一個削掉皮嚐了嚐味道,點頭:“還行,挺甜的,劉萬師傅,勞煩你把梨子掏空,無需太厚。”
“行,交給我。”麵點師傅手藝更細致,雕刻的活適合劉萬幹。
梁十七沒別的要求,不上國宴,就沒必要搞花裏胡哨那一套,多浪費時辰。
接著,要做坨子肉。
坨子肉的樣子類似紅燒肉,技法卻不同。
選五花肉也有講究,要六分肥、四分瘦,肥瘦之間層次清晰分布均勻,這樣做出來的坨子肉才肥而不膩。
梁十七熱了鍋,豬皮朝下貼著鍋壁打轉,一貼上滾燙的鍋壁,鍋裏便滋啦啦響個不停,就跟熬豬油時候一樣,那味道能香掉鼻子,整個鍋壁都油光發亮。
豬皮烙出金黃,微微泛焦,去除掉豬毛的臊氣,還增加了香味。
她在上頭均勻摸上一層香油,増亮增香。
然後要給肉上色。
梁十七做排骨和紅燒肉的時候經常靠炒糖來提色,做坨子肉也一樣,如今沒有純白透淨的冰糖,熬製的甘蔗糖塊都是泛黃的,要炒出糖色不難,哪怕不會做的,加水、加糖,攪拌融化便能呈現出棕黃。
待炒好的糖漿稍微冷卻,有了黏稠度,用鍋勺舀起淋一層,均勻地抹在豬皮上,等糖色充分附著,下鍋油炸。
倒油,熱鍋。
梁十七用油很誇張,必須要全由沒過整塊五花肉,幾乎滿滿一鍋都是油,看的廚房的管事直喘大氣,翻著白眼要暈過去的樣子。
敗家娘們兒!
這一鍋油,能炒多少菜啊!
梁十七聽到了管事小聲嘀咕,抬眸瞧了他一眼,說:“油隻炸了豬肉,仍舊可以炒菜。”
“這樣啊……”背後說人壞話還被人家抓了個正著,管事老臉泛紅。
梁十七搖搖頭,沒管他。
“楊夫人,雞煮好了。”吳貴喊道。
梁十七盯著油鍋,嗓音不疾不徐:“取出上鍋蒸,一份湯汁勾兌兩份清水,香料和調味料我都配好了在那邊放著,你按分量加就行。”
“哎好!”
吳貴撈出煮好的母雞,按照梁十七的吩咐勾兌湯水。
玉食樓的廚子聞言轉過頭想看看梁十七配的佐料,然後就看到桌上各種蔥、薑、桂皮、八角、花椒、茴香、草果……
十來樣香料,看得他們眼花繚亂。
這真的是做菜?而不是在按配方抓藥?
他們從來沒有見過做菜下料如此講究的,哪怕之前金膳堂的廚子也沒梁十七這般誇張,何況香料一多,味道就容易混雜,想要調和香料之間的平衡,讓其相輔相成融合成一種濃香,是非常麻煩的一件事。
吳貴想都不想,直接把配料都倒進湯鍋裏,這一幕,讓玉食樓的廚子內心五味陳雜。他們當了這麽多年的廚子,從來沒能像吳貴這樣隨意撒料。
要是每道菜的調味料都能配好,那他們當廚子豈不是很輕鬆?
不過也就是想想,廚藝最終還是需要靠自己琢磨,旁人喂到嘴邊的飯哪有自己端起碗來吃靠譜。
這廂梁十七也撈出五花肉,炸好的肉顏色棗紅油亮,香味四溢。
隨後她把肉放在熱水裏浸泡,這樣的豬肉表麵會起皺,形成虎紋,非常漂亮。
肉還要泡上一時半刻,梁十七擦了擦手,準備下一道菜:鴛鴦羹。
鴛鴦羹就是翡翠白玉太極羹,隻不過先前金膳堂的廚子用的南瓜和青菜,顏色有所差別,要說他做的味道有多好,倒也不盡然,總歸是粥羹,吃得是個新鮮,圖個吉祥如意。。
旁人都覺得,以梁十七的廚藝,做這道菜是最簡單的。
直到他們看到梁十七拿來芋頭、排骨、豬肉、幹貝、豆腐……
玉食樓的廚子:“……”是他們孤陋寡聞,竟不知做羹要用到這些。
芋頭是客來軒自帶的食材,排骨和豬肉是用來熬製高湯,湯羹的鮮味全靠這一鍋高湯,熬好的高湯連同蒸好的芋頭、幹貝以及菜葉,要用石磨研磨成細碎的茸,再放鍋裏慢熬勾芡,如此鴛鴦羹的一半便做好了。
另一半做法大同小異,用打碎的雞蛋清和嫩豆腐加湯汁勾芡,隨後緩緩倒入翡翠羹中。
兩者不相融,稍加點綴,便形成一個“太極圖”。
在梁十七做翡翠白玉羹的空檔,帶把肘子已經完全蒸透出鍋。
這道菜一上桌,食客差點為此打起來。
成菜如丘,造型別致,再加上誘人的棗紅色澤,光是看著便叫人口水飛流三千尺,一筷子下去,肘肉酥爛而不膩、肘皮膠粘,泛著一層淡淡的油光,濃香的醬汁在表皮和肉質紋理上流淌,顫顫巍巍的,放到嘴裏,簡直是入口即化,令人回味無窮!
一大盤菜很快見了底,底部還有一些醬汁和墊菜,也都被食客拌飯吃了個精光。
每一口都能吃到那濃鬱的醬香,這頓飯太值了!
他能再吃三碗!
夥計剛將空盤收拾幹淨,翡翠白玉羹就端了上來。
帶把肘子鹹甜味濃,吃過後再嚐翡翠白玉羹卻不會顯得寡淡,反而格外清新爽口,呈現出另一番獨特的鮮味。
廚房裏。
梁十七在給五花肉切成小塊,每一小塊再在瘦肉的地方切幾刀,方便入味,接著,要炒醬。
豆瓣醬是梁十七自製,跟薑末煸炒後作為醃料,醃製好的五花肉終於到了最後一個步驟:燉。
武火炒菜,文火燉肉。
五花肉得用小火慢慢煨,趁這空檔,梁十七端出蒸鍋裏的母雞,瀝幹淨湯汁後刷上稀釋的麵糊,隨後下鍋油炸,麵糊在油鍋裏迅速凝固,變得酥脆,而雞肉本身是蒸熟的,隻需澆幾次熱油即可。
葫蘆雞和炸雞雖然都需要油炸,味道完全不同,葫蘆雞的色澤金黃,皮酥肉嫩,掰開後,輕輕一抽便能做到骨肉分離,與蘸料搭配,或酸甜、或辛鹹,都是非常美味的選擇。
食客們嚼著酥爛的雞肉豎起大拇指,要不是骨頭不能吃,他們怕是連骨頭都能嚼碎了吞下去。
七道菜已經上了五道,食客們吃得連頭都不抬,米飯盛了一碗又一碗,自然也沒瞧見周邑如坐針氈的模樣。
他這會兒想撕了梁十七的心都有。
怪不得葉茹茹同梁十七不對付,上次從石門鎮回來後嘴裏一直念念叨叨說梁十七這人是不是中了什麽邪,以前從來不會下廚,如今卻跟變了個人似的,翻手就能做出旁人聞所未聞的菜色。
周邑那時聽到這些話還不以為然,而今細想,莫名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難不成,在廚房裏做菜的梁十七,真被什麽髒東西附身了?